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唐太宗到唐高宗的的近30年里(627-655年),唐代政府把隋代的科举制发展成为一套较为完备的考试制度。唐代科举中分为秀才、明经、进士三科,其中尤以进士科最为重要和显贵。有唐一代,进士及第人数不多,一科取士少时只有十几人,多时也不到30人,所以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说法。中进士后,还要经过吏部复试后铨选合格才能授予官职。这种复试叫做关试,名诗《枫桥夜泊》的作者张继就是因为铨选不合格,中进士十年后才授官。铨选合格初次授官的品级不高,名次靠前的不过正九品上的秘书省的校书郎,一般是品级更低一些的县尉,但升迁要比其它出身的快。从宪宗至懿宗七朝的133个宰相中,进士出身者有104人,约占宰相总人数的78%,唐代高官如不是进士出身,大多引以为憾事。
唐朝进士考试制度显然没有后代完备,其最主要特征是诗赋取士,除了武后朝个别时期,初试考卷都没有糊名,考生公开在试卷上题写姓名,主考官收阅试卷并不密封,谁都可以知道哪一份试卷是谁的。当时还通行所谓“通榜” 的做法,主考官(尚书省的礼部侍郎)可以采访举子在社会上的才德声望,根据这个制成所谓的“榜贴”即名单。在采访过程 中,社会名流,文坛巨子,达官贵人的推荐延誉是非常重要的。甚至有在考试之前,主考官就已 经根据“榜贴”内定了及第者、乃至状元的人选。由于“通榜”的做法,产生了所谓“行卷” ,举子在考试前,将自己平时所作的诗文择其佳者汇集成册,制成卷轴,投献给当时 的 名公巨卿、社会贤达,求其赏识,制造声誉,向主考官推荐。投献一次不够,再投、三投的就称为“温卷” ,因此唐代进士考试走后门是公开和合法的。甚至若不按照惯例向权贵们行卷,反而会被认为你目中无人,恃才自傲。投献对象官位不必很高,名气却必须很大。据史料记载,唐代一些著名的文人在考前都有过这样的活动,留下许多行卷趣事,其中不乏浪漫气息。
陈子昂(约659~700)24岁到长安参加进士考试,大概是因为行卷风气刚开始,又是来自四川射洪这个偏僻小地方,连投献的门路都找不到,就想出一个绝招。 他在街市上高价买下一把许多人正在围观的名贵古琴,对众人宣称:“吾擅弹此琴,请明天到敝处来,我将为尔等演奏。” 次日,陈子昂住所围满了人,陈子昂手捧古琴,忽地站起,激愤而言:“我虽无二谢(谢灵运、谢脁)之才,但也有屈原、贾谊之志,自蜀入京,携诗文百轴,四处求告,竟无人赏识,此种乐器本低贱乐工所用,吾辈岂能弹之!”说罢,用力一摔,千金之琴顿时粉碎。还未等众人回过神,他已拿出诗文,分赠众人。众人为其举动所惊,再见其诗作工巧,争相传看,一日之内,便名满京城,不久就中了进士。
白居易十七岁时从江南来长安,向前辈诗人顾况行卷。一开始,顾况以他名字打趣说:长安米贵,居大不易啊!当看到“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时,马上赞叹:有这样诗才,实在难得,就是走遍天下白居也易啊!。“因为之延誉,声名遂振” ,虽然不久顾况因宰相李泌去世而受排挤,但已为白居易后来考中进士,名列前茅起了铺垫作用。贞元十四年(798),张籍(约767~约830)北游,经孟郊介绍,在汴州向时任推荐进士考生官员的韩愈行卷,次年在长安进士及第。张籍的代表作《节妇吟》,表面完全是一首抒发男女情事之诗,骨子里却是一首政治诗。本题下注云:“寄东平李司空师道”,即是拒绝藩镇军阀李师道的勾引而写的一篇名作,至今“恨不相逢未嫁时”已成为不事二主的标准委婉说法。文宗宝历元年(826),朱庆馀赴京参加会试,向时官居水部员外郎的张籍行卷,也借用了张籍的手法,这就是有名的《闺意上张水部》:“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张籍当然看懂这首诗的含意,大为赏识,同样写诗酬答。诗云:“越女临妆出镜新,自知明艳更沉吟。齐纨未足时人贵,一曲菱歌敌万金。”朱庆馀果然因此中进士。
