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游喜相逢2020-10-06 18:15:29

终于等来通知,说楼上寝室调配出一间,令双城搬到十楼,与一位同事合屋。杨姐乐得她搬走,以后自己偷了空,也能进来打个盹儿,一高兴便多嘴说其实空床早就有,可姑娘们都乐得独住,才总瞒着不上报。“一个个都自私得很,光顾着自己舒服!”杨姐归置完炊具,起身朝楼上努了努嘴。双城惊讶她竟和自己讲起了四川话,说她是内江人,“离你们重庆近得很!”

户内一共两间卧房,双城住的这间当西,虽然晒得厉害,但安装了空调机,看得出屋子被她室友细心装点过,墙上挂着椰林海滩的风景,窗前摆着茁壮的植物,小桌上的台灯和床上的尼龙蚊帐是配好套的浅蓝色……唯一不协调的是分给双城那张床,半新不旧的席梦思,床头挡板上有几处贴了照片又被撕掉的痕迹,看上去只想保护隐私,至于残局美不美观却完全没有考虑。

室友是个浓眉大眼圆脸盘的姑娘——“叫我汀娜好了”。汀娜脸上写着不欢迎,双城打过招呼便埋头拾掇行李,不多一语。归置好床铺,又想起六楼洗澡间里还落了一瓶洗发水,便下楼去取,来回不过五分钟,汀娜便闭了房灯,早早钻进帐里休息。双城看看时间,才不过十点,只得蹑手蹑脚走去洗澡。偏那热水器她又不会用,只能将就着冷水冲了冲。等回到卧室,眼前一片漆黑,双城无法辨路,只得回身打开走廊灯,小心让光线照进来一点,看清了方向才又关门关灯……刚摸到床边,却不小心踢了一只板凳,“砰”的一声响,果然对面帐子里汀娜翻了翻身,冷冷甩出一句:“能不能别折腾了,明天一早还要上班呢!”

双城欲辩无词,只得闷声躺下。空调嗡嗡运作的声音代替了先前洗衣机的动静。双城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怀念楼下的储藏室,窗户上的绿孔雀和门帘后被人遗忘的轻松——那巴掌大的一块地方,起码还有她的自由。对面蚊帐内传出重重的鼾声,双城叹口气,翻身向内,将手臂垫在枕头下,好让自己稍微舒服些。她已不再酝酿泪意,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不允许。取而代之地,她考虑着第二天的工作,该写什么做什么,该怎样应付毕晓玲的喜怒,该怎样与尤建华他们友好相处……无微不至的琐碎勾起了她的睡意,使她怀着忍耐和期待沉沉入梦。

这天尤建华正对着一摞报告犯愁,偏毕晓玲打来电话让送份文件去粤海大厦。夏日炎炎,看来又得辛苦一趟,不料双城愿意帮忙,与整日窝在珠江花园相比,她倒宁愿出去看看广州。小北花圈一下车,忽然飘来一阵雨,双城见前面青砖灰瓦,门外一树榕荫下,蹲着一对儿石狮,门楣上鎏金写着“北园”二字,忙走去避雨。

门厅无人,茶博士托着铁盘经过,见着她便侧身往里让了让。双城眼中一亮,忽见一座袖珍庭院。四面回廊飞檐,围绕着当中一方池塘。荷叶亭亭,将池水遮去大半,叶底见锦鲤成群,曼然游弋。池上筑有水榭,半开着三面格子花窗,隔着树影望去,里面杯斛交错一桌早茶尚未完了。双城听说这粤式早茶开得比上班还早,吃好的留下茶钱,后来的继续补上,直吃到下午,仍旧是满满一桌。

