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2022-06-17 16:39:33

第193章
卷五《半逼河山》大道不孤(上)
  冷水滩战败的消息让顾青裳忧心忡忡,沈玉倾只是要她宽心,沈未辰与她许久未见,邀她同寐,两人说了许多闲话,沈未辰又取筝奏曲宽解。顾青裳知道沈未辰有心宽慰,也知华山犯境她同样忧心,只是为了自己不露声色,又见她身边多了一名贴身侍卫,寸步不离,于是问起。沈未辰介绍夏厉君,顾青裳有心亲近,夏厉君却严守本分,行止都如侍卫一般,不苟言笑。 
  沈未辰道:“姐姐别费心思,夏姑娘就这性子。” 
  夏厉君直守到将近宵禁才离去。 
  一夜难寐,第二日,沈未辰着装佩刀,将峨眉刺插在腰间,道:“姐姐稍事歇息,这几日无大事,妹子午后便来陪姐姐。”又对夏厉君道,“你今日陪着姐姐,姐姐去哪,你陪着便是。” 
  顾青裳本拟告辞赶回衡山,又想起此回还未见过谢孤白。昨日席间问起,沈玉倾只说谢孤白遇刺受伤,遭刺原因沈玉倾含糊其词,只说是有人嫉妒谢先生平步青云,买杀手行刺。 
  顾青裳于是对夏厉君道:“我想去见谢先生。” 
  夏厉君道:“谢先生养病之处就在长生殿,离着不远,但除了掌门、大小姐、楚夫人跟朱大夫,谁也不能见,需要请示。” 
  顾青裳请夏厉君派人请示,不一会便得允许,当真不远,隔着几个院子便到。当初顾青裳与谢孤白为救彭小丐同往江西,青城一众人中除沈未辰外,顾青裳与谢孤白最是熟稔,在船上也时常与沈玉倾这位智囊交谈。 
  说起来应是交情匪浅,顾青裳却拿不准,倒觉得只有几面之缘的朱门殇都比谢孤白亲近些。朱大夫说话有趣,就是偶尔说荤话,尤其爱说些窑子里的事,顾青裳初时觉得冒犯,相处几回也知道朱门殇虽爱说浑话,分寸拿捏却恰到好处,看碟下菜,有时你恼他无礼,下一句又被他逗笑,久而久之便习以为常。 
  朱门殇是个世故的人,懂得瞧眼色,与谁都能相处有趣,只除了夏厉君。小妹说,朱门殇时常抱怨夏厉君难相处。 
  至于谢孤白,态度恭敬,斯文有礼,该说什么就是什么,时有妙语,但事后回想又觉得没说到心坎里。他不拒人千里之外,不似沈玉倾总是迂尊降贵,放下青城世子——现在是青城掌门的身份与人亲近,只是处处求周到反而显得不自在,谢孤白圆融许多,你觉得与他熟稔,却对他一无所知。 
  好像跟谁都是朋友,但若说是朋友,又好像少了点交情。 
  顾青裳想着,来到谢孤白房门外。门口驻守着二十人的小队,谢孤白床前站着四名守卫,高矮胖瘦不一,双目炯炯有神,一看即非庸手。这房间连夏厉君都进不得,只能守在门口。 
  侍卫为顾青裳备椅就坐,她一时竟找不到话头,于是问道:“谢先生好些了吗?” 
  谢孤白点点头,吸了口气,轻声道:“好多了,多谢顾姑娘关心。” 
  顾青裳望向左右,见四名守卫站得极近,似乎只要她一有动作就会出手制止,于是道:“沈掌门对谢先生当真器重,保护周到。” 
  “你们下去。”谢孤白道,“我与顾姑娘说几句话。” 
  四名守卫仍有犹豫,谢孤白道:“她是掌门允进的,没有危险。” 
  当中一人道:“且待请示。”说完走至门口,招来个护卫低声嘱咐两句,那人快步离去。 
  顾青裳见如此慎重,觉得古怪,心想:“青城城墙高耸,据说有三千卫军,难道还有人能闯进来行刺?这保护也周严太过。”转念一想,莫非防的是内贼? 
