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鱼2020-08-17 19:49:22

钟凌领着弟子们,加入到程庄主的队伍,往北路进发。一路上不断有民众加入,又不断见到小规模的冲突之后留下的惨况。清兵的武器装备精良,平民们靠的是一腔热诚,用扁担,铁头,菜刀等等简陋工具,双方的伤亡人数完全不成比例。可是一群又一群的平民还是从各路涌进,无惧无畏,奋不顾身。钟凌一路前进,一路见到百姓死伤,心里非常难受。可另一方面,他又很受不了这种毫无章法,只凭一股忠勇的打法,于是一路观察地形,沉思不语。

忽然听到枪炮大作,原来他们已经靠近郊区的军营,被对方用炮火警告。程庄主领着队伍要往前冲,钟凌一把拉住他:“程庄别着急!咱们分开行动:您引着那些没有拿枪的乡亲们往左手边的那座山上走,我领着兄弟们放枪引了敌人出来,再往山上去。他们在山里落单了就好办了,这前面都平地,若任了他们放炮,咱们今儿都得成炮灰!”

程庄主点头:“此计甚好!”遂领了那些散民往山上跑。钟凌决定集中火力,对准军营的后门,猛烈开打,等到敌人调转枪口,几十位武功高强的弟子从前门攀入,前后夹击,很快就把那一营的敌军打得举手投降。那营长和一队残兵跪在地上,对钟凌哭诉:“大人饶命啊!老实说咱们也是被逼的,我每打一枪,手都在抖!这他妈的真是作孽呀!那铁路要真被洋人拿去了,就算我有命回到家,不被父母骂死,也会被堂兄们打死的呀。。。我叔伯用养老钱买了一堆的铁路股,眼下都成废纸啦,一文钱都没得退,连棺材钱都拿不回来,听说他都快被气死了。。。老子真他妈的两边都不是人啊!”他越说越丧气,钟凌却心里一动:“你是说很多清兵其实都不想打?”那营长点头道:“那是自然!当地的兵是一个都不愿打自家人的,一个跟一个的都逃了。剩下的外地兵,多半也不想干这缺德事!只不过当差的要吃公粮,硬着头皮干呗!”旁边的兵士们纷纷点头同意。

钟凌一听大喜:“如此有办法了!”在那营长耳边吩咐了一番,那营长边听边点头,面露喜色,最后竖起大拇指:“好好好!此计甚好!”于是指挥手下,把营地砸了个稀烂,带领着人马往下一个大营去。钟凌则领了弟子们到山上与程庄主汇合。

那营长到了军营,添油加醋,把钟凌的队伍描述得如天兵一样神奇:“我跟你们说呀,来的全都是神枪手!那新式武器呀,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比咱们的长枪好使!那子弹呀,打到脑门上,一枪开一花,人哗地一声就倒了,就没了!厉害呀!老子边逃边想:莫不是这次咱们惹怒了天神,派了关老爷来收拾咱们了。。。”“别胡说八道的扰乱军心!”有人喝道。“天地良心!咱真没胡说!”那营长心想:虽然没看到钟凌真的打人脑袋,可他弹无虚发,却是亲眼所见,于是把谎话编得那叫一个心安理得!让旁人听得心里直打怵。只听那营长接着说:“兄弟想着赶紧过来跟你们说一声,那些天兵很快就到了呀,你们要心里有数呀!再说了,自己人打自己人,真他妈的没意思!”话一说完,又跑到下一个营地接着散布谣言。士兵们有的半信半疑,有的听了直叹气。四川湖广一带的士兵,想方设法一逃了之,有的更反戈起义,加入到保路同志军的阵营。

钟凌一路北上,汇合各路义兵,在成都一带和清兵主力数度作战,面对的都是装备精锐,训练有素的队伍。义军方面的子弹枪枝后援却严重不足,弹尽之后只能赶紧四处撤退。有一次在不知名的山里,为了躲避敌方追踪,他们在半山里乱转,眼看就要被追上了,一个藏族的喇嘛招手让他们进入寺庙躲避,等到敌方退兵之后,才领着他们下山。走到山脚又遇另一股敌兵,双方混战,那喇嘛眼疾手快,用手中的铁跎把躲在钟凌身后的一个敌兵击倒,子弹打偏,否则钟凌非死即伤。他从心里感激那个连汉语都不会说的喇嘛,心想这场保路运动,天怒人怨,真是“佛都有火”。他此刻才终于放下能避则避的心结,全力全意地作战。

