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mileyface2021-01-16 16:44:23

                                                   四

 

车子一步一停地慢慢往前挪动着,到边境关口的时候,Lilly看见一个边防警察走到车边,魏俊仁忙放下车窗,笑着用西语向警察打着招呼,同时递上四本墨西哥护照。警察摆着谱儿一面翻看着护照,一面对照着车里面的人,把Lilly紧张的得大气不敢出。终于,警察把护照还给魏俊仁,然后一摆手,车子才又起动了。

“哎呀,吓死我了。”Lilly长舒了一口气。

“没事儿!”魏俊仁笑道:“你只要放松点儿,别主动招了就OK了。你想啊,墨西哥这鬼地方只有通缉犯才会偷渡来的,对吧?不过,往回走就难点儿,好在你们有美国护照。”

过了边境,车子穿过Tijuana的市区,向西一直走到海边,然后沿着海边的公路向南行驶。望着右边美得令人窒息的海景,Lilly的心却兴奋不起来,时空和生活的切换使她一时间还回不过弯来,整个人跟梦游一般发懵,稀里糊涂的身不由己。想通知一下郑通,可看看时间还早,Lilly便只给他发了“已安全过境”几个字,不想郑通的电话马上就到了。

“过境了!真是太好了!”郑通在电话那头儿嚷嚷着:“把电话给俊仁,我要跟他说话。”

“喂?起这么早?”魏俊仁接过电话笑着说道。

“我说哥们儿!真是太谢谢你了!”郑通兴奋地说道:“我这不是有心事嘛!那什么,这就算麻烦上你了,这份情我记着,欠你的,以后有机会......!”

“哎哎哎!外道了啊!”魏俊仁笑道:“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还是哥们儿吗?啊?要说欠,我欠你的多了去了还!”

“你欠我?我怎么不记得你欠我什么?”郑通笑着问道。

“初一那会儿,帮我写作业、考试打小抄、撒谎骗我爸,还有咱班那个李娜......”魏俊仁突然停下来,他侧脸看看Lilly,又笑着说道:”嫂子在这儿,我就不那什么。哪一件不是要命的事儿?呵呵?有木有?”

“有!有!呵呵!有!”郑通笑得有点儿岔声了。“你说你那时候!哎呀!蹚上你这么个邻居,我算倒了霉了!我是......!哎?你还别说,谁想到?咱班现在,就你出息得最好。”

“出息什么呀我出息?就混饭儿吃罢了。”魏俊仁笑道:“咱班要讲出息,你才是头一号的!中国科大少年班!牛逼!哥们儿是羡慕、嫉妒、恨呀!”

“那又怎么样?到头来还不是给人家打工?东颠儿西跑的,哪像你?海产品公司的老总!”

“哪里哪里!说到底也是个打工的,想跑还跑不回去呢!死挺挺给钉在这个鬼地方了还。”

…… 

二人这样投桃还李子地聊着,一片温馨和气。Lilly在一旁听着觉得心里略踏实了一些,可她望着远处视力难及的天际,水天和云雾交融在一起,连君临上界的骄阳也照不透那份浩瀚和渺茫,忽又心空神去、目光淹滞起来。正在她魂不守舍之际,车子向左转过一个红绿灯,走了没多远又向右一拨,便停在了一片小区的铁门前面,魏俊仁按了一下车上的遥控,铁门徐徐打开,车子开进大门后向右拐,前面转弯处的右手边,一栋白墙红瓦的二层豪宅掩映在高高的围墙和奇花异草之间,魏俊仁按动了另一个遥控器,迎面的拱顶焊花大门向两边滑开,面包车于是开进大院,转过楼前一个喷泉,停进了左边一个车库里。

“好了,到家了。”魏俊仁关了发动机打开车门,同时也打开了两侧和后面的门。“嫂子和孩子们都辛苦了,都赶紧跟我进屋,冲个澡放松放松。刘姨?刘姨?”

