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剑2022-09-02 03:54:04

唐代中叶,陆羽撰成中国的、也是世界上第一部茶叶专著《茶经》,从根本上改变了自西周初期以来茶的记载只是只言片语、简单零碎的状况。《茶经》的出现是茶史上最引人注目的事件,它开启了此后茶文化异彩焕发的局面。陆羽的《茶经》堪称一部茶学的百科全书,也是第一部茶文化学著作,它系统全面地总结了中唐以前整个茶文化发展的历史经验,促使茶由药用、饮用变为品饮,由一种习惯、爱好、生理需要,升华为一种修养、一种文化,迈入新的境界。陆羽在《茶经》中十分详尽地阐述了唐代饮茶方式的主流:煮茶法。《茶经》对茶的采摘、制作、饮用进行了细化,其煎茶步骤为:炙茶、贮茶、碾茶、罗茶、择水、分茶至各茶碗,使沫饽均分,包含雨露均施,同分甘苦之意。

《茶经》初稿成于唐代宗永泰元年(765),后经修订,于德宗建中元年(公元780年)定稿。《茶经》的内容为:一之源(茶的起源)、二之具(茶叶采制工具)、三之造(茶的采制)、四之器(煮茶的用具)、五之煮(煮茶的方法)、六之饮(茶的饮用)、七之事(茶事的历史记载)、八之出(茶叶产区)、九之略(茶具的省略)、十之图(茶经的书写张挂)。上卷包括前三篇,四、五、六为中卷,最后四篇是下卷。《茶经》原文和现代汉语的翻译见附录(一),有兴趣可以看一看。

第五篇讲述了典型的唐代饮茶方式,在此作一介绍,唐代饮茶是要煮茶(煎茶),所以唐代的茶道叫煮茶道(煎茶道)。唐代饮茶先是把茶叶蒸软,捣烂,拌和米粉用模具轻轻压制成饼茶,饼茶中心穿一小孔,太阳晒干或文火焙干,若干个饼茶穿成一串,便于运输和保存。煮茶之前先要烤饼茶,在无焰的炭火上不停地翻动饼茶,如果制茶时是用火烘干的,以烤到冒热气为度;如果是用太阳晒干的,以烤到柔软为好。烤好了,趁热用纸袋装起来,使它的香气不致散发,等冷了再碾成末。煮茶的水,用山水最好,其次是江河的水,井水最差。山水,最好选取流动不急,从石池漫流出来的泉水,江河的水,到离人远的地方去取,井水要从有很多人汲水的井中汲取。

下一步是烹水煎茶,这是煎茶茶艺的关键。整个煎茶过程是:一沸调盐叶,加热到沸如鱼目,微有声(水温在摄氏86度至88度),叫做“一沸”。此时要把上面一层像黑云母样的膜状物去掉,它的味道不好。再按照水量放适当的盐调味,切莫因无味而过分加盐,否则,就成了特别喜欢这种盐味了。再用竹夹在沸水中转圈搅动,用“则”量茶末沿旋涡中心倒下。二沸取沫饽,当茶与水交融缘边如涌泉连珠(水温在摄氏93度至95度),叫做“二沸”,二沸时出现沫饽,“沫饽”就是茶汤的“华”(“花”),薄的(小花)叫“沫”,厚的(大花)叫“饽”,皆为茶之精华。“花”的外貌,很像枣花在圆形的池塘上浮动,又像回环曲折的潭水、绿洲间新生的浮萍,又像晴朗天空中的鳞状浮云。那“沫”,好似青苔浮在水边,如菊花落入杯中那样的,就是“饽”。此时舀出一瓢带有沫饽的水,这水味道“隽永”,置熟盂之中,以备用。三沸奔涛育华,继续烧煮,茶与水进一步融合,腾波鼓浪,叫做“三沸”。水一沸腾茶的渣滓泛起,面上便堆起很厚一层白色沫子,白白的像积雪一般,真是如《荈赋》中讲的“焕如积雪,烨若春敷”那样。再继续煮,水老了,味不好,就不宜饮用了。此时将二沸时盛出的含沫饽之水浇下一部分,使水不再沸腾,以保养水面生成的“华”,叫做育华止沸,止沸随即端下煮茶锅。

