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品素阿姨在我心目中是全楼最和蔼可亲的人,王阿姨的母亲是北方人,常做面食,王阿姨知道我爱吃,就经常送来给我解馋,除了喜欢吃她家的面食,也喜欢她家的人,小时候很喜欢到她家玩,进出那里就像自己家一样随意。
王阿姨的钢琴与我家楼下房间只隔一扇薄薄的门,钢琴声几乎是毫无阻挡传进我家,王阿姨上班前常练声,因为喜欢王阿姨,就一点不讨厌她家的钢琴声歌声,被王阿姨的歌声吵醒一点不在意,醒了就在心里悄悄跟着王阿姨一起唱。
周末来求王阿姨上课的人特别多,从早到晚络绎不绝,有些上完课的还舍不得离开,意犹未尽地留下观摩其他人上课,常常会连坐处都没。不论是名人如当年享有盛名的越剧演员王文娟,藏族歌唱家才旦卓玛,京剧演员齐淑芳,还是无名小卒,不管认不认识,王阿姨一律来者不拒,那个年代给人上课非但不收学费,还要招待茶水。
每晚检查大门是王阿姨自揽的活儿,楼里规矩,晚归的人,挂一张写有姓名的牌子,大门就不锁,谁最晚回,谁负责把大铁栓拉上,每晚王阿姨总是一边刷牙一边走到门前查看门上是否有牌,如果没有她就把铁栓插上。我睡楼下,每晚都听到王阿姨由远而近,再渐渐离去的沙沙刷牙声。80年出国前,王阿姨特来给了我一份礼物道别,临走时紧紧拥抱了我。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到她。
王阿姨的丈夫屈伯伯是个剧作家,据说他一生不得志,解放前曾被关在渣滓洞,后又被扣上右派帽子,他给我的印象是经常落落寡欢。 他是四川人,有时喜欢亲自下厨爆辣椒,他爆的辣椒味道极重,我们这些不会吃辣的会被呛出一串串喷嚏加眼泪,边笑边捂嘴擦眼睛。他爱喝酒,我小时有点怕看到喝多了酒眼睛充满血丝的屈伯伯,有关他的历史问题我并不清楚,只知道他一直没被重用,甚至最后被贬去工厂在车间劳动。有一阵他做夜班,火气就特别大,白天睡觉被吵醒会大发雷霆。不过脾气虽暴躁,但他是个好人,来找王阿姨的人成批,如果没有屈伯伯的支持,王阿姨是不可能接待他们的。我出国后他们搬了家,听说屈伯伯后来患了癌症,所幸的是临终前终于为他平反了。
母亲刚搬进南汇路时,是音乐学院最年轻的教师,一住五十多年,在南汇路的二层楼,她培养出了很多出色的学生。除了上海本地的学生,也有很多外地孩子,最令人感动是当年有五个来自桂林的孩子,周末一放学就上火车,硬座三十六小时,到后上一课,再坐36小时火车赶回去上学。
数年后她们全考部入上音,如今都学有所成,两个在音乐学院工作,两个在国外从事钢琴职业,一个在武汉教学。很多当年在南汇路跟母亲上过课的都有南汇路情结。母亲说有个从小跟她学琴的孩子,在成人后有次来家请她上一课,边弹边流泪,母亲问:是我要求太严格让你觉得委屈吗?她答:不,是我在这里回忆起童年时跟你上课的的情景,让我感慨万千。
七十年代末葛家先搬离了南汇路,接着王阿姨一家也搬走了,因年岁大了上下楼不便,母亲也在十年前搬离了南汇路,老一代的南汇路住家只有谭院长的儿子还居住在那儿。
对南汇路这个童年住处有着深深的情感。那里是我出生成长的地方,那时的邻居们就像一个大家庭,特别是与葛家王家,我们合用一个厨房,每日三餐都会在厨房相遇。母亲搬离后我每次回去只要有时间一定会去南汇路看看,只是除了被新房东改装成商店的部分,其它地方我都无法进去了,而商店我也只进去过一次,里面卖二手名牌包,眼睛装作看商品,心在回味从前,耳朵必须忍受店员的喋喋不休,身子接受他们目光的追踪,挺不是滋味的,后来再回去就干脆只在远远观望了一份思念之情。
(此文刊登于“音乐爱好者”五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