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凉2019-05-10 12:51:35

手机闹钟胡乱地响个不停,海伦被吵得不行脑袋嗡嗡叫,她快速地从被窝里拽出一只手,伸过去模到床头柜上的手机,用指尖滑动一下,房间顿时变得宁静起来。海伦又拽出另一只手,两只手黏在一起揉搓脸颊,连一点清醒的迹象都没有。她又用手指挤捏眼皮,终于半睁开惺忪的眼睛。海伦的大脑皮层还是紧绷着,思维还在浑沌中,她极不情愿地用手撑在席梦思床上坐起来。海伦担心自己今天会迟到,她拿起手机连忙给虹姐发短信,说家里有点事,她们今天各自开自己的车去上班。
昨晚披在百叶窗上的被单还在遮蔽着窗户,外面一丝的光线也透不进来,房间里一片漆黑伸手看不清五指。海伦掀开被单光着脚丫下床,踮起脚尖走过去扯下挂在窗棂上的被单扔在地板上。她转身可以隐约看到桌子上的一摞打印纸。那厚厚的一叠纸仿佛在跳动,揪住她的心窝咯噔咯噔。她眼睛躲开桌子,又不自觉地转回头看一眼,她拿不准那叠纸会多重,会不会拖垮这个家,她心里落不下底没办法平息。海伦索性走过去,把那摞打印纸塞回到信封里。
海伦今天早上的节奏有点儿变化,她先把面包片放入烤箱,倒杯牛奶放入微波炉,之后才跑去卫生间开始洗漱简单地涂抹自己。她一面吃早餐一面煮咖啡一面把午餐备好。海伦比正常晚五分钟的时间出门。她刚启动汽车发动机,忽然发现自己忘记带那黄色的大信封,她关掉发动机又折回到房间里。每天的例行程序稍微有些变化海伦就容易忘事,如果加上匆忙算是火上浇油。海伦胡乱猜测自己是不是开始出现老龄健忘症,她总是丢三落四易于忘事。
从早上7点开始是多伦多上班的高峰期,高速公路、主要干道都塞满车。如果遇到车祸,车流便如蜗行牛步,所以要是轮到海伦开车,她总会额外起得早一点。今天海伦很幸运没有遇到车祸,却遇到一次急救车,一次消防车。救急救援比上班重要得多,无论是急救车、消防车还是警车,只要车顶上有灯的车在闪烁灯光或拉响警笛,所有行进中的车辆都必须停下来让路。海伦不时盯看车上的电子表,她担心迟到的危险。海伦不顾后面的车辆不时地鸣喇叭抗议,她急迫地在双行线上左右变换车道试图节省一分一秒。海伦的车终于到达公司的停车场。她推开车门迅速跳出来,一面疾步快行,一面回头用遥控器锁车门。她在公司大门口来不及掏出包里的门卡而是直接抬起手包贴在电子锁,大门咔哒一声响。海伦终于在最后一刻踏进公司的大门。她停下来不紧不慢地在手包里翻出门卡别在裤腰上。
海伦的心六神不定,不断地干扰海伦的大脑,仿佛焊枪喷出的火花都是一团火要烧到她的眉毛。海伦终于焊好了一件,她关掉焊机,一个人跑到卫生间。海伦胡乱地向脸上抹几把冷水,她在坐便上上坐下来。她不是尿急,她要自己安静一会。
海伦不停地看腕上的手表,终于盼到工间休息。休息间隙,海伦顾不得和虹姐她们聊天赶紧跑回到车里给中国律师打电话。
海伦昨晚查到俩位说国语的华裔律师,一位香港女律师,一位大陆律师。她先给香港女律师打电话,接电话的是位女士,海伦还以为是律师本人。
诺大的停车场没有一个人,只有树叶在飘晃,鸽子在走动,鸟儿在飞翔。远处的工厂门口,有几位男女在吸烟。仿佛远处有人在窥探她,海伦捂着嘴生怕被人偷听到。
海伦低声开口就介绍案情。这位女士打断海伦,说律师已经转行做人身伤害、意外和交通受伤索赔的案子,不再接刑事案件。海伦连忙说谢谢,挂断电话。她又给另一位中国大陆背景的律师打电话,振铃响五声直接进入语音留言。海伦赶紧从车里出来,跑回生产线继续工作。午休的时候,海伦没心思先吃饭,她又回到车里给大陆律师打电话,这回没听到振铃,是位男士接的电话,海伦心里还纳闷怎么还有男秘书。
海伦问:“您好,我找王律师。”
对方很客气地回答:“我就是,有什么可以帮您?”
“我儿子在学校和一帮华人孩子把一个白孩子打了,我收到法庭的传票。我可以咨询请您为辩护律师吗?”
“打得严重吗?”
传票里没提那孩子被打成什么样,海伦按自己的推测回答:“不严重。”
“是这样,你不需要请律师。你可以直接和检控官讨价还价。如果我没猜错你孩子不到十八岁,算是未成年,一般的结果是不会进监狱。”
“传票上说,他被警察逮捕过。”
“在警局过夜没?”
