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陆致成说他有点急事,要出门一趟。
我起身说,那我也带许航搭他的车回去吧。小人儿听到我的话,显出不太情愿的样子。是啊,我们过来,也才两小时不到,时间太短了一点。我想起来,午饭时章洋父母兴致勃勃的建议,他们想下午带许航到周围的小湖去钓鱼。我看着许航渴望的眼神,感到有点为难。
陆致成语调平静地加了一句,“许亦真,你没什么事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去。”
我慌乱的看了他一眼。他可真不避嫌。
章洋的父亲朗声道,“是啊,小许,你要是不想和我们去湖边的话,就和致成去城里逛逛吧。许航跟着我们你绝对放心,我和他奶奶会很小心看着他的,不会让他下水。而且我们也都会游泳。他奶奶年轻的时候,是我们那儿省游泳队的。你就放心吧。”
我闻言看了看章洋的母亲,她的面色如常。没有否认,也没有发声支持。
许航跑过来,拉住我的胳膊一阵摇晃,“妈妈,你和我们一起去湖边玩么,好不好?”
我实在不想和章洋的父母独处,于是我捉住小人儿的手,一狠心说,“航航,你自己和爷爷奶奶去湖边钓鱼玩,好吗?等你们回来,妈妈要数一数,看你抓到了几条鱼。”
许航嘟着嘴说,“不好,那我也不去湖边玩了。我要和妈妈一起,跟着黑叔叔到城里去玩。”他眼巴巴的望着我。
陆致成在旁边说,“许航,我和你妈妈不是去玩,我们是要去警察局,找警察叔叔有点事。警察说过了,小孩子不能一起去。”
我看了他一眼,抿住了嘴。他竟然真的用警察叔叔这四个字来糊弄孩子,果然是没孩子的人才会觉得这么做会有用。陆致成的脸色显得很严肃,装得还挺像。我心里一乐。
许航看了看陆致成的脸,不情不愿的放开了我。他竟然成功了!是不是因为我从来没这么唬过许航,所以小人儿信以为真啦?我忍不住想笑。
许航抬头问他,“黑叔叔,那你可不可以把你的机器人再给我玩一下?”
陆致成笑了,“当然可以,送你了。”
“哇,太棒了!”许航一下子跳起来,拍着小手说。我顿感无奈,看着这位小小少年,摇了摇头。许航好象突然看见了我的样子,不好意思起来。
他忸怩了一下,嘴里囔囔,“那样不太好吧。我就在你家里玩玩,不带回家的。”
大家轰然笑了起来,许航的脸更红了。我也有几分懊恼,也许我才是那个不合格的大人,害他被嘲笑。我弯下腰,尽量温柔地对许航说,
“宝宝真乖。你和爷爷奶奶去钓鱼玩,回来之后你可以去玩黑叔叔的那个机器人。妈妈很快就回来。好不好?”
年轻人痛快地点了点头。他走到章洋母亲的身边,拉起她的手,然后回头看我。我站起身来,朝他笑。他终于露出了开心的笑容,蹦蹦跳跳地跟着章洋的父母去后院了。
我背着包,和陆致成一前一后出了门。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这样单独和他一起出门,感觉就像是去约会一样。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心里也这么想?
心如鹿撞,是不是就是现在这样的感觉?
陆致成大踏步走在前面,我跟在他的身后两步,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我小跑了几步。他看到了,稍微放慢了脚步,回头等我。我朝他笑,他也微笑着回望我。
我强忍着心跳,再次坐进副驾的位置。忽然,陆致成伸展手臂,搭到我椅背的后方。他侧过身体,向我靠了过来。一阵微微的清冽气息传来。我浑身一阵紧张,僵住了身体,一动也不敢动。
片刻之后,我才想起,他是在倒车。
我感觉整张脸都红了起来,包括耳朵,一阵热气腾腾。也不知道陆致成注意到了没有。
车子猛烈地向后一个转身,再咻地一下,象子弹般弹射了出去。我被这种快速的动作弄得应接不暇,头东摇西晃,在椅背上狠狠撞了一下。
我掩饰着说,“为什么你们开车都喜欢开得这么快的?”