廊檐下挂着一溜儿楠竹鸟笼,成色油亮,里头养着虎皮鹦鹉,画眉八哥。着唐装的侍者小桥上下,穿梭不息,惹得笼中莺叱燕咤。宝蓝色镶花的满洲窗开开合合,将茶室里的粤式大嗓门传递出来,四面此起彼伏。更兼这喧哗鸟语之中,夹杂着似有若无不知哪间房、哪扇窗后飘出的一缕南音,游廊穿户送入双城耳中……那女腔字字凄艳,从前只觉刺耳,此时隔水相闻,等于浓稠的苦茶稀释来饮,竟变得柔媚轻滑,一根银丝眼看就要绷断,倏忽却弹空而起,如燕子抄水,高抛低迴,瞬间已绕了十七八个弯去,灵动之处,叫人难以捉摸……双城一时着了道,立在一排走马宫灯之下,给那南音袅袅酥软了骨肉,摇曳了心扉。

越秀路往南,林荫夹道,路边丛丛兰草被雨洗得碧色新亮,双城走得不紧不慢,心头徘徊的仍是北园之中那一段如泣如诉的腔调。她一个字也没听懂,却明白句句唱的都是她和江南。昨天夜里,她又一次梦见了放风筝的女人:阴天、草地、风吹白裙,不言不语……这些天来,努力想要摒在一旁的思绪,随这一段南音,突破了她的抵抗,聚成乌云一团。那部传呼机,自从交到她手上,压根就没响过。她终于明白,这小玩意儿的意义不在于让他能够找到自己,而仅仅是江南对她,一种模糊的交代而已。其模糊的程度,不亚于当初在武汉,他附在她耳边那句——“乖乖等着,我会找你。”

双城赶到粤海大厦的时候,集团会议已经结束,毕晓玲五分钟前刚刚离开。富丽堂皇的黑色大理石柜台前,一个漂亮女孩剪着一排黑漆漆的日本刘海儿,裁剪合身的套裙看得出价格不菲。仿佛压根没听到双城的请求,女孩自顾自地在电脑前敲打着什么,过会儿又站起身,拧着盈盈一握的小蛮腰走去打印机前取过两页纸,依旧坐回原位,这才挑着两道柳眉,既不带笑,也不着恼,细声细气地说,因为一位老总要赶航班,碰头会提前了一个钟,当时双城正在路上,没有手机无法联系。“怎么不打传呼?”双城急道。小蛮腰并不答她,只说:“现在才送到,已经没人要看了。你还是回去交给你们毕总处理吧。刚才开会的时候,她倒是出来问了我两次,问你到了没有。”

下午两点赶回珠江花园,没顾上吃饭的双城刚一进门,就遭遇到她上班以来的第一次挨整。她垂着头,盯着面前的文件,任由毕晓玲骂了她整整二十分钟,从双城当初可怜巴巴坐在公司门口无人收留差点就要饿死在广州街头到如今她恩将仇报玩忽职守一颗耗子屎煮坏一锅粥害得她在别的老总面前拿不出材料丢了物管公司筹备处的脸,再一直骂到她这辈子遇见过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装得老实巴交其实老奸巨猾的所有穷山恶水出刁民的四川籍混蛋……她一边怒吼一边用她那只名贵的宜兴紫砂壶一下接一下地用力敲打着大班桌,似乎在测试它的坚固程度。双城心里暗暗同情那只壶,看着它代替自己被毕晓玲揍得奄奄一息……直到一个电话及时打来,才赶在茶壶土崩瓦解之前挽救了它。

原来上次被双城润色修改的计划书由毕晓玲呈报之后,集团领导反应不错,审批下来顺利通过……放下电话毕晓玲骤雨初歇,陡现彩虹,让孔老二用紫砂壶重新沏过一道铁观音后,带着点安抚的口气缓和说:“怎么样啊小秘书?你这么个秀气人儿,从小到大在家里在学校还没这样挨过批斗吧?今天也算毕总给你上了人生第一课!说到底你还应该感谢我不是?不过我寻思你跟尤建华孔老二他们这帮糙老爷们儿不同,不耐造,该不会被你毕总这么一K,从此以后落下点心理疾病什么的吧?那我可负不起这个责!”