茶汤煮好,让“沫饽”均匀舀入各碗中,茶一般烧水一升,根据人数多寡,分作三至五碗,不够可补入“隽永”之水,趁热喝完。因为重浊不清的物质凝聚在下面,精华浮在上面,如果茶一冷,精华就随热气跑光了。要是喝得太多,也同样不好。茶的性质是相当吝啬的,水不宜多放,多了,它的味道就淡薄。就像一满碗茶,喝了一半,味道就觉得差些了,何况水加多了呢!属于珍贵鲜美馨香的茶,一炉茶最好只有三碗的分量,至多是五碗。茶汤的颜色浅黄,香气四溢。味道甜的是“荈”,不甜的而苦的是“槚”;入口时有苦味,咽下去又有馀甘的是“茶”。

以陆羽和皎然为代表的唐代主流茶道,是煎茶茶艺的茶道,也是修行养生的茶道,将茶艺与禅机结合起来。除了陆羽从小在佛寺长大,皎然是一位高僧大德,相互又是“缁素忘年之交”这样的个人因素之外,也和初唐以降,禅宗大盛很有关系。禅宗的基本方法便是“坐禅”,提倡静心、瞑思,方能豁然顿悟。坐禅讲究断食、沉思、去注一境,而且必须跏跌而坐,头正背直,不委不倚。长时间的坐禅会使人产生疲倦,精神不易集中,同时吃饱了容易产生睡意,所以禅宗有放弃晚饭的传统。为此,需要一种既符合佛教戒律,又可以消除疲劳和作为不食晚饭的补充物,茶便是最佳选择,从而进一步发展为所谓的“茶禅一味”。

早在初唐禅宗六祖慧能(638-713)对弟子南岳怀让(677-744)预言:“向后佛法从汝边去,马驹蹋杀天下人。”这一“马驹”,便是后来南岳怀让的法嗣马祖道一(709-788)。禅法传入之初,禅宗僧侣大多栖住于律宗的寺院,时日一久,龃龉丛生,所以马祖道一便在荒山另建丛林,作为安顿禅僧之所。后世把佛教寺院叫做丛林就源出于此,因此,严格地讲丛林是指禅寺,佛教其它宗派的寺院,如律寺是不能叫丛林的。百丈怀海(749-814)承继开创丛林的乃师马祖道一,立下一套极有系统的丛林规矩:百丈清规,,即所谓“马祖创丛林,百丈立清规”。据《释门正规》载:“元和九年(814)百丈怀海禅师,始立天下丛林规式,谓之清规。”佛教一向以戒为规范的生活,经百丈禅师改革为“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农禅生活。由于丛林总是建在山区的,所以农事的一项重要内容就是种茶、采茶、制茶。禅宗把坐禅饮茶列为宗门规式,写入《百丈清规》。

