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钱钟书《围城》中的女性 AmyQi2022-10-06 13:36:28

《围城》中的女性

”你的相貌和我未婚夫像极了！” ----- 鲍小姐撩小鲜肉名言 （《围城》）

八十年代大学时读了《围城》，立即拍案叫绝，忍不住又读了一遍。书中幽默俏皮的比喻使我茅舍顿开，从此小看枯燥平庸的凡人。那些芸芸众生的各色人物，让我觉得看懂了半个世界的人，对人们的小心思小伎俩自以为一识到底。

当自己终于人世沧桑，老奸巨猾以后，竟然还偶尔能想起《围城》。比如前一阵子网上又讨论某名人被控骚扰女性的话题。多数网民愤怒地控诉女方，说女孩为了利益不要脸编造事实，我只注意到了那位名主持人的一句话：”我什么也没做，只说了一句，你长得像我的老婆”。

这句话就是《围城》中鲍小姐挑逗方鸿渐的名言。

那么这里就聊聊书中这么多年都没有忘记的几个女性人物吧。

（一） 开放性感鲍小姐

在留学归国的轮船上，故事主人公方鸿渐结识了有葡萄牙人血统的鲍小姐。鲍小姐家庭背景一般，住在苏小姐的上铺。她的教养较差，睡觉打鼾，翻身太重。她性情活泼，不干寂寞，就是在甲板上等方鸿渐的那一会儿，也拿着船上免费的方糖与旁边孙太太的小孩子逗玩。

鲍小姐长相不错，大眼睛，长睫毛，身材前突出后撅，虽然有点儿黑有点儿胖，但极有性感。她穿着暴露，引得同船的男生兴奋不已。几个男生背后叫她“真理”， 因为据说“真理是赤裸裸的”。

她是由大她十二岁的未婚夫送她去国外学习的。未婚夫是个医生，打算鲍小姐学成后回国就结婚，两人一起开个诊所。

鲍小姐在国外学的怎么样不知道，不过没少浪漫，好在她是学医的，没有弄出个孩子来。

在船上无聊的日子里，鲍小姐盯上了方鸿渐。

年轻的方鸿渐自以为是，脑子里充满了恋爱的幻想，却没有过什么实体的恋爱经验。鲍小姐几句话便让这小子上钩了。

“方先生，你教我想起我的 fiance （未婚夫），你相貌和他像极了！” 方鸿渐听了，又害羞，又得意。一个可爱的女人说你像她的未婚夫，等于表示假使她没定婚，你有资格得到她的爱。刻薄鬼也许要这样解释，她已经另有未婚夫了，你可以享受她未婚夫的权力而不必履行跟她结婚的义务。

很快，鲍小姐由语言的撩拨上升到行为上的挑逗，她把香烟衔在嘴上，让方鸿渐为她点烟，然后把嘴猛然凑上去，差点做了个亲嘴的动作。这把同在甲板上休息的苏小姐气得浑身发冷，把孙太太吓得赶紧抱孩子去撒尿。

鲍小姐是不稀罕恋爱的。她只要肉体的享乐。一有机会，她便暗示方鸿渐：

“今天苏小姐不回来了。” “咱们俩今天都是一个人睡，” 鲍小姐好像不经意地说。

鸿渐不再疑惑，心也按束不住了。（P16）

两个人发生了肉体关系，方鸿渐心旗摇曳，鲍小姐却摆出胜券在握的姿态。两人在上岸时游玩吃喝，自然都是方鸿渐掏钱。方鸿渐自觉聪明，卖弄幽默，可惜鲍小姐全然不能领会。两人你说我顶，并不愉快。

船要到鲍小姐下船地点的前一天，鲍小姐突然翻脸，无论如何将方鸿渐不加理睬。方鸿渐“像赶在洋车后面的叫花子，跑了好些路，没讨到手一个小钱，要停下来却又不甘心。”

