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独上西楼(一百八十四)伤痛
搬到新泽西州的邬燕打算不再去做护士。其实护士工作在美国是非常受人尊敬的职业,工资待遇也不错。而且美国的护士短缺,找工作非常容易。但是她打算做自己的本行,将中国的传统医学在美国发扬光大。
但是谈何容易啊。美国人除了本土的印第安人,绝大部分是欧洲,非洲和美洲其他国家的移民。他们从小接受的就是西医的诊断和治疗,对于中医,他们知之甚少。开一家自己的中医诊所是邬燕的理想。但是她没有开诊所的经验,也没有在美国行过医。除了看病人,其它的一切都要从头学起。
在新的环境里稍事休息后,邬燕就开始寻找中医诊所的工作。终于地处纽约曼哈顿的一家中医诊所给她发了面试邀请。这个机会是谭美琳的哥哥,嫂子帮着找到的。谭家在美国已经有几代人了,他们有很深的根基,很广的人脉。邬燕非常感激舅舅,舅妈的帮助。
六月初的骄阳已经非常炙热了。由于天热,再加上心情紧张,面试后从诊所出来的时候,身穿职业套装的邬燕口干舌燥。她从书包里取出随身携带的水瓶,咕嘟咕嘟地大口喝了起来。
突然,一阵骚乱,从她右边的一条街里冲出了一队中国人。只见他们每个人都非常激愤,其中有几个人的脑门上拴了白色的布条,上面有红色的大字。有两个人打着一个横幅,上面赫然写着:“血债血还!”。邬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直觉告诉她是自己的同胞出事了。她跟随这群人来到曼哈顿的时代广场。队伍停了下来,一位年轻的男性同胞开始讲话。从他用中文和英文大声疾呼,声泪俱下的演讲中,邬燕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天安门广场发生了血案,政府出动军队,开着坦克冲入广场,向示威的学生们开枪,打死打伤了成百上千人。
邬燕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在中国生活了27年,经历了文革,1976年的四五天安门事件。尽管文革十年血雨腥风,但是还没有军队直接对付手无寸铁的民众之事。1976年清明节的那场镇压也不过是警察和工人民兵出面,手中无非是木棒等武器。这群人是不是搞错了?
顾不得多想,她钻入地铁,直奔父母在长岛的家中。一进门就发现气氛不对。父亲铁青着一张脸在看电视。美国电视台的特别新闻报道截断了安排好的节目,专门报道北京正在发生的事件。
“怎么回事啊,爸爸?”邬燕冲到起居室的电视机前,惊恐地看着里面的画面。年轻的男男女女在四处逃窜,坦克车耀武扬威地碾过她此生不知道去过多少次的天安门广场。
“燕子,你们这一段时间忙着搬家,大概不知道国内发生的事情。”邬春疑皱着眉头对女儿说。
确实,这一段时间邬燕和冷卫星一直忙着搬家,孩子入学,邬燕找工作。加上刚刚入住·新的地方,还没有国内来的朋友。不过从麦迪逊出发前已经听朋友们说起北京的学生在闹学潮,在天安门广场请愿。但是没想到几个星期里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事。
“姐姐呢?您跟她取得联系了吗?她没事吧?”邬燕马上想到了只身一人在北京的姐姐邬玉。
“燕子,我们一听说这个消息就给玉儿打了电话。她的情绪很不好,你能不能给她打个电话?”说话的是母亲谭美琳。她把手里的一杯冰镇橘子水递给女儿。
“好吧,我回家就给她打电话。现在是北京的凌晨,她应该睡下了吧?”
“你就在这里打吧,估计她根本睡不着觉。刚才她哭的很伤心,你再劝劝她吧。”邬春疑说到。
国际长途电话费用不低,邬燕担心给父母增加经济负担。但是见父母亲都殷切地望着自己,她马上拿起了电话,拨通了北京家里的电话。
“燕子,燕子!我的好妹妹,我的心好痛啊!”姐姐邬玉果然没睡觉。她在电话里呜呜咽咽地哭着。
原来,邬玉最近下了班经常到天安门去看看。广场在她家西边,骑车十几分钟就到了。四月份,北京各机关单位,工矿企业纷纷走上街头支持学生们要民主,反腐败的正义行动。学生们绝食情愿的时候,邬玉还到广场上去劝说孩子们保重身体要紧。没想到,六月三号这天夜晚,当她自西向东离开广场的时候,只见一群群的人从她背后跑了过来。有些人捂着伤口,鲜血淋漓。人们大叫着:“开枪了,杀人了!坦克车来了!”随后她就听见啪啪啪的枪声和轰隆隆的坦克车。
就在邬玉骑上自行车准备赶紧逃回家去的时候,一个男孩子挡在了邬玉的面前:“阿姨,救救我吧!”从孩子稚嫩的脸上,邬玉看到了痛苦和惊慌。她来不及细想,马上招呼孩子上了她的自行车后座。到了家里她才发现,那个男孩子的大腿中枪,鲜红的血液还没有完全止住。邬玉马上安排那个孩子躺在沙发上,回身去请住在对面单元里的报社医务室王医生。
王医生仔细检查了孩子腿上的伤。给他吃了止痛药之后,王医生在邬玉的协助下给他清理了伤口,在大腿根部做了结扎,以防止再度出血。
一切忙完之后已经是深夜,王医生判断子弹还在男孩子的腿里,要尽快做手术取出,否则腿就保不住了。但是邬玉清清楚楚地记得,广场上广播里的话:“凡事打死打伤的都是暴徒。”她能把这男孩子送到医院去吗?那不等于将他作为暴徒交出去吗?但是不交出去这孩子的腿,以至于性命都难保。
听了姐姐的叙述,邬燕的泪水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她将目光投向父母,希望从他们的脸上得到姐姐寻求的答案。但是父母也在默默流泪,他们似乎也没有什么好主意。
“燕子,你说我可怎么办呐?这孩子看上去也就不到二十岁,南方口音。他父母要是知道他受了伤都不能去医院得多么心疼啊!”
邬燕想了一下:“姐,你跟若楠联系一下吧。她虽然是中医,但也是医护人员。她应该可以帮你想想办法。”
邬玉自然认识妹妹的闺蜜周若楠。听了妹妹的话,邬玉似乎心里有了点主意。
“姐,你要好好休息,保护好你自己。家里只有你一个人,爸妈特别不放心。”
“燕子,看见那个场面,我死的心都有了。这些当兵的怎么能够下的去手?他们吃的,穿的,用的哪一件不是老百姓给的?他们怎么能够对自己人下这么狠的手呢?”
对于姐姐的问话,邬燕感到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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