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之若仪（132）方山祭母
作者：狮子羔羊
八月的早晨天亮得早，五点钟天已经大亮了。
静仪悄悄地起床，开始收拾今天要带下乡的东西。她拉开五斗橱的抽屉，打开一个旧式首饰盒，数出五十斤粮票，一斤油票。然后她又取出一个信封，从里面抽出六张十块的票子。在把装钱的信封放回的同时，静仪顺手打开首饰盒的底层，在诸多宝石、金饰中，那只亮幽幽的猫眼挂坠和晶莹剔透的绿翡翠手镯尤为显眼。自从解放后，静仪就没有戴过这些首饰，只有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把手镯放在手心里，把猫眼挂坠戴在颈项上，一边抚摸着它们一边和从未见过的妈妈讲讲心里的悄悄话。
妈妈，陪伴照顾我，跟随我四十几年的姨妈走了，最关心我，最体贴我的姨妈走了。她走得是那么急，我都没有机会见姨妈最后一面。妈妈，姨妈对我恩重如山但我却无以回报，这叫我百年之后有何颜面再见她。妈妈，这是明皓第二次生大病，您在天之灵保佑他能慢慢好起来，求夺命阎王不要把他从我身边带走。纯儿还没有长大成人，我不能没有他。
窗外，邻家养的信鸽步出鸽笼，展翅高飞，翱翔在蓝天白云之间。它脚上的鸽哨发处一声清脆的哨音。
房里，早晨的阳光悄悄地随着一声鸽哨探进了小屋。明皓慢慢地睁开眼睛，咳了一声。静仪应声回头看去。“你今天怎样？”静仪探问道。
“我今早醒来觉得精神不错，你放心下乡吧，代我问姨妈好。”明皓口齿清晰地说……
随着夫妻两人讲话，孩子们都纷纷起床，小屋顿时显得十分拥挤。
静仪在为明皓擦汗、洗脸，正瑛、正琅忙着收起小屋中间的折叠床，明霞在院子里漱洗，正璿在门外点火生炉子。
只见他拎着窜着蓝焰的炉子快步走进堂屋。“妈妈，炉子点好了！”他向屋里高声喊道。
“噢，你把铁锅放上去。我马上来炒饭！”静仪在小屋里应道。
正璿按妈妈说的把炉子放稳了，把铁锅炖上，转身进屋。
正璿走进屋里，把一家人夜里如厕用的痰盂一个叠一个地端到小巷深处的厕所倒掉洗净再端回来。每天早晨生炉子，倒痰孟这两件事一直是正璿的早功课。
就在正璿在天井水龙头旁潄洗的当儿，静仪已经把早饭做好盛到桌上了。
因为要出门的缘故，静仪特地在炒饭里加了两个鸡蛋，炒饭中星星点点地看得见黄灿灿的鸡蛋碎粒。明皓喝完牛奶后就躺在床上休息了，明霞一早起来说要出去走走，静仪带着三个孩子围着桌子吃早饭。
吃完早饭，静仪拿起要带下乡的东西。看到静仪要走，明皓竟然能撑着下了床，走到静仪身边。
静仪回头一看，有些吃惊，“哎，你怎么起来了？”
明皓笑了笑，说：“我也不知道，今天精神特别好，我就在屋里走走。妳走了后，我就上床歇歇。”
看到明皓情况不错，静仪觉着自己下乡也放心一些。已经和正璿走出房门了的静仪念念不舍地回头对明皓说：“我早点出门，下午就回来。”
明皓向他们摆摆手说：“放心去吧，早去早回，我等你们回来。”
在长途汽车上，静仪向正璿讲了姨婆过世的事情，并且告诉了他，今天下乡是为了参加姨婆的头七。
当静仪母子二人走进汉财所住的农舍时已经是十一点多了。以前的王家大院现在住着不下十户人家，汉才所住的一间就是以前的柴房。
看到城里王家来人，院子里以前那些受过王家恩惠的老人纷纷前来问候。静仪与老人们一一打了招呼后，和正璿走进汉财家的小屋。
堂屋当中挂着姨妈的端庄慈祥的照片，案上摆着两个小瓷香炉，案前放着一个蒲垫，蒲垫前放着一个铁桶，铁桶里还没有完全焚化的纸钱冒出一缕缕青烟。
静仪放下手中的包，对正璿说：“来，给姨婆磕头。”
正璿认认真真地跪在蒲垫上对着姨婆的照片，磕了三个头，又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向姨婆作了三个揖，这才退去一旁站在妈妈身边。
就在正璿磕头作揖的当儿，静仪取出带来的锡纸元宝，一个一个地将它们投入铁桶里。借着余烬，元宝被点燃后发出幽蓝色的火焰。
看到正璿拜完之后来到自己身旁，静仪抬起头对正璿说：“来，纯儿给姨婆送元宝。”正璿听话地蹲下身来拿出包里的元宝慢慢地投向铁桶的火焰里。
静仪起身，抺了抹眼角的泪水，伸手在供案上取了一柱檀香，点着，插在香炉里。然后她退一步，深情地看着墙上姨妈的照片，低声说：“姨妈，静仪不孝，未能在您老人家身边尽孝，给您老人家送忠。我给您赔罪来了，求您在九泉之下不怪罪福生，保佑我们全家。”说完，静仪恭恭敬敬地向老人三鞠躬，三叩首。
拜毕，静仪挨着汉财坐下，听他讲老人临终前后的事情。村里的老人络绎不绝地上门祭拜。静仪和汉财一起向来人致谢。
祭奠仪式结束后，汉财夫妻招待静仪和乡亲吃了午饭。安排的饭食也就是一般农家的粗荼淡饭，一盆八成熟的千张结烧肉打主，一盘红烧鲢鱼，一盘盐水鸭，一盘白斩鸡，另外还有四个蔬菜盘子。静仪由于伤心、劳累，并没有多少食欲。正璿倒是看着这么多好菜想多吃一些，可是他每样都尝了后发现肉没烧到火候太硬，红烧鱼太咸，盐水鸭太老，白轩鸡无味，蔬菜炒得也不对他的口味。他就着红烧肉里的千张节吃完了一碗饭。
饭后，静仪母子在汉财夫妻的陪同下给老人上坟。在老人的坟前，静仪摆放出四样供品，焚香化纸，和正璿先后给老人磕头作揖。
静仪放眼望去，蓝天白云之下青山绿水，青山绿水之间苍松翠竹。得天独厚的方山风光依然秀丽，只是物在人非。转眼之间，静仪和姨妈这对亲同母女的姨姪已经天人相隔，老人家已经长眠于黄土之下了。想到这里，静仪一阵悲戚，再次落泪。
下山，回到汉财家里，稍事歇息，静仪起身道别。临别时，静仪拿出一个装着四十块钱和粮油票等票证的信封递给汉财，说：“这办丧事花费多一些，大家都不宽裕，这钱算是我的一份心意，另外这里有姨妈最后两个月的计划。你们收下吧。”
当静仪和正璿回到家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
听到静仪、正璿的声音，趴在明皓床前的正瑛、正琅都回过头来。正瑛哭着对静仪说：“姆妈，妳快来看爸爸呀……”听到女儿变了调的哭腔，静仪连忙放下手中的包，扑向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