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二磨叨是村里一个老光棍的外号,他大名韩志顺,家里弟兄三个,他排二,居中,因为做事像个娘们,磨磨唧唧,啰哩啰嗦的,所以大家都叫他“二磨叨”。
二磨叨和我家不同姓,按邻居辈算,他和我爹平辈,所以我应该喊他“叔”或者“大爷”,但究竟是该喊“叔”还是该喊“大爷”,刚开始我也拿不准。
因为他是光棍一条,平时也没人给他收拾收拾,整天破衣烂衫,胡子拉碴。以我当时的年龄,他不洗干净,我还真看不出来他有多大,反正总觉着比俺爹大,所以就试探性的喊他“大爷”。
结果他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说“小,你弄错了,我比恁大小,你喊我叔都中了,你看看哈,恁大是XX年人,我是XX年人,俺俩相差10岁呢,要是按虚岁都11岁了……”。
他掰着手指头,一边说着一边数着,好像我多给了他钱,他一边算账一边给我找零一样。
我赶紧说:叔,我记住了,以后改口”。
“二磨叨”他娘还真会生,弟兄三个的长相,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长大了站一堆,谁是谁,麻麻嘞都分不出来。
那年头村里弟兄好几个的,一般都会有剩下打光棍的,二磨叨家也不例外,他之所以一直没娶上媳妇,主要是吃了他哥韩志超的亏,老大结婚的时候,又是过礼又是盖房,把家底磕干了,还欠一圈帐,这一铺子事下来,三年五年根本翻不了身。
他哥满打满算也就大他两岁,日子一晃,就轮到他成人了,开始的时候媒婆还隔着门缝往家里瞅瞅,后来见他家穷得屌蛋精光,别说上门了,连影子也见不着了,时间不等人,三十一过岗,就把他耽误了。
他兄弟韩志彪,大家都喊他三彪子,跟着他后面也成了光棍,因为他父母说了,寻媳妇得从恁哥开始,一个一个来,老二还没娶呢,轮不到老三,这是老礼。
话还热乎着呢,老头老婆就先后进了南北坑,没人责备老礼了不假,可是兄弟俩的婚事也没人操心了。
嫂子一看公公婆子都不在了, 甩手扔给兄弟俩一口锅,扫地出门,算是分家了。她可不是伺候人的主,况且人大分家,树大分杈,也是农村的老礼。
两兄弟只好一起搭火过日子。
2
二磨叨的兄弟三彪子比他小六七岁,犟劲头,有狠劲,有血性,他不想就这么破罐子破摔,步二哥后尘。更不想打一辈子光棍,让人看不起。所以就杠着腚拼命干,天明到天黑没闲过,不是在地里干活,就是跑出去拉脚,经常套着牲口赶着大车为公社大队往县城送货办差。打差开了钱,一部分交给二哥做家用开销,买油盐酱醋,剩下的自己攒着娶媳妇。
二磨叨完全不同,生就的慢脾气,天塌下来都不急不躁。他爹在世的时候就常数打他三脚跺不出个响屁,跟摔不烂的帽头子一样,咋咋都中。他娘也说他是穷命富身子,看着愁人。别看他人高马大的,但是力气长的可里,干不了重活。别的男劳力都是庄稼把式,他是庄稼混子。
村里的男人,但凡勤快点的,多少都会点手艺,不忙的时候到处给人打差,吃百家饭,挣钱补贴家用。二磨叨从来没想过给别人打差,他怕到外面奔波受罪,更别说受他人使唤,那更是门都没有。他就喜欢守在家里做饭打杂,反正两个老爷们也都不讲究吃穿,只要衣不露体,饭能捣打熟就行了,这些事情轻来轻去的好做,每天收拾完家务,还能有大把空闲时间。
家务事做完后,才是二磨叨一天里过得最得法的时候,他把门一关,满村子转悠,到处找人拉呱,而且串嘞可匀乎,哪哪都能见着他。他和谁都能聊到一起,既能钻到女人堆里当“妇女之友”,又能跑到孩子群里当”孩子头“。一张嘴,张家长,李家短,问东问西。不管什么事情,什么主题,他都有兴趣,而且喜欢打破砂锅问(纹)到底,再问问砂锅几道纹。
