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一城2009-01-26 06:43:32
楔子
  第一次见到他时,我正在河边洗着荇菜。
  那河岸边桃花成片,夭夭放肆。
  
  天空忽然飘起了微雨。
  他一副书生打扮,大约三四十岁的模样,只身往河边来,凝神看着河对岸,似在侧耳倾听。
  那胡子连同衣袖被山风荡起,看上去一身寂寞。
  我冲他高声道,先生,你帮我把那棵菜捡上来。
  他老实地下水捞起,送来给我,一脸客气,又问我,你可曾见到一个唱歌的人。
  人长得倒是斯文俊逸,只是下巴上留着长胡子,看上去有些古板沉闷。
  我接过荇菜,趁他不备,偷偷拉了下他的胡子。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我笑嘻嘻地说,老爷子,你不是要找那个唱歌的人吗?我就是啊。
  说着,我又光明正大地拉了他的胡子一把。
  他气得脸都红了,结结巴巴地骂道,一个女子怎能如此轻佻。
  ——敢说我轻佻!
  谁不知邯郸城里最美的赵姬,不是宫中妃嫔,也不是名门闺秀,而是祁家酒肆的燕惊。
  而我,刚好就是祁燕惊。
  可惜燕惊除了貌美,一无是处,也不会唱歌。
  如此搭讪的,我见得多了。
  我愤然踩了他一脚,狠狠地,然后跑了,竟忘了是我让他帮我捡菜的。
  
  三日之后,我再次见到他是在祁家酒肆里。
  酒肆里其实已经好久没来客人了。
  不是酒肆生意不好,而是因为王上住在酒肆中,半月未去,哪还有人敢住进来。
  王上好歌,不只是在祁家酒肆里流连不去,还派人来把我们家破败的小酒肆修葺了一下,扩建得像豪门别院似的,人家提起祁家酒肆时再不敢直言那是娼家,还都说祁家祖坟冒青烟了。
  可迷住王上的,不是我家祖坟上的青烟,而是我的姐姐青媚。
  我父母早亡,跟着哥哥和姐姐长大,他们待我如珠如宝,舍不得我受半分委屈。虽是姐妹,姐姐却是命运多舛,哥哥盘下这家酒肆时,她刚年满十三,便抛头露面,在酒肆中卖唱。
  父亲在世时说哥哥有治才,但生计所迫,他只读了几年诗书,便为稻粱计,弃笔从商了。那年酒肆的生意不好,有个富商愿娶青媚为妾,哥哥无奈之下,将青媚嫁了出去。青媚嫁得并不风光,回来得更是狼狈。有人说那个富商娶了姐姐后纵欲过度,不到一年便油尽灯枯了,富商姐夫过世之后,家中子弟为了争夺姐姐大打出手。从此,姐姐艳名远播,同有漫天谣言。
  姐姐也见过长胡子书生。
  姐姐一曲歌罢,对他说,今日得见先生,虽不知先生名姓,已知先生乃真名士。我见他眉眼皆是笑意,恭维着姐姐,姐姐娇羞地连连摆手推却。我狠狠瞪了他一眼,等姐姐出去煮茶,我一摞袖子,摆出最市井最流氓的脸色,警告他别打姐姐的主意。他皱眉对我说什么,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家里到了我要识字那一年已败落了,兄姐常忙于生计,我又贪玩,一见到简牍便头大如斗,他这分明是欺我不曾读过书。
  人说燕赵多猛人,我就让他看看燕赵女人的厉害。我拉上他的胡子狠狠一拽,他疼得忙捂住下巴看着我,气得说不出话来。我拍拍手,抖掉手中那几根揪下来的胡子说,姐姐的歌,可不是白听的。
  这我可不是漫天要价。
  我清楚地记得那日姐姐难得唱起《关雎》。王上初次来酒肆时,曾邀姐姐唱此曲。可姐姐说,既然是“在水一方”,在堂中吟唱,岂不失了情致?
  王上便让人在院中挖了一条渠,还引了后山的溪水进来,夏来开满了芙蕖。
  从此姐姐不再去我们小时候采摘荇菜的小河边,只在这开满芙蕖的水中划划小船,芙蕖自然比荇菜华贵娇媚,却少了摇曳于山野间的那份惬意。
  
  其实,长胡子书生不算是客人,因为他住店不给钱。
  赵国自从武灵王下诏,胡服骑射之后,赵人皆着小袖长靴。长胡子书生,竹冠布衣,且大袖兜风,似乎是个外出游历的儒生。
  哥哥平生最好儒生,和他一见如故成了朋友。
  世人重文轻商,文士皆自恃甚高,怎么会纡尊降贵来结交商贾?我怀疑他是来骗酒喝的落魄书生,害怕哥哥被骗,便多留了几份机心。
  哥哥却笑道,世人怎知他素有鸿鹄志,而这唯有百里兄能懂。
  那时,我才知他姓百里。
  哥哥寻了一个小吏的差事,王上几日未来,他便请了些朋友到酒肆里寻欢作乐。
  我和姐姐正在后院。有人跑进来说,哥哥喝醉了,还拉着那个新来的歌姬灌酒。
  酒肆一向不用我来操心,都是由哥哥和姐姐打点。但是那个歌姬,我却是知道的,她可是花了真金白银买来的摇钱树。
  姐姐说过,若是有一日她随了王上,酒肆就只能靠这新来的歌姬了,要是她喝倒了嗓子可怎么办?
  我拖上姐姐要去前堂,一路上走得急,不料在回廊上与百里撞了个满怀。
  歌舞升平,软语温香,酒过三巡,便是大儒名士也原形毕露。
  姐姐忙上前扶住他,问道,我大哥可是在前堂醉了?
  我见他摇摇晃晃的,想过去帮把手,他忙伸手护住了自己的胡子,怔然看着我。
  ——不是说酒壮色胆,怎么这个人越喝越胆小。
  我站在廊道正中,挡住他去路,挑挑眉,揶揄他说,先生你是不是也醉了?
  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支吾了半天,才问我更衣所在何处。
  果然是醉得不知东西南北了。我哑然失笑,这烟花之地,又不是豪门府邸,何必这么文绉绉的,我为他指了茅房的方向。
  他红着脸道了声谢,东倒西歪地去了,还差点在回廊上摔了一跤。
  我突然心情很好,哈哈大笑,他回过头来看我,又惊又恼,脸色变了又变,仓惶逃走。
  姐姐在一边红着脸,不住地给他赔礼,直骂我淘气。
  夜已深沉,朋友早已纷纷退场。只剩下哥哥抱着那个新来歌姬,一副如痴如醉的样子。那小女子双手微颤,拿不稳酒盏,刚举到嘴边,又偷眼看看哥哥,眼泪就簌簌地往下掉,看着煞是可怜。
  未待我和姐姐上前解围,便听见外头有人高声嚷道,走水了,走水了。
  
  酒盏滑落,一地碎陶片。
  一人仗剑冲了进来,带着一身血腥之气,急急道声,快走。
  竟是百里,我曾以为他是个文弱书生,没想到竟然能夺下强人手中剑。
  后来,我才知道他的剑术,其实也差得很。
  我见他衣裳开裂,鲜血渗出皮肉,忙掏出帕子来,捂住他身上伤口。姐姐在一旁吓得眼泪涟涟。哥哥勃然大怒,斥责我怎么敢对贵客不敬。百里的脸涨得通红,说自己来,便要去捂伤口,隔着那一方布头,他抓到了我的手,我还没生气,他倒先慌了,连连赔礼。被哥哥拉走时,我笑着对他小声道,我叫祁燕惊。
  那一夜,火光冲天,烧尽了祁家不少财物,却是祁家酒肆的运气。来放火的人走漏了风声,王上的侍卫随即赶到。王上震怒,下旨斩杀主使之人,看着姐姐在王上怀里嘤嘤哭泣,我隐约知道祁家从此卷入了后宫之争。
  也好,陶盏碎了,换上了琥珀盏。
  
