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国内top2毕业,生化环材四大难找工作专业之一。国内在一个小工程公司工作了一年,实在没有前途。赴美读博,2008年博士毕业,加入X公司,从 东海岸到西海岸,今年恰好十二年。赶上行业大衰退,公司裁员。又站在人生十字路口,下一步怎么走还没有想好,回头看只觉十二年如弹指一挥间,写写在美工作中的真人真事,以作纪念。
一 入职与老头子
话说12年前博士将要毕业,找工作也是如同无头苍蝇东扑一下西扑一下,各个系里校内招聘都去转转。X公司在隔壁专业招聘,本来没有我们什么事情,但是听说待遇不错,就大胆去凑热闹。听完宣讲,一面善美国小伙拿出一张纸说谁想面试就登记一下。踌躇片刻我也凑上去询问别的专业能不能也登记面试。小伙手指一面色冷峻老头说他是主管,问他即可。我硬着头皮上去问,老头打量我半天说如果报不满的话就把我的名字加上,到时会给我打电话。下午正穿着白大褂在实验室挥汗如雨,电话突然响了让面试。穿着毛衣仔裤就去了,没抱什么希望,放松心情海阔天空和小伙老头大侃一通。没想到聊完半个多小时老头亲自把我送到系门口,说对我印象不错,很快安排去公司面试。回去赶紧做了一下功课后知后觉发现老头子原来是我应聘部门的大老板,也是我们学校的校友,不知为何投了他老人家的缘。老头在西海岸,安排我去德州办公室面试。面试的时候 LD和我一起去的,因为想看一场姚明的球赛。结果白天面试完晚上公司安排group dinner,吃到一半我面带尴尬解释球赛的票已经买了有事在身需尽快离场,大家一通哄笑放我离开。后来好几个同事说球赛事件给我加分不少,可见找工作如同谈恋爱,有时戳中的点真是莫名其妙。
入职前老头对我的F1学生身份需要 H1B是有点担心的,说他得问问HR,因为公司当时的政策是只招绿卡。可能HR和我都打包票说应该没问题。结果那年H1B申请的人特别多需要抽签,我不幸没有抽到。老头子的万年冰山脸终于破功,骂了一句:F&*^! 搞得我惴惴不安歉意十分直到第二年好不容易抽中了才放心。入职后渐渐发现老头子算是个面冷心热的美国人。他个子不高,有点肚子,满头白发,和你谈话永远一张扑克脸,似笑非笑得让人心里发毛。穿着万年不变:夏天穿一件我们学校的logo polo衫,冬天外面套上一件我们学校的logo 毛背心,忠心的支持每年的橄榄球比赛。我工作了两三年老头就退休了。因为他是大领导,我和他平时交集不多。和他有关的工作事情我只记得两件。一件是因为我在X公司工作有点跨专业,入职以后我问他需要学点什么。他建议我学一些基本的经济学方面的知识。另一件事是我刚开始工作申请做一个项目,在节能领域里算是比较新的东西。老头子专门把我叫过去问了我很多问题,大概就是能给公司省多少钱等等,然后评价我的proposal只谈技术没谈“钱”,学术气太重。我本来对中项目没报太大希望,所以也没当回事。结果后来小领导(后面单独写写我的小领导)领着我给各个下属工厂工程师打电话收集数据,终于把这一块补齐。项目后来申请上了,对于刚工作的我还是挺兴奋,小领导告诉我是老头子专门跟她讲让她帮帮我,我还是挺感动的。
老头只有一个儿子,据说有惊厥症,平时吃药控制。如果忘了吃药突然发作的话,有一两分钟会失去知觉,很是危险。他儿子在我们隔壁部门工作,据同事八卦儿子能入职和老头子关系很大。老头退休以后,过了两年我们公司第一次大裁员,把他儿子给裁掉了,我颇感叹了一阵资本主义公司的冷酷无情。老头子退休以后没有留在湾区,搬家去了他老伴儿的家乡,在俄亥俄州。给我们寄过照片,临湖的房子,背后是一个很大的deck,有好几条船,可不知为什么我看照片总觉得有点寂寞。希望他一切安好!
