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凑热闹， 从一个长篇里截出一段。
1
海川找到我的联系方式后发给我的第一句话是:
“信息技术让失联40年的你我链接起来，当年的美少女已成资深教授啦！海川哥也是小老头了。忘不掉你花季的容貌。”
“岁月无情， 四十年过去了， 我们都老了。美丽的花季只留在心里,。” 我回他说。
“记得你黄黄的头发，白白的皮肤，大大的眼睛，软软的大长腿，站立一字马的样子。” 他接着说。
“现在已是人老珠黄了。” 我说。
每次遇到过去的熟人，他们都会说起我年轻时如何。 可惜那时的花季没有色彩，没有自我， 更没有浪漫。我照相又很不上相， 我连一张自己认为还过得去的照片都没有，所以我自己也无法看到当时人们眼中的我。曾经的生活也很艰苦， 失意， 甚至无奈。 何以印证人们所说的一切美誉呢。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很怀念过去的时光。仅仅是因为年青， 那便是好。
青春美好， 年青多好﹗我在内心里感叹着。
“你是唯一我暗恋过的女人！现在坦白滴告诉你啦。别笑话我哦。”海川说。
他终于自己亲口承认了。之前见到过曾经的同事，告诉我一些传言，或者向我求证真假。 我一直都是认为，这可能是人们的猜想。
“发张照片吧！我想看看现在的你。” 海川请求道。
“人们都说暗恋,或者初恋最好不见。 因为大多会失望， 从而把过去的美好记忆破坏掉了。”我说。
“哈哈，要见！” 海川坚持要见。
其实我真的是不想见到他。他越是把我夸到天上， 我就越是不想他见到我。可是， 我没法阻止他去见我。
过去的闺密想方设法找到我，并且相约回老厂子去看看。怀旧之旅，我不能不去。
那天他跟随着她们一同来了。
2
我一直都否认海川曾经对我有过什么想法。
其实，在跟我一同进厂的不同学校来的几十个男青工里我只记住了他和另外一个男孩。不知这算不算也是一种缘分。另外那个男孩是因为他很快就被提拔当了干部，众目睽睽，想不记得也难。而海川则是另有其因。
我们第一次到野外干活是为一条石油传输管线挖一道沟，每人负责一小段。天寒地冻的，我身单力薄，细胳膊细腿， 镐头晃晃悠悠轮起来落到地上只凿出一个白点，铁掀一脚蹬下去自己都差点儿崴个跟头。我完全没有办法， 抱着铁掀柄直想哭。
这时走过来一个男孩儿，说了句， “我帮你刨几下吧。” 于是他从地上拾起镐头干了起来，他把表层硬土刨开了一行之后又对我说，“ 你先把这些土铲一下， 完事我再帮你刨。”
那时候学校里男女同学相互都不讲话。刚刚参加工作的我都没敢正眼看他一下， 更没有想到要说声谢谢， 就闷头铲起土来。
后来我才知道， 那个帮我挖沟的男孩就是海川。这是我对他最初，也几乎是全部的记忆了。后来的关于我们两个的故事大都是海川讲给我听的。当年的情景也慢慢从脑海深底里浮现起来。
3
缘分没有止于此。 培训期结束后，我们两个都分到了同一个分厂。不久后，我被暂时安排在机关做描图员。当时厂子里在革新设备， 有大量的图纸需要准备。 但是没出几天， 就有闲话传到我的耳朵里。说闲话的居然还是那个跟我共用同一个办公室，经常为了哄我高兴给我讲故事的厂长男秘书。
“她有什么好， 要让她来描图，不就是长得漂亮吗﹗”
我难受了好几天。 我一直没有觉得漂亮是自己的一个资本。 事实上, 我从来没有以为或者意识到自己是一个漂亮女孩。 我对自己最自信的是聪明好学。 他怎么可以说只是因为漂亮所以才会有机会做这个工作呢.