《百丈清规 法器章》及“赴茶”、“旦望巡堂茶”、“方丈点行堂茶”等条文中明文规定丛林茶禅及其作法次第。其“请新住持”文中记有“鸣僧堂钟集众,三门下钉挂帐设,向里设位,讲茶汤礼。……揖坐烧香,揖香归位,相伴吃茶。……”即于法堂设两鼓:居东北角者称“法鼓”,居西北角者称“茶鼓”。讲座说法擂法鼓,集众饮茶敲茶鼓。“法鼓”,凡住持上堂、小参、普说,入室并击之,上堂时二通。……茶鼓长击一通……召集众僧饮茶。又每坐禅一炷香后,寺院监值都要供僧众饮茶,称“打茶”,多至“行茶四五匝”。茶院中还 专设“茶堂”,供寺僧坐而论道,辩说佛理,或招待施主、同参之用;有“茶头”执事,专事烧水煮茶,献茶酬宾;专门有“施茶僧”,为行人惠施茶水;寺院所植茶树,专称“寺院茶”;上供诸佛菩萨及历代祖师之茶,称“奠茶”;寺院一年一度的挂单,依“戒腊”年限的长短,先后奉茶,称“戒腊茶”;住持或施主请全寺僧众饮茶称“普茶”。茶会成为佛事活动内容。凡此种种均来源于坐禅饮茶,目的还是为了帮助禅修,而后相沿成习,潜移默化,成为佛教丛林的法门规式。所以,近代有的学者认为《百丈清规》是佛教茶仪与儒家茶道相结合的标志。

记录禅宗高僧语录的《五灯会元》,记有百丈禅师的“吃茶、珍重、歇”三诀。更有名的是关于“吃茶去”这一公案,留下它的是百丈怀海的师侄,马祖道一另一弟子南泉普愿(748—834)之法嗣赵州从谂(778—897)。《五灯会元》卷四有较详细的记载:“一人新到赵州禅院,赵州从谂问:曾到此间么?僧答:曾到。从谂道:吃茶去。又问一僧:曾到此间么?僧答:不曾到。从谂道:吃茶去。院主不解,因问从谂。从谂呼院主名,院主应答,从谂道:吃茶去。”谂禅师是借“吃茶去”破除人对知性的执着,消除人的虚妄分别,以达到当下的体悟。自从谂禅师开启以茶入悟的法门之后,丛林中多沿用赵州的方法打念头,除妄想。《五灯会元》还载有所谓饭后三碗茶的和尚家风。可见茶在唐代,已为僧伽生活中所不可或缺。以茶敬客,更是寺院常规。至今杭州龙井附近,悬有古楹联:“小住为佳,且吃了赵州茶去;曰归可缓,试闲吟陌上花来。”(下联钱镠送别夫人说:陌上花开缓缓行)总之,饮茶不仅可以止渴解睡,还是引导进入空灵虚境的手段。无怪乎,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先生1989年9月9日为《茶与中国文化展示周》题诗曰:“七碗爱至味,一壶得真趣。空持千百偈,不如吃茶去。”茶禅一味的精神层面内容,将在后面介绍。

比陆羽稍晚的卢仝(约795—835),号玉川子,中唐诗人,也是著名茶人。卢仝出身于范阳卢氏,是当时的名门望族,但他耿直孤僻,淡泊名利,不参加科考,隐居嵩山少室山,刻苦攻读。朝廷闻知卢仝的才学,曾两次征他为谏议大夫(官位五品),卢仝尽管家境贫寒,仍不被高官厚禄所诱,拒绝仕途,以清贫耿介闻名。他曾作《月蚀诗》讽刺当朝宦官专权,因此招来宦官怨恨。唐文宗大和九年(835)“甘露之变”时,宦官仇士良诛杀文武百官,株连者达千人以上,当时卢仝留宿宰相王涯家,与王同时遇难。遗有《玉川子诗集》传世。卢仝一生嗜茶,精于茶道。曾著有《茶谱》一书,可惜现在已经失传。他的《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诗,又称《七碗茶歌》,与陆羽的《茶经》齐名,为茶文化经典之作,卢仝因此被称为茶仙,又被称为茶业的亚圣。宋代范仲淹曰:“众人之浊我可清,千日之醉我可醒。卢仝敢不歌,陆羽须作经。长安酒价减百万,成都药市无光浑。不如仙山一啜好,冷然便欲靠风飞。”,可见卢仝和陆羽在茶界齐名由来已久。