二 第一个小领导
我的第一个小领导是个白女,毕业于密歇根安娜堡大学,德国后裔。她身材高大,金色短发,照她自己的说法是” as strong as a horse”。 本科一毕业她就加入了X公司,今年也退休了,在公司干了41年!她对我们公司极其忠诚,大女儿一毕业也加入了我们公司,当然和她的极力推荐不无关系,可见美国公司也是处处都有人情关系。大女儿刚工作照了一张戴着安全帽在油井边的相片,和小领导当年相似地点相似装束。不得不说我们小领导当年美艳多了,肤白唇红,金发碧眼,甚至有点好莱坞黄金年代那些大美女的明艳动人。小领导的老公是个文艺男,自己玩乐队的那种。据说小领导当年也是大龄剩女,后来和老公一见钟情,结婚后老公没正经工作过,做家庭主夫,身体还经常不舒服有点病娇弱的感觉;小领导职场拼杀,生了一儿一女,步步高升最后老头子退休以后她接替老头变成我们部门的大老板。小领导不懂技术,管人是”mother of goose”的风格,我们就是她翅膀下的一群goose...她关心下属的生活琐事远远胜过关心其工作状况,也可能是因为她听了也不懂,她热爱收集各种公司八卦并广泛传播。同事们之间有一句话:什么事情被她知道了,全部门就都知道了。
回想我08年加入公司,按照国内的说法,是最鸡贼最不受待见的员工。因为我接受offer以后,在入职之前,华丽丽的怀孕了。我那时已经30,比起工作,我更关心的是赶紧趁还不算太老的时候把孩子生了。怀的时候也没想太多,但是怀上了需要告诉公司的时候确实有点不好意思。记得当时我涂涂改改写了封email给小领导,表忠心说不会影响工作,但心里有点忐忑不安。小领导给我打电话,祝贺我之后颇有深意的说,公司招你看的是长远工作,二三十年的贡献,不会在乎你一时的表现。然后就开始给我出主意怎么能多争取点公司的生娃福利。。。那时候我也比较自觉(和生第二个娃相比),生娃后一个月就回去上班了。白天工作晚上管娃,很疲劳。小老板每天都在我办公室门口驻足闲聊,在了解了她一儿一女从出生到成长的几乎所有八卦包括女儿天生没长眉毛儿子后天耳朵聋了一个之后,一次小老板偷偷和我说你中午可以把办公室门关上睡一会儿,她会跟其他同事打招呼不要打扰我,我有点惊讶也不无感动,感觉她虽然金发碧眼,内心却住着一个中国居委会大妈的灵魂。
回想和小老板一起工作的经历,没有任何真正工作方面的印象,有的全是家长里短。老大出生后我是新手妈妈不太顺利,有一阵子孩子肠胃功能有问题,不吃不喝整天嚎哭,其惨烈程度护士从电话里听了就直接让我们去 ER。当时我妈已经帮我看了六个月孩子,刚回国。我们手忙脚乱搞不定,隔了十天就想让她再来。小老板主动给海关写了一封信,大意就是作保我确实需要家庭帮助,请海关官员酌情考虑准许短期內让我妈再赴美照顾。虽然我觉得那封信也没起什么作用 (我妈倒是确实顺利入美又拿了六个月居留),但也心存感激。后来我们请小老板吃早茶答谢,她挺兴奋,往所有的茶点上都倒了一股酱油,认为这才是正宗中国式吃法。
离开小老板的团队前她最后一次帮我,是帮我transfer到湾区。老大出生大概半年以后,LD也博士毕业,工作找到了湾区。我们公司在湾区有办公室,但是原则上所有的新招毕业生都得呆在德州。经过反复思考,我战战兢兢和小领导提了要求,也表达了不行的话就打算辞职过去。小领导果断让我稍安勿躁,说立即向上请示。当晚就给我打电话说她和大老板商量了,如果我自己搬家的话就可以transfer。我自然是喜出望外,也不知道是小领导还是大领导起了关键作用,反正他们一个无关大局的同意解决了我和 LD头疼了半年的难题。
离开德州当时有点舍不得,舍不得同事小老板(后面写写我德州的同事),也舍不得德州的大房子和便宜的房价。小老板说要举行个仪式欢送我离开德州办公室,本以为是吃个蛋糕喝点饮料大家站着随便聊聊。结果小老板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带我翘班去买德州牛仔长靴。我们开车去了一家很有名的西部牛仔靴店,来回两个小时,逛了两个小时,一人买了一双,她的第二天就穿上了!我的到现在还在车库吃灰—实在觉得太花哨穿不出去。
后来我来到湾区办公室,小老板变成大老板,和她打的交道就少了。有时候觉得她后来的本色越来越少,打的官腔越来越多。可能人在职场,也不由自主。但是无论如何,在我早期的公司岁月中,她在生活上帮了我很多。真心感激!愿她退休以后,自由自在做个美国居委会大妈!
