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一城2009-05-15 17:16:06
【内容简介】


  云沧海的出生,就是为了延续身为巫族命定天女的姐姐的性命,每年月晕之日,以体内三成血喂进姐姐口内,压制天女体内的作祟邪魔。而沧海因此,需长年住在阴冷的巫山之颠,以食香兰草延续生命,待生命力恢复旺盛时,又是献血时……周而往复,十五年过去。云家次女的血治百病之说风传天下,使之成为各族尽相争夺目标。世人对云沧海的掠夺,皆因可治百病的血液……

 

【正文】

  沧海
  作者:镜中影


  上卷 长风破浪会有时

  第一章

  汝生之,即为汝姐。非为汝姐,汝之焉存?
  大巫师的话,伴随着笃笃法铃之声,字字入耳。
  我闭上了眼睛,亦闭了上嘴,不置一声。
  但,不管我出未出声,没有人会在意,他们所在意的,只是我的血,我宝贵的血。而它们之所以宝贵,也只因它们可为他们延续全族命定天女的生命,与我这个主人毫无干系。
  今天,是我满十四岁的生日罢?从六岁开始,这个日子,便是我失去全身三成鲜红血液的日子。巫族拥有强大的繁衍力量,一子,或一女足够传宗接代,从不需要第二人。这巫铃之音,巫师之声,在在皆在提醒,我这个第二人所以会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延续第一个的生命,否则,我,完全没有必要出生。于是,我生之日,亦是我半死之时,我的生,为别人而生,我的死,亦不由已。
  臂间的痛极轻极微,血流的速度亦且轻且缓,耳边铃间依在,但我的意识已近抽空……
  “大巫师,大巫师,三成已经够了,您快为沧海小姐止血,她受不住了!”
  恍惚中,是冯婆婆的怆惶呼声。
  唉,冯婆婆,这世上,也只有你一个人疼得是沧海,不是沧海的“血”……
  “放肆,退下!”
  “……可是,已经够三成了啊,已经够了啊……”
  “今载是天女的阴虚之年,需多抽一成!”
  四成?他们真是“舍得”啊。
  “不行啊,你们不能只顾天女不顾沧海小姐,抽了四成的血,沧海小姐何时才能调养过来?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不也危及天女么?”
  “放肆!”是大巫师的怒叱。“一个老奴竟敢打断为天女取药的圣洁仪式,还不拉出去!”
  “不,不,不行,你们不能不顾我沧海的性命……”
  “拉出去杖责三十!”
  杖责?杖责冯婆婆?杖责这世上唯一疼我的冯婆婆?不,不要,抽四成,抽五成都可以,只是不要动我的冯婆婆!不——
  “不——!”我翻身坐起,收势不稳,又跌了床,跌到那个冷硬逼人的青砖面上,不肖说,明晨起,屁股上又要青紫一片了。但是……无奈的,我还要感谢这片冷硬的地面。每一回,就是这不知变通的东西能够最快使我明白,那只是个梦境。虽然,它的确发生过,但现在,只成了不时扰我来的梦……
  呵,不想了。看天色,不足一个时辰便要放亮,恁多事等着做,睡罢。我捂着摔痛的屁股爬上床,拉过自己做的装着今年新棉花的被子,香香甜甜地睡了,梦里,没有挨打的冯婆婆,没有抽我血来的大巫师,也没有对着我的血猛吞口水的族人……没有梦……
  ……
  “小海,昨天晚上又做恶梦了是不是?我听见你的尖叫声哦,不过,为什么你的梦话总是那么奇怪,我一句都听不懂?”
  这个费得多,真是费话多哦,一大早唠唠叨叨,吵人好不好?我将锅里添满了水,灶下起了火。来得另一灶前,锅已烧得热了,将备在灶台小盅内的麻籽油倒进,不一时,清炒的青菜已经出锅。伴着几个凉拌鲜蔬,一笼白面卷子,今早公子的早膳备齐了。
  “小海,你说你要不要找大夫看一看?你这样,也不是事啊是不是?你说你一个小丫头,时不时做场恶梦来吓自己……”
  “大哥,你帮我看着,这水烧开了,就立马泡茶,我去叫公子起床。”
  费得多,我称他“大哥”,因他对我,的确像个大哥般的疼。只是,人无完人,如果他不那么啰嗦,我定然会更喜欢他一点。