二磨叨聊起天来非常接地气,因陋就简,不讲条件。比如,他可以蹲着聊,站着聊,倚墙上聊,还可以在半坡上前腿弓,后腿蹬着聊,从来也不知道累。
村里人最怕他来家里串门,一看他来串门,都心惊肉跳的,叫苦不迭。他一旦进了人家家,粘嘴粘牙聊个没完,恨不能住下来不走,为此村里人还专门给他编了歌儿,算是他串门的真实写照:
“不喝水,不抽烟,一个拉呱拉半天,开始拉时刚午后,等到拉完日落山。”
志彪知道他二哥生就的就是这号人,早已司空见惯,所以也从来没埋怨过他,弟兄俩互相帮衬着,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着,日复一日,波澜不惊。
3
爹娘不在了,媒婆不来了,村里的老杨头看不下去了,老杨头是村小学的民办教师,别看文化不大,村里写写画画的还只能找他,也没别人会了,过年的时候,他开始给二磨叨弟兄俩在门对子上打广告:
“两扇门一对光棍,万事足只欠娘们”
横批:“寡妇也行”
这对子是老杨头即兴发挥,为他弟兄俩量身定做的,大家都当笑话看了,传来传去。会大了还真就传到了远亲刘媒婆耳朵里。说是远亲,其实八杆子也括不着,媒婆和谁都有亲戚。
刘媒婆牙尖嘴利,腿脚勤快,所以消息灵通,手里货多,方圆十里八村的,孩子说媒都找她。
这天,刘媒婆灵机一动,多了个心眼,破天荒地登了二磨叨家的门,说是附近白蜡园子村有个小媳妇,是个瞎子,30多岁,男人死了,撇下一对儿女,孤苦伶丁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放出话来,只要谁能帮她把孩子养大,她就改嫁。我看你弟兄两个都是实诚人,靠得住,已经给李寡妇透信了,看看你们啥意思?说完,接过二磨叨递来的茶缸,吹了吹,狎了一口。
当时二磨叨已经四十大多了,志彪也快四十了,娶头茬闺女肯定是想都不用想了,娶个寡妇还有可能,也能接受,但是这个寡妇是个瞎子,还带孩,所以有点犹豫,半天没言语。
刘媒婆这种情况见得多了,说媒可不是两只手各拿一块吸铁石这么简单,两下嘞一亮相,“啪”地一声就自动粘一块了,说媒需要撮合,这时候,她的三寸不烂舌就派上用场了:
“我说兄弟俩,这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没有咱拿嘞劲哈,人家不嫌弃咱家成分高,年龄大,就烧高香吧,而且人家还是个30多岁水灵灵的小媳妇呢,人长的也俊,因为眼瞎,没下地干过重活,没风吹日晒过,娇嫩着呢,不但皮肤好,身段也好。”
刘媒婆这一通夸,让弟兄俩听傻了,痴呆呆的杵在一旁,也不知道续点水,没听够。
刘媒婆也没介意,继续往下说:
“虽说这个寡妇眼睛瞎,但是眼瞎心不瞎,灵巧着呢,你们没听说过”瞎能瞎能“嘛,她洗衣做饭,缝缝补补,喂猪养鸡,样样都行,而且没准以后还能给你们韩家添个大胖小子呢,我可把话撂这了,这是看着你们兄弟俩实诚,咱们又沾亲带故的,所以才先拣着你们,看看现在各村光棍有多少,一呼啦一大把,你们俩想想吧,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撂下茶缸,抬腿出门。
二磨叨和和三彪子这才缓过神来,一看刘媒婆这态度,摆明是生气了啊,八百年不见一个媒婆上门,再给得罪了,不是找死吗,所以立马就着慌了,三彪子动作快,赶紧追到门口,忙不迭的道歉:“看刘婶说哪去了,都靠您操心呢,我们同意。’二磨叨也急慌忙跟了出来,“老婶子恁误会了,哪有不愿意那一说……”,他话匣子还没打开,刘媒婆已经转怒为喜了:“我就知道你们兄弟是识相的爽快人,这个机会真的不好找,我也是好说歹说人家李寡妇才考虑的,只要你们弟兄俩没意见,这个事情我就往下扯。”