《七碗茶歌》是卢仝品尝了好友谏议大夫孟简所赠的新茶之后而作,全诗一气呵成,直抒胸臆,通过对制茶、茶品的描述和煎茶、饮茶详尽感受及联想,寄托了他对茶农的深切同情,愿为苍生请命的思想感情。诗人以优美生动的文字,写了三方面的内容。开头写孟谏议寄来的新茶至精至好,如同献给天子王公的贡茶一般珍贵。中间部分是全诗的重点,写得潇洒浪漫,不同凡响。诗人以排比句法,从一碗到七碗,写下了诗人独特的灵感,直至两腋生风,飘然若仙。最后四句对“堕在颠崖”受苦的劳动人民寄予深切的同情,希望统治者慈悲为怀,让他们得以休养生息。全诗如下:“日高丈五睡正浓,军将打门惊周公。口云谏议送书信,白绢斜封三道印。开缄宛见谏议面,手阅月团三百片。闻道新年入山里,蛰虫惊动春风起。天子须尝阳羡茶,百草不敢先开花。仁风暗结珠蓓蕾,先春抽出黄金芽。摘鲜焙芳旋封裹,至精至好且不奢。至尊之余合王公,何事便到山人家?柴门反关无俗客,纱帽龙头自煎吃。碧云引风吹不断,白花浮光凝碗面。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蓬莱山,在何处?玉川子乘此清风欲归去。山中群仙司下土,地位清高隔风雨。安得知百万亿苍生命,堕在颠崖受辛苦。便为谏议问苍生,到头合得苏息否?”

卢仝的《七碗茶歌》在日本广为传颂,并演变为“喉吻润、破孤闷、搜枯肠、发轻汗、肌骨清、通仙灵、清风生”的日本茶道。据舒顺义先生在2005年第四期《农业考古·中华茶文化》上介绍,在1941年前后,凶残的日寇在敌后根据地大扫荡,一次扫荡到了卢仝故里,乡亲们眼看就要大祸临头。但令他们惊讶的是,当日寇在村口一块石碑前驻足观看片刻后,便调头返回了。事后,乡亲们才知道,是卢仝的遗德使他们免遭一劫。原来这块石碑正面刻着“卢仝故里”,背面刻着《七碗茶歌》。据说卢仝在日本被奉为煎茶道祖师爷,在祖师爷故里,这些双手沾满中国人民鲜血的刽子手,还算有点良心发现,动了恻隐之心,使卢仝的乡亲侥幸逃过一劫。从此,故乡人民对这位“亚圣”更加崇敬。

裴汶是唐代略晚于陆羽,略早于卢仝的茶叶专家,与卢仝齐名。古时茶坊奉陆羽为茶神,将卢仝、裴汶配享两侧。裴汶的生卒年月已不可考,他著有《茶述》一书,可惜现今只留存了引言部分,内容主要是有关顾渚紫笋茶。《茶述》指出,“茶,起于东晋,盛于今朝。其性精清,其味浩浩,其用涤烦,其功致和。参良品而不混,越从饮而独高。”在论茶时,他指出:“今宇内土贡实众,而顾渚、蕲阳、蒙山为上……”。唐代的贡茶主要是常州的阳羡茶和湖州的紫笋茶。当时常州刺史和湖州刺史的一项重要任务就是每年清明前督造贡茶,并运送到京城长安。长兴顾渚山上建有贡茶院,湖州刺史每年要在此呆上一个多月。当时的湖州与常州刺史为了交流贡茶经验,在顾渚山上设有“境会亭”,每到茶季,两州官员便聚到“境会亭”品茶。唐元和六年(811) 裴汶自澧州刺史调任湖州刺史,在顾渚山至今保留有摩崖石刻,上刻:“湖州刺史裴汶、河东薜迅、河东裴宝方元和八年二月二十三日同游。”当地流传裴汶早在唐德宗兴元元年(784),就在附近题留《茶事诗》石刻,因字迹模糊,现已不可辨。斐汶由于在茶事方面的成就,在湖州任满后,升调为常州刺史(当时常州比湖州重要,调任是提升),继续其督造贡茶事业。