魏俊仁这头儿喊着,那头儿就从房门里走出一个六十来岁的女人,满脸带着笑,一路小跑儿,说道:”早听见车进来了,那面烤箱里的东西急着端出来,不的怕过火了。这就是你嫂子?你好你好!哎呀!好年轻漂亮呀!“

“刘姨你好!我叫丽丽。”Lilly一面往下面拿着东西,一面笑着还礼,又回头对孩子们说道:“快问奶奶好!”

“哎呀!我是这里的保姆,把我叫那么老还怎么干活呀?”刘姨笑着说道:“也别那么多讲究,都叫我刘姨就行。哎丽丽?包就撂那儿。你们先进门休息去,那些东西等我慢慢给你们倒腾进去。进去进去。”

刘姨在前面领着,几个人跟在后面进了家门。

“我把房间都准备好了,俊仁的东西也都收拾出来了,等下卸空了车就装他的。”刘姨一面说着,一面带几个人走过镶着乳白色大理石地面的高顶豪华客厅。“丽丽你就住楼下这间主卧,下剩几个房间孩子们随便挑,喜欢哪个就住哪个。”

“哎?刘姨?”Lilly停下来拉住刘姨问道:“你刚才说把俊仁的东西搬出去?敢情是我们占了他的房子?这怎么行?”

“嫂子你别误会。”魏俊仁在旁边解释道:“我本来也不住这儿,我还有一处海景房,小一点儿,离公司......”

“哎呀!那也不行?”Lilly拿起腿就往外走。“不行不行!这样,我宁愿出去租一个地方住。”

“不是,你听我说嫂子,我是......它这儿吧......”

魏俊仁吞吞吐吐的,刘姨看着着急,就接过来说道:“俊仁你别嫌我多嘴,这也没什么难讲的,就是俊仁媳妇原来住这儿,跟他闹离婚,闹腾了好长一段时间,她人几个月前已经回国了。俊仁早就搬出去住了,这里只不过还有他的一点儿旧东西。”

“嫂子你看,我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大家都不知道。”魏俊仁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道:“这逼到了......你也不是外人,不怕你笑话。”

“唉,笑话谈不上。”Lilly说道:“我只是不想太麻烦你。”

“嫂子你外道了,我这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何况你们还给钱。”魏俊仁笑道:“给钱这事儿咱先放着,等我跟郑通那小子慢慢儿算。我在墨西哥这儿也没有什么亲人,嫂子你如果不嫌弃,就当我是个亲人,安心住在这儿,我求之不得。对了刘姨?你准备面条了吗?”

“哎呀!面条哪里排得上?”刘姨笑道:“我这里有烤的鸭子和三文鱼,蒸的螃蟹和龙虾,红烧野生对虾,韭菜鱿鱼花......”

“刘姨,‘上船饺子下船面’嘛,这碗面条是不能没有嘀。”

“噢!对对对!我真是老糊涂了,连规矩都忘了,我这就弄去。”

几个人正说得热闹,门铃响了起来,刘姨赶着小碎步打开前门朝外望去,就听见院大铁门外面有人用西语喊道:“送货!我们是送钢琴的......”

Lilly娘儿几个就这样住下了。这栋房子安静得很,后面靠海,有私人码头和游艇,后院还有一个游泳池,居住环境比在加州还要优越。魏俊仁把刘姨留在这儿照顾他们,刘姨也不住这儿,她早晨来晚上走,一周干六天,收拾家、做饭,勤勤恳恳,无微不至。Lilly打电话跟郑通详细说了前后,郑通对魏俊仁称赞不已。Lilly又打电话向包括红梅和珍珍在内的亲戚和朋友们报了平安,大家也都为她高兴。