两兄弟满脸感激,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赶紧要请刘媒婆进屋,二磨叨忙着要去做饭。刘媒婆站在当院,拉了个要走的姿势说:不了,我今天还有事,就不劳烦你们兄弟两个了,等以后事成之后,再请我吃大鱼吧。”
“一定,一定”,两兄弟忙不迭的应承着,二磨叨还想接着好好拉呱拉呱,所以忙折转身回屋去给刘媒婆重新倒水去了,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加点糖。
刘媒婆巴不得二磨叨不在场,现在趁他回屋倒水的空,赶紧偷偷把志彪拉到一边,一边走一边小声说:三啊,我早就告诉过你,你的事恁姑我一直操心着呢,这不一有媒茬就先想到你了嘛。”
“还是俺婶子疼我,我都不知道说啥好了”,三彪子弯着腰奉承着。
去年我不是借了你100块钱吗,你看,俺家事情也多,整天钱不够花,恁叔又血不争气,也不会把抓手挠的四处捞摸,一时半会也还不上,你看能不能再宽宽?”
“还啥还,婶子您专门这么远跑来,操心俺的事,还提啥钱,那点钱,一笔勾销了,就当是侄子孝敬您了。”
刘媒婆不由啧啧称赞:“我就说,大侄子你是个讲究人,谁跟了你都会享福。婶子先谢谢你了。我给你说,这个小媳妇除了眼瞎,长的是真好,回头你一看就知道了,我当时得信以后,一下就先想到了你,侄子会为人,又帮过我,所以就先来找你了,后面好几个人让我给牵线呢,我都给推了。”说完,拢了拢头发,不言语了。
三彪子一听这,激动地搓着手,不知道咋好了,生怕这事不准头,突然下了决心一样,把手伸进了上衣布袋里,里面有供销社刚给结算的上个月拉脚的钱,一共是五十四块三毛五,他把五十的掏了出来,递给了刘媒婆,刘媒婆顺势接住,口里还说:“你看看,老侄子,这是弄啥嘞,拿恁大个票子,以前借你的还没还嘞。”
志彪攥住刘媒婆的手,让她蜷住,怕人看到,他劲大,握得刘媒婆呲牙咧嘴的生疼,这才知道自己没轻没重,把刘媒婆弄疼了,赶紧放开,嘴里结结巴巴地说:“全靠婶子费心了,跑来跑去的,侄子一辈子都忘不了恁的好。”
刘媒婆脸上笑成了一朵皱巴巴的干花 ,她目的基本达到了,这才舒心的说:“放心吧三侄子,这个事包到我身上了。给恁哥说一声,我走了哈。”说着,摇了摇手绢,一扭一扭就走远了。
二磨叨在屋里找了半天,好不容易从一个小纸包里找出一点糖,加到茶缸里,再续上水,用筷子搅几下,端着从屋里出来时,却发现刘媒婆已经出大门走了。自己正说要发挥发挥,絮叨絮叨呢,结果没机会了,懊悔了半天。
4
几天以后,李家园子来信,说瞎寡妇娘家那边的人要来相家了,二磨叨激动地一夜没睡好,天不明就起来了,好一通忙活,把屋子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单等着瞎寡妇的娘家人来验收。
二磨叨和三彪子住的是父母的老院,大门朝南,在岗子西头靠西南角的位置,院子不大,三件正房,中间的是堂屋,左右各一间弟兄俩住,正房前面右手边是一间小厨房,左边是马棚。
相家的人在刘媒婆的带领下呼啦呼啦来了七八个,都是瞎寡妇的娘家媳妇、娘家侄女、外甥、婶子、大叔大爷什么的,也没说什么话,只是进院子后屋里屋外的东瞅瞅西看看,二磨叨和三彪子穿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毕恭毕敬的在旁伺候着,给这个倒倒水,给那个让让烟,过程很短,大家互相寒暄寒暄,一个来回就鱼贯而出了。
又过了两三天,刘媒婆让人稍话过来,说事成了,寡妇同意嫁给志彪,而且不要彩礼,不要大办,只要选个好日子,套上马车把她和孩子娘仨接过来就行了,全村人都觉得瞎寡妇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说这下可好住志彪这小子了!