船到了香港，方鸿渐扶着栏杆，伸长了脖子，想看看鲍小姐的未婚夫到底长啥模样。

鲍小姐扑向一个半秃顶，带大眼镜的黑胖子怀里。这就是她所说跟自己相像的未婚夫！自己就像他？吓，真实侮辱！现在全明白了，她那句话根本就是引诱。（P 23）

鲍小姐去了趟法国，学业不知怎样，西化思维学的不错。在她的理解中，那是彻底的男女平等。在性关系上，根本没有男人占了便宜女人吃亏这样的观念。她看中的小鲜肉，就拿来玩玩，开心就好。性和爱情无关，至于婚姻，那和爱情也不搭界，只要经济上保证富裕就好。至于贞操和对婚姻的忠诚，对她来说，更是扯淡。她活得真潇洒。不过，鲍小姐的张扬和开化不知在现实生活中能保持多久。

无论如何，方鸿渐被鲍小姐击得一败涂地。他自我安慰道：

“反正自己没有吃亏，也许还占了便宜，没得什么可怨。方鸿渐把这种巧妙的词句和精密的计算来安慰自己，可是失望、遭欺骗的情欲、被损伤的骄傲，都不肯平扶，像不倒翁，按下去竖起来，反而摇摆得厉害。“ （P21）

（二）恩威并施 苏文纨

    ----- ”我问你这聪明人，要什么代价你才肯做傻子？“
 

当方鸿渐目送鲍小姐离去，感叹”女人是最可怕的“ 时候，同船的苏文纨走过来搭讪。

苏文纨大家闺秀，在法国得了博士归来。她长得眉清目秀、身段瘦削，虽然整个线条有些坚硬，但还算得上是个美人。苏文纨理想的自己是：”艳茹桃李，冷若冰霜“。苏小姐在留学期间有几个追求者，方鸿渐没在其中，也根本没在她的视野里。

那时苏小姐把自己的爱情看得太名贵了，不肯随便施与。现在呢，宛如做好了衣服，舍不得穿，锁在箱里，过一两年忽然发见这衣服的样子和花色都不时髦了，有些自怅自悔。（P 12）

苏小姐的”怅然“来源于自己的年龄。博士毕业了，她也到了二十五、六岁的年龄。高傲如苏文纨的人，是无法忍受成为老姑娘这样的羞辱的。她环顾四周，觉得方鸿渐人长得不错、也算聪明、家世也似乎可以，是个考虑的目标。

苏文纨的追求方式是：让你追求我，用奥利弗·高尔斯密的话来说，叫做你 “屈身求爱”。

方鸿渐骨子里是个浪漫高傲的人。他见苏小姐主动和他接近，虽然也觉得“受宠若惊”，得意得很，可是也发觉自己无法爱上苏小姐，因而不敢造次。

苏小姐虽然有头脑、有身份、有相貌，可是让方鸿没有感觉。苏文纨也会像小女生一样耍小孩子脾气，顽皮，娇痴，可是，那些小伎俩就像薛宝钗学起林黛玉耍小性子一样，会让人觉得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苏文纨会找机会照顾方鸿渐，抢过方鸿渐的手帕要帮他洗，吓得方鸿渐觉得她是在逼婚。苏小姐可不是鲍小姐。鲍小姐撩小鲜肉就是为了“肉”，简单痛快。苏小姐不同。苏小姐也撩小鲜肉。可是小鲜肉一般是不敢上套的。因为苏小姐这样的人，上了套就得拉一辈子车，是摘不下来的。

方鸿渐自觉认清自己的地位，和苏小姐只做朋友。可是他虚荣软弱，愿意和人家接触并愿意违心地去奉承人家。苏文纨自己一直认为所有的男人都应该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的。她给足了方鸿渐面子，暗示他可以爱她，而方鸿渐一直迟迟不敢表达爱，大概是他受宠若惊，不够自信而已。

当苏文纨步步紧逼，恩威并施，营造了环境，并命令方鸿渐 “吻我” 时，方鸿渐再也周旋不下去了。他敷衍地轻轻吻了一下苏文纨，然后匆匆逃离。

当苏文纨第二天接到方鸿渐的信解释说他已另有所爱时，苏文纨愤怒之极。在某种程度上，苏文纨也是算上是个爱情至上者。她对父亲至交的儿子，从小青梅竹马的赵辛楣始终爱不起来，因为赵辛楣憨厚有余浪漫不足。赵辛楣对她除了倾慕，两人并没有什么共同的兴趣爱好。