海伦没记得胡健没回家在外面过过夜,回答:“应该是没有。”
“那也许是有人报案,警察带他们回警局协助调查。”
“会很严重吗?”
“如果那孩子被打得不严重,一般会判在社区劳动。”
海伦最担心的就是会不会留案底,问:“会留案底吗?”
“如果是初犯,当庭会撤销案底。”
“真谢谢你王律师,你算是解决了我心头的一块大病。”海伦长喘一口气。
王律师也不忘抓住机会给自己做广告,说:“不客气,如果你以后买房卖房也可以找我,我也是房地产律师。”
“那是一定的。再次感谢你。”
“祝你好运。”
海伦放下电话。她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到地面。她推开车门,心情舒展地站在阳光下,仿佛她是第一次享受秋天里温暖阳光的沐浴。海伦身体轻松慢慢悠悠地向公司的厂房走。她这顿中午饭时间与虹姐她们聊得特别心情舒畅,饭吃得喷香。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半,为了节省做晚饭的时间,海伦通常在周末的时候多做些肉类食物放在冰箱冷冻室或者提前把蔬菜切好放入冰箱冷藏,即使这样,一家人吃完晚饭也已经接近七点半。吃饭的时候海伦试图和胡健、胡倩聊聊学校的事,两个孩子都是闷头吃饭爱答不理地想蒙混过关,弄得海伦一点办法也没有。她没有勇气当着两个孩子的面发火。
晚饭以后胡健回到自己的房间,胡倩留下来面洗碗。海伦问胡倩,“哥哥最近惹没惹麻烦?”胡倩不耐烦地回答说,“我又不天天跟着胡健,你得问胡健。”
海伦讨了个没趣,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她试图整理自己的思绪,梳理如何与胡健谈法院传票的事。
中午听过律师的一番话,海伦不想过多地责备胡健,重点是让他吸取教训。她用自身的经历说服自己。在海伦上高中的时候也是个乖乖女,但就是母亲说东她偏说西。她那时不在乎母亲说得对与不对,在理不在理,她就是不愿意与自己的母亲保持观点看法一致。其实这就是叛逆期,只是那时海伦正处于心理成长过渡期,她想要独立思考,迫切希望摆脱父母的管教。她和胡健今晚的谈话首先要避免这种逆反心里冲突,谈心不能以责怪为前提,应当首先了解问题,为儿子排除烦恼而不是增加负担。
海伦轻敲儿子的房门。
胡健在房间里不耐烦地大喊。“谁啊?”
海伦耐心地说道:“胡健,你来下客厅,我有事要和你说。”
胡健拉拢着脸打开房门跟在海伦的后面。海伦从挎包里掏出大信封摆在茶几上。
“我昨天收到法院传票,你能解释下吗?”
胡健突然意识到没有办法再可以隐瞒。他抬头偷看海伦一眼,又低下头。双手插在两腿中间。他没有马上说话。
“一共有几个孩子收到传票?”
“四个。”
“都是华裔?”
“一个香港、一个台湾还有一个南韩的。”
“他们请律师了吗?”
“香港的花四千元找位律师,其他人没有。”
“你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吗?”
“不是我们主动打那个孩子。我们在打篮球,那个该死的白傻逼挑衅我们。”
“胡健,注意你的字眼。”
胡健不服气地说道:“他就是那种无赖,不挨打身体发痒。”
“你知道打人后果的严重性吗?”
“不是那孩子报的警,是他回家家长看到他鼻青脸肿后当天晚上报的警,他第二天就上学了。”胡健还在强词夺理。
海伦提高声音:“这不是关健,关健是你不能先动手打人。打人问题性质就变了。”说完,她忽然意识道自己说话语气急促,她后悔自己不该失态。
“是我不对,我没忍住。对不起,妈妈。”
“你打算如何处理?”
胡健开始有些害怕,回答:“不知道。”又问:“我们可不可以请律师?”
海伦想起律师的话,但她没说律师建议不用请律师,只回答:“我们先上庭再说。”
“我可以打工赚钱。”
海伦不想让儿子觉得妈妈不舍得花钱为他请律师,说:“这个不用你担心,我们以后再说。必要时我会考虑。”
“那我可以离开吗?”