斐汶的《茶述》称茶:“其性精清,其味浩浩,其用涤烦,其功致和,参百品而不浑,越众饮而独高。”这表明他对于茶叶特性和茶道的认识,已经达到一个相当精深的程度。日本茶道的要义,是所谓“和、清、敬、寂”四字,在这里可见到其来源。《茶述》除引言部分外现在已经佚失,作为长期从事贡茶的茶叶专家,可以推想《茶述》一定包括当时主流茶艺的完整论述。因此可以说中唐时期陆羽《茶经》和斐汶《茶述》已经完备了煎茶茶艺,而皎然“三饮”和卢仝“七碗” ,认为饮茶能使人养生、怡情、修性、得道,甚至能羽化登仙,这样就把饮茶从目常物质生活提升到精神文化层次。皎然和卢仝对此都深有体会,所以能够写出流传百代的“三饮”和“七碗”歌。

唐代以茶为礼,以茶相馈盛极一时,前面所引李白的《答族侄僧中孚玉泉仙人掌茶》和卢仝的《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七碗茶歌》)都是答谢赠茶的作品。在社会上围绕茶的饮用,还兴起了其他一些新的风尚。唐代在六朝来客敬茶的基础上,进一步创造兴起了以茶为集,以茶设会和以茶作宴的集体活动形式,这种形式实际上是我国也是世界茶道的开端。茶集、茶宴、茶会,已从一般的待客礼仪,演化为以茶汇集同仁朋友,迎来送往,议事讨论等等有目的、有主题的处事联谊活动。

茶会或茶集是最早形成的,也最值得称道的一种,它就是今天的茶话会。盛唐诗人王昌龄(690-756)的《洛阳尉刘晏与府县诸公茶集天宫寺岸道上人房》:“良友呼我宿,月明悬天宫。道安风尘外,洒扫青林中。削去府县理,豁然神机空。自从三湘还,始得今夕同。旧居太行北,远宦沧溟东。各有四方事,白云处处通。” 大概是使用“茶集”这个词作为诗题最早的一位。诗僧皎然《晦夜李待御萼宅集招潘述汤衡海上人饮茶赋》所吟:“晦夜不生月,琴轩犹为开;墙东隐者在,淇上逸僧来;茗爱传花饮,诗看卷素裁;风流高此会,晚景屡徘徊。”就记载了一次茶集活动。“茶会”一词,最早见之于唐诗在《全唐诗》中,有刘长卿(709-约780)作于天宝年间(742-755)《惠福寺与陈留诸官茶会》:“到此机事遣,自嫌尘网迷。因知万法幻,尽与浮云齐。疏竹映高枕,空花随杖萦。香飘诸天外,日隐双林西。傲吏方见押,真僧兴相携。能令归客意,不复还东溪。”

可能由于“茶会”和“茶集”在当时尚属初出,在有的诗篇中,又称为“茶宴”。如同列大历十才子的钱起(722-约780年) 和李嘉祐(约722 —782)都有关于茶会的诗作。钱起一首题为《过长孙宅与郎上人茶会》:“偶与息心侣,忘归才子家。言谈兼藻思,绿茗代榴花。岸帻看云卷,含毫任景斜。松乔若逢此,不复醉流霞。”另一首则题为《与赵莒茶宴》:“竹下忘言对紫茶,全胜羽客醉流霞。尘心洗尽兴难尽,一树蝉声片影斜。”李嘉祐即席诗《秋晚招隐寺东峰茶宴内弟阎伯均归江州》:“万畦新稻傍山村,数里深松到寺门。幸有香茶留稚子,不堪秋草送王孙。烟尘怨别唯愁隔,井邑萧条谁忍论。莫怪临歧独垂泪,魏舒偏念外家恩。”即是。这些不同的称法、特别是钱起一人的二诗,一名茶会、一称茶宴,表明当时社会上对茶会或许还未形成一致和确定的提法。另外,从上述诗篇中,我们也不难看出,诗中所记的茶会、茶宴或茶集,差不多都与寺庙僧人有关。这说明,茶会或许就是由寺庙僧界首先兴起的。茶对佛教来说,不只是一种“荡昏寐”、“净尘心”有助于修行的饮料;而且是用以标榜俭朴的所谓“素业”。

