玉珠2021-12-22 11:37:18

天地如洪炉。

而历史轮转不息。

武朝建朔十一年,这片天地间的三个庞然大物终于冲撞在一起,千万人的厮杀、流血,渺小的生物匆促而激烈地走过他们的一生,这惨烈战争的伊始,源起于十余年前的某一天,而若要深究其因果,这天地间的伏线恐怕还要纠缠往更为深邃的远方。

即便是有灵的神明,恐怕也无法了解这天地间的一切,而愚钝如人类,我们也只能截取这天地间有形的小小片段,以希冀能洞察其中蕴含的有关天地的真相或是隐喻。尽管这小小的片段,对于我们来说,也已经是难以想象的庞然大物……

建朔十一年春,一月的梁山寒冷而贫瘠。积存的粮食在去年初冬便已吃完了,山上的男女老小们尽可能地捕鱼,艰难果腹,山外二十几万的汉军偶尔进攻或是清扫,天气渐冷时,乏力的捕鱼者们弃小船跳进水中,死去不少。而遇上外头打过来的日子,没有了鱼获,山上的人们便更多的需要饿肚子。

老人们在冬天里死去,年轻人饿的皮包骨头,即便是孩子,大部分时间也都是在饥饿中煎熬。不到一万的华夏军与光武军依靠地利与山外军队的良莠不齐,与对面打成了僵持的局势,而事实上,水泊外的情况此时更加糟糕。

民风剽悍、匪患频出的山东一带本就不是富庶的产粮地,女真东路军南下,耗费了本就不多的大量物资,山外头也早已没有吃食了。秋天里粮食还未收获便被女真军队“征用”,深秋未至,大量大量的,这恐怕也算是一种讽刺的仁慈了。

自入冬开始,民众底层中吃的,便常是带着霉味的粮食煮的粥了。楼舒婉在田虎麾下时便掌管民生,备算着整个晋地的仓储,这片地方也算不得富庶肥沃,田虎死后,楼舒婉大力发展民生,才持续了一年多,到十一年春天,大战持续中春耕恐怕难以恢复。

恐怕熬不到十一年秋天就要开始吃人了……带着这样的估算,自去年秋天开始楼舒婉便以铁腕手段缩减着军队与官府部门的食物开支,厉行节俭。为了以身作则,她也常常吃带着霉味的或是带着糠粉的食物,到冬天里,她在忙碌与奔波中两度病倒,一次仅只三天就好,身边人劝她,她摇头不听,另一次则延长到了十天,十天的时间里她上吐下泄,水米难进,痊愈之后本就不好的肠胃受损得厉害,待春天到来时,楼舒婉瘦得皮包骨头,面骨突出如骷髅,双眼尖利得吓人她似乎就此失去了当年那仍称得上漂亮的面容与身形了。

她在手记中写到:“……余于冬日已更为畏寒,白发也开始出来,身体日倦,恐命不久时了罢……近来未敢揽镜自照,常忆当年杭州之时,余虽然浅薄,却丰盈漂亮,身边时有男子夸赞,比之苏檀儿,当是无差。如今却也未尝不是好事……只是这些熬煎,不知何时才是个尽头……”

感时伤怀之余,又写到:“……余死之时,总要廖氏一族走在前头……”这样心心念念要杀人全家的话语,顿时便有铁血之气起来。

她这些年常看宁毅书写的公文或是信函,久而久之,语法也是随手乱来。有时候写完被她扔掉,有时候又被人保存下来。春天到来时,廖义仁等投降势力锐气渐失,势力中的骨干官员与将领们更多的关注于身后的稳定与享乐,于玉麟与王巨云等力量乘势出击,打了几次胜仗,甚至夺了对方一些物资。楼舒婉心中压力稍减,身体才渐渐缓过一些来。