  关于青城家变,顾青裳再没眼色也知道不能多问,倒是沈玉倾先提起,说父亲染病不能理事,传位于己。可来到青城哪能没半点风声?有说掌门寿宴那日雅爷造反,也有说嘉陵江上船队林立,她当时忧心如焚,没多打听,但正如外界传言,沈玉倾这掌门之位确实得来古怪。 
  可见着沈未辰时,除了她当上卫枢总指,行止间多了几分英气,似乎并不担忧雅爷。 
  妹子都当上卫枢总指了……想起初识时沈未辰还在闺房里化妆,是个认命待嫁的姑娘,不过一年就统领整个青城卫军了。她瞧出沈未辰眉宇间多了几分愁绪,本以为是因华山犯境,莫非还有其他苦处? 
  “顾姑娘。”谢孤白唤醒沉思的顾青裳,道,“原来你真是来‘看’在下的?” 
  顾青裳为走神窘迫,掩饰道:“我还以为谢先生有话要说,正等着呢。”又道,“谢先生怎会伤得如此之重,又是谁刺杀你?” 
  “刑堂傅老以为我进谗言,原是误会,却铸此大错。”谢孤白三言两语把事说过,两人默然许久。这时,门外侍卫走入,低声吩咐几句,那四名守在床边的侍卫方才离开。 
  顾青裳顿觉轻松许多,问道:“谢先生有什么话不能说给他人知晓?” 
  “衡山告急,顾姑娘想回去了吗?”谢孤白问。 
  顾青裳听他提起衡山战事,又是忧心,道:“我稍后就向沈掌门请辞。” 
  谢孤白又问:“顾姑娘想接尊师衣钵,执掌衡山?” 
  “是有这念想。”顾青裳道,“正跟茅副掌学习。” 
  谢孤白默然半晌,道:“李掌门不会让你继位,你也接不了。” 
  顾青裳听他当面直言,虽觉掌门之位竞逐激烈,自己未必有舍我其谁的自信,但师父正当盛年,自己仍在学习,三五年后,甚或十年后,怎知鹿死谁手?当下只觉被谢孤白小觑。若在平时,她定当反唇相讥,但看谢孤白受伤,忍下一口气,道:“师父自有打算。两个师弟都挺聪明,衡山也有其他年轻隽才,不是非我不可。” 
  “李掌门若想让你角逐大位,就不会派你来青城。”谢孤白说道。 
  “我知道师父的意思。”顾青裳回道,“我也不是事事遵照师父安排。” 
  “例如拔剑自刎吗?” 
  顾青裳脸一红,霍然起身,指着谢孤白就要顶撞,终究没骂出口,把那口闷气在胸中转了又转,压了又压,好半晌,“呼”的吐出口气来,本还想刺谢孤白几句,又想自己来青城求援,得罪人家心腹好友,要惹谁不痛快?只是自己把谢孤白当朋友,却无端惹来讥嘲。 
  心思百转千折,终究忍住,顾青裳道:“人各有志,即便师父也不能夺我志向。” 
  她正思索找个借口告辞,谢孤白问:“顾姑娘回衡山能帮李掌门什么?” 
  “我虽然功夫不如小妹,也不是不能上战场。”顾青裳反诘,“谢先生以为我是娇滴滴的姑娘?” 
  “李掌门不会让你上战场。” 
  不用谢孤白提醒,顾青裳也清楚,师父对自己保护多于磨练,她也隐然觉得师父不会让自己上前线,太危险,这一想更觉师恩深重,自己即便死也得周护师父与衡山。 
  “顾姑娘在青城还是有些份量的,李掌门要留着你与青城往来。” 
  因着重伤之故,谢孤白话音微弱,这声音太细了,细得像针似的,从顾青裳耳朵扎进心底。 
  顾青裳跳了起来,大声道:“这是什么意思?” 
  门外的四名侍卫即刻警戒,连夏厉君也望向这边。四名侍卫同时上前,谢孤白虚弱地抬手示意无事,四人方才退下。 
  顾青裳道:“师父赐婚是为我好,也是为两家情谊,只是我任性妄为,不想受师父安排。沈掌门虽然退婚,师父相信沈掌门有君子之风,能信守盟约,即便没有我也无损青城衡山两家情谊。你这话不只小觑我师父,也小觑了你兄弟!” 
