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舅是个很吓人的亲戚,小时候我不敢仰望,见了就想逃的那种。二舅是我们本地一家最好医院的管账头。每次一说话,气如洪钟的,俨然就是可以用钱来砸死你的架势。其实我怕他,主要原因还是我老妈和娘家关系不好,基本上除了她的妹妹们,老妈都不怎么和娘家走动。春节给外公拜年,我们都是绕开舅舅们去的,所以我对舅舅们(尤其二舅)怎样几乎一无所知。
虽然我不认识我二舅,但是二舅母生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一个比我大两岁,一个小一岁,是童年最佳玩伴。因为大人之间的关系,我们就不敢光明正大的玩。我每次去找我表姐玩,都像做贼一样。小时候一起玩,我们很喜欢在我二舅工作的医院的群楼之间到处晃。因二舅的关系,我们到处晃一般没人拦我们。现今我最遗憾的就是当年我和表姐讨论过很多次去逛停尸房,可是从来没有真的付诸行动,否则该是多么伟大的回忆。
也因着二舅的关系,按说我的表姐表妹进这家医院工作就一点问题也没有。所以我表姐初中时就被我二舅逼着去念了学医的技校。我表妹上的啥技校我不知道了,反正我表妹稳稳妥妥的就进了医院的财会队伍。温柔贤惠的表妹还嫁了医生,她夫君后来成了医院的啥大科主任。我和表妹夫见过一次面,不是同道中人,就再没打过交道。
然而表姐貌似听话,骨子里却是极有骨气的人。她技校毕业以后,进医院做了医护打杂人员。我出国的时候,表姐来看我,送了我一个小木头架的相框,说她不想这样做这份工作一辈子。彼时我就很恼恨我二舅,但也不知如何安慰我表姐。我那时完全也不知道学医如果不念大学本科,还可以怎样继续发展,就只好和她说,天道酬勤,一定有办法可以找到改变自己出路的办法。出国后,那个小木头相框也还一直跟着我走,里面的照片也从来没有换过。因为人生不再有交集了,其实也就偶尔想想她,邮件都写的甚少。听我妈说,她后来好像在考医学院的研究生,挺为她高兴,但也知道她一定很辛苦。
2010年我回去,得幸在我们省最好的医院里碰到她。彼时她已经是该医学院研二的学生了,我真是为她由衷的高兴。那年冬天将近寒假,她顶着寒风和濛濛小雨从学生校区穿过医院来找我,我们在一家小餐馆里吃饭。餐馆里声音嘈杂,她虽然很轻声的和我说考试和读书辛苦的事情,但是语气很坚定。她男朋友也是她的研究生同班同学,因此以后她家就肯定是医学世家了。表姐考研究生和别的医学院本科生很不一样,她从一个学医的技校生资历,在职工作,而考入最好的医学院研究生,我不知道我二舅发过什么功没有。但是这个在我看来,并不重要,因为我表姐的斗志和不屈的个性,乃是成功的第一条因素。
再后来我回老家去看二舅,和他聊起表姐和表妹的事情。我二舅哈哈一笑,说,你姐姐哪有你妹妹日子过得舒服。不过她要倒腾自己找苦吃,我也没有办法,那就由她去吧。我虽然此时已经很彻底的明白这个道理,还是抱着从小就对二舅不以为然的态度,打哈哈过去了。
其实码这些字,我并不完全只是感叹表姐如何决心改变自己的人生和为之付出努力。码字实在是因为我发现大多不管多么愿意倒腾和有毅力倒腾的人,其实都是很有趣的人(俺这辈子觉得最可怕的事情是和伟大但又无趣的人打交道(比如【我的二舅,二叔,二大爷】)。和这种人在一起,我都恨不得拎着自己的小命快点去超生)。表姐后来成为另外一个城市的一家医院的主治医生了以后,大概生活又暂时失去了追求。几年前,她突然在微信朋友圈里卖起了枕头。我想这白衣天使卖的枕头应该可以打通任督二脉吧,还仔细研究了一下她传销的产品。结果我发现该枕头的优点们和我婆婆死活要给我们回美国的行李箱里塞的能让人醉生梦死的枕头,优点极为相似。当时实在被她每天好几个带满了惊叹号的枕头信息塞到头痛,我也没啥别的玩微信的技巧可以屏蔽别人的分享,就先偷偷黑了我表姐。
当然咱们会在微信里轻松冰释前嫌。俺绝对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枕头就黑了咱的好姐妹,尤其咱表姐也从枕头上的黄粱一梦中清醒过来很久了。最近实在让我敬佩的是,不久前,她突然又来问我怎么提高英文口语,让我顿时羞愧不已。我问她,你在计划出国吗?她说没有,就是想找个目标督促自己。基于她善于向上和积极实用的性格,我想了想, 说,要么你去考一个口译证书吧。有了考试的动力,能找到学习的同伴,同时也提高了英文口语,还有更好的实用价值。
也许下次打电话表姐会主动要求和我说英文吧。这下不得了了,我该下定决心去学习甲骨文或者苏美尔文了,因为学习这两种语言里的随便哪种,都比我表姐要偷懒却又有光彩。至少我不需要学甲骨文或苏美尔文的口语,不需要和死人对话,直接少了一半学习语言的力气。我还能认识谁也不认识的符号,我的朋友圈谁也不知道我不认识它们,我只需要周六来走廊截图。我不好好花心思学门新语言,都对不起我表姐的一番苦心。
所以说,《我的二舅的女儿》比【我的二舅】值得花笔墨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