“茶宴”一词最早出现于南北朝山谦之的《吴兴记》一书:“每岁吴兴、毗陵二郡太守采茶宴会于此”。吴兴、毗陵到了唐代,分别属湖州、常州,湖州的紫笋茶和常州的阳羡茶都是当时的贡茶。每年早春采茶时节,两州太守一项重要政务就是督造贡茶。湖州和常州交界处的顾渚山是贡茶顾渚紫笋的产地,其西偏北山区则是另一贡茶宜兴阳羡茶产区。顾渚山上设有贡茶院,是制造贡茶的工场。当时的湖州与常州刺史为了交流贡茶经验,在两州交界处顾渚山上设有“境会亭”,每到茶季,两州官员便聚到“境会亭”品茶。两州刺史每年春天还要在顾渚山举行隆重的茶宴,邀请名流专家共同品尝和审评贡茶,并可领略优美的环境和精美的茶具,这是当时规模最大,最为有名的茶宴。

茶宴被视为清雅风流之举,成了时尚盛事。茶宴内容热闹起来了,增加了吟诗、唱和、丝竹、歌舞(白居易所谓“珠翠歌钟俱绕身”“青娥递舞应争妙”),程式和气氛上更像“宴”了。人们不但以茶宴鉴茶、款客、招聚,这里也可看出茶宴和茶会相比,除了更热闹,还有一点:完全不拘时令。特别是唐代户部员外郎吕温的《三月三日茶宴序》,对茶宴作了全面而细腻的描绘,其内写道:“三月三日上已,禊饮之日也,诸于议茶酌而代焉。乃拨花砌,爱庭荫,清风逐人,日色留兴,卧借青霭,坐攀花枝,闻莺近席羽未飞,红蕊指衣而不散,乃命酌香沫,浮素杯,殷凝琥珀之色,不合人醉,微觉清思,虽玉露仙浆,无复加也。座右才子,南阳邹子,高阳许侯,与二三子顷为尘外之赏,而曷不言诗矣。”序中,对茶宴的幽雅环境,品茗的美妙回味,以及令人陶醉的神态,都作了生动的描绘。

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因坠马损腰,负伤不能参加顾渚山的境会亭茶宴无限感慨。在他的《夜闻贾常州、崔湖州茶山境会亭欢宴》诗中写道:“遥闻境会茶山夜,珠翠歌钟俱绕身。盘下中分两州界,灯前各作一家春。青娥递舞应争妙,紫笋齐尝各斗新。自叹花时北窗下,蒲黄酒对病眠人。”诗中谈及的紫笋,就是唐代贡茶顾渚紫笋,用新茶品评,相互比美,其乐无穷。而茶宴时的歌舞之乐,以及似痴似醉的情景,更让人难以忘怀。作为和常州、湖州相邻的苏州刺史白居易,虽然得到邀请,却因伤在床,不能参加这一盛大的欢宴,不能不深感遗憾。这首诗确实无疑地表明从南朝到中晚唐,三百多年间每年春天,常州和湖州两地的地方长官一直在顾渚山举行茶宴。

陕西扶凤县北法门寺是著名古刹,皇家寺院,创建于东汉,昌盛于唐代。寺内有一座珍藏释迎牟尼真身玉骨舍利的十三层八角砖培。1987年2月,在重建塌毁的“真身宝塔”时,发现塔基下有座用坚石修建的秘密地宫,内有金银器、陶瓷器、琉璃器、石雕、丝绸、服饰古文物,并有物账石碑,共计2499件稀世珍宝。是晚唐咸通十五年(874),由懿宗、僖宗封藏于法门寺以供幸佛骨的稀世之宝,距今1114年重展雄姿,被誉为继我国西安发现秦代兵马俑之后的“世界第九奇迹”。