这个可把二磨叨弄懵了,愣了好半天,他觉得自己好像傻子一样,一直都被蒙在鼓里了,以前不是说好的老大结婚了,轮到老二,老二结婚了,才轮到老三吗?而且按照农村的老规矩,也该这法呀。他一只以为娶瞎寡妇的应该是自己,怎么一下子变成大伯子哥了?他实在是想不通,就去找刘媒婆兴师问罪。刘媒婆既然把事做了,自然理由早就编排好了,就安慰他:二侄子啊,你说的理都是这么个理,我也给瞎寡妇好说歹说了,可是人家才三十多岁,谁不想嫁个年轻一点的啊,毕竟日子还长着呢,况且她也找人打听了,说你兄弟三彪子吃苦肯干,家里地里都是一把好手,而且还拉大车挣外快,所以瞎寡妇一口咬定非要嫁给老三,不然就不嫁了,我也是没办法呀,总归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这个做哥的,让让兄弟吧,要想好,大让小。”
二磨叨正要反驳,刘媒婆知道他是个一扯片就长的主,所以直接就把话堵上了:“二侄子,我今天还有点事,还要赶去东村的二丫头家,和人家约好的,就不留你了,以后有空了,婶子再请你吃饭哈。“说完,抬脚就往屋外迈,二磨叨一看这架势,知道刘媒婆这是要逐客了,只好悻悻的离开。
一路上越想越憋气,回到家中就和志彪吵了一架,志彪也不示弱,赌气说:我俩也别争来争去了,等寡妇来了,她想和谁过就跟谁过,这样总可以了吧?”其实二磨叨也知道自己没什么希望了,只是咽不下这口气,兄弟二人好几天都闷着头没说话。
这天,二磨叨咋想咋窝榷,越琢磨越觉着委屈,实在憋不住了,就跑去老大家说道说道,让他给评评理,既然家里老人都下世了,有事他觉得找老大白话白话是天经地义的,最起码有个商量头。
谁知正赶上嫂子也在家,其实刘媒婆说媒的事情,老大媳妇一早就听说了,一肚子恶气憋了好多天了,她一只认为老二老三都这么大年纪了,能照顾住自己就不孬了,还指啥娶媳妇啊,再过些年干不动活的时候,自己家的孩子也长大了,直接继承了老大老二的院子,顺带给她们养老送终就行了,两好合一好。
没成想半路上杀出个刘媒婆,而且还把事情鼓捣成了,一下子让自己的如意算盘落空了,所以没事天天拿他男人撒气,还告诫几个孩子以后谁也不许踏入老二老三家的门槛半步,这天正在气头上呢,二磨叨这个没眼力劲的就送上门来了,哪里还有什么好果子吃,劈头盖脸就给怼了一顿:
“你和三真有出息,找个啥女人不中,非要找个瞎子,而且还是个寡妇,不方男人能成寡妇吗,真是活腻歪了,取个扫把星不说,还带两个小跟犊,真能,这下在全庄都算是蝎子的屎,毒一份了”。
老大媳妇越说越来气:“自己亲侄子侄女不好好待,去孝顺人家的孩子。” 把个二磨叨气得脸铁青。
老大也觉得老婆说话太难听了,所以不得不拿出点当家人的架势教训她,其实村里每个人都知道他怕老婆。
“你这破娘们咋说话嘞,俺弟兄俩说事呢,哪有你插的话,滚”!