方鸿渐对苏小姐的拒绝，对她自然是极大的侮辱。她告知方鸿渐看中的唐晓芙，诉说他的重重劣迹，添油加醋，有枝接叶，让唐晓芙相信方鸿渐就是一个男女关系随便、虚伪势力的小人。苏文纨本身就不是一个善良的人。”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对于她是顺理成章的信条。

苏文纨转头嫁给肥头大耳的剑桥文学博士曹元朗，也说明苏文纨也是个世俗的现实主义者。她是不肯为失恋而掉价痛苦的。”你不识台举，是你的损失”是苏文纨要做给别人看的。她权衡利弊做了选择，并坚持自己的选择，直至最后。在她几年后再次见到方鸿渐和他的新太太孙柔嘉时，她不失时机地以高高在上的姿态狠狠地羞辱了对方。

苏文纨的婚姻很有将就的成分，不过她的将是算计后的选择。苏文纨最后拉丈夫做生意，并利用父亲和裙带关系帮丈夫带货卖货，做些不义的买卖。苏小姐其实并不是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大家闺秀。她不过是出身高些，多读了几本书，骨子里实在是个庸俗的人。
 

（三） 完美女神唐晓芙

---- “我爱的人，我要能够占领他整个生命“

方鸿渐见到苏文纨的表妹唐晓芙的第一眼就爱上了。唐晓芙是位在校大学生。她唇红齿白，鲜艳天然，聪明活泼，“总而言之，唐小姐是摩登文明社会里那桩罕物 ------ 一个真正的女孩”。

看来权衡和掂量都不是真正的爱。真爱不加思考，无问得失，顷刻沦陷。方鸿渐第一眼见到唐晓芙就兴奋不已，幽默俏皮的本性自然喷发，五官身心全都沸腾起来了。

他费尽心思，请唐晓芙吃晚饭，怕太冒昧，又同请了她表姐苏文纨。当苏文纨推脱说身体不适不会去赴晚餐时，方鸿渐的快乐升腾着：

”他的快乐从睡梦里冒出来，使他醒了四五次，每醒来就像唐晓芙的脸在自己眼前，声音在自己耳朵里。他把今天和她谈话时一字一句，一举一动都将心烫帖着，迷迷糊糊地睡去，一会儿惊醒，觉得这快乐给睡埋没了，忍不住睡，重新温一遍白天的景象。”

唐小姐年轻纯真，认为 “自己决不会爱上方鸿渐，爱是又曲折又伟大的情感，决非那么轻易简单”。

在方鸿渐的真挚和热忱的感召下，唐小姐也开始对方鸿渐有了感觉，可是这段爱情还没等真正开始，就让气急败坏的苏文纨拦腰砍断。

无论是误解还是爱的不够，唐晓芙毫不留情地谴责方鸿渐自作聪明，对爱情只是逢场作戏。她说，

”我爱的人，我要能够占领他整个生命，他在碰见我以前，没有过去，留着空白等待我。”

唐晓芙是个彻底的完美主义者。她的爱情有不得丝毫的瑕疵和妥协。她年轻貌美不经世事，对爱情有着崇高的幻想。

唐晓芙在书中并不是一个重要的人物，可是作者似乎对她爱护有加。在整本书中，她似乎是唯一那个作者没有加以揶揄嘲弄的人。她是个无有算计、无视功利、对虚伪、浮夸、蝇营狗苟的世俗毫不妥协的人。

方鸿渐还算明智，没有死皮赖脸地追求。在爱情中旗鼓相当是最理想的。如果他看中的对方高高在上，便是勉强追求到手了，也不是什么好事。他不会因为结婚了就变成了一个比本来的自己更优秀的人。如果他不是男神级的，对女神，想想就好了。

钱钟书先生非常现实地安排了方鸿渐和唐晓芙分开了就再也没有相遇的故事。在现实生活中就是这样，分手了，就是分手了。那个初恋，那个女神就是永远的白月光了。只有在套路的爱情故事中男女主人公才总是偶遇，然后又去纠结的。当然，煞费心思地去寻找应另当别论。

