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阵阵2021-04-01 06:11:31

      (四)

    “哒 哒 哒........” 循着叩门声,起身开门,迎着门口走来一个三十五岁上下的女子。那女子身材娇小,短发,细眉窄眼,两片薄唇盖一层淡粉口红,操一口南方普通话,“嫂子,你来了。”冯相赶紧让座,那女子先是描了冯相一眼,随即嗔怪道:“不是说了吗,别叫嫂子,把人家都叫老了。”冯相立即乖巧的唤了声:“ 小李。“ 小李递出赞许的目光,又开口:”我来你家数数几个灯泡。” 我恍然大悟,原来房东因我和老大哥两家房子租在一处,就共同承担电费,老大哥一家三口加我和冯相二人,房东就按人口来收费,我也未觉有何不妥,何况大哥家租的是两室一厅,我家是一室一厅,这样收费也算公允。不想大哥的太太,嫂子也就是小李过来数灯泡,我的眼珠子都要突出来了,还不曾见过这样的。

    小李走后,我免不了向冯相抱怨几句,谁知冯相说:“ 这是小李的职业病,你忘了她是银行出纳员,整天和钱打交道,并不奇怪。“我遂想起大哥种种理财之能事。我曾向大哥借过一百块钱,还钱时多还了七块钱的利息费。大哥也曾劝我:‘你那些厨房用纸不用买了,从实验室拿些不就行了。” 大哥也曾教我:“ 多换几家电话公司,享受免费待遇。” 大哥有辆美国福特的旧车,居家过日子上下班也算尽心尽力,可不曾想还是个挣钱的大能手。一日大哥下班笑眯眯的告诉我,:“别人撞了我的车,找律师打官司赔了四千块钱。” 我才想起,前几日小李来串门,说过身上不舒服,去医院看病的事。原来如此。没想大哥好运不断,又隔了一个多月,老福特有幸被别的车尾后剐蹭,又为大哥赚了两千块的赔偿金。老福特依然安好,每日里尽职尽责的载着一家人驰骋在路上。看着我的小破车,是真破,忽然我暗羡起大哥的好运来,深悔自己没也买辆老福特。冯相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撇了撇嘴,淡淡的说道:“有什么好羡慕的,真碰上车祸,连命都保不了,还数什么钱!”

    一个日光浓浓的午后,冯相和小李在小院里带着她的小姑娘跳绳,我和大哥蹲在角落边闲聊,大哥燃上一只烟,吐了口气,笑眯眯的问我,:“小徐,论文写的怎么样了?”

    “很快就写完了,我意气风发的答道:” 我会是我们学校第一个用英文答辩的人。“ 正在跳绳的冯相不知为何忽然看了我一眼,带着些古怪。我继续侃侃而谈:“以后我会写好多好多文章,发好多好多的刊物......   

    “ 别吹了,你连一篇中文的都没有呢!” 顺风飘来一句话。大哥掩抑不住揶揄的笑意我还没意识到。 晚上吃饭的时候,冯相拧着眉毛说:“ 能不能别再吹什么英文答辩了,你连一篇中文的都没发表过,还好意思说?” “中文的简单,我看不上,我要发表的是英文的。” 我依然豪气万丈。好像触了什么逆鳞,突然她撂了脸,:“ 徐永涛,我就不喜欢你这样子,不管什么样的文章,只要是发表了,都是好的,文字虽然不同,但是思路是相同的,你一篇中文都没有,怎好看不上人家发表过的人?” 

    我就讨厌她这种教训人的口吻,毫不客气的回击道:“你懂什么呀?我 一个博士还用你来指导?” 晚饭不欢而散。接下来几日,冯相冷着脸不理我,我只好殷勤道歉,才唤回她一丝笑意。 

    是该回国博士答辩的时候了,课题还没做完,我草草写了论文,准备要回国了。

    论文的事,叫冯相打了脸,我雄心勃勃的想英文答辩,结果几个老教授看了毕业论文说语法错误太多,有些句子表达看不懂什么意思。无奈,只好换回中文答辩,讲了讲我在国外做的题目,就算是毕业了。冯相知道后,大笑不已,在她的嘲笑声中,我暗暗发誓,将来我一定要写出像样的文章给她看。叫她不至小瞧了我。

因为课题的缘故,毕业后,我又回到洛杉矶继续做博士后。这一次,我有了想留下来生活的想法。冯相可不愿意,之前,有一次她睡着忽然醒了过来,头上冒着冷汗,我问她怎么了,她说一想起在美国要开车,还要在高速上开,就吓醒了。我内心暗暗嗤笑她的胆小,女人嘛,换回了上次她对我的耻笑。