说实话,在这个事情上,他对老二老三的意见也很大,但场面上的事总要遮遮脸。
二磨叨一看这两口子马上要吵起来,几个孩子在旁边也都很不高兴的看着自己,谁也不搭理他,就觉得今天拜错庙了,赶紧抽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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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彪子这边忙着粉刷墙壁,把院里院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又添置了几件家具,把自己原先住的小床换成大床,把小床搬到了外间堂屋,预备给瞎寡妇带来的两个孩子用。
瞎寡妇那边也忙着把亡夫家的事情收拾停当,该交代的事交代清楚,除了自己和孩子的衣物,浣洗干净后打进包袱以外,亡夫家的其他东西,一概不带。
一个月后的一天早上,三彪子早早起床,套上大车,就到李家园子把瞎寡妇和两个孩子接到了自己家,算是成亲了。按村里老规矩,住房东边为上,二磨叨年长,就住在了东间房,三彪子和瞎寡妇两口就住在了西间。
村里人当着瞎寡妇的面都喊她彪子家,背地里都喊她瞎子。
瞎子果然是个能干的厉害角色,不但会摸着做衣服,套被子,而且过几天熟悉环境了以后,用个棍子点着地,就象长了眼睛似的,还能自己进厨房烧锅做饭,什么东西在什么地方,她都记得清清楚楚楚,做饭需要拿什么,她只要伸手过去,基本上就八九不离十。
瞎子不但能干,还是个聪明人,心里跟明镜一样,她怕三彪子嫌弃两个孩子,因此对两个孩子要求非常严格,两个孩子一放学就要帮三彪子干活。和三彪子说话的时候,开口不叫“大”就会挨瞎子的骂。吃饭的时候还让孩子先端饭给三彪子,并告诫孩子,“你大没吃饭之前,谁都不能动筷子’。三彪子听着孩子”左一个大,右一个大的“,美得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嘿嘿笑。
二磨叨心里窝着气,总也理不顺,又去找了刘媒婆几次,说是老大和老三都有媳妇了,单单把自己隔过去了,自己不成二老冤了吗,求刘媒婆无论如何也要给自己介绍一个,刘媒婆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主,压根没看上空着俩爪子上门的二磨叨,又不好意思说出来,还得不咸不淡的应付着,就推脱说:“现在方巧的太难了,而且女方越来越势力眼,都是拿钱上说事,瞎子如果不是遇到难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也不会改嫁。难啊!”
刘媒婆看二磨叨还不走,不得不继续安慰他:
“搁以前你的事情也不是不好解决,你和老三伙着一个老婆都中了,又省钱又省事,可是,现在新社会了,再弄这就是犯法了,除非人家媳妇自己同意。中了二侄子,我给你操着心呢,我今天还得出趟远门,就不留你了哈。”
二磨叨就这样又被刘媒婆糊弄出来了,连口水也没混上,不过他觉得还是有收获的。也许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刘媒婆的一席话给了他启发,对啊,弟兄几个伙着一个媳妇,这种事以前不是没有过,老辈人里有这样的,听说现在本村的郭老二郭老三还这样呢,明面上是郭老三的媳妇,其实是郭老二郭老三伙着用,他弟兄俩就是逢单双和郭老三的媳妇睡觉,老三媳妇也愿意,弟兄俩还很融洽。再想想自己家这个情况,觉得有样学样,应该也可以。况且兄弟媳妇还是个瞎子,啥都看不见,更容易打发,别人都是进被窝一吹灯都一样,搁她这,不用吹灯也一样。
说实话,二磨叨也看上瞎子的长相了,不干重活,不经风吹日晒的,自然皮肤和身段比村里其他女人好,他想先试探一下,看看瞎子对自己啥看法,如果喜欢自己,就和老三商量这个事,老三商量不通,再找老大评理。
6
这天早上,孩子都去上学了,瞎子照常在自己房里衲鞋底,三彪子照例要给大队往县城送货,所以套上马车,天不明就走了。这种跑长途,一般都是晚上才能从县城赶回来。家里只剩下二磨叨和瞎子两个人。
搁以前,大家各干各的,相安无事,瞎子刷完锅碗进自己房间做活,二磨叨出门打一缸水,在院里铡铡草,给牲口准备准备饲料。有啥话院子里或者门口喊一声就行了。看没啥事,二磨叨就出门到处找人拉呱了。可是自从他有了想亲近瞎子的想法之后,就没办法淡定了,尤其是晚上睡了个长觉,觉得浑身燥热,心里万马奔腾一样。他想摸摸瞎子心里是咋想的,所以大着胆子,挑门帘就进了瞎子的西间。
刚探身进门还没迈步,就让瞎子发现了,瞎子的嗅觉太灵敏了,
“是哥吗?”
