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生屯懒猫2021-08-04 19:12:43

 

   

   石螺营是个美丽的小村,我们去的时候不过五十来户人家,分为6个生产队。从村头知青居住的小庙起,一条卵石铺的“包谷路”蜿蜒进村。右边是延绵的田地,左边是山下三五成群散布的土砖房。在房屋比较密集的中段,靠田地一边有个凉亭。亭子看来很有些年头了,村里老人也讲不来到底是什么年代建的。环绕结实粗壮的四根柱子,有一圈座椅和靠栏。座位的木头足有三寸多厚,面上磨得亮光光的,漂亮的木纹弯弯曲曲像是流动的水。靠栏也做得讲究,一根根栏杆从座椅后弯出约摸一尺高的弧形,扶手横栏和靠背都极舒服。亭下一湾溪水,终日潺潺地流着;亭前一大块空地,这是每天出工前各队集中派工的地方。凉亭是村里最热闹的交际场所,聊天说古谈今的、吵架论是非的、开心笑闹打赌的……尤其早上和下午出工前,这里要热闹好一阵。

   那天,我摸着光亮细腻的座凳问他们:“这是什么木头啊,好漂亮的。”麻子大叔说:“什么木头我晓不得,哪么变得这样靓我倒是晓得的。”看他似乎要讲故事的架势,我们几个知青都来了兴趣。他抽着喇叭筒不紧不慢地说:“过苦日子那年,我们村里看油榨房那老蟆拐,没得饭吃就偷油喝,后来他坐在哪里,哪里就一滩油。”他突然指着我坐的地方:“喏,你坐那里就是流过一滩油的!”吓得我赶紧站起来,周围农民都哈哈大笑,麻子大叔却还在慢吞吞地讲:“要不是油浸过,哪有这么靓!”

   石螺营村子里以陈姓和周姓居多,大家几乎都沾亲带故。比如我们四队8 户人家。陈家弟兄三个,3户;他们的两个本家叔叔,一个远房的寡妇嫂子,又3户;还有两家姓周的。别的队跟我们也差不多。因为都来凉亭里派工,很快我们就认识了一些别队的人。最好玩的,应该是各有特色的三个队长了。

   二队的谢队长是入赘到我们村来的,瘦刮刮的脸上几根稀疏的老鼠胡子,驼背弯得像只大虾米,个子自然也就特矮,讲话只好“仰人鼻息”。别看他长的这德行,其实为人很好,说话特幽默,脾气也特好,无论人家怎么开玩笑,他脸上依然笑眯眯的,眼睛像条缝似的几乎看不见。据说他年轻时也长得蛮体面的,可惜摔坏腰变成了驼背。村民“臭”他以前看见姑娘小媳妇打柴就讨好,把自己的劈柴往她们背篓里放,一边还说着:“多背点,多背点!” 因此得了个 “多背点”的小名。你别以为他是个迷迷糊糊的老好人,其实谢队长特精,特能干,不然这样子当队长人家怎么服气!就说接收知青这事吧,谁都知道,队上田土不增加,收成不增加,多出几个人就多出几个负担,大家的收入口粮都得减少。所以我们到达的时候,这凉亭里正在“算账”:几个队长拖着为接收知青特地来村里的公社秘书,诉苦要求把知青送到别处。别人只晓得干喊“不要”,谢队长却道理讲得明明白白,田亩、收成、钱粮不用本子报得一清二楚;又算增加了6个知青以后的账,得让社员少几多口粮几多收入。公社秘书哑口无言,只好一顶大帽子扣下去:“你别跟我算这些,上面天牌压地牌,不收就是反革命你干不干?”谢队长苦笑只好作罢,然而之后对知青最照顾、最细致的他也是一个,只因他也算得清知青有多少委屈,多少困难!

   跟谢队长相反,五队的陈队长是个火爆脾气。你只要看他厚嘴唇闭得紧紧,大眼睛鼓鼓的看人毫不躲闪,就知道这是个直来直去从不转弯的猛人。若跟人争吵起来时,那还不是一般的脸红脖子粗,他右边额头到太阳穴的一块大疤会铮铮发亮。可是往往“暴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过后他马上忘得光光。凭着一身好劳力和精湛的作田技术,还有身先士卒和不斤斤计较的脾性,深得村民信任。我们下乡不久,“社教”运动就来了,上面派工作组来村里,动员大家“清政治、清经济、清组织、清思想”,抓出“四不清”干部。别的队干部都偃旗息鼓,哪个愿意顶风作浪当“出头鸟”啊!偏偏这陈队长不信邪。也是在这凉亭边上,工作组长声嘶力竭反复动员大家积极开展“四清”,没讲完他这里只管开大叫:“清,清个卵毛,一年到头就这么几担谷几块钱,送完公粮没有哪家吃得饱有钱花。当干部的去哪里多占多分?硬要找‘四不清干部’,那不是牛上树?”哈,要牛上树哪里可能?开会的社员哄堂大笑,干部们也心里痛快得要命。工作组长扯起喉咙喊没人听,要“治罪”吧这是个响当当的“贫农”。最后我们村的“运动”只好敷衍了之,陈队长“牛上树”的小名也传遍了四乡八里。

   乡村有一种就地取材的游戏——揪(jiu念第四声)扁担。玩的两人各自用右手抓紧扁担的一头,把木扁担从外往里拧。这游戏除了握力、腕力、臂力,还要有一定的技巧才行。知青下乡以后,男生很快就加入游戏行列。凉亭那样热闹的地方,起拱子、打吆喝、喊加油的不少,几乎天天有人玩得不亦乐乎。三队的王队长沉默寡言,不苟言笑,而且右手只有拇指、食指和中指三个指头。刚开始我们都有点怕他,也从未料想他居然会一起玩。没想到那天他不声不响上去,三个指头握住了扁担的一头!对手们都以为可以“吃豆腐”,平日的“常败将军”显梅一把跳上去,没想到使出吃奶的劲都没有揪动分毫!这可把大家的兴趣提起来了,一个一个试,一个一个败,王队长那三个指头竟然像铁钳一样,把扁担钳得死死的。他也并不“进攻”,只是“防守”,守得铜墙铁壁!守得没有对手!最后他当然只有“独孤求败”,没有人跟他玩了。不过时不时还有外村的人要来“闯关”,当然,也一个个无功而返。再后来我到水库上,居然还有人问起这事,没想到我们王队长的传奇竟传出几十里了!

        凉亭哪凉亭,你那青瓦的顶上承载了多少乡村岁月,亭下潺潺溪水又流淌过多少村俚故事,虽不像长江黄河和岳阳楼、滕王阁那样名扬天下,其实也见证了无数历史,也是不朽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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