  百里在酒肆里一住便是半年。
  姐姐还未入宫,王上就给哥哥加了官,又给哥哥张罗婚事,听说还是个世族小姐。
  于是,没人顾得上百里,想来也是他该走的时候了。
  他想见我一面再走,那时我病着,躺在床上见到他时,倒吓了我一跳,他把胡子全剃了,只有青胡渣若隐若现。
  我想起一次他大醉之后,在后院的一块大石头上泼墨挥毫。
  我问他,写上的是什么,他红着脸说,燕燕于飞。
  我扮上一脸天真,问他,可是燕惊的燕?
  他支吾了半天,脸更红了。
  我玩笑说,先生,年纪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容易脸红,配上这长胡子更是难看,老不老,小不小的。
  说罢,我趁他毫无戒备,又拉了拉他的胡子,染了一手墨。
  他似乎早料到我有此举动,便拿出一条丝帕来给我。
  我瞥见他袖中明明有条布帕的。
  ——真不会持家。
  我连连摇头。
  
  他站得离我的床榻远远的,对我说,若是到了韩国,记得到一座叫大京的山上找他。
  我说,我一个赵女,无事去韩国做什么。说话间,酸水上涌,胸口憋闷,忍不住呕了出来。
  他紧走几步,上前拉起我的手,扣紧我的脉搏。
  一室无声,只有芙蕖花香淡淡,那柔嫩的花瓣上,红粉染透了雪白。
  他皱眉,捏紧了我的手腕,我吃痛地抽回了手。
  他看似迂腐,却眼光毒辣,第一眼就知道我轻佻。
  他震惊的眼神里是我的素颜黛眸,我仰头,等待他轻蔑的嗤笑。
  他垂下眼帘,站在那儿静默了一会儿,又问我,愿不愿意跟他走。
  我想了想,便点了头。
  
  我们离开了邯郸之后,我的身体越来越差,只好留在一个无名小村里。
  他一路上细心照顾我,开始手忙脚乱,不久就比村里的老妪还周全。
  五个月后,我生下一个孩子。
  那时,风闻赵魏韩三国都想一统晋地,大战似乎迫在眉睫。从前住在邯郸城的酒家中,见到的总是宝马香车,听到的总是欢声笑语,从没亲眼见过挨家征兵的惨淡光景。
  一日,他说有事离开,把我交给村中的几位老妪,一走三个月,却不见回来。
  我一天比一天更恨那个孩子。
  夜半无人,我走到水潭中,想把自己和那个孩子一同溺死。
  或许是天意,我以为他是逃兵役去了,没想到他突然出现,走到水中,捞起孩子,甩了我一巴掌,说自贱者人必贱之。
  我当时听不懂那个什么贱不贱的,但酒肆里的姑娘叫骂时多带一个“贱”字,我怒火中烧,早忘刚才还期期艾艾地想寻死,哭叫着冲过去捶打他,要报一掌之仇,他忙护住孩子,把我拖进了屋里。
  
  反正我在他面前早已德行败坏,便成日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屋里,挖空心思不带重样地将他的祖宗十八代全都高声问候了数遍。
  我心里别扭,无处撒气,只想寻他的麻烦,看他能忍耐到几时?
  他终于捧着饭菜现身,我照例扭头不吃,他拿起木勺作势要喂我。
  我抬手一推,饭菜尽数撒在地上。
  他气得满脸通红,说道,乱世之中,物力维艰,岂能暴殄天物。说着,他负手身后气哼哼地在屋里转了一圈,又训我道,罔闻已过,怨天尤人,是人生至愚。
  纵使我听不明,也道他是真的上了火,便嘲笑道,你又不是我爹,管我的死活?
  他带着瘀青的嘴角抽了抽说,你舍得死,我便舍得埋。
  这话倒是颇合我的口味。
  眼看他甩门而出,留我一个人在屋里。我又不甘心起来,拉开门冲着他的背影嚷道:“别光埋我,记得给我哭坟。”
  
  可我,还舍不得死。
  我还要看着百里气恼的样子,坐在院里晒太阳。
  这半年来我已经习惯了百里的照顾,习惯了依赖着他过日子。
  这时邯郸来了人,要带我回家,可来的人不是哥哥。姐姐也已经入了宫,祁家一门荣宠,今非昔比,自然有许多事绊住了他们。
  我问百里,听说人的姻缘是上天注定的,改不得分毫。若是月老搭错了线,怎么办?
  他说,那就剪断。
  我说,断的是情份,可刀刀绞在心上,心里疼呀。
  百里擦去我脸上的泪,将我搂进怀里,低声说,什么都别想,从今往后你再也不会疼了,因为万事有我。
  我把头埋在他的胸口,他的心怎么跳得那么剧烈,害我都不敢偷偷在那里擦我的眼泪。
  百里问我,要不要跟他去韩国。
  我说,你这么无趣,以后还是留胡子吧,平日里能拉一拉倒也是个乐趣。
  
  终于我只身一人,随他去了韩国。
  没有想到,在关上接他的居然是韩国的上大夫。
  更没想到,他家中奴仆数百,门下弟子三千。
  原来百里大有来头,哥哥果然是慧眼。
  
  大京的天气很好。
  我住在大京的山南,起初还想着邯郸的家,可渐渐地连哥哥和姐姐的样子也想不起了。
  秋去的大雁,春回的燕子,冬日的飘雪,还有满山红枫,人间美景,大京一样不落。
  可那呆子成天无事就钻在他的书库里。
  他家上三辈八成是买书的,简牍垒满了几个书架,还有不少都一摞一摞在地上堆着。
  他说,快出去,这里乱,小心伤到你。
  我仍是在他书房里游游荡荡,翻翻找找。
  书简簌簌落下,他跳过来扑倒了我,将我护在身下,生气说,叫你走,你怎么不听话?
  我揪着他的衣襟,将他拉近,说道,我就是不走,你又能耐我何?
  他双瞳若海上焰光,我早就迷失方向,也不知是我先将唇就过去,还他先轻啮细咬了过来。于是栽倒在书堆里,十指交缠间,再也无力起来。
  
  百里只有一个夫人,百里与她曾是父母之命的少年夫妻。她出身世家,是周室卜官之后,颇有林下之风,时常出外游历,是个女中丈夫。而我顺理成章成了百里的妾室。
  女人有心计,便可怕,若没心计,便可怜。
  百里夫人是个淡如秋月的美人,她知书识礼,便是有心计也不屑于用。我知她深爱百里,可她心性清高,开不了口,心头爱渐渐变成了心头痛。百里诸事明断,唯独觉察不出发妻的情意。
  几年后,我终于识得半箩筐的字,并生了一个女儿,百里把她宠得无法无天,夫人对她也甚是疼爱,后来她出门游历前,还将女儿留在自己的院里小住。
  一切尚好,直到女儿十二岁那年,赵魏大战,赵国大捷,魏国颓败,对韩国来说,犹如唇亡齿寒,秦国乘机入关,经魏国,直袭韩国王城。有谣言道,秦国此次来袭,想围困吞并韩国。韩王派人请百里出使秦国,化解韩国的危机。谁料,秦王罔顾道义,扣留了百里,秦韩之战一触即发。百里门下,三千弟子一夜散尽。
  大京乱成一团。我依照百里临走时的安排,带着女儿逃出韩国。
  祁燕惊已死,回来的是百里燕惊。
  心之所系早已不同,却没人相信这件事。
  
  有人说,百里已经死在秦国。
  我不信,日日想着去秦国寻他。
  哥哥千方百计阻止,我心里只想,就是死,也要与百里埋在一处。
  我苦心经营,终于出了邯郸城的城门,却与那个女人不期而遇。
  那个让我艳羡半生,她却痛恨我一世的女人。
  她冷笑道,我为你挑的葬身之地,你可满意?
  原来一切早有预谋,燕惊虽非世族后裔,却向来骄纵傲气,怎会甘心被人要挟。
  