再说向东他们,自从9号凌晨离开圣地亚哥之后,一路饥餐渴饮、迤逦颠簸自不必说,12号上午十一点钟,卡车开进了离边境城市Delta较近的一个休息区。卢杰停好了车,和向东俩从车头两侧爬下来,他一面活动着酸溜溜的后背,一面打电话给车厢里的媳妇:“萍儿,我们在这儿可能要尼玛儿停一会儿,什么?......哎对对对!前面就是尼玛儿边境,我要给那个印地安人再打一个电话,把介事儿再......啧!个完蛋玩应儿!你哆嗦个屁!哆嗦它尼玛儿管用吗?不跟你说了嘛,它嘛事儿没有!我早就......行了行了!我没空儿听你啰嗦,那什么,后面怎么样?......啧!还有嫂子和孩子们呢?光你自己没事儿就得了?......嗯,嗯,他还小,你得哄着他,你自己先尼玛儿......!好好好,告诉他我介就买去,每人还有尼玛儿一罐可乐,哎!介他不就高兴了嘛!等下送给你的时候,把垃圾给我准备好......啧!怎么又来了?你给我噎回去!个丧气的玩应儿!”

“东哥你说,我怎么找了这么个没用的玩应儿,本来没事儿,她尼玛玛儿哭哭啼啼的,那不就影响孩子?”卢杰一面气愤愤地说着,一面在手机上找出印地安人的号码,拨了出去,然后就沉下表情听着铃声,五秒钟后,对方接了,卢杰的表情一下子亮了起来。

卢杰用天津英语跟对方一通儿“哈啰”、“OK”和“三克肉喂尼玛儿吃”之后,笑嘻嘻地看着向东说道:“他侄子12点到1点午休,咱别尼玛儿赶那个点儿去就行。走,买吃的去,你吃什么?”

“我?Sub就行。”

“还尼玛玛儿Sub!我得吃Burger,要双份肉饼和Cheese的,它顶饿!再来两罐红牛,等下得尼玛儿精神点儿!你不来一罐?”

“不要,酸不溜叽的,顶得慌。”

“呵呵?个揍性。等到了加拿大......”

二人说说笑笑,买了东西送到车厢里,吃喝得了,抽够了,去洗手间洗了脸刷了牙,对着镜子正了正又中又洋、又兴奋又紧张、疲惫不堪、吉凶谁他妈知道的表情,回来后给车加满了油,便才踩着点儿又上路了。

卡车行到离关口还有一迈多远的时候就跟旁边的小车分开道,慢了下来,晃晃悠悠往前爬行着。虽然卢杰刚刚确认过,可哥俩儿还是不免有点儿紧张。

“你知道他侄子长啥样吗?“向东盯着前面远处那一排闪动的黄灯,心里面七上八下的。:“上哪儿找他去?”

“长什么样儿......?印地安人的样子吧我想。”卢杰挠着寸头说道:“老头儿说把护照和单据准备好了,要的时候给他,然后就尼玛儿开过去……我给老头儿发过照片,他应该认得咱们和车。”

“要是碰巧不是他侄子呢?”

“介......我哪尼玛儿知道?”

卡车壮着胆儿、冒着懵儿停在了检查站,卢杰挂上空挡,关掉发动机,拔出气闸,随着“哧”的一声尖鸣,一切都安静下来,可以说连人带车都屏住了呼吸。

一个高大英俊的边防警察走到车门边,向东看那个人不像正宗的印地安人,但也不是白人,齐齐的黑头发油光铮亮。卢杰笑着“哈啰”了一声,赶紧递上手里的文件。

警察认真翻阅了一下材料,又对照着护照上的照片看了看卢杰和向东,对卢杰说道:“请你打开后车厢,我要检查货物。”

卢杰好像突然被人给来了一个大窝脖儿,蜷得上不来气儿,又回不过弯儿,吭哧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可也不能说不呀,只好磨蹭着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心想:‘你好好儿看看我这张脸呀警察大哥,别尼玛儿走眼了,咱可都提前说得了。’卢杰一面下车,一面快速撇了一眼向东,二人紧张的眼神对撞在一起,一下子就把车头里的空气给凝固起来,向东感觉简直无法呼吸,心里面突突乱跳着两个字:完了!