“是我”,二磨叨吓一跳,瞎子好像能看见自己似的。
瞎子慌忙放下手里的针线活,把衣服最上面的扣子扣好,又往下拉了拉衣服,“哥有啥事吗?”说着话,胳膊不经意地伸到了床头桌上,摸着了桌上的灯。
二磨叨有点不舒服,他能看出瞎子很警觉,本来在床上耷拉着的两条腿已经落地,胸前两坨奶子起伏很大,晃得他头晕。
二磨叨不敢再看下去,他总觉得瞎子能看得见他,而且还能看透他的内心,所以他本来想说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没,没啥事,我就是看看你这有啥事没有”,说完自己也觉得很奇怪,不知道自己在说啥。
瞎子听到这,好像脸上罩了一层薄薄的冰霜,说:二哥,有事你在院里或者屋门口说一声就行了,不用往屋里来回跑,今天彪子出门早,缸里没水了,二哥去打点水吧,一会孩子就放学了,我好做饭。”
“中,中”,二磨叨赶紧缩腿出来了,心里长出了一口气,他觉得这个瞎子不好对付,平时自己多能说个人,今天竟然被她堵住了,啥也没说出来。
二磨叨觉着很窝囊,但是又不死心,瞎子这边不好下手,自己还没拉呱呢就堵死门了,估计老三更不好商量,谁不想独吃独占啊。看来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 去找老大,让他做主,听说老郭家最后也是老大拍的板。
这次二磨叨学精了,趁老大媳妇不在家时才偷偷去的,他见了老大就很委屈地掰扯这个事。说你看看你老婆孩子都有了,老三也有了,本来那个院子是我和老三的,现在他也结婚了,我光棍一条,啥都没有了,指啥找老婆?
老大说:“啥都没有了,啥都没有了,也没人抢你嘞,你不会杠着腚干啊,一天到晚抱着膀子瞎转悠,出溜嘞怪匀,不下地不打差,等着老鸹屙给你啊?”
二磨叨说:我杠着腚干,给谁干?我光棍一个。我瞎干。连个窝都没有,上哪找老婆?
老大说:那你说咋弄?家里就这俩院,谁结婚谁住,你总不能让拖家带口的出去住吧。
二磨叨说:反正也盖不起房子了,我也恁大了,你是老大,你看这样中不中,原先本来就没说好瞎寡妇要跟着谁,结果老三抢先了,不行这样吧,我也不给他争了,俺俩伙着一个,你看中不中,咱村老郭家的老二老三都是这法弄嘞,我看过嘞也怪好嘞。
老大听了这,半天没说话,通常他考虑问题前,都先设想一下老婆会有什么反应,他想一会,觉着这么做也伤害不到他家的利益,老婆也不会闹,也没有什么可反对的理由,但是又一想,老三肯定不会同意,这种事,在结婚前还可以商量,现在老三都吃进去了,再让他吐出来,他肯定不干啊。
老大想法理顺了,说话声也壮了:“你说嘞这个法根本不中,你别跟老郭家比,人家郭老二和郭老三伙着媳妇,那是人家结婚前都商量好了,人家老郭家因为换亲还搭上个闺女嘞,你再看看人家弟兄俩,郭老三只管拉脚挣钱,老三媳妇只管做饭料理家务,一家六口人的地,郭老二他一个人全干完了,村里男劳力谁能干的过他?他出的是牛马力,郭老三两口子感激大伯子哥,人家自己乐意。你能吗?你天天磨磨叨叨扎女人堆,你能给家里弄点啥?你去和老三,和老三媳妇商量吧,只要他们同意,我没意见。说完,把二魔道凉到那,自己扭脸出门了。