  远处残阳似血,冷风吹彻我的脊梁,站在断崖上,感觉自己就要飞翔。也许顺着风的方向,路过高山,穿过山谷,越过云端,出了秦关,便可以落在他的身边。
  我拿出怀中匕首,划破手指,血从指尖一滴一滴往下落。看着泥地上点点猩红连成片,我暗暗向天发愿。
  苍天,你一定要让女儿替我报仇。
  脚下山谷,风声呼呼,一条河流潺潺流过。这山涧是燕惊初见百里的地方。
  水中荇菜沿河漂流百里,岸边桃花成片,夭夭放肆。
  百里曾说,自河畔初见,他一闭上眼,都是燕惊的容颜。
  我问他,可是因为燕惊长得美?
  他说,燕惊笑得肆意,可惊天地。
  想到他那时一脸局促,我不禁莞尔,闭眼走下了断崖。
  恍然中,一身轻盈,御风而翔。
  
  
作者有话要说:ps:正文非第一人称。
据说很多人都不看楔子,特地写一个,放俺的废话。
燕惊之遇百里,就是一段不良少女遇上仁义大叔的囧事。
虽然落得个生死两茫茫的下场,但也算曾经朝朝暮暮的幸福过。
ps:燕惊曾是个自恋的loli,早年膜拜的是天雷教,年纪大了还是。
预告:下一章是战国传说,将军凯旋,小姐出走,转入正题。

卷一 青鬓
传说,在没有香蕉的世界里
  话说春秋时,越大夫范蠡亦为越王督造王者之剑。
  剑成之日,偶得一物,玲珑剔透,月华之下泛出浅浅光晕。
  人言,此物与王剑同浴烈火,剑乃纯阳之物,它必是天地造化,阴柔之气所凝,称之为“水精”。
  范蠡初见西施,一见钟情,便把它作为定情信物送予西施。时至越王勾践暗谋复国,范蠡定计,欲献绝色迷惑吴王。
  西施泪撒水精,水精碎裂,一分为二,其中五色光晕,仿若泪光浮动,因此,带着五色光晕的水精,又被称为“西施泪”,若有人炼制,必是一对。
  西施之貌能让吴王痴迷,越王又怎会无动于衷。献美之时,越王动了私心,想将西施留下另择佳人。
  西施以身许国,心意已决,不惜拔出王剑要毁去自己的容貌。众人皆惊,夺下王剑,西施眉间已竖划一道殷红血痕。越王心疼不已,后悔莫及,纵是遍请名医,但眉心那抹嫣红仍是若隐若现。
  有人说那是伤口上有了太多红玛瑙。女子爱美,多有人效仿,世人只道那是朱砂痣,却有高人说那是王剑嗜血留下的印记,叫做“眉心剑”。
  眉心剑和西施泪皆源于一把王剑,虽不知正邪,但传说中,两者尽得者,能助王剑转生之人得天下。
  这是一个在平行异世中流转了百年的传说,
  是以强国生,弱国亡,明君觅良才,贤士择英主,一场争霸求变无休无止。战国大争之世,天下之君,顿戟一怒,纷嚣之间,伏尸遍野。
  世以王剑为尊。
  人们总问,谁才是真王剑转生,终结这场争霸之战。
  
  
  第一章
  
  不过,传说归传说,这天下七分,还不是战照打,日子照过。
  时逢赵韩之战,韩国元气大伤。
  赵国虽胜,却也胜得艰难。
  赵国祖上曾地跨晋陕两地,北驱匈奴,南威中原。秦人咄咄相逼,攻城掠地,北境驻军南下救助不及,气死了先王。
  当今新王年幼,亲王辅政,政治还算清明,但早失了几十年前锐意进取之志,在秦国的侵逼下,地盘日渐缩小。
  反正中原诸国日渐赢弱的也不止赵国这一家。王气黯淡是一回事,过日子是另一回事。赵国邯郸城里豪门世族还是一样鲜衣怒马,逍遥奢靡,剑客顽徒依然仗剑行事,好勇斗狠,平头百姓也依旧当牛做马,忍气吞声。
  
  这天,是赵军凯旋的日子。
  城门大开,邯郸城内,偶有宝马雕车急驰而过,尘土飞扬。不知是哪家王公世族,戴玉冠,衣轻裘,气派非凡。昨日街头的落魄壮士,今日已为世家权臣的门客,左右护驾。附近的路上,酒旗招展,酒香四逸,酒家门前娼女倚门,媚笑缱绻。这民风越发轻浮了,似乎对赵国边陲的那场刚过去的恶战一无所知。
  时值初冬,寒风中许多百姓早已候在路旁,多是些妇孺与老者,翘首张望间,有人笑嘻嘻地看热闹,有人神色焦急,祈祷亲人安然归来。已近傍晚时分,城门口依然不见赵军队伍,人群中传出疲累的叹息,三三两两松散地坐在路边。
  忽听得有人说“大将军已到城外”,众人不由精神一振,人潮顿时耸动了起来。推挤之间,传来孩子的哭闹,有人喘息,有人咒骂。此时,有个干瘦的老头蹒跚地跌出人群,他身后正好有位小丫头见了,忙快步上前,手疾眼快,扶了他一把。谁料,那丫头却赢弱得很,没扶稳老头,自己还一个踉跄,重重撞上旁边一位怀抱孩子的年轻妇人,那孩子从熟睡中惊醒,便哇哇大哭起来。
  妇人忙拍哄着孩子,心中有些怨气,却见身后那个白皙少女,正扶着位老人家,神色甚是尴尬。她心肠软了一下,对那丫头道:“不打紧的。”
  丫头冲她笑了笑,嘴里说着抱歉,很是有礼。
  妇人见她有礼,心下多了几分好感,这丫头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脸上点点黄泥有些脏乱,眼睛乌黑灵动,若是干净些,倒是个俏丫头。可听她口音,觉着不大像邯郸人,又见她一身粗布衣裳,微削的肩膀上挂着一个大包袱,脸颊上微微泛红,似匆匆赶路而来,像是穷人家出来找活干的丫头,可刚才她去搀扶那老人家时,手脚可是笨拙得很,不由心中微讶。
  时下战乱纷扰,处处征兵征粮,乡野陋巷自然比不上邯郸繁华安宁。可邯郸城也不清净,眼看天色不早,少女孤身一人,若是被人掳掠,卖到酒家娼寮,岂不可怜?妇人心中暗自揣测了一番,对这丫头生出一丝怜悯来,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可是来邯郸城投亲的?”
  丫头正转身要走,听妇人温言里透着善意,便回头微笑道:“多谢大婶。我并非投亲,只是路过。”
  妇人甚是迷惑,这个时辰她出了城门,除了露宿在荒郊野地,还能往何处去?
  一旁那刚站稳的老头听着少女这话,面上也有些微愕,蹒跚着上前劝道:“丫头,独自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些好。军爷有令,说是等大将军进了城才让通行。咱们在这等了快一天,这会子将军要进城,在城门口冲撞了可不好。再说出了城荒郊野地的,夜里还冷得很,不如在城里住上一夜再走。”
  那丫头闻言,向城门口眺去,神色有些焦急,又皱眉回望来时路,犹犹豫豫间,她竟挪不动步了。却听妇人问那老儿。
  “老人家也是来接军中的亲人?”
  “唉!”那老头双手一垂,重重叹了口,“我那两个孙儿三年才托人捎回两封书信,只说要家里给些钱,买布做冬衣。可这一年再没书信回来。”他两鬓斑白,抬起干枯的手背揉了揉发红的眼角。
  那妇人点头,为怀里的孩子拉紧了领口,说道:“我夫君被将军派人征走了三回,这孩子都两岁了还是没见过他爹。”她嘴角动动,面上愁云密布。
  旁边有个瘸子听见这儿说话,也过来凑趣道:“你们现在在这儿等也未必等得到亲人,大军都还在边境上。我们赵国大败韩国,今日是大将军回来领功的,必是只带了些偏将。连那些偏将都不能随意进城,要留在城外等着王上宣召呢。”
  有人忽然问道:“大将军,哪个大将军啊?”
  “永翼侯!”那瘸子见看热闹的人多了起来,便得意道。
  “他不是一直在北边驻守,抵御匈奴蛮子,怎么跟韩国打战去了?”有人不信。
  瘸子扬了扬眉毛,嘲笑道:“你可真是孤陋寡闻,这都多久的事啦,别是让扶风大街的酒熏晕了头。”众人听了这话一阵哄笑。
  “你倒说说。”那人也不服气了。
  瘸子说道:“刘将军吃了几场败仗后,王上就把永翼侯给请回来啦。说起来,当今王上还得叫他一声堂叔,王室宗亲,尊贵的很。有他在,就没人再敢来欺负我们赵国了。”
  “真有如此神人?快给我们说说。”又有人凑了过来。
  见有人想听,那瘸子不由地也卖弄起来。“想当年我们赵国何其强盛,他随父辈南征北战,联燕抗秦,抵御匈奴,年纪轻轻已是一代名将。但先皇登基之后,他。。。唉。。。”他欲言又止,惹得周围的看客一阵着急,不断催促道:“快说啊。你快说啊。”
  俏丫头也拉长了耳朵。
  谁知那瘸子不知是故弄玄虚,还是怕祸从口出,摆手推托道:“那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说了,不说了。永翼侯可是上阵父子兵,子侄中也颇多将才,如今可真是满门荣耀咯。”瘸子显然是想把话题扯开。
  旁边有人说:“听说祁侯的两个儿子也去了,还在永翼侯手下做偏将呢。”
  “呵呵,祁家人也能打战?只怕用的是美人计吧。”一个细小的嘲笑声飘过来。周围便有了些哄笑声。
  丫头听了,眉头不由一皱。
  “不然。听说他家二公子倒是个虎将。”瘸子又是一语惊人。
  周围多了些窃窃私语,祁侯似乎真有个儿子高大威武,但说到将才又未免有些托大了。
  祁氏在邯郸世代为商,封侯赐爵只因为当今太后姓祁。祁家若是跟王都里的那些世袭贵族比起来,真是卑微得不能再卑微了,怎会有武曲星愿意托生到他们家?。
  