卢杰跟着警察来到后门边,他意识不到自己的表情是多么的尴尬和沮丧,只是强装镇定,费力地转动着那锈迹斑斑的似乎很难打开的门锁,弄出很大的声响,心下想着:‘都给我藏好了里面!可千万别尼玛儿出动静啊!’

卢杰把右面那扇门开了一半儿,露出那个大箱子来,回头看着警察,哭咧咧地笑着。警察似笑非笑地看看那个箱子,又回头瞅着卢杰,问:“这就是你单子上的货物?”

“呃......对,对。”卢杰含含糊糊地点着头。

警察似乎很欣赏自己的工作,用墨镜盯着卢杰,神气地问道:“这单子上还有两摞货,它们在这后面?”

卢杰几乎真的要哭出来了,也不知道是点头还是摇头,胡乱晃着脑袋,喃喃讷讷地咕哝道:“呃……是,一点点,一点点。”

警察莞尔一笑,露出漂亮的牙齿,嘲弄中带着娱乐,简直潇洒极了,就像蒙面佐罗正在耍戏愚蠢的警长一样,说道:“好了,你现在可以关上后门,然后回到车里等我。”

这真是一个奇迹!卢杰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同志呀这是!’他在心里欢呼着,面上却显得无动于衷,关上后门之后,还回头对后面那个卡车司机远远地耸了耸肩,做了一个表情,然后胸有成竹地颠着碎步晃到前面。

卢杰打开前门,一面爬上驾驶楼一面说道:“操你妈的狗*****,尼玛儿消遣我呢!什么叫“有钱能使鬼推磨”?介就叫“有钱能使鬼推磨”!”

“行了?”向东急切地问道。

“敢不行?”卢杰定住了神,挠着寸头说道:“他姥姥个孙子,开头儿还装得倍儿像,归齐儿怎么样?敢不让他大爷我过去?我尼玛儿借他一个胆儿!”

印地安人的侄子去了一会儿,回来把文件交给卢杰,很大气地挥了挥手,就听见大卡车轰隆隆发动起来,咯吱吱上了挡,雄赳赳气昂昂地驶进了加拿大。

哥俩儿这个乐呀!向东掏出两根烟点了,递一根给卢杰,笑道:“哎我操,刚才看你那熊色,吓尿了快,脸儿都绿了。”

“我?操!就算他拿枪顶着我脑袋,我也不带尼玛儿打呗儿的。”卢杰一面吹乎着,一面拿起电话打通了后车厢。“我说啊!过来了!没事儿了!再有两个来小时就尼玛儿到了!”

卢杰这面讲着电话,那面就有一个陌生的电话打了进来,他估计是印第安人来取钱的,便连忙接了起来,对电话里面连说了几个“Ok”之后挂了,回头看看向东说道:“好么,效率还尼玛儿挺高,说就跟在我们后面。”

“印第安老头儿?”向东问。

“不是,听声音挺尼玛儿年轻。”卢杰一面说一面从后视镜里向后面张望着。“后面那辆丰田儿?像,慢头梢摇的。”

卢杰说着,眼睛开始踅么路边,想找一个路基宽敞的地方临时停车,忽看见前面左手有一大片商贸区,内有Lowe’s和Costco等熟悉的商场,说道:“那儿吧,敞亮好停车,人多也尼玛儿安全。”

卡车便从前面1号公路出口出来,一个大回转之后,向左又拐回到来时的11号公路上,然后右转,缓缓地驶进商圈的后道,最后停了下来。

卢杰从包里拿出一个纸口袋,里面有四万八千美元和八个人的个人信息复印件,其中,偷渡费四万,绿卡费八千。他拿着纸口袋爬下车头,向东也从另一侧爬下来,见卢杰走到后面那辆小车旁,站在那儿跟里面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把手里的东西递进去,那辆小车便调转车头开走了。

“啥人呀那?这么简单就把钱给他了?”向东系安全带的时候问:“后面那些货咋给他?”