涉世不深的我被一种气愤不平的恶劣心境所左右， 完全忽略了周围的其它一切。所以，对于 海川在这个时候也跟我在同一间屋子，甚至同一张大桌子上描图的事情完全没有了记忆。
海川说， 我们每天在一起画图好几个月难道你都忘记了吗﹗
海川说， 你给我出数学题考我， 害得我请了一个星期假坐火车回家找人帮我解题。
海川说， 你要帮我缝被子， 我没好意思接受， 又是请假回家让我妈给我缝的。
还是海川说，因为你， 我学会了抽烟﹗
海川挺恨自己的, 怎么就这么没有勇气. 明明是那么地喜欢一个人, 喜欢的经常睡不着觉却偏偏不敢说出来, 只能暗自在心里默默地恋着她。
4
转一年， 我被抽调到文艺宣传队参加一年一度的文艺演出。碰巧， 还有海川。我是去跳舞， 他是乐队的小提琴手。我们是被同一辆敞篷车拉去的，个人坐在各自的行李上。旷野的风吹得我头发蓬乱， 脸颊通红。
再一次的， 我只记得自己，完全没有记得同一辆车上还有个他。可见他对自己是多么的没有自信，又是多么的没有胆量。那么好的一个跟我独处的机会，也是唯一的一次机会，他竟然连一个招呼都没有跟我打。 否则， 在那么小的一个空间里，我怎么会对他的存在毫无感觉和印象呢。
在一间大排练室里， 左边一半是乐队练习，右边一半是舞蹈队排练。排练前先热身。队长帮几个女孩子伸筋拉腿。 我天生柔韧性好， 不需要别人帮忙， 脚一抬就轻松举过头顶，跟身子一起牢牢地贴在墙上。
每当这个时候， 海川都偷偷地把视线投向我们这边，有时甚至都忘记了拉琴。所以，我站立一字马这个形象被他牢牢地印在脑子里。几十年后还特意向我提起。
但是海川在宣传队没待多久就自己擅自离开了。后来被单位派车又送了回去。可是他最终还是没有坚持到底， 提前离队了。
海川 说， 还是因为你。
因为你的漂亮， 惹得队里众男生牵肠挂肚的，没事就在宿舍里浑的素的胡乱说。 我实在是忍受不了了。我是从内心真的喜欢上你了，但是发现众多男人惦记着你，感觉不踏实，也不自信。你也没有任何反应，只好最后慢慢的放弃了。因为暗恋一个人真的是很痛苦的事情。
海川是我们这批青工里最后一个谈恋爱， 最后一个结婚的。
海川说，所谓的谈恋爱， 其实就是师傅看我还是一个人，就介绍我认识了一个姑娘。虽然没什么感觉，但姑娘人很好， 认识没多久我们就结婚了。但是，内心深处，我始终没有忘记你。
5
海川跟我说了很多。我不想让他太失望，也不想被看成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 我跟他说，“具体的一些事我真的是不记得了。但你这个人我是记得的。”
“骄傲的公主，能记得我这个人，我就已经是三生有幸啊﹗”他心满意足了。
海川听说我要故地重游，执意从远道赶来参加我们的聚会。
聚餐后, 大家还余兴未尽,于是我们一行人来到厂区的歌厅, 大家歌舞。
海川点了一首歌，我真的好想你。 仅从歌名， 我知道他是刻意，但我没去看那歌词。他却事后把歌词发给了我，说让我好好品味一下。之后他又点了一首， 等你等了那么久。
歌后, 海川拉起我执意要跟我跳个舞。
“实在是不好意思， 这么多年居然没有跳过交谊舞。”
我一再推脱说不会，但海川还是坚持，并且小声在我耳边说，“给个面子。” 然后换成大声说，“没关系， 我带你， 跟着我就行了。”
我不好再托辞，便跟着海川的脚步跳了一曲。
转天, 我们要离开了。海川特意给我找了辆车, 还有司机, 送我回家.