  此时,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欢呼声,有人高声道:“恭迎赵将军。”
  只见高大的城门下跃入一队骑兵,手无寸铁,只高举着白色大旗,上绘青色蛟龙团纹,迎风招展。
  骑兵的护送着一辆车辇,那车辇被四匹高头大马拉着,驶入城中,车辇的左位上赫然一个高大威严的身影。
  路旁的百姓齐齐跪下。
  那丫头正想向城门方向偷偷踱去,见身边人纷纷下跪,她便也无奈地卸下包袱,随人潮,拜倒在地。马蹄在前方“踢踏”响起,她不顾眼前尘土飞扬,抬起乌黑明眸,好奇地偷觑那高大车辇上的将军。
  这位赵姓的大将军,想必就是那瘸子口中,战功赫赫却远戍北疆的“永翼侯”了。
  他身披锁甲,细密如鱼鳞,泛着清冷寒光,约莫五十上下,脸庞黝黑,身形魁梧,霜色染上鬓角,额上皱纹如斧刻一般。他轻捻胡须,昂然立于车辇之上,举手间透出大将英武风华,正打量着邯郸城内两侧街景,眼神中透出些许苍凉,似乎在看隔世之景。
  寒风夹着尘土吸入鼻中,丫头忍不住一阵咳嗽,忙低头掩口。
  将军刚携亲随远去,便有些人跟着进城来,人群皆望向城门口那边。那些人粗布葛裳,有缠头呆胳膊的,或被人抬着驾着,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自然走的慢。多是疲累颓然的样子,分明是些解甲归田返乡的士兵。只听见门口的士卒对他们大声呵斥催促着。
  路旁的百姓陆续站起来,大家想上前挨个寻找其亲人,却又畏威在路边徘徊,有人瞥见亲人欣喜惊叫,有人伤怀唏嘘,更有的找不到人焦急地哭了起来。
  丫头见了此番情景,心中戚戚然,凝神城门外,口中呢喃着:“表哥,你是否也到了邯郸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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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华殿内帘幕重重,千灯乍明,金兽含香。
  这是太后的寝宫,自然高台榭,美宫宇,神仙般的住处。
  只见一只碧色琉璃碗飞了出来,“铛”的一声,砸在白玉阶上。
  刹时,碎玉飞溅,满地碎屑,处处是尖锐的怒意。
  仆妇内侍跪了一地,堂上只站着一个女人,愠色未消,眼神凌厉。
  一身云样衣裳,层层堆叠,繁花重重。行动间,背心宽袖上凤纹欲飞,精妙绝伦。
  她踢开跪在跟前的侍女,气势汹汹往堂中的正位走去。
  侍女连忙爬起来,疾步跟上前,服侍她在铺着白狐皮的榻上躺下。
  金簪下发如墨云,一柄缡纹白玉梳篦蜿蜒在螺髻之上,脸上脂泽粉黛,眉飞入鬓,这女人便是赵国太后。王宫岁月在她的眼角留下痕迹,却也让她更加雍容优雅。
  如此佳人,便是年近迟暮,“太后”这两个字也还是把她给叫老了。
  一室宫人噤若寒蝉。
  这时,门外有人进来,颤声通报:“启禀太后,祁侯到。”
  太后眉间神色焦急,猝然起身,纤纤玉指抬起,示意他请祁侯入内。
  殿外走进来一个男人,四十开外,留着长须,眉目清淡,厚重的眼皮半掩着眸子,看起来神情有些倦怠。他便是祁侯祁申。
  祁侯发家并不荣耀,为赵国王室世族所不齿,但祁侯对那些吃喝玩乐的世袭贵族也很是不齿。赵韩两国大战,侯爷的两个儿子祁风和祁雷都随大军出征了,听说他们屡建战功,这让侯爷在朝堂上赚足了面子。倒也有些出身寒门的士人传说,祁侯励精图治,治家甚严。
  