“他说就放车上,他们自己会来取。”卢杰按下气闸,挂上三挡,卡车又慢慢启动了。“小伙子文质彬彬的,架着小眼镜,看着比尼玛儿床铺顺眼多了。”

位于温哥华北部的Lynn Valley小镇景色秀丽,清爽可人,向东一行人到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多,卢杰的远亲提前从班上回来,接到电话后,出来站在道边接他们。到之前,卢杰还担心住宅区的路进不进得去、往哪儿停、邻居会不会看见等事情。到了后才发现,这位亲戚家自己占了半个山坡,宽敞得要命,周围全是松树、枫树等成片的树林子,连邻居家的烟囱都看不见。卢杰把卡车就路边停了,跟向东俩戴上口罩下了车,隔着两米远站住脚,对他这位远亲打招呼:“学军哥!胖了不少你!这是我哥们儿向东,其他的都在尼玛儿后斗儿里。”

“你们好!你们好!”学军热情地招呼着。“快让他们下来呀!闷坏了该。”

“这儿......?大白天儿的,行吗?”卢杰迟疑地问道。

“嗨!这里除了山猫野兽就没有外人。”学军笑道:“你们来了,多些人气儿,我们也多几个说话的。”

“那是那是!”卢杰和向东一听,赶紧到后面打开车厢,从里面放下一个短梯,然后,大人孩子六口人,陆续从里面走下来,经过了近四天暗无天日的颠簸,大家双脚踩到实地儿上,看着亮眼的蓝天白云,呼吸着丛林间新鲜的空气,无不畅然欣慰。

“都戴上口罩啊,我们得先隔离十四天。”卢杰向众人喊了一句,回头对学军说道:“哥,今儿咱就见个面,你领我们到后屋之后,该干嘛干嘛去,缺什么我电话跟你要,咱两个星期后再尼玛儿坐一块儿热乎,成吗?”

“好,好。”学军满口答应着,一面领着众人进了宽敞的大院,绕过迎面的二层楼建筑来到后面,又有一栋二层楼的房子。“这里好久没人住了,几年前我爸妈来的时候住过,可他们受不了这清静,勉强待了半年就回去了。楼上有四个卧室,两个卫生间,楼下一间主卧、厨房还有客厅。条件简陋些,但水电和炉灶什么的都还好,网后天来安,你们先将就着,日后住烦了再说。”

“这就够意思了,还想尼玛儿怎么好?”卢杰在楼前站住,跟学军摆摆手,说道:“得了,你就别进去了,回去跟嫂子说一声,就说我们暂时不方便去看她。半月后,我们这里准备一桌,咱们一块儿尼玛儿热闹热闹。”

“好好好。”学军点着头折回身,走了两步又回头说道:“冰箱里我都塞满了,油盐酱醋什么的也都全乎,偶尔缺什么就吱一声哈!”

学军回去了,艳玲和翠萍赶紧先打点孩子们洗澡、打地铺,向东和卢杰则把当用的东西先倒腾回来,然后开始做饭。到六点多钟,燃烧了一天的太阳才刚艳艳地靠上山顶的时候,两家人早每人端着一碗热汤面吃上了,放松的说笑伴随着“窸窸窣窣”吃面的声音不绝于耳。饭罢,女人接着倒腾东西,孩子们各自找舒服的地方安息,向东惦记着国内的情况,便一个人到后门外木头台阶上坐了,疲倦的脸上映着第一个加拿大落日的余晖,他点上一支烟,打开手机微信,见珍珍早又发了几条信息,问路上顺利不、到了没有,下面转发了一个题目为“战争简讯”的链接和几张照片,打开照片一看却不是珍珍的,而是一些城市的废墟,照片里的景象如同世界末日般凄惨恐怖,令人生畏,许多高楼像木桩子一样折断了,建筑物倾斜倒蹋,横七竖八,街区破损严重,一片狼藉,远处有几处房屋在着火,浓烟滚滚,照片下面又有一句话:认出哪儿了吗?北京王府井和西单。

向东估计艳玲他们暂时出不来,便直接拨打了珍珍的电话,可手机屏幕显示连接困难,打不过去,于是就只好试着发短信:我到了,挺顺利。电话打不通,你在哪儿?