唐晓芙对于方鸿渐来说注定只是惊鸿一瞥，明月悬空，她是个望不可及的梦。不过人的一生有了这样一场恋爱也是值的：体验过什么叫做真爱，真么叫做失爱。知道自己在一生中感情达到极致是什么感觉，那种真正年轻过的、真正愿意为爱放弃所有的感觉。

 

（四）深藏不露孙柔嘉  

----- ”‘千方百计’那四个字，我到死都忘不了“

书中的女主是这位貌不出众、家世平平的孙柔嘉。她大学刚刚毕业便随着赵辛楣、方鸿渐一同奔向一个偏远山区的大学当英文助教。她父亲也是个知识分子，可是家里重男轻女。孙柔嘉从小就习惯了不被重视，察言观色的习惯。

方鸿渐和孙柔嘉很不是一样的人。方鸿渐是个性情中人，他清高浪漫，心地善良。孙柔嘉务实心机，做事考虑周全。她不会清高，因为她很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她知道自己不漂亮，也没有丰厚的家世背景，年轻明事理是她的优势。她静观四周，不动声色，在去三闾大学的路上看中了相貌不错、聪明单纯的方鸿渐。她以静取动，撒下大网，让方鸿渐不知不觉走入网中。

下面看看孙小姐是怎样一步步撒网捕到方鸿渐这条“大鱼“的。

在船上，孙柔嘉有机会和方鸿渐聊天，方鸿渐为了压下失恋的痛苦便信口开河胡乱说些天方夜谭的故事。孙柔嘉故作惊奇状，眼睛睁成 O 型， 懵懂地微笑着轻喊：“方先生在哄我，赵叔叔，是不是？” 

在和赵辛楣、方鸿渐去肮脏简陋的饭馆吃饭时，两个男人开着有些不雅的玩笑，“孙小姐便皱眉努嘴做个颇可爱的厌恶表情”。赵辛楣看食物肮脏无法下咽，便向碗里吐口吐沫。方鸿渐骂赵辛楣糟蹋东西，”孙小姐只是笑，像母亲旁观孩子捣乱，宽容地笑。” 

一个年轻的女孩，又天真又懂事又温柔，从性格上真是弥补了她普通的相貌的不足。

只是纯洁温柔还不够，还要加上勇敢和对人体贴入微。

过独木桥时，方鸿渐恐高，孙柔嘉等到其他人都过了桥，便对方鸿渐说，

“方先生怕么？我倒不在乎。要不要我走在前面？你跟着我走，免得你望出去，空荡荡地，愈觉得着桥走不完，胆子愈小。” 

一路上，孙小姐都体现了一个年轻女子的懂事、细心、体贴、勇敢和不经世事的天真的个性。

到了三闾大学，她成了方鸿渐和赵辛楣的死党和朋友。她不经意地透露消息给方鸿渐，帮助方鸿渐周旋于复杂的同事间勾心斗角的困境。在汪夫人给赵辛楣和方鸿渐介绍对象时，孙柔嘉显示了高度的大度，毫无妒忌之心。她幽默地在方鸿渐的纸上涂了个抽象画，几笔就勾勒出了汪夫人这个媒人的特征：红红的唇，尖尖的十个红指甲，面目却留白给想象。她闭口不谈汪夫人给方鸿渐介绍的刘小姐，因为她知道说好说坏都不适宜。她只是不经意地透露出范小姐虚假浅薄个性。汪夫人给赵辛楣介绍的对象如此，那么给方鸿渐介绍的对象也好不到哪去。暗示就够了，曲径通幽，不用直说，目的就达到了。

孙柔嘉运气不错，适时出现了一个追求者。陆子潇虽然为人处世大不靠谱，可是也算是一个副教授。孙柔嘉根本没看上陆子潇，可是她可以暗中把这事儿弄得满城风雨，全体皆知。她不会直接告诉方鸿渐陆子潇追求她，这样未免浅薄。她不动声色地通过同室范小姐之口传开，让方鸿渐觉得有了竞争者。当方鸿渐和孙柔嘉聊起此事儿时，孙柔嘉满是委屈，脸全部发红，表现气愤地说，“混账！我正恨得要死呢，她（范小姐）还替人家在外面宣传！我非跟她算账不可。”