三 我的德州同事们
我们公司有两个主要办公室,一个在湾区,一个在休斯顿。就像加州和德州的红蓝对立一样,我们公司的德州办公室和加州办公室也存在着巨大的文化差异。比如德州分公司里大家办公室一般都是大门敞开,走廊里总是回响着若干身高体壮德州白人大汉重重的脚步声或是中气十足的说话大笑声,热闹嘈杂。初来加州办公室,很不习惯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大家办公室都门窗紧闭,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在,走廊对面遇见同事都身轻如燕,无声的点头或一笑,脚步匆匆。更大的差别是在公司午餐上。有时开会过午公司提供与会人员免费午餐:若是在德州,大块的BBQ烤肉和小土豆玉米面包堆积成山,壮汉们腆着肚子吃了一盘接一盘,还特便宜;若是在加州,精致小巧的三明治有数量限制,必有一种是纯素的,淑女绅士们嘴巴束的比瓶口还小,争先恐后声称自己是vegetarian,食肉动物如我不仅被鄙视还吃不饱,价钱还不菲。不过我发现德州壮汉来到加州餐会都是摇头苦笑,加州瘦人们到了德州buffet倒是眼放绿光,鲜有抱怨。
德州同事们印象最深的是一个黑人女孩,叫Shantrice。其实她不是典型的德州人,纽约布鲁克林区长大的。兄弟姐妹七八个,她是唯一上了大学的。我猜想公司招她大约是为了多样化的考虑,不过她工作挺认真,人也不笨,长得又高又瘦。我一加入德州办公室立马感到她对我释放出的善意,大概因为我是除了她之外德州办公室第二个有色人种。她力邀我成为公司黑人团体德州分舵的编外嘉宾,经常可以蹭吃蹭喝。奥巴马当选那一天,她特别兴奋,我一来公司就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不夸张地说真得眼泛泪花,还摆了一张新任总统的相片在桌子上。后来慢慢知道她是部门里级别最低的,是唯一一个没有奖金的工程师,做的也是非技术文书类的工作。能感受到德州办公室的白人同事们有点供着她当点缀的意思。可是另一方面在当地的黑人社群中,她又算学历高工作好的,她和我说曾想找个黑人工程师当老公,未能如愿,后来找了个当地Honda的黑人汽车男销售结婚。我离开德州办公室她特别伤心,专门请我吃饭。和她共事的经历常常让我想到我们华人总觉得自己和白人是站在一边的,但黑人可能觉得我们和他们才更有阶级情谊,在传统公司里都是被打压的有色人种吧。
说完非典型的德州黑人同事,来讲讲典型的德州白人同事们。德州同事们说话有强烈的德州口音, you all合成一个词读,很有亲切感。有一个德州男同事虽出生在东海岸,大概是在德州呆的年头久,被同化的十分“牛仔”。他身材高大,嗓音洪亮,常年穿一条墨蓝牛仔裤,足蹬牛仔靴—因为儿子在当地牛仔靴店打工—无视耗油量开卡车上下班。他行为潇洒不拘小节,开会必定双腿搭在桌子上。一次部门开会他来晚了,无椅可坐,他华丽丽的就地躺下在最前排的地毯上做了个侧卧支头美人鱼造型,被部门领导笑止。他算是公司最早期的博士之一,学生物出身,据他说理想也是做科研,博士毕业本来已经联系好了继续博士后,结果收到公司的offer,他老婆力劝他直接来我们公司工作,因为博士后 “is not a real job”,他屈从之后一干就是三十多年直到退休。可见无论中外,老婆们都讲求实际,堪称科学理想的杀手。和他共事不多但都十分愉快,他野外经验丰富,微生物学功底扎实,而且为人谦和,提意见从来都是只供参考,并不像类似职位的加州同事们咄咄逼人。前面我提到刚生老大之后孩子有一段时间肠胃不适让人头疼,他有一天专门到我办公室找我说话,让我放宽心,说孩子成长都会有各式问题,然后说他把我的事情放在他每天的pray list上,为我祷告。一个粗汉这样细心,让我着实感动。
临别德州办公室的时候,大家基本都有来单独告别,谆谆告诫我加州办公室风格不同,“人坏心多”,像娘家人一样叮嘱我有问题可以找他们,只是一个电话的距离。几个月甚至几年后当我坐在加州办公室里,时常有一些自我感觉良好的加州同事们听说我在德州生活过,明里暗里提醒我从火炉休斯顿来到明媚大湾区多么幸运,甚至悲天悯人感叹不知道德州同事们在夏日火炉里怎么生活。我只能说德州的好,谁经历过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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