  祁侯从容上前问道:“太后这是又为何事动怒?。。。”
  太后一脸不满,扭头接下他的话:“大哥,你可是又要说我这脾气越来越像三妹了?”
  祁侯未语,只站在一边,脸上多了丝彤云。
  太后见他不语,埋怨道:“那可是你的儿子,你怎么就不担心?”静默片刻,她又怒拍案几道:“放眼王城,哪家世族子弟比得上我祁家儿郎。说好了是让侄儿们在军中历练历练,居然真让他们到前线作战。如今大捷,没把我侄儿带回来,还敢回来邀功,分明是没把我这个太后放在眼里。”
  祁侯心知太后心中怒气指向“永翼侯”,一靠近王城,无论什么消息,都传得飞快,何况是班师回朝此等大事。
  他眼皮一抬,眼中豁然清明,说道:“赵家王室之中,永翼候一派对我早已不满,若不是我手掌国库,只怕他们更嚣张。我儿在战场上舍生忘死,立下军功,他们自然心存妒忌。”
  太后扶案急问:“大哥,你看,我是不是该下一道急诏,把风儿和雷儿招回来?”
  祁侯冲她摆手,右手一捋美髯,不紧不慢道:“不急。我也是刚得了消息。风儿是军务司马,如今赵翼让他暂代郡守之职,必是要留在上党。雷儿是前锋营主将,眼下与韩国战事已息,回来一趟倒也无妨。”
  太后点头道:“一切都照大哥说的办。”
  祁侯道:“赵翼不过想以驻守之名,将他们留在上党。只要委任了新郡守和守城大将,他们便可名正言顺地回来了。”他顿了顿,又沉声道:“至于我和赵翼,也不止这一笔帐,还等我儿平安归来后再与他慢慢算。”
  见祁侯心中已有一番计较,太后的脸色终于缓了下来,思及往事,说道:“先王在世时说过,他这个从弟极重声名,当年先王想立我儿为太子,他还想从中作梗,幸好他曾对先王歃血盟誓,不得不听从王令。不然,他手握重兵,赵家王室一旦响应,王城凶险,我和我儿也性命难保。这一年来,侄儿们在军中,我总也担心侄儿们得罪了他,等他们回来后,断不能留在他的军中听令。”
  祁侯闻言,点点头,微一沉吟,颇有些犹豫道:“只怕。。。”
  “只怕什么?”太后奇道。
  祁侯道:“毕竟是年少血气方刚,只怕这两个孩子胸怀壮志,想一展抱负,不肯回来。”
  太后听后,倒是胸有成竹,笑了笑说:“不怕。风儿与我还有个约,我看他恨不得插翅飞回来。”她说得气定神闲,又命人为祁侯上茶。
  “什么约?”祁侯觉得诡异,便随口问。
  “这是我们姑侄俩的秘密。”悠然莞尔间,依然可见当年绝世风华。
  祁侯端起茶碗,抿了一口,了然笑道:“不说也罢,早知你偏袒风儿多些。”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这个平行异世,感谢爱因斯坦,霍金。
平行异世里,没有香蕉(相交),猴子真可怜!
被缉拿的小姐
  在太后处饮罢了茶,又闲谈了几句,祁侯才出了重华殿。左思右想,他觉着还是到王上那里探探口风为好。
  如今王上已经长大,见了他只喊卿家,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偶尔改不了口,还叫他“舅舅”。人大了主意也多,颜面看得更重,一意孤行的时候更多,可毕竟少不更事,又鲜少出宫,不谙世情,有时候的主张真是让人啼笑皆非。纵是外甥与舅,祁侯也不敢僭越,他不是短视之辈,从小小酒肆老板到今日赫赫君侯,他苦心经营多年,就算要权倾朝野也不急在一时。
  祁侯算算了时辰,想来王上已召见过赵翼,回到宫中用膳了。可待他匆匆赶到王上寝宫英华殿,那里内侍说,王上今夜在墨天阁用膳。
  墨天阁是祁侯亲自拨款所建,住在里面的并不是什么公主夫人,而是一群墨家弟子和能工巧匠。
  齐集这些人不知花费了国库中多少金饼,只因几年前王上听说世有指南车,便想将它用于战场之上。但指南车制法几百年前早已失传了。当年一个南海小王越裳氏到中原来朝见周天子,周天子怕他找不到归路,便送了一辆指南车给他。这是关于指南车的最后一个传说。
  一场烽火戏诸侯,戎狄血洗洛邑,杀了周天子,周室早已湮灭,而今天下七分,这纷纷乱世上哪里找指南车啊。王上重金悬赏派人到南海去找寻,却杳无音信,便想找奇人异士来研制。王室贵族以劳民伤财为由纷纷反对,祁侯力排众议,建下这墨天阁,又广招能人,王上甚是满意,之后对他愈加倚重。
  难道王上带着赵翼去了墨天阁?祁侯心中纳闷。
  偶有晚风断断续续地拂过庭中芳树,树叶儿沙沙作响。
  看看天色,还算明朗。
  祁侯出了英华殿,又出宫门,走在通往墨天阁的甬道上,迎面走过来两人。
  祁侯今日不想见他们,可左右两谩踉是高墙,他已是避之不及。
  迎面而来的俩人,走在前面的是个花白胡须的老者,背有些微驼,白发玉冠,窄袖长袍,腰上环佩莹亮,脸庞有些干瘪消瘦,双眼却精光内敛。他便是三朝元老,丞相李松。他正时不时和身旁那个人说着什么。那人三十出头,身材高大,锦袍在身,看起来格外富贵,大概素日里太常用眼角看人,眼尾皱纹深邃。他是李松的学生柴尚,出身邯郸名门,步步高升,眼下任朝中左长史,但比起祁侯当年的一年数迁,先王还破例封侯,自然是望尘莫及。
  