  “公子,奴婢进来了。”我依常规,敲了敲门,尔后便推开了进到室内,将盛了房后山泉水的提壶放下,支起了几扇窗牖,外面清爽的空气流通来。
  “早啊,小海。”垂幕之后的床上,一个人影懒懒坐起,一个人声也懒懒响起。
  “早,公子。”我将海蓝色的垂幕打起,挂到银制帘钩上,向床上的人浅福,“您睡得好么?”
  “小海,过来。”公子向我招手。
  主子召唤,我自乖乖走过去,坐了上榻沿。没有意外,公子如每一日清晨初醒时,靠在了我肩上,一双眼似阖非阖,掩嘴,哈欠连连。
  每到此时,我都需要全力忍住,哈欠会传染是它的事,但主子能做的事,奴婢未必能做,这就是主仆有别……不过,我常想,我只所以如此忍得住,是不是因为太有自知之明?其实,我更想奉劝天下人,如果哈欠没有人家秋公子打得这般好看,还是不要打……
  “小海,今早吃什么?”公子闭着眼问。
  “凉拌三丝、肉沫茄泥、白灼芥蓝,还有一个炒青菜。主食是白面卷子。”我的主子,早膳最喜素食,午膳则要荤素搭配,至于晚膳便是随兴所欲了。
  “还是我的小海可人疼,这些菜都合本公子胃口。”
  “谢公子。”我目朝前方,竭力不去向公子此时的脸容扫去一眼。这个时候的公子,有极大的欺骗性,会让人以为,他只是一个较常人俊了些、干净了些的无害哥儿。但我可是见过这个人最本质的面目,那样浑身挂着别人与自己血的公子,那样两眼藏着噬兽的公子……
  “在想什么?”公子的话温热的吐息吐在我颈上,清似屋后山泉的音质就在耳边。
  我一惊。是呵,在想什么?怎在大白日的,想到了那久远的事?
  “把衣服拿过来,我要起了。呆丫头,一大早就发呆,说不好哪一天就让人当呆瓜卖了!”他拍了我头顶一下,最后的一句,是含在哈欠里咕哝出的。
  唉,可怜的我。在旁人眼里,我怎么也算是个伶俐勤快、本分尽职的乖丫头,而在公子嘴里,是一个百年不变迟钝木讷的呆丫头……不过,这“昵称”倒没有打击我,就如同公子每早倚在我身上等待自己彻底清醒时这段看似亲昵的依偎,亦改变不了我和他实质的疏离一般。
  我是公子的贴身丫头,公子不相信我,一如他不相信任何人。
  公子是我眼下的主子,我不相信公子,一如我不相信任何人。
  公子从来没有忘了在膳前用服用避毒丸的习惯。
  我亦从来都期盼着他不要祛除这个习惯。
  我和公子,是在那样的情形下结识,在颠沛流离的逃亡中,彼此成了对方握在手里的那一根代表希望的稻草,逃亡结束时,他不知该如何处理一个曾见着他最落魄的面貌最本质的面目又曾共历生死的人,于是,留下我做了他的丫环……嗯,其实,以他的行事作风,杀了我也算正常……
  “你又做恶梦了?”
  公子问这话时,我正将昨晚就备好的海蓝长袍侍候着他穿上。我生来有一个本事,对于做惯做常做顺手了事情,不管专不专心,经不经意,该做的事仍然会做,且一丝不苟的做……
  “还是不想说?”
  “嗯?”我抬眼,公子的五官近在盈寸。我承认,哪怕这张脸从远到近看了这么多年,哪怕对这脸面皮下的本相无比清楚,我还是要承认,公子……很好看,尤其这双打着涡漩的墨色眼瞳……将手底下衣料的细褶抚平,“奴婢给公子倒水净面。”
  “小海当真如此神秘?对本公子不说,对亲如兄妹的得多得满不说,想要取信我的小海,难呶。”公子用含谑带笑的语调追着我过来。
  “取信小海,肯定不比取信公子来得难。”这人,五十步笑百步,不看看自己,谁能取信得了他?我给他递了盐水与毛刷,趁他漱口的当儿,将泉水倒进净面盆里,浸湿了棉质面巾,奉到他跟前。他却微倾了脸,“我还是喜欢我的小海给我净面。”
  哼,什么清风公子,什么四公子之首,在我小丫头眼里,也就无赖一大只,而且是只准州官放火的无赖,还是五谷不分四脚不勤的无赖,也不体谅我人小个小,他纵是半倾了身我还是要高踮起脚才能勉强够得着他一张脸,总要人侍候就是!
  我啊,也不客气,拿他当成一根木桩,靠着这木桩,我将整张面巾覆他脸上,指尖轻揉着他的太阳穴。灵泉山的山泉水很灵,可以醒目醒神,第一遍擦上去,公子整张脸便真正醒了来,眉目间,多了几分神采……
  “你的梦,还是不能说?”
  这人总是如此,总想趁我走神时候窥我心思。我告诉自己,没听到。