“我要带其他几个人回省城， 否则， 我会亲自送你回去。” 他说。
头天晚上， 海川把我闺密叫到他的房间去抽烟。很久她才回来。
到家后,海川在微信上说,
给你的雪梨和石榴，含义是，你离开了，我想留你！
原来如此。他不说我还真领会不到。
我知道哥始终配不上你，但你是我的精神寄托！
虽然你也有幸福的家庭，我会默默地祝福着你。
爱是自由的，想是不犯法滴！有寄托是不空虚的！
知道有人在心里记了我几十年这让我感到很感动。有人想着也是一种幸福。
我曾经期待刻骨铭心的感情，轰轰烈烈也好，平平淡淡也罢。可惜这辈子没有运气。其实没有恋爱的人生挺可悲的。尤其是每当遇到人时说，你年轻时好漂亮啊,我就会觉得自己白白漂亮了一回，白白浪费了青春。
其实，如果没有一见钟情， 总要有日久生情。只可惜没有一个人为自己的喜欢而坚持， 当然， 也没有能够在我平静的内心激起涟漪。
我现在特别后悔年轻时没有谈过恋爱。那时太追求理想，完美，可靠，永恒。现在想想,哪怕不成功, 如果尝试过， 体验过，也算有那么一份记忆，经历过了就可以不留遗憾了。
6
我们在微信上聊天儿。
“不知道留给你的印像是好，是坏？更不知道你对我是否有一丝丝情感？目前还是一头热来一头凉？有木有黄昏恋的机会？！”
“对于喜欢过我的人我都心存感激。但大家终归要面对现实。有时候远远地看着比近近地守着感觉更美好。”
“彼此都有家，也知道你很幸福，不会影响和破坏你和睦的家庭。但愿心里拥有你！”
“其实每次和分别几十年的旧友相聚心里都会有一种莫名的伤感。感叹青春不再。”
“情感，是人类难以抗拒自然现象。多少年来你一直游溢在我的脑海里，这次相聚，仿佛你浮出水面，不要潜水过深，好吗？！”
。。。。。。
“我眼里，心里的你还是当年那个你.。”
“那是因为你把美好的记忆留在心里了。而我又是多么的希望生命能永远地停留在17岁啊。”
“我真的想与你缘不断！”
“一段不能实现的情感最好的归宿就是化为亲情。”
“但我想说，我爱你！”
“太晚啦。人生回不去了。”
“我想写一部黄昏恋的小说。”
“我也想写一篇， 题目是:当年 那些喜欢我的男孩都到哪里去了。答案是:都跟别的女人结婚了。” 我自嘲地说。
“是的，有客观因素，也有你的因素。”他评判地说。
无论怎样， 我的结婚对象不是当年曾经喜欢我的任何一个人。他说有我的原因， 那就是吧。我这次才知道， 他们背后称我是冷美人。漂亮是漂亮，但孤傲不群， 不好接近。而我， 仅仅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而已。我本质上是一个随和易处的人。所以， 如海川所说， 虽然明提和暗恋的人有一大群，但没有一个人真正努力尝试过追求我。而我也没有遇到过真正能让我动心的, 或者能我感动的人。
7
“不只是你没有谈过恋爱，我们这一代人，真正谈过恋爱，有浪漫情怀的没几个！我也没有谈过恋爱。真正自己爱的人，不敢去追求，最后是找个女人以成家为目的。我的观点是，老婆不等于爱人，爱人是最好的老婆。” 他又挑起话题。
“人生有很多无奈。可是婚姻外的情,无论多真都是无法维系的。” 我说。
“内心深处存在的思念，也是无法湮灭的。其实每个人在内心一个角落都会有一些秘密。想，是没有错的。人是感情动物。”他说。
“那种刻骨铭心的爱情可遇不可求。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婚姻是靠伟大的爱情来维系的。能坚持到底的是靠人性和责任。”我说。
“你这句话，我非常认可和赞同。 任何一对夫妻，老了叫伴，老伴儿的称呼，说明了问题。”
海川说，他曾经给我写过一点东西. 保存了几十年. 直到退休搬家时,忙乱中搞丢了。
“那实在是太可惜了。”
“我曾经也保留过一些过去的书信后来没有了。 不过我是自己特意销毁的。”
“你若还记得为我写的文字可以再写给我吗? ” 我心里想的是我正在写的那段回忆录, 或许我可以多一点素材。
“不记得了。 有空时,重新写吧。 就叫做, 那年, 那月, 那年代吧。 以你为主人公，写一部爱情小说。 我设想从18岁的暗恋开始, 到60岁的婚姻。”
每个人都会又一个心结. 海川的心结在于当年没有勇气表达自己. 所以, 他想以小说的方式设想一下如果, ...然后会发生什么, 以使自己的内心得到一点安慰. 我能理解.也很期待他的作品诞生。 海川文科底子比我好, 文笔也比我好， 写东西对他来说是手到擒来， 轻而易举之事。
8
闺密跟我说, “那天海川跟我聊了很多, 但基本上是在聊你。 我看得出, 他真的是很喜欢你, 想跟你...你觉得有可能吗。”