而后，孙柔嘉像一个柔弱的小女孩向方鸿渐讨教办法，当方鸿渐告诉她可以把陆子潇的追求信不做任何解释地退回去时，孙柔嘉更加扬起起委屈而无辜的脸，感激道：

“我照方先生的话去做，不会错的。我真要谢谢你。我什么事都不懂，也没有一个人可以商量，只怕做错了了事。我太不知道怎样做人，做人麻烦死了！方先生，你肯教教我么？“

方鸿渐这个傻冒儿被孙柔嘉的崇拜弄得得意满满。当然，心中也飘过一丝的疑虑：

这太像个无知可怜的弱小女孩了。辛楣说她装傻也许是真的。鸿渐的猜疑像燕子掠过水，没有停留。

孙柔嘉步步为营，方鸿渐迟疑彷徨。孙柔嘉觉得方鸿渐上套的步履太缓慢了，她设计了最后一步不成功则成仁的一招。

她告诉方鸿渐说陆子潇为了报复她的拒绝，给她父亲写了信，造谣说她在学校和方鸿渐有不清不楚的关系，她父亲因此写信来责问。”鸿渐听了，像天塌下半边。“ 

方鸿渐给孙小姐出主意拒绝别人的求爱，本身就招来了一定的责任，再加谣言四起，毁了一个纯洁女孩的名誉，这责任就加倍严重了。方鸿渐当时还没有爱上孙小姐，这个责任他不愿意担下，又觉得无法推卸。孙柔嘉见机推波助澜，在贱嘴李梅亭和陆子潇一同走过来时，

”孙小姐嘤然像医院救护汽车的汽笛声缩小了几千倍，伸手拉鸿渐的右臂，仿佛求他保护。鸿渐知道李陆两人的眼光全射在自己的右臂上，想：“完了，完了。反正谣言造到孙家都知道了，随它去吧。”

孙柔嘉这最后一招够狠的，直接把方鸿渐一网打尽，逃不掉了。方鸿渐就这样迷迷糊糊成了孙柔嘉的俘虏，两人就这样确定了恋人关系。

其实爱一个人又想得到他然后耍一点小小的手段应该也没什么不可原谅的。如果孙柔嘉按照自己设计的形象一直扮演下去也算是顺理成章，可惜没有人能一直装下去。和一切用手段和设计达到目的的人一样，目的达到了就没有装下去的必要了。

“孙柔嘉在订婚以前，常来看鸿渐；订了婚，只有鸿渐去看她，她轻易不肯来。鸿渐最初以为她只是个女孩子，事事要请教自己；订婚以后 ，他渐渐发现她不但很有主见，而且主见很牢固。”

都说婚姻有三种：第一种是双方互爱，终成眷属，这是理想的婚姻，可往往可遇不可求；第二种是对方爱你，可是你不够爱对方，权衡一下，也可以接受。第三种是你爱对方可是对方不够爱你。这种婚姻虽有遗憾，可是毕竟满足了自己的欲望，结婚后，期望能感动对方，让对方也爱上自己。第四种呢，就是双方谁也没爱上谁，年龄到了就结婚生子，这种婚姻中两个人往往是倒霉的家伙。

孙柔嘉选择了上述中的第三种，这对她也是个不小的遗憾。她费尽了心机把方鸿渐弄到手后，必定为方鸿渐爱她不够而愤愤不平。她也做着努力，让方鸿渐爱她听她的，表面上方鸿渐也基本做到了。可是，一个人的心是无论如何也罩不住的。当方鸿渐嘴欠，把婚姻与吃葡萄的人相比，她便敏感地意识到：“我早知道你不是真心爱我，否则你不会有那种离奇的思想。” 

方鸿渐时而对婚姻大发议论，孙柔嘉说，

“你议论发完没有？我只有两句话：第一，你这人全无心肝，我到现在还把恋爱看得很重；第二，你真是你父亲的儿子，愈来愈顽固。”