双城见她撤了阵势,虽不明里就,也识趣下台说:“精神病应该没有,但心理阴影一时半会儿大概还散不去。以后毕总交代的事,我一定尽力完成,不给您第二次制造阴影的机会,否则,别说您不留活口,就连我自己也不敢再回来见您了。”毕晓玲听罢,忍不住笑道:“那你倒说说出了我这门口,你打算上哪儿飞黄腾达去啊?”双城叹口气说:“总不过是回去嫁人生孩子,老老实实呆在重庆,再不敢踏上广州半步。”毕晓玲笑骂:“你们听听这小丫头片子说的,听得我都想拿这壶砸你!我跟你说,少跟我提什么嫁人生孩子的,知道你毕总单身老女人一个,故意剃我眉毛是不是?就你丫那点小模样,我等着看你能嫁个什么金王八女婿!”说完这句,毕晓玲又嚷嚷骂了这半天把顿中午饭都骂没了,叫孔老二陪她出去吃点东西。那孔老二瞧了热闹,心头得趣,蹭到双城桌边,敲了敲桌沿笑道:“挨骂的滋味不好受吧小妹妹?其实也没啥,象我们一样,泥塘里头打个滚儿,这骂,挨着挨着皮就厚了,这皮一厚吧,冬暖夏凉,人就舒坦了。听你孔哥的,忍着点儿!”

倒是裴春琼想起双城还未用餐,便去小卖部买了些零食,捎上她爱吃的雪糕一起放到桌上。双城忙谢不迭,一边吃一边听她指教。“工作嘛,朝九晚五卖给公司,但出了这门,好的坏的就甭带回家去了。女孩子乘年轻,该吃吃该玩玩,难得这几年潇洒,你现在呢,干得好干得歹别太在意,先出来交际交际,结识点人脉,多辟些路子才是正经……对了双城,有男朋友了吗?”双城嘴里塞了面包,只摇头笑笑。裴春琼便道:“女人啊,上班拿工资是一份职业,男人,又是一份职业。要依我说,这第二份,更重要,尤其在广州这地方,老话儿说干得好不如嫁得好,不是没有道理的。”双城喝了口水说:“会不会只是换了一个人的气受,之前是老板,之后是老公。努力工作,多多少少能得些回报,可努力对一个人,说不定最后什么都没有,空忙一场。”

裴春琼竖起一根涂了丹寇的手指左右摇晃道:“NO NO NO !你误解了我的话。我说的男人不等于你爱的人,这是清清楚楚两码事。我说的,是那些愿意帮你,也帮得上你的男人,你不需要爱他,他也不一定爱你。但你有这个本钱,他又有那个本事,明白我说的吗?碰到一块儿,就是双赢!我们女人呐,都应该牢记,别因为这种男人就忘了爱情,但更别因为爱情,就拒绝这样的男人!”裴春琼说得起劲,一把从双城手里夺过吃了一半的华夫饼,啃了两口又递回去:“就跟走平衡木一样,两头都走稳了,才是人生赢家。一头没稳住吧,往往两边都落空,跌到个扑街,冇乜着数……”讲到后来,她无缝衔接过渡成了广东话,也不管双城能否听懂,嘴里呱唧着带着股狠劲儿。双城知她从前练过体操,顺嘴问道:“裴姐你又漂亮又能干,一直都是这平衡木上的冠军吧?”裴春琼自嘲:“还冠军呢,你看我样子象吗?唉,你裴姐也就得个说字,聪明看世情,糊涂一颗心,我呀,两头便宜没落着,亏倒吃了不少。哪天有空,再跟你细说。”

这天下班,裴春琼便说晚上有个饭局,邀双城一起出席。“都是些做生意的朋友,还有几个香港老板,你多认识点人也好,别在一棵树上吊死,尤其这种歪脖子树。”说着,她朝毕晓玲的座位努了努嘴。双城问:“是公司客户吗?”“哪儿什么客户啊,我自个儿的圈子,广州呆了这么久,还能没个把朋友?”双城便笑:“谢谢裴姐,我今晚去不了,几个重庆老乡说好聚一聚,早就约好了,我要不去,她们一准儿说我摆架子,其实你看,我这受气挨骂的,敢跟谁摆架子啊,只是不想她们误会我,裴姐,你也不会误会我的,是吧?”