九月初,义军已经攻到成都平原的心腹地带,清兵统帅下令搬来大炮,准备开炮把义军一举歼灭。钟凌见势不妙,退已太迟,此时奋不顾身,翻滚上前,开枪把两个炮手击中,那统领正要更换炮手,没想到钟凌不管不顾,竟朝着自己飞奔过来,登时大惧,用手枪指正钟凌,砰砰砰地连珠弹发。钟凌翻滚腾跳,躲过正面的子弹,那阴险的副官正要从后面开枪,千钧一发之际,程庄主赶到,一枪击倒那副官,拉着钟凌就往后跑。那统领的子弹此时却正中了程庄的后腰,血流不止,他跑不快了,气得大叫:“气死老子了!”钟凌二话不说,把程庄一把抱起,急跑递给前来接应的弟子,自己却从地上捡起一枝长枪,回头远远地瞄准那正在后退的统领,砰地一声脆响,仿佛最熟练的猎人回到丛林,他知道这一枪,终于命中了目标!

清兵霎时大乱,钟凌却无心恋战,赶紧带队撤离,在附近的乡亲家里落脚,让程庄养伤。可到了第二天傍晚,内线有报说清兵要反扑,天一亮就要挨家挨户搜人!程庄一听,执意要即刻回峨眉山,说只有在那里才最安全,不会连累百姓。钟凌无法,只好带队星夜赶路,折返峨眉。程庄心内清明:自己这次可能挨不过去了,而钟凌如此神勇,如按原计划一路向前,只怕清兵会用越来越强的主力兵去全力对付他!钟凌和他的弟子们虽则勇猛难挡,却严重缺乏后援,孤掌难鸣啊,搞不好全体都会送命!他真心爱惜钟凌这个人才,此刻也只好极力撑着,心想能挨多久就多久吧,一旦回到安全的山区,汇合那些急智多才的秀才们,或能商量出更好的办法来!

钟凌却心急如焚,知道急行军对伤者是个大忌。然山路崎岖,夜正深沉,哪里能见到半户人家?急走了一夜,天色微明,终于远远地看到峨眉主峰的身姿,钟凌松了一口气,摇了摇双目紧闭,躺在担架上不言不语的程庄:“看!到山边了,咱们快到家了!”程庄闻言睁开双眼,心内欣慰,打个手势让钟凌停下来歇歇,他有话要说。

钟凌让大部队接着走,先行去安排好医药食用等等事宜,自己则坐在程庄身边擦汗:“也好,让他们先回去打点好,咱到了就不操心了!”

程庄干咳笑道:“我倒是不操心,你么。。。”

一边从贴身处掏出代表了庄主身份的铁木红玉,递给钟凌:“老子已经忍了三天三夜了,还好,没有耽误。。。以后,西门的弟子。。。也归你管了,辛苦了。。。”

钟凌大吃一惊:“这怎么能成?我可吃不消!”推了那牌回去。

程庄怒道:“你小子,偏。。。偏心眼!你舅舅。。。临终传位,老子传。。。就不成了?你。。。小看人。。。”

钟凌双手捂脸,止不住的泪水汩汩而下。良久,他终于擦干泪水,跪在程庄面前,把那铁木红玉收了。苦笑道:“您看,我这都是什么命呀!”

程庄却是欢喜地笑了:“命好。。。那个。。。你的故人。。。找到了?”

钟凌一愣,万没想到他在此时此刻,竟还记挂此事,泪水重新涌出:“嗯!找到了!他们三个大人物,当场就帮我凑线索,找门路,两下就找到了!”

“真,真好。。。老子来生,也要。。。出海,过洋荤。。。”到最后声细如丝,头一歪,就此逝去。

钟凌跪倒在地,痛哭失声。他这一生,本无大志,亦无去向,然萍水相逢,个个真心以待。从阿韶,老方丈,到舅舅,盛老板,到眼前刚逝的程庄主,都是用心用命去保护他,厚待他。而他自己呢,空有一身本领,却保护得了谁?又守得住谁?在此接连不断的杀戮,鲜血,互残的惨烈世界里,何去又何从,他还能做些什么呢?

“师傅!师傅!”远远地传来小方子的喊声。他回头,以为自己眼花了:小方子领着一大群人,正在朝自己奔来。队伍里竟然有多年不见的京城弟子,上海弟子,佛山弟子,南北武馆的,同盟会的,雄门的。。。都在同声喊着师傅,朝着自己奔来。

钟凌逼回泪水,站了起来。峨眉山碧,人聚如海。

他又记起了那两句古诗;

“溪涧岂能留得住,终归大海作波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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