一月中旬,开始扩大的第二次徐州之战成为了人们注视的焦点之一。刘承宗与罗业等人率领四万余人回攻徐州,连续击溃了沿途的六万余伪齐汉军。

此时宗辅率领的东路军大部分已渡过长江,一面进攻江宁、镇江一带的武朝防御,一面对临安的战局跃跃欲试。刘承宗所部坚决的回切绷紧了所有人的神经,女真东路军将领聂儿孛堇等人在江南各地紧急调集了近十五万的军队在徐州与这支黑旗偏师展开对峙。

考虑到当年西北大战中宁毅率领的黑旗军有借密道陷城斩杀辞不失的战绩,女真大军在徐州又展开了几次的反复搜寻,年前在战争被打成废墟还未清理的一些地方又连忙进行了清理,这才放下心来。而华夏军的部队在城外扎营,一月中下旬甚至展开了两次猛攻,如同眼镜蛇一般紧紧地威慑着徐州。

此时的临安,在一段时间里遭遇着徐州同样的状况。一月初八,兀术于城外进攻,初十方才退去,随后一直在临安城外周旋。兀术在大战略上虽有欠缺,战场上用兵却仍旧有着自己的章法,临安城外数支勤王军队在他灵活而不失坚决的进攻中都没能讨到好处,一月间陆续有两次小败、一次惨败。

临安城中压力在凝聚,和拜访先前与华夏军有过生意往来的势力,这期间爆发了两次组织并不严密的厮杀,部分憎恨华夏军的士绅势力纠集“义士”、“民团”对其展开阻击,一次规模约有五起话来。

“诸位……乡亲父老,诸位兄弟,我金成虎,原本不叫金成虎,我叫金成,在北地之时,我是个……匪!”

他举着酒碗:“我在的山寨,河东路的大虎寨!我的当家,叫做彭大虎!他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条汉子!他做过两件事,我一辈子记得!景翰十一年,河东粮荒,周侗周宗师,到大虎寨要粮,他留下寨子里的口粮,要粮二百一十六石,寨主二话没说就给了!我们跟寨主说,那周侗只是主仆三人,咱们百多汉子,怕他什么!寨主当时说,周侗抢我们乃是为天下,他不是为自己!寨主带着我们,交出了二百一十六石粮食,什么花样都没耍!”

“第二件事!”他顿了顿,雪花落在他的头上、脸上、酒碗里,“景翰!十三年秋天!金狗南下了!周侗周宗师二话没说,刺粘罕!很多人跟在他身边,我家寨主彭大虎是其中之一!我记得那天,他很高兴地跟我们说,周宗师武功盖世,上次到我们寨子,他求周宗师教他武艺,周宗师说,待你有一天不再当匪就教你。寨主说,周宗师这下肯定要教我了!”

“我家寨主,是跟随周侗刺粘罕的义士之一!”他这句话几乎是喊了出来,眼中有泪,“他当年解散了寨子,说,他要追随周宗师,你们散了吧。我害怕,女真人来了我害怕!寨子散了以后,我往南边来了。我叫金成!改名金成虎,不是带个虎字显得凶!这个名字的意思,我想了十多年了……当初跟随周宗师刺粘罕的那些义士,几乎都死了,这一次,福禄前辈出来了,我想明白了。”

降下的雪花中,金成虎用目光扫过了台下跟随他的帮众,他这些年娶的几名妾室,然后用双手高高的举起了手中的酒碗:“诸位乡亲父老,诸位兄弟!时辰到了”

“散了吧!”

他全身肌肉虬结身如铁塔,平素面带凶相颇为吓人,此时直直地站着,却是半点都显不出帅气来。天下有大雪降下。

时间穿过十余年的距离,有一道身影在漫长光阴中带来的影响,久久不散。他的生与死,都曾在人们的心中留下巨大的烙印。他的精神,在他死后数年、十数年里,仍在贯穿和改变着许多人的一生……

周侗。周侗。

玉珠2021-12-22 11:41:01
第八四五章 煮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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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四七章 煮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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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四八章 煮海(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