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科大6221(5)听大师讲课
作为6221的学生,有一件很幸福的事,就是听大师讲课。其中,严济慈副校长的普通物理,钱临照研究员的理论力学,最值得一谈。这二位是师生关系,后来先后都担任过中科大校长,都享有高寿和美誉。
由于中科大是中科院直属院校,院长郭沫若兼任校长,一开始就实行“全院办校,所系结合”的办学方针。在郭老的号召下,许多大师,如严济慈,吴有训,华罗根,钱学森等都到校本部为低年级同学讲基础课。
严济慈老先生是我国科学界的泰斗,物理学家。打开百度词条,就知道他有多伟大。这位法国海归,居里夫妇的同事和朋友,竟是我国两弹之星和原子能工业奠基人钱三强的老师。就是这位伟大的伯乐发现了钱三强这样伟大的千里马,并把钱极力推荐给居里夫妇,终于为中国培养出了一位国宝。严先生晚年在中科大也发现了一匹“千里马”并倾注心血保护和培养,可惜这匹“千里马”醉心于沽名钓誉,玩自己并不善长的政治专业,终未成为大器。
严先生一生培养了无数的学生。有一天他老人家高兴了,在课堂上主动向我们介绍他的家庭成员在中科院工作情况,笑谓,他们家就是一个小科学院。正是由于他的渊博知识,丰富的科研经历,使他对物理这门学科有了透彻的理解;加上他高超的讲课艺术,学生听得如醉如痴。用622王明(F)同学的话说就是因为“严先生讲的每句话都重要”。严先生的课排在上午三四节,二楼最大的阶梯教室挤满了人,去晚了只能坐在地上,真是盛况空前。虽然是两节课,但每次都是快到下午一点才结束,我们总是到食堂吃冷饭,也毫无怨言。
学生对课堂教学的反馈,严先生也很注意收集和倾听。有些学得好的同学写上自己问题和答案当面交与严先生,他总是认真批注,然后在下次上课时点名发还。在讲到光的衍射时,严先生说“光的衍射就是对直线传播的背离”。我颇有所悟,很想写点文字向严先生请教。可是我胆小,害怕他下次把我暴露在广庭大众之下,
就用无记名的方式写了满满一页纸请司机转交。严先生不仅看了,还批上“你是懂了”,令我至今十分感动。
讲到原子物理和光谱时,严先生要求我们要像记常用电话号码那样去记光谱线,因为他自己就是能对光谱线如数家珍。可惜当时我们无法去实践,因为那时除了系里一部不知号码的办公电话外,我们没有电话,也没有任何常用电话号码。当然,今天的中科大的学生不防试一试。
1964年10月6日,我国第一颗原子弹“说爆就爆”,举国欢庆。以严先生在国家和科学界的地位,会知道许多具体情况。尽管碍于国家机密不便多讲,但是爱我们心切,还是在上课时向我们吐露了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的作用范围。
大约在1965年上半年的一天,严先生突然停下讲课,在黑板上写下“舌缩”两字就匆匆离开了,这位在国内外都享有盛名的科学家,教育家就这样告别了讲坛。
钱临照 先生个子不高,说江浙普通话,英国海归。他讲课声音洪亮,无人可以偷懒。阐述原理深入浅出,推导公式精细入微。思路清晰,引人入胜。和严先生相同,钱先生也很注意收集和倾听学生对课堂教学的反馈。记得在一次小型座谈会上,我有幸被 钱先生抽查了课堂笔记,并修改了几处错误。
钱先生理论力学课的助教是张老师,几年前增选为院士。在辅导小课上常对我们说,一篇好的论文没有几个难解的微分方程是不行的。他工作尽责,常在晚自习时到班上辅导。
大师们不仅亲自讲授基础课,也写文章教我们如何读书和如何作学问,中科大曾把这些文章编为文集。其中有“读书由薄到厚,再由厚到薄”;也有将科研从选题,研究到最终得出结果与王国维提出的三境界相连系。第一,“独上高楼,望尽天崖路”;第二,“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jian宽终不悔”;第三,“众里寻她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栏栅处”。
在 6221那金色的年华和人生曲线的起点上,大师们授业,解惑,使我们打下坚实的理论基础,掌握熟练的实验技能,学到了做科研的方法。
中科大6221(6) “人才出在62级”
“人才出在62级”,这句口号的始作俑者是严济慈副校长。他老人家在为我们讲普通物理课时,在课堂上多次语重心长地对我们说,“我们就是要培养出几个在世界上有影响的人才”。此话一出,极大地鼓舞了62级中的佼佼者,他们立志成名成家,攀蹬高峰,很快在校刊上喊出了“人才出在62级”的口号。我和6221大部分同学一样,虽受鼓舞,但只是观望,自觉离“人才”相差甚远。记得只有陈应天同学比较积极,跃跃欲试。
其实,郭校长和大师们当年创立中科大的目的就是要培养人才,尤其是几个在世界上有影响的大师级人才。可惜由于历史的原因,大师们的愿望终未实现,以至死不瞑目。钱学森先生在他九十九岁高龄时仍在呼喊,“我们为甚麽培养不出大师级人才”?
这个题目太大了,本不应该涉及。但是,“人才出在62级”的口号从提出到泡沫化,也是6221历经的风雨,笔者还是不揣浅陋,还原一二。
首先,我们看看中科大的办学大纲,从而领悟郭校长和大师们当年如何探索,能办一所“中国式大学”,在这里可以培养出几个在世界上有影响的大师级人才。
中国当时与世隔绝,最好的人才和设备都集中在科学院。“发挥科学院的优势”成了郭校长和大师们的首选。不仅确定了“全院办学,所系结合”的办学方针,还设计了“两段式” 培养模型。本部完成四年基础教学,大师们直接为低年级同学讲基础课,并编写高水平的教材。五年级进入研究所,跟随导师在科学实践中开展课题研究并完成毕业论文。以服务国家“两弹一星”的战略需求设置13个系和专业,直接让学生进入科研前沿。6221属于技术物理(2)系,上完三年基础课后,就分为激光,半导体等当时全世界最热门也是最前沿的专业。而且,在经历了“四清”和“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的冲击和“负能量”以后,大部分同学还是被分到国防科委和中科院对口院所,从事科研,一些“待分配”同学也在恢复研究生考试后,乘机“归队”。
根据当时的历史条件,郭校长和大师们还为中科大学生定下了“红专并进,理实交融”的成长道路。理实交融是不难做到,学校可以打破理工大学的界限,设置工科大学课程,如机械制图,电子技术;也可以设置实验课,要求学生独立完成大量实验。但是“红专并进”,就要操之于人,听之于天了。1961年七千人大会以后,特别是1962年陈毅副总理在广州的春节讲话,为62级招生提供了“分数面前人人平等”的机会,62级起点还是比较高的。一流学生,加上超级教师和一流管理,应该会出一些重量级人才的。可惜“笑容难为久,春来反雕残”。在“红”被无限放大,并要取极限而趋向无穷时,红专已无法并进。想当“白专”都无可能,只有“零专”可选。
6221在三年级结束时分了专业,但一天专业课也没有上。1965年秋天在大四开始时,就被送到北京市顺义县北小营公社参加“四清”,从此走上“零专”不归路。多位大师也自身难保,惶论“并进”。正如从熊熊燃烧的炼钢炉中把钢水突然放出来,变成了一堆废渣。而且,连“回炉”的机会都没有。
“人才出在62级”这句口号,终于变成了肥皂泡,带着美丽的干涉条文,演奏了一曲“中科大悲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