五分钟后珍珍回:刚到保定,在临时医院。能发信息已经不错了,来的路上连信号都没有,很多城市和设施都毁坏了。

向东问:你咋样?

珍珍回:还活着。

向东见珍珍这样说,有点儿慌了,忙问:你什么意思?伤着了?

珍珍回:没有,只是死人见得太多了!惨呐!

向东使劲儿吸了一口烟,忽觉得手指头被灼得疼,看那烟时,已烧到过滤嘴了,忙扔到地上踩灭了,恨恨地小声骂道:“妈个逼的,挑事儿的都该死!” 然后又在手机上写道:你没事儿就好。大鹏和孩子咋样?

珍珍回:还好。他爸死了,妈妈两天联系不上。我得忙去了,你多保重。

向东见说,赶紧回道:你也多保重!遇到信号好的地方能打个电话最好。再多发几张照片,你的。

珍珍回:嗯。走了。

向东又写道:轻点儿得瑟!尽量躲避点儿!

对方没有信息回来了。

“抽闷烟儿呐?”卢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向东回头看见他拎着一瓶泸州老窖和两个水杯,走过来坐在旁边。

“唉!妈的,还是联系不上我大姑娘,从她走后电话就打不通了,短信、Email也不回,要命的真是。”向东无奈地摇着头,回头看着卢杰苦笑道:“还净挑这好的整?就那么几瓶,不留着给年、节的时候?”

“今儿这日子还不喝点儿好的?我这一溜道儿净尼玛儿想这口儿了。”卢杰说着,叹了口气,又道:“你惦记着她,她才不惦记你呢。这就叫‘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尼玛儿不愁’。”

卢杰说着,拧开瓶盖,给两个杯子各倒了两指的底儿,举起杯子,笑嘻嘻地说道:“来!为尼玛儿偷渡成功,干!”

二人一仰脖儿灌了下去,透过醇香的玻璃杯底,天边绚丽的晚霞闪进向东迷茫而眷恋的眼底,让他想起珍珍潮红羞涩的脸,这份浓浓的思念随着炙热的烈酒被硬生生咽到肚里,在心下翻滚着,在胸口和鼻翼间冲撞着,呛出了热辣辣的一汪泪水。他闭上眼睛摇摇头,想像着珍珍现在可能头发散乱,满身满脸都是灰尘和血污,心下责问苍天道:‘这到底会持续到什么时候?我何时能再见到珍珍?’

“唉,也不知道你们沈阳怎么样了,天津是肯定尼玛儿嗝屁了!”卢杰说着,又往杯里各倒了一些白酒。“我前儿还跟老太太通过语音,昨儿就尼玛儿断线儿了。上道前,我妹来短信说大家都做过防空演习,也可能现在都在尼玛儿防空洞里,唉,但愿吧。我那时候那么劝她,说赶紧带老妈儿到内地乡下躲一躲,不信我的!你说天津离北京那么近,又靠海边儿,不先尼玛儿打你打谁?......”

向东也不说话,只顾闷闷地喝酒,没一会儿功夫,疲劳的神经在酒精的作用下便提振不起来了。天完全黑了下来,星月在昏花的眼中闪着破碎而凄惨的的冷光,向东看不清卢杰,也看不清自己,他忽然有一种颓废而悲凉的感觉,感觉自己就像行尸走肉一般,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更确切地说像只失了巢穴的孤鬼,瑟瑟地苟且在天边的丛林荒塍之间,能做的除了惋惜就是叹息。

再说红梅一家人,自从那天离开家之后,按照警察局示意的路线图,沿8号换40号高速公路向东,走了四个多小时,经过的多是荆棘遍地的荒漠野岭,期间偶尔会看见带加油站的小镇,他们也不敢下去走动,因为在当前这个特殊的情况下,这些劫匪猖獗的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