  “李掌门若真信得过青城,一封书信需要你亲自送来?”谢孤白道,“她想让你对二弟与小妹动之以情,或许李掌门一开始就没打算把你栽培成衡山掌门。” 
  谢孤白话中之意顾青裳怎会不明白?她一直不解当年师父为何一见面就收自己为徒,问及此事师父便说是缘分,当时正想收徒,恰巧顾青裳上衡山,因此收下。顾青裳敬重师父,本无怀疑,可两名师弟都是师父精挑细选,年纪虽小,资质却胜自己许多,难道师父真是看上自己美貌,收自己为徒一开始便打算作联姻之用? 
  即便真是如此,顾青裳也无怨怼。师父待她亲厚,她只怨自己无能,无法得师父青眼。何况虽然不愿意,她也明白师父对她的安排是多少姑娘家梦寐以求的机缘。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片好意前来探视,却换来谢孤白这等羞辱,还辱及最尊敬的师父,当下起身道:“谢先生好生养伤,在下告退!”正待要走,谢孤白连咳几声,也不知是着急还是真的不舒服,轻声道:“多听一会,这于姑娘很重要。” 
  “谢先生还是专心养伤吧!”顾青裳要强好胜,要不是见谢孤白虚弱,即便不横眉怒目,也得讥嘲几句。 
  “你不能这样回去,这对你师父没帮助,还不如留在青城,你师父许会更看重你一些。” 
  顾青裳摇头:“我是衡山弟子,不需用青城抬身价!” 
  “这是为了让你师父对你另眼相看。”谢孤白道,“你得在青城立功,让李掌门相信你能接她衣钵。” 
  “什么意思?”顾青裳不解。 
  谢孤白却不回话,只是不停咳嗽,手撑在床沿,竟似要起身,顾青裳见他虚弱,忙上前照看。谢孤白吃力地仰起上身,不住喘气,双脚落地,勉力起身,双膝一软险些摔倒,顾青裳连忙扶住,道:“你站起来做啥?就算要道歉也用不着下跪啊。” 
  谢孤白笑道:“姑娘别放手,不然摔死我。” 
  顾青裳道:“我倒是想,怕沈掌门恼我!” 
  谢孤白又喘了几口气,站直身子,双脚不住发抖。顾青裳问道:“你又想做什么?”谢孤白又吸了几口气,勉强站稳,一抬眼,只见一人快步走入,讶异道:“大哥?” 
  原来守卫见顾青裳与谢孤白争吵,派人通知沈玉倾,说顾姑娘与谢先生似乎有些龃龉,沈玉倾纳闷之下赶来。 
  沈玉倾搀扶谢孤白坐下,谢孤白却道:“让我站会。”沈玉倾道:“朱大夫还没说你能起身。” 
  “我没事。”谢孤白欲待走几步,却觉脚下虚浮,不住喘气,顾青裳守在身侧,就怕他脚一滑扑倒在地。谢孤白好不容易摸到椅子坐倒,这才问:“汉水上的船只撤退了吗?” 
  沈玉倾不料他有此一问,道:“行舟掌门下令三个月内尽撤青城船只,我写过几封信给行舟掌门意欲拖延,行舟掌门坚决不让。我正打算派倪砚走一趟武当,分剖利害,以示诚意。” 
  “倪砚无法说服行舟掌门。”谢孤白道,“他只想求和,不想得罪华山点苍。” 
  沈玉倾何尝不知阻断汉水便能阻断华山粮道与退路,但战事开启后武当态度暧昧,要说服行舟掌门,自己亲自走一趟或许有几分指望,但他初掌青城不过数月,根基未稳,父亲…… 
  沈庸辞这几个月很是安分,即便大姑前往探望,沈庸辞也只说自己有病,不克掌管政务。当然,每回他们兄妹见面楚静昙都会陪同,以防沈庸辞轻举妄动,但沈清歌问起太掌门得了什么病,楚静昙总是含糊其辞。 
  倒是大伯爽快,直说沈庸辞得了疯病,时不时犯蠢犯傻就要把一家人坑害了,自己就是受不了他胡搅蛮缠,怒而造反。这说辞把楚夫人的含糊其辞给圆上了,毕竟谁不要点面子,谁愿张扬自己丈夫闹疯病?沈清歌这才稍稍按下疑心。 
  但这是眼下自己还在,自己若不在,难保会发生什么,沈玉倾正踌躇不定,谢孤白道:“我走一趟武当,劝劝行舟掌门。” 
  顾青裳吃了一惊,瞧谢孤白坐着都难,竟想千里迢迢去武当做说客?沈玉倾也讶异道:“大哥,你这伤势还想着出门?” 