  “祁侯爷。”李松略一拱手道。
  柴尚跟着老丞相也僵硬地施了个礼。
  祁侯似乎刚看见他们,慢悠悠地还礼,笑道:“原来是老丞相和左长史啊。幸会。”虽说祁侯祖上世代经商,此时举手投足却尽是斯文儒雅,看不出半点商人市井之气。
  李丞相问道:“天色已晚,侯爷这是要往何处去?”
  李松也是明知故问,这甬道只通往墨天阁,还能去哪?
  祁侯未答,却听左长史柴尚道:“王上正和永翼侯在墨天阁用膳。侯爷这可是要过去?”
  王上摆膳岂是想去就能去的?挑衅之意在柴尚眼中闪过,祁侯看得清明,他脸上淡笑冷冷,说道:“听说柴长史和永翼侯私交甚笃,柴长史未去,我又怎好前往?”
  老丞相见二人僵持在那儿,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便一道走。”
  祁侯点头同意。
  三人踱在甬道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几年来,李丞相不得不承认祁侯出手大方,而且天生是治才,他对官言礼,对士说义,以利相诱,以权相逼,只可惜出身太过卑贱。两年前,李丞相百般不愿,最终还是将孙女李婉嫁给了祁侯的大公子祁风,两家也算是亲家。
  思及祁风,李丞相便向祁侯寒暄道:“大公子在军中任军务司马,立下不少功勋,李府得此佳婿,老夫也面上有光啊。”
  祁侯拱手道:“相爷过奖了。”末了又问:“相爷,可知祁某两个孩儿何日可回朝?”
  “这个。。。”李丞相犹豫道。
  “永翼侯可知会过相爷此事?”祁侯挑眉又问。
  “呃。我一向只管朝堂之事,这军中之事嘛,就全权交由几位将军了。如今边陲安定,两位公子归期想必不远了。”李丞相推诿道。
  “祁某倒不这么看。”祁侯道。
  李丞相一愣。
  又听祁侯说道:“天下七分,我国居中,东有燕齐,西有魏韩,撇去南面内乱纷纷的楚国不计,若合五国之力,即便无法破秦,也不会让秦一国独大。可惜,六国合纵御秦终是黄粱一梦。东边燕与秦才刚联姻,将燕王的掌上明珠嫁到了秦地。齐在上次六国对秦国大战中元气大伤,如今休养生息,志在守成,就算要战,奉行的也必然是远交近攻。魏国几年前败与我国,这些年斡旋于赵秦韩三国之间,表面上没有厚此薄彼,实际上他们对赵已恨之入骨,伺机报复。韩国素来畏强,此次败北之后,必然依附于西边秦国。边陲虽安,却隐患重重。如此一来,相爷,您觉得我儿何时能回呢?”
  李丞相哪有料到会如此咄咄逼人,他听祁侯一口气说完这一大段话,怔然间还在猜想到底是祁侯手下哪位幕僚如此洞明天下之势。见祁侯脸上不悦,忽又想到祁侯定是因为他素日与赵翼交好而迁怒于他。
  李家世代为宦,人说,人老精,鬼老灵,老丞相纵横宦海一生,自有一套为官之道。他讪讪应道:“侯爷身在王城,心系战事,时时揣度天下局势,真是让人敬佩。”
  祁侯懒懒地拖着长音:“不敢当,比不得永翼侯在军中运筹帷幄。不过,他回来领功倒也快。想必胸中早有妙计可安天下了。”言语中确有几分讥讽之意。
  说罢,祁侯又拱手道:“二位保重。祁某告辞。”
  原来,不知不觉间,三人已行到甬道出口。附近有辆青色帷幔的辎车,业已在宫门外等候多时,祁侯的两名贴身随从上前相迎。
  看着祁侯昂然登车而去,老丞相身边的柴尚早已愤懑不已。
  “竟然敢如此诋毁侯爷。哼!小人得志。”说着,他也顾不得世族体面,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轻蔑道:“若不是他妹妹做了太后,又娶了个世族小姐,哪会有今日的飞黄腾达?说到底,还不是靠女人?”
  李丞相望着那远去的辎车,沉吟片刻,幽幽劝道:“尚儿,不可如此武断。他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手下怕是也有些能人。只是此人卖弄了些,毕竟是个酒僮出身,无甚涵养。”
  柴尚亦道:“老师说的是。但执掌赵国国库民生的居然是如此庸人,身为赵吏,颜谩蹀存哪。”他苦着一张脸,声声指责自然是针对祁申,似为大赵国运极为担忧。
  说到“颜面”二字,李丞相面上有些伤感,说道:“可惜,婉儿她竟一时糊涂,非嫁入祁家不可,想我李家乃是周室大贤之后。。。唉!尚儿,天意弄人哪。”此时他只是个颓然叹气的老人家,无助地拍了拍爱徒的肩膀。
  柴尚眼中颇有几分隐忍,幽幽道:“祁风虚有其表,婉小姐是被他迷惑了,听说他一直有个纠缠不清的表妹,如此薄幸之人,直让人寒心。”
  李丞相见他说得义愤填膺,不禁有些迷糊,似乎嫁给祁风的不是自己的孙女婉儿,而是眼前的柴尚。
  柴尚见老师看着他微愣,自觉适才有些失态,“咳”了一声,忙找回原来的话头道:“祁申好手段,朝野上下,趋炎附势的人可不少。”
  李丞相问道:“此话怎讲?”
  “听说,祁家要添丁了,也不知是真是假,但是,朝中不少人到处打听祁申的喜好,备的都是厚礼。”
  “噢?是祁申老来得子?”老丞相揶揄道。
  “不,是祁家二公子祁雷。”
  “祁雷他娶亲了?”
  “听说只是他的小妾有了身孕。”
  “真是鸡犬□了。”
  “只怕这添丁之事,又是祁申敛财的手段。”
  两人正说着,却见远处有一名侍卫跑过来,到了跟前便单膝跪下,拱手施礼道:“永翼侯有请丞相和左长史二位大人往侯府一叙。”
  “好。”李丞相一听,面露喜色,与柴尚二人紧走几步,随那侍卫上了辎车。
  那辎车上鸾铃叮咚,一路向永翼侯府疾驰而去。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
  那邯郸城的城门口,将军早已入了城,城门口守卫的吆喝声渐息。
  远处暮霭如烟,夕阳就要沉落下去,北风吹过背脊,阵阵寒意透入心头。那个单身行路的丫头抱紧了包袱,前后左右张望着,拨开拥挤的人群,疾步向城门跑去。
  说时迟,那时快。
  一个藏青身影,穿过人群,轻捷如风,直扑到她面前。
  周围的人好奇,便围观了起来。这个颀然男子正低头拱手,看样子不过二十岁,一身武人打扮,窄袖长靴,手中长剑,多半是哪个世族家的剑士门客。此时却按剑单膝跪倒在一个蓬头垢面的布衣少女跟前。众人心中不禁咄咄称奇,暗暗揣测这丫头大有来头,又见那三尺青锋,便都退后两步,不敢上前,只在旁看个热闹。
  丫头也被他吓了一跳,脚上一软,趔趄了一下,脸上惊惶之色一闪而过,仿佛与他并不不认识,欲绕过他要走。
  却那年轻剑客出手快如闪电,拦住丫头的去路,低头闷声道:“主子,留步!”
  丫头四下看看,发觉围观的人渐多,只好垂眉低声道:“狼烟,你走开。只当今□我不曾见过。” 说罢,她扭身从旁退去。
  那名被唤作“狼烟”的年轻剑客,突然站起来,势如迅雷,扭住她的胳膊,把她拽了回来,说道:“君侯有令。主子,请恕跻回去,莫让小人为难。”
  丫头明眸转了转,皱起柳眉,轻声对他道:“我可是给你和白露留了后路的,你怎么忍心来断我的生路?”虽是责问的话语,口气却更像恳求。她只想离开那虎狼之地,无奈放软了口气。
  狼烟一怔,振振有词道:“与其死在外头,不如死在家中。”
  丫头如何扭动也挣脱不得,又听到什么“死在家中”,顿时心生恼恨,便抖出主子的威风来,大声呵斥道:“你滚开。”但觉手臂被掐得生疼,正搜肠刮肚想再骂些什么。抬头只见狼烟那一张清俊的脸,已是铁青,他眸光坚定,分明心意已决,心下大叫不好。她脸色一变,憋着小嘴,眨了眨那双亮眼睛,煞是可怜。
  狼烟被她那双乌黑的眸子看得心慌,不由脸皮微红。
  丫头又掩口轻咳了两声,更多了几分孱弱。
  狼烟讪讪松了手,说道:“主子见谅,是小人逾矩了。”
  丫头神色一松,抖了抖袖子,一副大量的样子,说道:“知道逾矩就好。还不速速让开。”
  狼烟不语,却仍挡在她跟前,丫头伸手去推他,他纹丝不动。她软硬兼施不成,威逼利诱未遂,此时,已是黔驴技穷。
  忽然,人群中闪出一条道来,一个浓眉大汉提剑从后头走上前,一股酒的辛辣之气随之而来。
  人群中起哄着,都挤在两旁等着好戏上台。
  浓眉大汉把眼一瞪,大喝一声道:“竖子,为难一个姑娘作甚!予剑下不杀无名之人,快快报上名来。。。”
  那人一番豪言还未说完,只听“铛”得一声,他还未起势,剑已落地,狼烟手腕一转,青锋离他的脖子不到毫厘。浓眉大汉一脸潮红酒气散去,满眼惊惧,豆大的汗珠从脸颊上滚落下来。
  狼烟缓缓收剑,环视四周,眼神肃杀,看得丫头心中寒意更甚,看热闹的也不禁退了数步,骇然不已。这哪里是护卫主子,分明是缉拿要犯。
  丫头心中嗟叹,狼烟已不像从前那么好糊弄,怕是吃过秤砣才出来找她的,真是狼心如铁。今日断然不会放走她,再软磨硬泡只是徒劳。她垂头丧气,无奈道:“那咱回吧。”
  狼烟打量了她一眼,有些戒备,他转身前行,丫头捏紧包袱,拖拉地跟在后边,看似款款而行,却是眼珠滴溜乱转,看准了一个人缝就想溜走。
  却听狼烟对不远处一个赶车人唤道:“赶车的,过来。”
  赶车人连忙放下手中的烙饼,催马急奔过来,点头哈腰道:“大人,要往哪儿去?”
  狼烟拽下丫头手中的包袱,往那马车上一丢,吩咐道:“扶风大道,祁侯府。”说罢,又回头盯紧了丫头。
  丫头气红了面皮,横眉瘪嘴,跺跺脚也就上了马车。
  围观众人一听祁侯府,精神头都来了,原来是祁侯府的女人,便都挤过去看。一些狂浪之徒还用轻浮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着那丫头。
  三十多年前,这祁侯爷祁申,还是这邯郸城里扶风大街上一个小小酒僮,如今已是富贵显赫。据说祁家女人个个貌美如花。
  当今太后便是祁侯之妹。
  初嫁时,她夫君是个富商,嫁过去不到一年,富商就过世了,家中子弟因她起了争执,她便躲回娘家,在祁侯爷新开的酒家中做起事来。燕赵之地,多猛人,民众混杂,风气豪放,酒家便是声色欢场。
  先王当年留恋市井,对她一见倾心,真就数月不理朝政,黄金白璧买歌笑,流连于祁家酒肆,最后还把她接回宫中,待她产下一子,不顾世族大臣阻拦,废王后,改立她为后。祁家族人从此鸡犬□,封分爵位,赏赐府邸。四年前,先王故去,当今王上年幼,太后却风华正茂,作为国舅的祁侯爷不可小觑,动用国库少不得他说句话,就连赵家王室对他也要忌惮三分。
  可眼前这丫头不过是少女初长成的玲珑,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哪有半分妩媚妖娆之色,真是辜负了祁家女人的艳名!围观之人皆有些嗤笑之意在眼底。
  