裴春琼一瞪眼:“不去就不去吧,瞧你这曲里拐弯的肠子装了弹簧的嘴,你呀,慢慢再悟两年,等你知道广东这地方啥最重要的时候,再说吧!”说完,裴春琼拎起皮包就要出门,突然又回头道:“我看你今天脸色不大好,该不是来例假了吧?如果真是,别吃雪条!对女人不好!”双城心底一暖忙柔声道:“不是例假,就有点中暑。裴姐你赶紧去吧,待会儿桥上该堵车了,祝你晚上胃口好。”

双城一语成谶,晚上真来了两位老乡,何唯和施蕾。施蕾毕业后分配到中学任教,但仍记挂着外面的世界,所以乘开学之前,再来广州试试运气。“明天上午最后一家,面试完就回重庆等消息。”施蕾还是那样黏人,一见面就挽住双城小鸟叽喳个不停:“还好我留着何老师的传呼,你从来都不打电话给我!”何唯笑着附和:“人家施蕾对你特有感情,小童和孙婷婷,她都没兴趣,一定要来找你。”双城看他一眼,何唯的长睫毛便轻轻一颤,笑得有些心虚。

何唯要请两个女孩搓一顿,说好歹也是他把她们带出来的,双城想说那也应该是她们谢他,可施蕾已经欢呼起来,三人走到北京路口,见欢庆香港回归,满大街张灯结彩,各家各户都在促销酬宾。何唯看了一眼丽都楼上“敦煌酒楼”的条幅:“乳鸽今天有特价,不如就这儿吧!”

酒楼生意好,再晚一步就得等位了。三人坐下叫了茶,何唯将装裱堂皇的菜谱递给双城,却被施蕾一把接过:“给我看看有什么好的,广州来了两回,尽吃路边摊了!”何唯朝双城一耸肩,双城当没看见,只朝施蕾笑说:“广东菜我们又不懂,还是让何老师指导一下的好。”何唯为每人要了一只烤乳鸽,又叫了清蒸石斑鱼、白灼竹节虾,外加一盆石锅虾酱空心菜共一份西洋菜煲猪骨的当日例汤……皆是地道又家常的粤菜,做工并无花俏,吃的全是火候材料。双城品来只觉汤鲜肉嫩,都是川菜佐料无法显现的食材原香。何唯说这家酒楼是港人所开,总店设在油麻地弥敦道,也算港九数一数二的老字号。

这样正宗且考究的味道,施蕾倒是头回尝到:“这鱼真好,刺少,肉嫩,一点儿都不腥,不象我们吃的白鲢,理个刺都累死了。”施蕾说完,双城又道:“以前只当粤菜寡淡,今天才吃出好来,难怪……”她想说难怪懂吃的人总教她多品鲜淡,但勾起江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何唯没等到下句,只得另起话头说:“许总也常来这家,门脸虽不张扬,用的倒是真材实料。”吃了两口菜,接着又道:“许总真是做大事的人,光那个精力,一般人就没法比。据说他偶尔一个晚上没有会议应酬,就急得在家团团转,觉得浪费了时间,吃了大亏。想想看,一个通宵一个通宵地熬,第二天一早还得准时开会赶航班,每天就睡三四个小时,长年累月谁受得了?”双城问:“不是有杨姐炖的养生汤吗?那么神秘,也不知道煲的是唐僧肉还是葫芦娃?”何唯一笑:“这你就不懂了,杨姐那个汤,补的可是别的地方。”

施蕾不解,非追问补的是啥,何唯方道:“这人吧,聪明、能干、敬业,那是没话说,可私下,也爱风流啊。电视台那个金牌主持叫啥来着,就是他女朋友,加上一个著名歌星,还有自己的原配老婆,要摆平这么多,还不得补补啊?”施蕾恍然大悟:“明白了——是壮阳药!”双城瞪她一眼,心里却叫苦连连,悔不该贪那一口嘴。