  “让顾姑娘随行,我不会有事。”谢孤白说完,一口气接不上,不住咳嗽,咳完又不住喘息。 
  顾青裳又吃了一惊,谢孤白还没与自己商议,就要自己跟他去武当? 
  又听一个声音道:“先喘完再说话,免得一口气接不上,喘死了。”顾青裳望去,正是朱门殇。 
  朱门殇进门,将药囊放到桌上,取出个红漆小木盒,点起蜡烛,又取出一小束干草在烛火上点燃,在谢孤白鼻下晃了晃,一股白烟被谢孤白吸入。谢孤白用力咳了几下,苍白的脸稍显红润,喘息缓缓止歇,推开朱门殇的手。 
  “这药草闻多会晕。”谢孤白摇头,“我没事。” 
  顾青裳心念电转,插嘴道:“让我走一趟武当,替青城当说客。我是衡山弟子,行舟掌门许会念在家师面上,念及当年东四派的情谊,愿意通融。” 
  东四西五,现而今连丐帮都投靠点苍了,谁还念着这昆仑共议前的老掌故旧情谊?顾青裳也觉无用,但她想起谢孤白刚才那番话。 
  合着就是为了激我,让我帮他说几句话? 
  顾青裳自是不满,但确实,谢孤白奉上好大人情,如果自己能帮青城当说客,说服武当阻挡点苍盟友,去了青城后顾之忧,那是大功劳。 
  沈玉倾仍是犹豫,武当与衡山华山毗邻,如果谢孤白能说服行舟掌门协助,让他奥援两派,于局势大有裨益。然而他并不认为谢孤白能说服行舟掌门,即便自己也没几分把握。但谢孤白素有谋略,主动请缨定有理由,又有顾青裳代表衡山当说客,他于是望向朱门殇。 
  朱门殇道:“别瞧我。若问我,他起码得再养个把月伤。”说着收起药草,接着道,“就是舟车劳顿,他颠簸不起。” 
  “大哥听到朱大夫怎么说了?”沈玉倾道,“待我与雅爷商议,请雅爷与顾姑娘走一趟,加上俞帮主帮着说话,应能说服行舟掌门。” 
  雅爷的份量确实足够,但又有两个难处,一是雅爷仍是软禁重犯,这是小事,麻烦的是雅爷虽然干练,但脾气与口才…… 
  “让苗子义随行,他惯熟水路,驾船平稳。”谢孤白坚持,“只要慢慢走,马车也不见得颠簸,我就在路上养伤。” 
  此事至关紧要,谢孤白若未受伤,原也是除自己外最好的人选,沈玉倾一咬牙,望向朱门殇:“朱大夫,烦请你陪大哥走一趟武当。” 
  “行啦,早料着了。”朱门殇耸耸肩,“把他扶上床,我再检查检查他伤势。” 
  沈玉倾公务繁多,先行离去,朱门殇为谢孤白诊治后,顾青裳说要与谢先生商议上武当时的说词,朱门殇没兴趣,摆摆手径自离去。 
  “话不能好好说,非要激我,是要激起我好胜之心,还是怕我脑子一热赶回衡山与师父同生共死?”顾青裳坐回床沿,问谢孤白。 
  “我原想说的,只是掌门刚好来了。”谢孤白道,“一并说了,省事。” 
  “还是你想教我别莽撞,别情急误事,多点心思在竞逐掌门上?”顾青裳摸着下巴,饶有深意地望着谢孤白,“好为人师是人之通病,莫非你自以为高高在上,要看我能不能点透?” 
  “我与沈掌门和小妹交好,就算没当上衡山掌门,只要受器重,也能使衡山青城两家交好。”顾青裳问,“是不是这个理?” 
  谢孤白道:“我是青城幕僚,自要为青城多盘算些。” 
  “我也教你件事,别把人当傻子。”顾青裳站起身,“交朋友得交心。好好说话,别老想着摆布人,要不我怎好信得过你?” 
  顾青裳俯下身子,脸离谢孤白只有一尺多,开玩笑道:“泥人都有三分土性,这回念在你受伤,下回再不好好说话,把我当傻子摆弄,我就像在学堂遇着不听话的孩儿,赏你几板子。”

玉珠2022-06-17 16:41:41
第194章 大道不孤(中)
玉珠2022-06-17 16:43:54
第195章 大道不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