  西天的晚霞染上紫色,载着少女和剑客的马车,缓缓驶入暮色中。
  丫头一路上愤恨地看着狼烟,心里直埋怨是自己的名字取得不好。
  关关。
  这辈子注定要被关进这高墙之内。
  ——何时才能逃出生天?
  她心里叨念着,轻挑帷幔远眺,天边赫然一片暗紫,暮霭茫茫。
  
  眼看到了扶风大街的尽头,不远处便是侯府的大门,剑客却吩咐赶车人在一个巷子口停住。
  巷子的右面是堵高墙,墙内是邯郸第一酒肆祁家酒肆的大院子;巷子的左面也是堵高墙,高墙后便是祁侯府。
  赶车人心里觉着奇怪,不是说祁侯府吗?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条萧瑟的空巷,穿堂风吹得人心口发凉,谁会在此流连?
  见少女和剑客,一个面色不佳,一个默然按剑,恐非善类,赶车的便不敢多问,接过钱币,驾上车飞快地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成功的外戚之路是艰辛的
燕燕居主人
  狼烟将包袱扔过左墙,也不知从哪里翻出个爬墙的钩子来,退后两步,轻松将它甩上墙头,拉紧了绳索。他回头对关关道:“主子,您委屈一下,狼烟背您过去。”
  狼烟说得客气,却星目冷傲,没有半分谦卑之态。
  对此,关关早已习惯,只不悦地看着他问:“非翻墙不可?”
  狼烟道:“侯爷夫人今日派人守在门口,迎接大公子回来。您挖的三个狗洞两个地道,小人全都堵上了,以防有贼人进府。”
  听到“侯爷夫人”,关关微微一颤,当即咬牙切齿地称赞道:“狼烟你果然想得周到。”
  关关抬头望望高墙,又眺望了一下正门那边,权衡之后,方才认命,一脸无奈,冲狼烟指手划脚道:“好,就从这儿上去吧。”
  说罢,她推了推狼烟,又在他背拍了拍,狼烟觉得这手法好眼熟,譬如自己在试一个马鞍时,不由浑身一僵,只听她在身后娇气地嚷道:“狼烟,你当自己是块木头啊,怎么杵在那儿?你不蹲下点,如何背我过去?”
  狼烟俯身,爬上他的背的是一团绵软,她的气息喷在脖子上麻麻痒痒,狼烟一阵不自在。
  巷子深处,四下无人,剑客拉紧绳索,背着少女,一鼓作气上了高墙。
  “狼,狼,狼烟。。。”这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树叶。
  “鞋掉了?”
  “不,我。。。”关关勾在他脖子上的手有点脱力。
  狼烟警觉背上的人正往下滑,情急之间忘了主仆之分,抓住她差点松开的手,将她往上一拽。
  “怎么抖得厉害?你畏高?”
  “谁,谁说的?”完全没了刚才的傲慢娇气。
  “不想掉下去就抓紧点。”
  关关没回答,只双眼一闭,绵绵双手缠紧狼烟的脖子,仿佛将要溺死之人,看到水面漂来一根浮木,扑过去死死抓住。
  狼烟原以为拎她过墙就像拎只狸猫,没想到这团绵软暗藏杀机,此时颇有被她勒断气的趋势,心下叫苦不迭。
  他拼着最后一口气爬上去,匆忙从墙头跳进侯府的宅院中,一不小心,两人齐齐栽到在一堆枯萎的蔓草堆里。洒扫的丫头将枯叶堆积在这里,隔些日子才会烧一次。
  作为下人,主子有难时,自然要冲在前头,狼烟垫底被压在下面,一脸枯叶烂草,一个纤细膝盖大咧咧压在他腰上,硌着狼烟疼得直龇牙。
  他耳边那个甜腻地声音,刚刚恢复生气,便幸灾乐祸道:“噫,枉表哥时时赞你武艺高强,连翻个墙都不行。咦?是不是墙头太冷?怎么耳朵红了?”
  其实,关关还想肆意报复,在狼烟那早已通红的耳朵上拧上一把。
  这时,却传来有个女子尖叫,几乎破音:“有贼!有贼!快来人哪!~~~”
  狼烟仰头一看,不远处有个丫头在大叫大嚷。他还想抬头看清她的脸孔,头却被一股力道按回枯草堆里。再抬头只见关关已经利落起身,爬出草堆,大声道:“白露,白露,是我。”
  关关口中的“白露”是她的贴身侍女。
  狼烟只希望刚才差点按断他脖子的猛劲,是来自于关关的手,而不是她的脚。人说被女生踩了头是要倒霉的,狼烟不想再倒霉三年。
  前头那个被关关唤做“白露”的丫头倒也大胆,听见关关在她身后狂呼,还敢转身瞅过来。
  关关一愣,眼前这丫头分明不是她的侍女白露,而是侯府中另一个颇有些来历大丫头,阿黛。
  大约两年前,侯府的大公子祁风与相府千金李婉喜结良缘。
  这个阿黛,便是这位婉夫人从前的贴身丫鬟,便陪嫁过府。她从小服侍李婉,深知李婉心意。李婉下嫁祁府后,常常束之高阁,不愿亲自露面,有事便叫阿黛传话,颇有些见黛姑娘如婉夫人亲临的意味。
  她一身狼狈,本不愿意多见人,便小脸一冷,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黛收敛了惊慌,脸上神色一松,对关关笑道:“哟。我当是谁,原来是表小姐。”
  关关是祁侯的外甥女,因此,侯府上下都称呼她“表小姐”。
  说话间,阿黛杏眼微眯,直往草堆那边瞧。
  关关侧挪一步挡住她的视线,问道:“可是你家小姐有话要说?”
  “我家小姐让我来看看你可是如约走了。”阿黛左嘴角微翘,一脸鄙夷打量着关关这一身粗布衣裳,瞟了一眼她身后,又挖苦道,“我瞧这天色已晚,您还未动身,扮成这副村姑的样子,和侍卫在这儿打得火热倒是情趣。”关关听了恼意顿起,可动了阿黛便是和相府过不去。这祁府上下都知道,关关这个处处不受待见的表小姐自然也知道。
  关关深吸一口气,回头去看狼烟,正站在墙根下的阴影中,阿黛口中所谓的侍卫想来就是他。天色昏暗,看不清他的脸孔,但那僵硬的姿势和府中装门面的仪卫没什么两样,八成是被阿黛一句话震呆在那里。
  狼烟最重颜面,最爱讲信义。监守自盗,哦,不,□主子这么不体面的事怎么能和他扯上关系。为了颜面,狼烟气哼哼一拔长剑,这个装腔作势的小阿黛一定会被吓得喊爹叫娘。
  淋漓酣畅地想了一番,关关打算戳破狼烟的面子,借狼烟的怒火烧烧阿黛这只自以为有老虎撑腰的狐狸。
  “阿黛姑娘你来府里的日子少,可能还不知道,我身边的侍卫只有狼烟一人。传到侯爷耳中,狼烟难逃罪责,再者,你莫要毁了人家剑客的清誉。”说罢,关关有意无意向狼烟那里瞥了一眼。
  正像她所料,阿黛陡然间变了脸色,原本粉腮杏眼,此刻双颊苍白,眼神怯怯地,不敢直视过来。关关犹如手握雄兵百万般得意非凡,却觉得后脖子一阵凉飕飕的,扭头一看,不知何时狼烟已来到她身后,低眉怒视她。在他凌厉的眼神包围下,关关觉得自己正在一座刀子山上来回躲闪穿梭。狼烟怎么不冲着阿黛,却冲她来了呢?僵持下去,她可能比阿黛先断气。
  “主子,你与婉夫人是何时有了如此约定?”
  狼烟口称“主子”,却是居高临下睥睨着,一副牢头盘问女囚的神色,关关被吓得一颤,又勾起心头旧恨来,气愤满胸。她踮起脚尖,仰着头伸长脖子,却还不到人家肩膀,只好先声夺人,吼道:“主子间的事,你打听什么?”
  狼烟不理关关叫嚣,向阿黛走进两步,诚然道:“事关主子安危,狼烟性命,若黛姑娘能告知一二,狼烟感激不尽。”
  狼烟拱手低头,身板却挺得笔直,一副落落清俊,彬彬有礼又不卑不亢的模样,阿黛随即脸颊绯红,柔声低语道:“狼大哥如此恳切,阿黛怎好推托。”
  关关突然记起,狼烟根本就是个丫鬟杀手,在祁府的小丫头中声名赫赫。
  再看阿黛,她早已收起那副狂傲的嘴脸,向狼烟娓娓说道:“表小姐想离开侯府,便向我家小姐借了些钱财。。。”
  狼烟一听,阿黛这话与她先前的口气完全是两回事,又见关关硬着脖子扭过头去,不看这边,
  心知另有隐情。不过,就算有隐情也不该他来管,他要管的只有一件事。
  想罢,他对阿黛说道:“请黛姑娘回去转告婉夫人,表小姐已然改变主意,暂时不会离开侯府。”
  “什么?”关关和阿黛不约而同看向狼烟。
  “你凭什么獭跻拿主意?”关关瞪圆了眼睛质问他。
  狼烟答道:“大公子之命,属下不敢违抗。”
  说罢,狼烟捡起关关落在草丛中的包袱,向旁边那条小径走去。小径清幽,一直通向侯府中一座独院,燕燕居。
  关关快步跟上他道:“他是让你在祁府保护我,不是看你看管我。一旦出了祁府,我们两不相干。”她气呼呼地蹿到他身前,伸手拦住他。
  “属下恕难从命。”狼烟抬手在她臂上漫不经心的拂过。
  关关只觉手臂一麻,吃痛地收回来。狼烟从她跟前一闪而过,又走到前头去了。她气得柳眉倒竖:“你,你是什么东西,敢跟我叫板!”
  狼烟回头,冷冷看着她道:“主子平日自省些,莫让我们做下人的难做!”
  “你还知道自己是个下人啊?”
  “狼烟自然清楚自己的本分,只是主子不让人省心。”
  “主子是用来伺候的,难道你还想管教不成?”
  “主子若有此想法,狼烟乐意之至。”
  “……”
  “……”
  两人似乎忘了那个黛姑娘还被晾在那里。
  