“我只要求你一点,不受别人欺负也不能动手打人。”
“我记住了。”

工友间传得沸沸扬扬的汽车配件厂迁移墨西哥的传说终于变成为现实。星期五海伦收到公司解雇信,她在协议上签字,获得四个月的工资支票。海伦心里有准备,可真被公司扫地出门她还是有种被抛弃的感觉,她心里五谷杂粮多少有些闷闷不乐。
看到工友被解雇过,自己也被解雇,海伦不再认为在工厂工作是稳定的谋生手段,给别人干活就得受别人的主宰。工厂的累脖工工资不高时间固定又受制于人,海伦打算不再找工厂的工作,她打算安下心学门手艺,自己主宰自己。她在一家华人美容店报名参加美容学习班。
胡健的开庭时间是星期一早上,海伦给儿子请了假,开车带儿子去法庭,两人在车里谁也没开口说话。诺大的法庭停车场,海伦好不容易才在一处偏远的角落找到停车位。看来加拿大不是法庭少,就是打官司人的多,或者因为法庭向公众开放而有好多无事可做的人来法庭找清闲凑热闹。
海伦以前为交通告票和小额财务纠纷去过不同的法庭,环境与办理驾照和护照的地方大同小异,没有什么压力。不同的是一个面对法官,如果法官判你有罪,交完钱就解决一切问题,一个面对办事员,交完钱以后在邮箱里等证件。这次来法庭,海伦还没踏进门就有被束缚的感觉。一进法庭大门,仿佛气温气压骤降,身上的汗毛都直立立起来。门口有几位法警,森严得就像军事禁区,就像进入机场的安检,一切金属的东西都要掏出来。法警的眼神威严而警觉,仿佛每位进入法庭的人都不怀好意,都是潜在的暴徒。
通过了安检,海伦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荷枪实弹的警察在人群中巡逻,仿佛法庭大厅的人群会随时爆发骚乱。海伦和儿子楼上楼下到处乱窜寻找指定的房间。海伦无意间在大厅撞见戴手铐脚镣的白人在和眼前的年轻女子聊天,体壮的黑人女狱警和另外一个白人妇女站在旁边。周围没有好事者围观戴手铐脚镣的人。海伦只有在小时候在大街上看到过在大卡车上被游街示众的罪犯戴手铐脚镣,自从上初中她就再也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海伦的心就像被人用尖刀戳了一下,她不自觉地打个寒颤,脊梁骨像有一道冰条镇在那里。海伦不自在的心沉落到极点,儿子怎么会和这样的罪犯在同一个法庭里过堂。她用余光瞄眼胡健,他并没有异样的表情。
法庭几乎座无虚席。有人目视前方,有人低头看手机。没有人交头接耳。女人高跟鞋撞击地板的声音分外刺耳。
“全体起立。”海伦没听懂法庭书记员说什么,她看到周围的人站起来,她也随之起立。法官从主席台旁的边门进入法庭。海伦注意到在法官侧面的一角还有兽笼子一样的区域。
书记员开始叫名字,有的人从座位走过去,有的人被法警从边门押出来站在兽笼子里,有的有律师在和检控官交涉,有的就只有被告一个人。
书记员喊道:“胡健。”
胡健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向前,站在法官的面前。
法官:“你有律师吗?”
胡健:“没有。”
在最前面一排,一位西装革履的人站起来,他和胡健嘀咕几句,又和法官说几句。之后书记员递给胡健几张纸。胡健的庭审没几分钟就结束。
海伦站起身和胡健一起走出法庭。
法庭门刚关闭,海伦就急不可待地问:“法官怎么说?”
胡健把纸张递给妈妈,答道:“法官判我们可以找法律援助。”
纸张上说他们可以找接受法律援助的律师,政府付费。
海伦和胡健赶紧回家上网查找律师,有的律师接受法律援助付费,有的不接受。大概是法律援助的付费有限制,著名的律师看不上这点小钱。
海伦要见的律师是夫妻开的律师行。律师行的口号是只辩护,不告人。见海伦和胡健的是妻子,她和海伦交谈一会安慰海伦不要着急。女律师询问胡健在学校的表现和学习成绩,海伦连忙回答说胡健在学校学习成绩优异,还得过安省优秀学生奖。律师要他们把胡健的学习成绩单传真给她。然后律师要海伦在原地等一会,她要在另一个房间与胡健单独谈谈。
在回来的路上,海伦没敢问胡健律师和他谈了什么。也许律师不让她听,她最好也该保持沉默。
海伦和儿子从律师行回来。在家门口,她们碰到洛林,海伦看到洛林手上拿着一摞打印纸。胡健和洛林点头,礼貌地说道:“阿姨好。”说完他就一个人进入房门。
海伦和洛林站在前院。
洛林羡慕地看着胡健的背影夸奖道:“你儿子多好。又高又帅又懂事。”
“等你有了孩子,你就知道有操不完的心。”
洛林逗趣道:“我会的,生个像你儿子一样的男孩。”
海伦以为洛林也遇到麻烦,她好奇地问:“你手里怎么拿这么多打印纸?”
“我在Office Depot打印一些简历。”洛林抬起手把简历给海伦看。
海伦看一眼简历,然后问洛林:“好精致啊。你要换工作?”
“酒吧太熬人,在那工作不是长久之计。我想试着找份专业的工作。”
“你们徒步俱乐部这周有活动吗?”海伦今天心情不错,她想和洛林一起去郊外散散心,游游山看看水,让温暖的阳光沐浴,让鲜新的空气温存。她这几天心情太沉重,她该在大自然里放松自己,哪怕离开家几个小时也好。
“我这周要去看多伦多马拉松比赛。如果下周有,我通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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