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革命?野蛮?(4-6)
四》
两派武斗大约进行了几个月,因为红旗派的迅速撤离——据他们说,就像当年撤离延安 一般——另建根据地,竟未有一人因武斗而死亡。据说,这在全国堪称奇迹。后来成立革命 委员会,军队支持红旗派,井冈山派因为没有军队支持,一个个垂头丧气如蔫茄子一般。即 使如总司令马卫东,也锐气顿消,全没了往日那不可一世的威风。县革命委员会给了马卫东 一个委员的头衔,却从未叫他开过会,商量过事情。后来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在一片红旗和 锣鼓声中,马卫东们全下到农村,那委员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丢了。刘璞因为出 身好,根子正,没有大错误,又经过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洗礼,被结合到领导班子里担任 革命委员会副主任。不久,又派工人阶级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简称工宣队进驻学校。工宣对 进校后仍然搞的是忆苦思甜,阶级控诉那一套。不过这次诉的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苦, 诉到痛苦处声泪俱下。诉到感激处,拿出毛主席像亲,解开衣服纽扣,露出胸膛肌肉,把像 章别在肌肉上。人们看见慢慢渗出来的鲜血,不由得都严肃紧张起来。“不忘阶级苦,牢记 血泪仇!”“保卫毛主席,保卫党中央!”“誓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等等的口号 声久久不息地回响在校园上空。
工宣队的指导员李向东把牛鬼蛇神召集起来讲话。他念了几十条毛主席语录后,宣布了 监督改造阶级敌人的几条决定.其中有一条是,必须早上五点钟起床,晚上十点才能休息。 他最后警告牛鬼蛇神们说:“你们必须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听着,你们的一举一动,是老 实是捣蛋,我们敬爱的江青同志,在电视里,把你们都看得一清二楚!”打从工宣队进校后, 牛鬼们不能再像两派武斗时作壁上观,逍遥地坐视恶虎相斗了。从早上五点到晚上十点,除 了吃饭,尽管你能磨就磨,能蹭就蹭,你还是感到疲惫不堪。单调无聊的生活,有时也让人 们想说句笑话来解闷。然而在那个说话动辄得咎的年代,即便是句笑话,说不定什么时候, 就变成给你罗织罪名的根据。就像那活崩乱跳疯天疯地的猴儿,正高兴得意,冷不丁从天外 飞来一条绳索,把那活脱脱的猴儿,死死地吊起来,那出人意外的焦惧惊骇就别说了。因此, 有人心里想了一个笑话儿,实在憋不住都到嘴边了,可是琢磨琢磨,又咽回到肚子里去,心 里遗憾,不能说出来与大家共享快乐。当牛鬼蛇神们,手里拿着一株草,屁股坐在地上不动, 假装干活,实际上却偷着空儿歇息时,柏逢时面孔严肃,低声学着李向东的腔调:“听着, 谁不好好干活,坐在地上偷懒,我们敬爱的江青同志,在电视里,把你们一个一个,都看得 清清楚楚的。”大家听了,都不由得抿着嘴笑,却不敢出声,也不加评论。不过心里觉得还 是柏逢时胆大,敢说笑话。在内心里,也就感谢他在枯燥无聊的日子里,给大家带来一点快 乐。每当腰疼腿酸精神疲惫得难以忍受时,柏逢时就及时地来一句:“听着,我们敬爱的江 青同志,在电视里,正把你,看得清清楚楚的。”这句话虽百听却不厌,且常听常新,每次 听来,都能引得人们有抿嘴一笑的乐趣。这也算是单调乏味疲劳困顿的生活中,难有的精神 安慰了。
牛棚里有一个现行反革命叫张宗诚。柏逢时打心眼里瞧不起他。别人到牛棚是迫不得已, 只有这个张宗诚是自投罗网。这话是从何说起?原来有一次,红卫兵围斗一位老生物教师。 红卫兵用棍子皮带,把这位生物教师打得满地乱滚。这时刚好张宗诚路过看见了,就不由得 停下来嘴唇哆嗦着,在胸前划着十字。偏巧,一个红卫兵看见了,立时就揪出来质问。他立 刻承认画十字,他是在向上帝祈祷。就这样,他就以反对文化大革命的反革命罪,被关到牛 棚来了。柏逢时想,你看见红卫兵打人,你远远绕开走不就得了。你绕不开,你就装你没看 见,不就得了,你还画十字干什么。你画了也就画了,红卫兵问你,你死不承认,他又能把 你怎样,你这不是,自寻着去投罗网,去遭这份罪么。再说,你还是大学物理系毕业的,现 在又教着物理,难道你都不知道有没有上帝?柏逢时认为他愚蠢,打心眼里瞧他不起,平常 也就不怎么理他。
有一次偏巧派柏逢时和张宗诚去农场干活儿,在路上,柏逢时没心思搭理他。可走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