不知道是海川让她当说客, 还是她被感动了, 自愿要为他当说客。
但我绝决地说, “没有可能。不要说我们并不十分了解，未必一定合得来。 就算退一万步, 我们相互倾心， 我也不会让他因为我去跟一个生活了三十几年的女人离婚。 做人要有底线， 不能只顾及自己的感受。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卖， 当初他没有勇气，现在的勇气我只能感谢, 不能接受。”
就算他说心里恋了我几十年, 就算我也希望一场轰轰烈烈的黄昏恋，来了却一生没有恋爱的遗憾。 但是, 一个男人，跟另外一个女人生活了几十年，即便最初没有爱，但亲情早已被每天的日常和琐碎溶进了骨血里，离不开也割不断。 他习惯了她的照顾，习惯了她的饭菜的口味，习惯了她的持侯，习惯了她的作息时间生活方式，习惯了他们共有的一切，孩子，孙子, 房子，一切的一切。 而我们之间有什么呢， 年轻时他们相互迁就，磨合。现在还可能吗，每个人都已经定型了， 不可改变了。
“作为纪念, 为了我这份情感和真心, 为了曾经的过去, 那把我写进你的回忆里吧。” 他说。
“好的, 我一直不太确定, 既然你有这个愿望, 我把你加进去。” 我说。我写的回忆文字里有一篇就是 <永远的17岁>。他比我大一岁。
“我的一席话，也许是你的男同学，你的发小，你的追求男生都对你讲过的，但是我确实是几十年前的内存系统调出来滴。信不信由你分辨，或存入，或删除！”海川又说。
我很高兴很多人还记得我美丽的17岁，而我自己却无法知道当年我自己的模样。
我突然间生出一种无法用我自己的语言能力可以表达出来的一种非常特别的感觉， 想笑， 更想哭。 内心五味杂陈, 特别感慨, 也多少有些伤感。
9 结局
海川经常在朋友圈里晒幸福。 晒他在乡间租种的菜地，晒他跟中学的同学艺术团去参加各种演出， 比赛，还有旅游， 晒他跟工作的同事好友聚会聚餐，晒他跟孙子的各种娱乐摆拍。照片里偶而也能看到他的媳妇， 一个贤妻良母， 善解人意的女人。她从来都是支持丈夫去参加各种活动， 她自己则是留守家中照顾儿孙。
我对海川说， 这样的好女人你不能辜负。
我对海川说， 别老是自己娱乐， 把媳妇带上。否则以后你会后悔的。
我对海川说， 你们对孩子的责任已经尽完了，孙子应该让儿子媳妇自己带。你们只是救个急就好了。但是，国内没有几个同龄人会如我一样的观念和思维。
海川说， 我在外边是厂长，劳动模范，在家里也是好男人。我把一切权力都交给媳妇，她不比身边任何一个女人生活的差。我唯一没有给她的是那种刻骨铭心的爱情。
我说，海川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习惯了这个女人为他做的一切，他和她已经犹如自己的左手和右手。长在自己身上， 知道她的存在， 但两手相握时只有温度， 没有激情。海川想体验一次爱情的激情。
突然有一天， 我在朋友圈看到海川发了张只有一束鲜花的照片。文字只有一句话， 为你祈祷。
我问他， “什么意思， 出什么事了吗﹖”
他回说， “媳妇住院动手术了。”
“什么病， 手术很危险吗﹖”
“肝区有个小瘤子，良性的，但位置不太好。”
“噢， 那替我问她好， 祝愿她手术顺利， 尽快好起来。”
我以为这就是个一般的手术， 修养几天便会痊愈。
但是， 还不到两个星期的时间，我又在朋友圈看到海川发了一张燃烧的蜡烛的照片，文字是， 一路走好。
我不敢相信我所看到的。有不祥之兆又不敢往坏的地方去想。就问他， “这又是怎么了。什么意思啊。”
海川回复到，“ 媳妇没了。”
“手术没有成功﹖”
“当时说手术成功， 但术后大出血。”
海川媳妇人很胖，那么健壮的一个人， 说没， 就没了。
那样阳光，开朗，有着迷人笑容的一个女人， 我真的好为她伤心。
海川更是伤心欲绝。几个月没再主动与我联系。之前他隔三差五地跟我打招呼，或者聊天儿。
此后， 是我主动联系他了。 我劝他节哀。
海川如数家珍般地说着媳妇对他的好。
“媳妇持候了我一辈子， 我却没得机会好好回报她。我只以为，孙子很快就上学了， 她就解放了。没想到，。。。”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 他没有半点的心理准备。
我们后来又有过几次交谈。
现在他是一个自由人了。但是， 他绝口不再提爱情那两个字了。
我估计， 我也不会有读到他爱情小说终稿的那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