何唯挂着说书的表情,继续神话着许家亨,满脸的崇拜让双城有些不屑:“但凡传奇,大都有一半儿靠运气,另外一半嘛,后面的关系,你我老百姓哪里看得清。”何唯笑:“那你还不赶紧过来蹭点好运?”双城摇头:“人人都去我偏不去。总是跟着老板们吃饭啊应酬啊,没意思。我想做些实事,从策划到执行,学点真本事,不会被人替代的那种。”“能这么想,也是一份难得的志气,来!我们为双城的理想碰碰杯!”“也为施蕾面试成功干一杯!”

三人说说笑笑,不觉将桌上菜盘扫荡干净,何唯又要了两份杨枝甘露给她们,一份百合莲子绿豆沙给自己。双城和施蕾都嚷嚷撑不下,可甜点一来照样吃得津津有味。酒楼出来,三人都喊太饱,何唯便领着她们走去书坊街看鱼。这一路皆是鳞次栉比的大鱼箱,二十多间卖鱼的档口都扯着藤蔓相牵的白炽灯泡,沿街照得通亮。水箱里巡游着五彩斑斓的热带鱼,也有绚丽优雅的金鱼,在蔚蓝的背景下,象一朵朵鲜花不停绽放,随波招展。

鱼老板见他们不象正经买家,也懒得招呼,任由他们趴在箱前看个热闹。何唯指点着介绍:“这个红尾巴的叫红灯鱼,红肚皮这个却叫宝莲灯,宝蓝色的叫蓝魔鬼,打开双鳍象三角形的那个就是神仙鱼……”双城只觉满眼艳丽,正看得着迷,却见施蕾指着两条体型庞大,身披金甲的龙鱼问到:“老板,这鱼……多少钱一斤?”那鱼贩子瞥她一眼,咧嘴答道:“两千扪一斤,点嘛?要不要装一条回家蒸来食?”

再往前,见通街灯火辉煌,两边摊档排得密密麻麻,当中摩肩擦踵川流不息,何唯说:“这就是著名的西湖路夜市!你们女孩子最喜欢的地方!”这夜市以廉价服装为主,样式尚可一看,材料做工却实在不敢恭维。双城暗忖何唯也将她看做一般外来妹,许是他自己眼界有限之故,既不识人,也不识货。施蕾来回穿梭,兴奋道:“可惜时间不够,否则真想买些回去,确实比重庆的好!”双城只提醒说:“你小心跟紧咯,别走丢了,这么多人回头怎么找?”何唯便道:“又不是小孩子,万一走散了,自己打车回去,知道吗?”

拐角十来家卖的全是婚纱,白纱礼上钉珠闪烁,一眼望去如雪似海。双城仰头看着,不防何唯走过来,摸了摸那雪纺的裙摆,瞧着她只是一笑。双城担心他要说出什么话来,还好何唯只是介绍:“全是东莞产的,各地婚纱影楼都到这儿拿货,重庆‘金夫人’那种。你看都是均码,到时候背上夹子一夹,照片看不出来的。以前都跑到深圳沙头角去进香港货,到这儿展销,再批发给全国个体户。现在都从附近工厂拿货,潮流传递越来越快,我猜十年后,广州、深圳、重庆街上的人,穿着打扮也没啥不同了。”双城笑:“那我们这些人岂不是白折腾?”

“如果成不了许家亨,其实在哪儿都一样。新鲜劲儿很快就过去了。”何唯依然笑着,声音却隐隐疲惫。双城朝他一眨眼:“你想回重庆?”“内地市场现在也不错,我建院的同学从设计院辞职出来弄了个公司,想拉我入伙。所以我才揽了招聘的事儿,乘机去趟重庆,可一回来就碰上金庭花园来挖人,待遇给得不错,许总又是难得的帅才,能在他身边工作,对我来说,也是学习机会。当然,还有别的原因……”何唯停顿了一下,抬眼望着双城道:“所以决定留下来,各方面再试一把。”