陆致成目视前方,微笑作答,“谁是你们?”
“你和章洋啊。你们启动车的时候,都开得这么快。”我感觉自己有点没话找话说。
陆致成浅浅一笑,“你自己昨天开车的架势你忘啦?就好像警察在后面追你一样。”
他的取笑让我略觉难堪。我只好解释说,“那不一样。我平时开车不是那样的。”
他笑了笑,没说话。
我又接着问,“你怎么会想到用警察叔叔来糊弄孩子?是不是从电视上看来的?那样是没用的。今天许航是因为在你家,不敢太反抗我。要是在平时,他很可能会说,不行我也想去找警察叔叔玩。那可就要多费口舌了,我们一准不能单独出门。”
陆致成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说,
“我确实是要去找警察。交警。去捞章洋出来。”
我一震。“章洋怎么了?他出什么事了?”
陆致成打着方向盘,车子转了一个弯。
“酒驾。我要替他去交罚款,还要找人说些好话。这小子,这下子开不了车,我还得做保姆接送他。你说,他是不是个麻烦制造机?”
我呆了一下。
“章洋他不是飞回北京了么?”
“是啊,本来是想飞回去的。开去机场的路上,被警察逮住了。我刚才就是在和他打电话。我问他是不是一天都等不了,急着赶回北京去处理他的那些烂桃花。”
陆致成回答的声调,带着些慵懒。
我沉默了。这是多少次了?章洋出尔反尔,从来不说真话。
“你在想什么?”我身边的人开口问我。
“没什么。”我轻声说。
“你不高兴了。为什么?”他的声音里,有一种特别的亲昵。我又觉得害羞起来。
我调整了一下坐位,对他解释。“没什么,我只是觉得,章洋总是不说真话。”
话刚出口,我又觉得,我这话可能太极端了,好象是对章洋人品的批判一样。这我还不够资格。而且,我不是昨晚自己还千叮万嘱,让章洋不要把我告诉他的去告诉别人吗?要说不说真话,我不也是从犯帮凶吗?我心里一阵犹豫,改口说,
“也不是总不说真话,我这话太极端了。有些时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吧。其实他没有必要向所有人交代他的行踪。”
我又试着问陆致成,“他是不是只叫你去?那我跟着去不太好吧?或许他不想被人知道呢?”
陆致成笑道,“你是他孩子的妈啊。这种事,你不去美救英雄,谁去合适?”
“我,”我被他说的张口结舌。
现在是一个绝好的时机。告诉他,我那可怜的姐姐,才是章洋曾经的爱人。告诉他,我是许航的小姨。我做了许航的妈妈,是因为那个可爱的小人儿,出生后学会的第一句话,就是喊我妈妈。那样如天籁般的声音,那么的让人心碎,我怎么可能忍心不让他喊?
我想告诉陆致成,秦月去了澳洲,六年来不知所踪,与所有人音讯断绝。我想告诉他,因为这个原因,我不能告诉任何人。许航还太小,他不会能理解,为什么他最亲最信赖的妈妈,突然间变成了不是他的妈妈?为什么他自己的妈妈,变成了象加拿大的凌云叔叔那样,从来都不回来看他?为什么他突然之间有了一个亲爸爸,但这个爸爸,却等了这么多年,等到现在才姗姗来迟?
我能就这样告诉我身边的这个人吗?我能完全地信任他,从此与我两情相悦,不离不弃?
许亦真啊许亦真,你到底在幻想些什么?他刚才明明还在暗示,你是章洋孩子的妈妈,你应该爱的那个“英雄”,是章洋,而不是他!
可是,他没说错啊。我确实是许航的妈妈,许航确实是章洋的孩子。他说的都是事实啊,我有任何必要去否定他的话吗?就为了急于撇清我与章洋的关系?
那我与程小乙的关系呢?我与凌云的关系呢?我也一个一个地去撇清?这世上的任何流言,都追不上我冰清玉洁的脚步?