孙柔嘉说的第二点是对第一点的缓冲，也可看作是对第一句调侃。这第一点才是她要表明的，那是她的痛点。她一直把方鸿渐无法爱上她看成是一种无可奈何的遗憾和伤痛。

孙柔嘉选择方鸿渐作为丈夫，是聪明的选择，也是错误的决定。方鸿渐是个本质不坏的人，既然他走入了婚姻，他便会对家庭负责，会尽力对家人好。他聪明善谈，说话办事基本靠谱。可是孙柔嘉在方鸿渐还没有爱上自己时就把他拽入婚姻，毕竟也是一种失误。她以为结了婚就达到了目的，恋爱可以婚后培养。她最终发现，她的努力和方鸿渐的配合都无法让方鸿渐真正的爱上自己。对她的付出，方鸿渐不够珍惜；方鸿渐所做的努力，孙柔嘉也知道那只是努力和责任而已，并不是爱情。这对一个从小就缺少重视而极其渴望被重视被爱的相貌平平的孙柔嘉来说，是个永远也无法弥补的缺憾。

孙柔嘉对自己的不自信，必定导致她的多疑和嫉妒。她嫉妒方鸿渐的过去，因为那是方鸿渐曾经有过而她孙柔嘉不曾参与也不曾体验到的情感。见到苏文纨，被苏文纨小看并奚落了一番后，她便向方鸿渐发飙：

她管制了自己声音里的激动，冷笑着自言自语道：“我看破了，全是吹牛，全--- 是---- 吹---牛。”

鸿渐回身问：“谁吹牛？”

“你呀。你说她从前如何爱你，要嫁给你，今天她明明和赵辛楣好，正眼都没瞧你一下。是你追求她没追到罢！男人全这样吹的。”

孙柔嘉的嫉妒甚至扩展到了他们共同的朋友赵辛楣。她痛恨赵辛楣说她”心深“，点出了她设下圈套让方鸿渐走入这场婚姻的”煞费苦心“。她极尽全力让方鸿渐远离赵辛楣，让丈夫断绝这段友情。

孙柔嘉的作，即无道理又顺利成章。她和方鸿渐的口角是亘古不衰的夫妻对白：

方鸿渐：“你要我留在旅馆里陪你，为什么不老实说，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知道你存什么心思？”

柔嘉回过脸来，悠远地说：“你真是爱我，不用我说，就会知道。唉！这是勉强不来的。要等我说了，你才体贴到，那就算了！“

和孙柔嘉这样的女性结婚，生活不会太坏，也别指望太好。她努力独立，也爱自己的丈夫。为了自己的家，她可以尽心尽力。可是她本身就不是一个可爱的人。丈夫金钱地位得意了，她会觉得自己没有安全感。丈夫没能耐，她会瞧他不起。和她这样的人生活会永远疲惫。她会像薛宝钗一样永远让丈夫进取，让丈夫奋斗不息，可惜她又没有薛宝钗的大度和智慧。和孙柔嘉这样的人一起生活，必定一地鸡毛，争吵不断。她永远有 抱怨，有挑剔。她这样的人，有公婆便会有婆媳矛盾，有妯娌便会是妯娌间的明争暗斗。她做事周全而心胸细小，她永远会认为别人做的不到位，对不起自己。她太注重细节，注重别人对自己的态度，注重她做了多少，别人应该同等地做多少。患得患失是她的个性。

孙柔嘉是一个对生活对爱情要求较高的人，也是一个不配因此也无法得到纯粹的快乐和幸福的人。她相貌一般，性格一般，人品一般，也只配一般人的生活。方鸿渐被她套住了，可能也会被套上一生，因为孙柔嘉还算是聪明的，她也会时而让步，知道不要把绳套得太紧。偶尔她也会给对方一点甜食，让对方安静下来，让对方无可奈何地跟她走。

孙柔嘉是钱钟书先生在《围城》中朔造的最成功的一位女性。她的言谈举止即平常又经典，即丰满又通俗。她不高大上，也不美丽性感；她不女性婉约，也不毒如蛇蝎；她无过人之处，生活中随处可见。她的没有大的特点就是最大的特点。孙柔嘉的形象朔造增添了《围城》的色彩，是中国文学史上不可多得的、独树一帜的人物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