项斯科举落第,功名不就。武宗会昌三年(843)听说国子祭酒(唯一的国立大学校长)杨敬之“性爱士类” ,最喜提携后学,便带着自己诗作前往拜访。“杨苦爱之”赠诗云:“几度见诗诗总好,及观标格过于诗。平生不解藏人意,到处逢人说项斯。”一时广为传颂,这就是成语逢人说项的来源。项斯“由是显名” ,“诗达长安” ,就在第二年考中进士科,且名列第二,“说项”也就成为文坛千古流传的一段佳话。
还有更浪漫的,元和十四年(819)卢储赴长安,向尚书李翱投卷,求其荐举。李翱以礼相待,因有急事外出,便将诗文置于案上。李翱长女刚刚十五岁,来此间见到卢的行卷,爱不释手,连读数遍,对侍女说:“此人必为状头。”李翱刚巧回到室外,听到这句话深感奇异,就派下属到邮驿向卢储表明招婿的意向,卢避嫌当时婉言谢绝。因为李翱的延誉,次年卢储果然状头及第。随即,这位新科状元应允了去年提起的婚事,与这位红颜知己洞房花烛,并乘兴挥笔写下一首催妆诗:“昔年将去玉京游,第一仙人去状头。今日幸为秦晋会,早教鸾凤下妆楼。”有唐一代,这是唯一一次“雁塔题名”和“洞房花烛”双喜临门。后来卢储为官,将迎夫人到任所,适逢园中芍药初开,又即兴题诗一首抒情:“芍药斩新栽,当庭数朵开。东风与拘束,留待细君来。”从而为行卷增添又一段佳话韵事。
还有一个推荐者直接要求主考官录取高名次的事例,文宗大和二年(828),杜牧向太学博士吴武陵投送《阿房宫赋》,引得击掌称好。吴武陵收起《阿房宫赋》,赶紧骑驴到主考官、礼部侍郎崔郾寓所直荐。崔郾听说一向恃才自傲的吴太学居然登门来了,很是惊讶,立即迎了出去。吴武陵说:“侍郎以峻德伟望,为明君选才,仆敢不薄施尘露。向偶见文士十数辈,扬眉抵掌,共读一卷文书,览之,乃进士杜牧《阿房宫赋》。其人,王佐才也。”说着便从袖中取出杜牧的文章抑扬顿挫地高声诵读了起来,崔郾听后发自内心大加赞赏。吴武陵趁热打铁地说:“那就请你选他做状元吧。”崔郾面露难色地说:状元已经定了。原来,有人比杜牧先走了后门。吴武陵只得降低要求,请求将杜牧取为第二名或第三名。想不到就连第四名也被人捷足先登。吴武陵说:“实在不行,就第五名吧。”崔郾未及作答,吴武陵愤然对崔郾说:“取不上就算了,把《阿房宫赋》还给我!”崔郾赶紧赔着笑脸说:“我答应你”。这样以来,尽管杜牧才高八斗,也只能屈居第五名了。不过对于这个名次,杜牧自己倒是很满意。
通过行卷可以看出举子的史才、诗笔、议论之高下,可以 增加考官录取的准确性。对于那些公正无私,致力求才的主考官和公卿名流来说,“行卷”是 全面了解,考察人才的较好办法,因而对于举子录取与否,行卷事实上比单凭考场一纸试卷定乾坤确有积极意义。但也有消极的一面,它又为请托、通关节、私荐、场外议定等提供了方便由于行卷的作用很大。唐朝应试者都是只怕声名不著,恨不得无所不用其极。还有不少等而下之的举子偷窃抄袭别人的好诗文,冒充为自己的作品,以沽名钓誉,甚至市面上有人将往届举子们的诗文汇编成行卷出售。当时就有靠偷了别人的行卷进士及第的,五代南汉国宰相王定保的笔记小说《唐摭言》卷二中,就写了这样一件事。代宗大历年间(766—779)杨衡隐居在庐山,表弟偷了他的文章行卷,居然进士及第。杨衡很生气,于是也到长安参加科考并及第。随即找见到了表弟,气愤地问他:“我的‘一一鹤声飞上天’这首诗还在吗?”表弟回答说:“知道表兄最爱惜此诗,不敢偷。”杨衡见他说得如此坦白,倒把自己逗笑了,说:“犹可恕也。”科举中有些弊端的出现是和当时社会政治上的腐败联系在一起的,中唐以后日益腐败,营私舞弊的现象更是愈来愈严重,防范营私舞弊便成了科举考试中一个突出问题,到唐代灭亡以后,“通榜”的做法也就退出历史舞台。纵观中国历史,许多政策,其设计初衷和开始执行阶段,效果不错,到后来渐渐变味了,所以“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古已有之,只不过于今犹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