夜市的灯光融化在何唯的侧脸上,随着人潮涌动,他朝双城又贴近了一点儿。夏夜温暖的空气中,她闻到了他身上清爽的味道,这使她想起了从前的贺嘉。于是她在他期盼的目光中掉过头去,张望着说:“施蕾呢?她在哪儿?好象不见了!”何唯一边寻找,一边嘟囔:“说走丢她还真走丢了,这糊涂丫头……看到了,好象在那边!”双城随着他向前又挤了十几米,却不见了线索,待走到教育路口,远远望见施蕾叫了一辆出租,刚刚跨进车去。双城喊:“那不是嘛!”何唯急忙拦住:“算了,车都叫了,让她回去吧,明早还有面试呢!”

书坊街的鱼档一间间都关了门,路边只剩一口水箱,皮管子接在里头冒出串串水泡,两只卖剩的神仙鱼孤零零地游着。鱼贩子招呼道:“十蚊拿走要不要?最后两条!”何唯说:“喜欢吗?要不养在你那儿,我下次过来看?”双城赶紧摇头:“快别伤了这两条性命。我那室友规矩比领导还多,稍微晚点儿,灯都不让点,还养这活物,肯定有意见。”

站在宿舍楼下,未容何唯再一次试探,双城端正了身子道:“我想多花点心思在工作上,这才是我大老远跑来的目标。我有你的传呼,如果有什么事,我会给你打电话的。”她强调了“给你”两个字,眼光里同时预备好满满的善意和歉意。何唯露出轻松的样子说:“那好,多保重,我就不打搅了。”双城忽又生出几分不舍,补了一句道:“何唯,谢谢你的乳鸽。”何唯挥挥手灿然一笑:“什么时候馋了,记得呼我,随时恭候!”

六楼食堂的大门敞开着,里头一团热闹,好些公司男女或站着或坐着,紧紧凑拢电视围成一圈。最靠前的便是那个小蒋。杨姐倚在外围门口,见了双城忙招呼道:“快来看!解放军进香港啦!”双城这才注意到电视屏幕上,一辆接一辆的军车满载着威武的士兵,正跨过落马洲口岸进入香港。新成立的凤凰卫视主持人举着直播话筒,在倾泻如注的大雨中面对镜头呼喊着什么……屋里的人们操着普通话和粤语兴奋地议论着,甚至雷打不动十点上床的汀娜小姐也混在其中,眉飞色舞的脸上看不出半点倦容。

一九九七,书本上、歌谣里,曾经多么遥远的年份,竟已来到眼前。双城深深吸气,按捺着胸膛内的潮涌,在这个原本平凡却注定重大的夜晚,她被屋里热腾腾的气氛感染着,渐渐也充满了激情。这是一个高歌猛进的大时代,也是一段属于她而她却并不知觉的黄金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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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游喜相逢2020-10-06 19:32:22
广州和深圳,同属南粤,却泾渭两殊。深圳已然是全球化经济的产物,摩登现代,但血脉传统早就稀释模糊……
杨别青2020-10-06 20:38:53
小人物,大时代,现在是前奏,看来与许老板也有交集
星如雨862020-10-06 20:46:55
非常真实的生活经历,读来非常亲切。年青岁月曾经的迷茫和艰难,回头看去都是难得的人生体验。
星如雨862020-10-06 20:51:57
何唯是很明显了,可惜入不了双城的法眼。双城到广州多久了?江南都不来问候一声,这到底算什么关系呢?
周游喜相逢2020-10-06 21:05:57
是,辛辛苦苦攒给自己的纪念品。人最后剩下的只是记忆而已。常想象下一个故事若不受羁绊,随心所欲编写会是什么样子 :)
周游喜相逢2020-10-06 21:10:04
大人物,大事件在这个“小”故事里只用来做个标记,标记时代宏大和命运的吊诡奇异。
周游喜相逢2020-10-06 21:13:56
放养?:D 也就一个多月吧,情节一帧一帧推进,节奏慢,时间就被拉长了,相对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