  阿黛看着他俩争来吵去,顿时目瞪口呆,她家小姐可是给了一笔钱要让这位关关表小姐走的,这一主一仆两人在小路上越行越远,貌似要回燕燕居去了,莫不是想赖帐?
  阿黛不想在小姐面前落下个办事不力的名声,人没走,至少要把钱给讨回来。于是,疾走几步,欲跟上他们。
  左面不远处有一片树林,初冬时分,满地枯叶,林间松柏依然苍翠,为凄清的初冬添了几分生气。寒风拂林,卷起一地枯叶,沙沙作响,夹着一缕松脂的味道,缱绻而来。
  树林边有个宅院,门前有个六尺高的灯柱,顶端是个亭子的模样,亭子顶上立着一只雀鸟,巧夺天工,灵动欲飞。中间被石匠掏空,可放上油脂火种。
  傍晚时分,灯业已燃了许久,仿佛一个在等门的人,那灯花啪啪直响,火苗在风中摇曳,大门上锃亮的铜把手时不时闪着金光。火光照亮了不远处一块白色大石,那大石近一人高,屹立在门口那方旷地上,上头从上到下,刻着四个大字“燕燕于飞”,字字艳如残血,俊逸恣性。
  这座门扉半掩的宅院,便是“燕燕居”。
  
  此刻,正有一个相貌清丽的白衣女子倚在门扉上,探出半个身子来。她神色焦急,眼眶微微红肿,脸上隐隐有些泪痕,显得憔悴,忽然瞥见狼烟和关关从小路上出来,她立刻转忧为喜,迎上前去。
  她才是关关的贴身侍女,白露。
  “主子,你可会来了。”白露拿出帕子,掸掸关关头上的枯叶。
  “嗯。”关关点点头,咬牙切齿道,“多亏了狼烟。”
  白露拿帕子帮关关擦了擦脸上的泥,一脸心疼问:“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说话间,关关回头见狼烟正远远地站着,便瞪了他一眼,心有不甘,迫不及待要向白露口诛笔伐狼烟一番。
  却听白露幽幽道:“奴婢可担心死了。若是让侯爷和夫人知道您又跑出去了,可不得了。我们的小命只怕难保。”她捂着胸口抽泣着,似乎心有余悸,复又扭头看看狼烟,鼻尖一红,泪珠又滚落了下来,忙转过脸去,用袖子拭泪。
  关关见她哭得辛酸,忙拉着她的手,急道:“白露大美人,你怎么又哭了呢?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其实啊,我就是想到南阳看看,如果那人不是我娘,我也就死心了。”
  白露状似怕关关又跑了,紧紧抓住她的手问道:“真的?”
  “真的。”关关肯定地点点头。
  白露擦了擦眼泪道:“等大公子回来了,他定会带你去的,你何必自己偷偷跑出去,要是在外面遇上强匪暴徒,那可如何是好?”
  ——又是等大公子回来。白露这个说辞,关关早听过千百回。一如两年前白露刚来服侍她的时候,那年关关十四岁,白露比她大两岁。
  “怎么?表哥还没回来?”关关微讶。
  白露摇头说:“夫人摆了接风宴,可一直没听到花园那边热闹起来,怕是大公子和二公子还没到府中。。。”
  关关听了白露的话一脸失望,只在心里嘀咕:“不是说边境浮踺,战事已息吗?”说着,她的目光终落在旁边那片幽深的林子上。
  这片大林子生生将燕燕居隔成一个独院。
  林子那边可不像这边清冷,而是祁侯府的花园,那花园大得很,里面修着亭台水榭,精巧之极,种着奇花异草,美不收胜,从东到西要走半个多时辰,如同漫步于人间仙境。祁侯府诸位都住在花园边上,最爱在花园中宴饮。若是祁风和祁雷回来了,怎么会还是这般冷清?
  白露推推关关,道:“主子,主子。”
 ?
寂寞一城2009-01-26 06:44:26
凤髓香引 作者:木晓白
寂寞一城2009-01-26 06:49:49
看到你们推荐就找来了, 不知道好不好看 :-) 大家喜欢就好
画眉深浅2009-01-26 06:52:08
城MM辛苦了,俄先来顶一顶~~
满地梨花2009-01-27 18:31:57
呵呵,谢谢。
opossum2009-01-27 19:01:34
很好看的,非常感谢!
ekhaa2009-01-31 10:05:45
看得真过瘾,谢谢啦!
nono_zh2009-02-01 06:11:02
回复:凤髓香引 作者:木晓白
针时2009-03-16 20:19:22
感觉意犹未尽,再写续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