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佳人2020-12-19 05:09:14

接近中午,火车轰轰隆隆、气喘吁吁地进了苏州站。车还没有停稳,两个身穿黑色对襟布钮衫子袖口卷着露出白色衬里的男人已经挤上车直奔世雄他们的包厢而来。世雄认出前面老的那个是杨家的老管家。

老管家点头鞠躬道:“少爷辛苦了。我是倍德。”他说着一口苏州话。

隔了八年又听到乡音,世雄觉得亲切无比。他看着他布满皱纹的脸去寻找过去的回忆。“倍德叔好!”

倍德笑着上下打量他道:“您长高、也长大了。如果不是先看了照片,我真差一点儿没认出来。”

世雄跟温士顿解释说:“倍德叔在我小的时候经常陪我玩:粘知了,用弹弓射麻雀,抓青蛙,在河里采莲蓬……”

“提起来真有趣!”温士顿道,拱手跟倍德互说“你好”。

倍德向世雄报告说:“老爷接到您的电报,高兴得几天睡不好觉。这不,人一下子就病了。不然,他老人家自个儿就亲自来接你们了。”

世雄道:“嗯,我爸爸就是容易激动。”

这时站在倍德身后的那个年轻人接过世雄和温士顿手里的箱子。

“我的侄儿万顺,” 倍德介绍说。“两个月前刚从乡下来,不懂规矩。万顺,你怎么也不先給大少爷们请安啊?”

听见倍德嘱咐, 万顺羞怯地朝世雄深鞠了一躬,道:“少爷好。” 但看见温士顿却是眼睛直直的,嘴上不知说什么是好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洋人。温士顿笑笑先跟他打了招呼:“你好,万顺。”

那万顺此生也是第一次被人称作先生,这时更是不知所措,涨红了脸,提着行李就往车外走。世雄和温士顿也就跟着下了车。

温士顿想知道菲包厢里说法语的男人是谁,但却没有见到她下车。他跟世雄、倍德和万顺挤过拥在火车站门口的旅客、乞丐和卖食物及纪念品的小贩走到广场。那里两顶写着“杨家”金字的紫红色轿子和几个戴着尖顶竹帽子、身穿圆领粗布短衫的轿夫们正蹲在地上等他们。

*     *     *

轿夫们看见倍德、万顺他们走出车站,都从地上站了起来。他们原只听说杨家少爷要回来,没想到他还带了一个脖子上挂着照相机、黄头发高鼻子的洋人。他们耳语,用世雄听不见的声音, 温士顿听不懂的苏州话议论着温士顿的眼睛、鼻子和发色。温士顿这两年在中国已经习惯了这样被人品头论足,所以他只是向他们挥手、微笑。他用眼睛数了一下轿夫的人数,问世雄道:“这儿的服务标准是不是六比一:十二个人伺候两个人啊?”

世雄没有理他,进了前面一顶轿子。温士顿弯腰,进了后面一顶轿子。轿夫们分成两组, 每组四个人抬着一顶轿子。两个佣人跟在后面,各用扁担挑着一个箱子和其他行李。倍德放下轿帘,驼着背,跟在世雄的轿子做前驱, 万顺跟在后面温士顿的轿子旁边做后盾。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在火车广场众目睽睽之中离开了车站。

他们经过广场和几条大街,进入一条石子铺的的小巷。虽然轿帘薄得透明,温士顿决定撩开帘子往外看。磨得发光的石街两侧是一排排白墙黑灰砖居民楼房或大院。家家大门上悬着菖蒲、艾叶。巷子里浸着一股诱人的食物的味道。

世雄在前面大声解释道:“现在是端午节,他们都在煮粽子呢。”

温士顿应道:“我特别喜欢吃粽子!”说罢,拿起相机就拍照。不一会儿他注意到他的轿夫们个个大汗淋漓。“这样还要走多远,世雄?” 

“快了,快了。”

“这么热的天,我们不能这样剥削这些轿夫,” 温士顿不安地说。

“温士顿,共产主义还没到这儿呢。你还是尊重传统吧。”

“世雄,你今天早饭吃的是冰块儿吗?”

世雄又没搭理他。

“对不起,我坐不下去了!” 温士顿说。

温士顿和世雄一直在用英文对话,轿夫们当然一句都听不懂,但看见温士顿下了轿子,以为洋人不满他们抬轿的方式,有点儿不知所措。 他们赶快叫住了倍德和大少爷。

世雄下了轿子用苏州话解释道:“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他觉得他应该同你们平等。”

轿夫们更听不懂了。他们你看我,我看你,一边不停地用衣襟擦着脸上的汗。

世雄想了一下又解释道: “洋人喜欢走路。他们觉得走路有利于健康。”

轿夫们这才明白了,擦擦汗,抬着空轿子,又继续望前走。

温士顿走在世雄轿子的旁边。他们又经过一条石子路小巷,来到一座古石桥上。温士顿看到桥下的独木舟和河边石阶上捣衣、洗菜的妇人,拿起照相机就拍。那时他的金发碧眼已经招来了不少来往的行人、小贩和好奇的看童,小小的桥上一时间堵得水泄不通。无奈,温士顿只得听从世雄,又回到轿子里。

 

                      

 

 

沈晓虹长篇民国小说《海上佳人》连载 © 2020 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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