可一旦真清楚了我要留下来的决心,冯相豪不犹豫的辞掉了工作,凭着我做博士后的微薄的薪水,准备开始过日子了。

虽然钱少,可是很快乐,我每天早出晚归,冯相有时候在家里做饭,有时候随我去实验室玩,我做实验,她看书,下班一起回家,渐渐地,我们还认识了许多别的留学生,有时会约着一起出去玩。好像忘了从前要做巴普洛夫的想法,我踏踏实实做着实验,勤勤恳恳写着文章,不再想什么将来遥远的事。既然要过日子,有人建议我们要个小孩,我想冯相没工作,要个小孩也好。于是,第二年我们有了一个大妞,不知为何,过了些时日,大妞渐渐显出有些憨傻,到了该说话发音的月龄,听不到她发“妈,吧” 等类似的语音,等到了一岁多的时候,她才会说个” 鸡 ….蛋.......等字,还说不连贯。冯相恨是烦恼,迁怒于我。

那时在实验室里,接触很多有毒的试剂,不仅要求戴手套,还要戴口罩。可是我嫌麻烦,根本不戴口罩,二甲苯这种有毒的气味熏坏了我的鼻子,初始不觉,渐渐地,我的鼻炎重了起来,发作时到了头晕眼花起不来床的地步。冯相埋怨我的时候,我理直气壮的说:“ 我不抽烟,不喝酒,怎么会是我的问题?” 冯相便拿了这件事来说:“ 你是不抽烟,不喝酒,可是有毒的气体进入到呼吸道,也会进入血液循环,也会影响那个的质量。” 我先是不以为意,可听她这样一说也心虚了起来。 

日子飞一样的过,我的导师是美国业内著名教授,可是并不意味着每篇文章都能发在高影响因子的杂志上,他三十多年来也只发过两篇science, ,其余发在打分不高,但在专业内影响很高的杂志,而我的文章大部分都在这样的杂志上。英文写作是我最大的障碍,我很想学习专业文章的写法,很多人在文章一遍又一遍的修改中渐渐写作得到了提高,但是我没有这样的幸运。我的导师聪明无比,写功更是一流,我写完的草稿,他拿来只是重新写一遍。我很享受和他学术讨论和交流的过程。慢慢的我有了十多篇文章。

大妞两岁的时候,我导师的另一个学生沃兹在四十八岁的时候终于变成了tenured full professor, 沃兹家里办party, 我和冯相带着大妞也去参加了,在沃兹新买的房子里,在绿色的草坪上,人们觥筹交错,脸上荡漾着笑容,看着大妞上下踩着台阶走来走去,那只白色的狮子狗在地上兴奋得窜来窜去,我在想我会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也买这样得房子,也变成这样的教授呢?

沃兹有个学生叫玉柱 北大毕业的,本来要读沃兹的博士生,等所有的入学手续办下来的时候,玉柱突然变了卦,不辞而别,气得沃兹脸时红时白,斥责玉柱耍了他。过了些时日,在回家的路上,突然看见一个好久不见的人,原来是玉柱,打眼望去,瘦叽麻秆儿的玉柱好像胖了几分,看我看他,脸上颇有得色,我打招呼,:“玉柱,哪儿发财去了?” 玉柱晃着脑袋说:“ 咱学了三个月的计算机在一家公司找到了工作,好的很,做什么研究啊? 书呆子才会在实验室呆着。” 我连连点头夸他聪明,玉柱更加得意,问我:“ 徐永涛,我要买新车了,我那辆旧车卖给你要不要啊?” 我赶忙说谢谢,不要了,就走了。我把这事讲给冯相听,她笑了笑,就当听个笑话。

我租的屋子附近,来了位陈兄弟,陈兄弟个子不高,嗓门很大,一来二去熟悉了不少,一天请他来家里吃饭,陈兄弟看着我简陋的家,说道:“我有个同学开始也是做博士后的,不过后来去了公司,挣了很多钱。” 陈兄弟一个心思要当医生,跟我们讲了很多关于考医生的事情。喝了点酒,陈兄弟感慨:“美国不好混啊,干什么都不容易。” 冯相接过话,:“ 陈兄弟一定可以当上医生,徐永涛喜欢做研究,将来一定可以当上教授。” 陈兄弟走后,她告诉我别羡慕别人,专心做研究。

即使是冬日,南加州有时也暖的像是春天,转过年来,有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居然是玉柱打来的,我问怎么了,原来经济危机,玉柱的公司六个月就破产了,他现在急需找一个工作,哪怕是实验室技术员都可以,声音里带着焦躁失落。我沉默了,想起他耍了沃兹,这个忙我帮不上,即使能帮我也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