这批古文物分藏在地宫前、中,后三室,一套金银茶具摆放在中室,可见大唐帝王崇尚品茗和对茶文化的珍视及对供佛的虔诚。系列茶具,金碧辉煌,蔚为壮观,展现了唐代灿烂的茶文化史实。同时出土的《物帐碑》碑文中写明,懿宗供奉:“火筋一对”;僖宗供奉:“笼子一枚,重十六两半。龟一枚,重二十两。盐台一付,重十二两。结条笼子一枚,重八两三分。茶槽子、碾子、茶罗、匙子一付,七事共重八十两。”

下面,把这些茶具和《茶经》四之器作一对照。碾罗器:“陆羽茶具”有碾、拂末、罗合、碾盘,而“地宫茶具”中相对应的是鎏金壸门座茶碾子、纯银碢轴、鎏金仙人驾鹤纹壸门座茶罗子。煮茶器:“陆羽茶具”有鍑、交床、夹,而“地宫茶具”中相对应的有鎏金飞鸿纹银则素面银香匙。烘焙器:“陆羽茶具”有风炉、灰承、炭挝、火夹,而“地宫茶具”中相对应的是壸门高圈足座银风炉、系链银火筋。贮茶器:“陆羽茶具”用廉价的纸囊,而“地宫茶具”中相对应的是鎏金银龟盒。储盐器:“陆羽茶具”有鹾簋,而“地宫茶具”中相对应的是鎏金人物画银坛子、蕾纽摩羯纹三足架盐台。饮茶器:“陆羽茶具”有碗,而“地宫茶具”中相对应的是琉璃茶碗、茶托和宫廷专用的秘色瓷碗。

从法门寺地宫出土的唐代宫廷茶具的差异中看出,宫廷茶俗代表的是贵族时尚,风格豪华。宫廷茶会最典型的是“清明茶宴”,“清明宴”一词最早见于李郢的《茶山贡焙歌》。茶宴的仪式,依环境条件和规模而有区别。

清明茶宴通常在金碧辉煌的皇宫进行,气氛肃穆 庄严,礼节也相当严格;所用茶叶为明前贡品,茶具为名贵瓷皿,用水为清泉玉液;茶宴举 行时,当有礼官主持盛典,两旁仪卫侍立,殿下轻歌曼舞,而为皇帝煎茶的茶具必是金碧辉煌,极尽人间之富贵。皇上致词,文人颂诗,百官唱赞,殿堂之上音乐悦耳,茶香弥漫,气氛和谐,其乐也融融。,定有众多的宫娥阿监侍茶,如煎茶、酌茶、分茶、献茶,往来穿梭布茶施礼。在皇帝的带领下,群臣举杯闻香品味,赞茶施恩,并相互庆贺 。自始至终,均以品茗贯穿。整个茶宴过程,有迎送、庆贺、叙谊、观景等仪式。既是皇宫大宴,皇上赐给的不仅有茶,还有时新茶点,如水果、糕饼及随意小吃,以佐清饮。

清明茶宴的内容是品尝明前茶,茶源于各地贡茶,因祭奠天地和列祖列宗以及赏赐王公大臣的需要,首批贡茶必须在清明节前送到长安宫内。凡在清明节前快马加鞭送到京城的茶,称之谓“急程茶”。从长兴到当时的京城长安(西安),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也需要十天时间。由此计算,采茶时间必须提前在3月24日,即相当于农历的2月下旬前进行。但此时农历“年关”刚过,气温尚低,处于多云雾的山区,气温相对还要更低一些,野茶的芽头才刚刚初露,因此要在清明前十日完成“急程茶”任务,实在是千难万难。