那我也太可笑了吧。难道,我就真的一丝一毫都没有对凌云动过心吗?这么多年,每一封让我沉思的信,每一次让我重获勇气的安慰。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若不是他的前女友,若不是他若即若离的态度,难道我从来不曾想过,去问凌云他能否从加拿大回来看我?
难道我真的不曾想过,积攒一张机票的钱,去温哥华找他?
“你在想什么?”陆致成温柔的问我。
我眨着眼睛里的泪花,笑着说,“我忽然想起了我的大学校友。他叫凌云,比我高两届。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在通信,大概有六七年了。他对我的帮助很大。我觉得。”我顿住了嘴。
陆致成的语气有些硬,“你觉得什么?你们曾经也是恋人吗?”
“没有。凌云他有过一位女朋友,他很爱她。”
我看着前方弯曲的路,在两侧树影中,一段一段,徐徐地伸展开来。
“那么,你喜欢他吗?”身边的人静静地问我。
我点点头,作为回答。
“你会去找他吗?去加拿大找他?他为什么不回来看看你?如果他一直和你通信的话。许航说,他的凌叔叔整天都在给你写信。你经常一个人对着电脑发笑,或者流泪。”
陆致成见我一直不接话,又说了下去。
“一个成年男人,长时间与一个女人通信,多半是因为他喜欢你。否则我相信,他没有那个时间和耐心,做这样无聊的事。”
我突然有一种冲动告诉陆致成,所有我和凌云之间的事。
“陆致成,你知道吗?我梦见过凌云。”
“是吗?”他目视前方,语气中带着一点疏离。
我叹息了一声。“是的,我梦见自己去温哥华找他。我走遍大街小巷,寻找他的踪迹。他给我的地址,我在梦里怎么走也走不到。醒来以后,我还写了几句话,记录了那个梦。”
“什么话?”陆致成转头看我。他的眼神晶亮透明,就象是一泓湖水。
我回忆了一下,慢慢地吟诵。
“十年之后,女生到温哥华独自一人旅游,穿行于那个城市的大街小巷,寻找每一个灯火通明的窗口。我与女生相逢在街边长凳,听她说起了往事悠悠。她听闻男生身在这个城市,已经结婚、生子、立业、成家,她想象他会站在其中的一个窗口,所以她独自一人到这座城市旅游。一瞬间一辈子就这么过去,怜惜红颜她解不开的轻愁。”
一大段话,我一字不漏地背完了。
陆致成轻笑出声,“许亦真,我发现你真的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很有,情怀。”
他转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斥着一种侵略的气息。
“这样的女生,应该是很被人想念的吧。让人念念不忘,一往情深。”
我感到一阵心慌,转换了话题。
“陆致成,以后你和章洋,还有章洋的爸爸妈妈,能不能不要随便给许航太多礼物?我怕会惯坏了他。就像你说的,我不想他觉得可以不劳而获。”
陆致成微笑着问我,
“为什么要转换话题?我是说真的。你的这位凌师兄,肯定对你有好感。你也承认你喜欢他。看来,章洋的形势不大妙啊。我得去提醒他一下。”
未经我的思索与准许,一句话冲出了我的嘴巴。
“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突然之间,陆致成靠近了我。清冽的薄荷气息,再一次将我笼罩。
微微温热的感觉,擦过我的唇,一触即开。
恍惚间我已经用手捂住了脸,闭上了眼睛。
“我今天一直想这么做。你为什么把嘴涂的这么红?象是在邀请我。”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呢喃。温热的呼吸,轻轻撞在我的耳朵上。
车子忽然转了一个大弯,我随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我的心跳一阵快似一阵。他怎么会这样?他到底是不是正人君子?他还说章洋有桃花债要处理,他自己是不是也是个中高手?否则他为什么会离婚?
他们俩,是不是就是所谓的狐朋狗友?
这是,这还是我的第一次,他知道吗?
他突然这样,让我怎么把手从脸上放下来?
我的心跳,在耳边狂响。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脑中不停争战,让我微微有些眩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