二磨叨弄了个脸多长,只好悻悻地跟着出门,打道回府。
7
二磨叨清早进西间的事,晚上瞎寡妇就告诉了三彪子,倒是没添油加醋,但是三彪子感觉浑身不舒服,觉得老二背后有点想打他媳妇的主意,本来在瞎寡妇应该嫁给谁的问题上,他和二磨叨就发生过争吵,已经有了心病,现在既然瞎寡妇已经和自己结婚了,就等于名分已经定下来了,俗话说,一个萝卜一个坑,非要在一个坑里塞俩萝卜,自己肯定不答应,况且现在他和瞎寡妇生活越来越融洽,天天热馍热饭热炕头,都吃出、睡出感情来了,打死也不愿意拱手让人啊,所以好几天见了他哥都耷拉着脸。
慢慢地,二磨叨就尴尬了,以前弟兄俩搭伙过日子的时候,老三负责在外干活、挣钱,他在家做做饭,清理清理院子,各有各的营生。可是现在瞎寡妇控制了厨房,而且该做饭的时候孩子也放学了,两个孩子还能帮忙烧锅,捡柴,打水,刷碗,用不完的人。二磨叨的阵地算是丢了,只能整天无所事事,熬一天混三顿饭,可是总这样也不是办法呀。
更难堪的是,他白天根本不好意思在家里了,因为老三要不就去地里干活,要不就拉大车送货,两个孩子也都去上学了,瞎寡妇是家娘们,肯定不会出去,一个兄弟媳妇和一个大伯子哥整天在一个屋檐下,孤男寡女的,太不随便了,尤其是看着人家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二磨叨慢慢感觉到在这个家庭里自己已经是个多余的人了。
经过和隔壁本家一个婶子商量,二磨叨就搬到了她家住,老婆七十多了,我都是叫她韩奶奶,早都干不动活了,平时自己的地也是交给二磨叨和志彪弟兄俩种的,每年给她点口粮就行了,她身材不高,饭量又极小,所以看起来瘦骨嶙峋,一把抓。在二磨叨家隔壁最靠近岗子边缘的地方住,院子很小,三间土胚房。
韩奶奶的男人半个世纪前就走了,孩子也流落他乡,家里就她一个人住,因此也乐意二磨叨做个伴。毕竟这个本家侄子烧锅做饭还熟门熟路,韩奶奶裹的小脚,站都站不稳,见风倒,平时不拄着拐棍都挪不动步,所以很少出门和人拉呱,也几乎没什么人来家里串门,婶侄俩人凑搭着,过一天少三晌,艰难度日。
后来,听说二磨叨在官道上拾粪的时候,被大车压死了。当时三更天刚过,他一个人睡不着觉,就扛着粪箕子出门了,不知不觉就拾到了村东头的官道上,他知道拉货的大车走的都比较早,牲口一上官道,撒欢儿开跑前,都会拉上一大派粪,轻装上阵,所以他就顺着官道边走边瞅看哪有。出事的时候是一辆大货车从他后面开过来,但是没有打灯,估计也没看见他,开的离他太近了,车厢刮着了他的铁锹把,把他扒拉到车轮底下压过去了……
他走的时候也就刚刚五十岁,一个村里的人都感到惋惜,尤其是韩奶奶,楞是从干涸深陷的眼窝中流出了浑浊的眼泪:谁走了我都不心疼,就俺顺走了我心疼,他可是个孝顺孩子啊,前一阵我崴了脚不能下地,出不了门,都是俺顺一天到晚陪我说话,给我端吃端喝……,老婆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呜呜直喘。
墙外的树杈上,一只孤独的老乌鸦也在“刮,刮”地叫了几声后,痛苦的朝远天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