担任过湖州刺史的袁高、杜牧分别有长诗《茶山诗》、《题茶山》描写过当时的情景,杜牧的幕僚,后任侍御史的李郢,更在长诗《茶山贡焙歌》中写出了茶民的疾苦:“使君爱客情无已,客在金台价无比。春风三月贡茶时,尽逐红旌到山里。焙中清晓朱门开,筐箱渐见新芽来。陵烟触露不停探,官家赤印连帖催。朝饥暮匐谁兴哀,喧阗竞纳不盈掬。一时一饷还成堆,蒸之馥之香胜梅。研膏架动轰如雷,茶成拜表贡天子。万人争啖春山摧,驿骑鞭声砉流电。半夜驱夫谁复见,十日王程路四千。到时须及清明宴,吾君可谓纳谏君。谏官不谏何由闻,九重城里虽玉食。天涯吏役长纷纷,使君忧民惨容色。就焙尝茶坐诸客,几回到口重咨嗟。嫩绿鲜芳出何力,山中有酒亦有歌。乐营房户皆仙家,仙家十队酒百斛。金丝宴馔随经过,使君是日忧思多。客亦无言征绮罗,殷勤绕焙复长叹。官府例成期如何!吴民吴民莫憔悴,使君作相期苏尔。”这首诗和杜牧的过华清宫绝句三首中:“ 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有异曲同工之比。

负责“修贡”的官员,更必须按旨行事,否则就有可能被摘去乌纱帽,有一位湖州刺史名叫裴充的,就因“贡不得法”而被罢官。湖州刺史杨汉公于唐文宗开成四年(839),前来修贡,冒着罢官的风险,大胆上书朝庭,要求将“急程茶”延缓三五日,并得到恩准,解茶民于倒悬。

当时宫中宫女们也举行茶宴,自娱自乐。德宗时宫女诗人鲍君徽,字文姬。工诗能文。《全唐诗》存诗4首,内有茶诗《东亭茶宴》,对宫人自娱性茶宴作了生动的描述,诗云:“闲朝向晚出帘栊,茗宴东亭四望通。远眺城池山色里,俯聆弦管水声中。幽篁引沼新抽翠,芳槿低檐欲吐红。坐久此中无限兴,更怜团扇起清风。”宫人们在亭子里举行茶宴。亭子四面都可看到外面的景色,向远处眺望,可见山那边的城市,俯首则可听到河里船上发出的弦管之声。竹林中新竹的颜色特别绿翠,幽篁即深竹林。那低矮的木槿将绽开红花,芳槿即木槿,夏秋开花,花冠紫红或白色。大家摇着团扇,兴趣很浓,在亭子里坐了很久。这次茶宴时间当在夏季。其诗雅饰可诵,堪称唐诗佳作,也是唐宫茶事的珍贵史料。她的另一首《惜花吟》,内有“红炉煮茗松花香”一句描写宫廷茶事。

宫廷中还有的茶事就是赐茶。冯贽(约唐昭宗天佑初前后在世)《云仙杂记》内云:“(唐太宗时)翰林当直学士,春晚困,则日赐成象殿茶果。” 唐文宗尚贤,召学士入宫论经,必派宫人侍茶汤,以茶助谈兴。唐宣宗召翰林学士韦澳入宫论诗 ,唐张固《幽闭鼓吹》一书云:“有小黄门置茶。”唐代诗人王建作(一作唐代元稹作)《宫词一百首》,其中一首写延英殿殿试,天子给考试的文士赐茶的场面,诗云:“延英引对碧衣郎,江砚宣毫各别床。天子下帘亲考试,宫人手里过茶汤。”在延英殿上,皇帝对会试的文士进行廷试。这时,宫女们又捧着茶来招待他们。赐茶之举,表示皇帝的爱士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