  第二章

  公子姓秋,名长风,是江湖“清风明月,秋水长天”四公子里的清风公子。听费得多说,公子的父亲在国都任大苑公,是什么三公之首,位极人臣。我一个小小丫头,自是不懂这些。费得多还说,公子现在的生活算是隐居,亦是告病休养……嗯,虽然我看不出这位仅是比大熊衰弱那么一点点的主子哪里有“病”……咳咳咳……好丫头是不该枉论主子是非的。也就是说,公子早晚要回到朝中任职。这个“早晚”,早有多早,晚有多晚,我不是不好奇,不是不想提前悉知了也好早作打算,但公子不会说,费得多大哥不能说,还有一个费得多大哥的妹妹,费得满姐姐,她虽然疼我,但更忠主子,也必定不会告诉我。于是,也只能过一天算一天。
  毕竟,小丫头的日子,除了有一个最会使唤小丫头生怕小丫头一得清闲便会长毛发霉的主子是美中不足以外,还算快活。
  侍候主子用完了饭,我如每一日,开始了里里外外、边边角角的打扫……嗯,声明,这与主子的欺榨没有关系,我喜欢干净,喜欢由里到外由边到角的干净,这是自小养就的习惯。
  那时,长年食用香兰草补充体力,有着那样一个幽美名字的药草,每咬一口,苦涩滋味且不说,汁液赤红如我失去的血,且似乎不甘被我蚕食,每每溅得四处都是,我每每挣着残得只剩两口气的身体,来擦拭抹洗。而冯婆婆会强把我按下,拿缎带将我固在床上,再滚着肥肥胖胖的身子,一个人将里外处处打扫得纤尘不染……随着长大,我学会了如何吃食香兰草才不必让它“血”流满地,也爱上了纤尘不染的洁净……
  “小海,我去镇上,你不是说要我带东西回来?”
  我应了一声,将事先写好的清单递了过去。费得多瞄一眼,皱起粗粗短短的眉毛,“小海,你为啥不同我一起上街?你说你一个小丫头,作啥这样懒呢?上了街,你也好买些新鲜物事,买些花膏香粉……”
  有时,我怀疑,费得多大哥和费得满姐姐携手投胎时是不是投错了皮囊,前者多话的象个婆婆,后者虽不是惜字如金,但总不会激起人想拿一把棉絮塞了那张嘴求个清静的冲动。“大哥,您再不走,赶不在午膳前回来,公子就喝不到骨头汤了。”其实,他赶得回来,公子也喝不到,熬骨头汤历时弥久,还要拿砍刀劈了取髓,耗神又耗力咩。
  “那我走了。”费得多大哥还算识趣,“嗵嗵”将步子迈得山响。我低头去拨弄晒在木架圆篾上的青梅干,这东西晒干了洗净了,用来泡茶,祛火养心,小海喜欢喝。正巧公子也有眼光赏识,我殷勤晾晒,讨好自己,顺便讨好不易讨好的主子……
  “小海。”
  哦唷!我吓一跳,惊瞪着这张去而复返又在眼前放大的脸,“大哥,你做什么?”
  “你总是拿一层又一层的壳将自己包得紧紧的,不让我们进去,你也不出来,你苦,我们外面的看着你苦却没办法陪一起受,这样,很不好。”
  呃……
  “我的话,你或不爱听,可是,你不是个笨孩子,你应该明白咱们对你都是真心疼的,就算公子……也没拿你当外人……”
  哈,大哥又憨厚了不是?公子不拿我当外人?应该是不拿我当“人”才对罢?对,不是“人”,是一个放了怕泄密杀了怕费事的工具,一个多了不多少了不少的玩具……
  “唉,看来你仍是没有听进去,那我走了,我的话,你还是需要好好想一想的。”
  这个可爱的大哥,真是有趣。我耸了耸在别人说来该称之为秀挺的鼻尖,“大哥,您真是不想让妹子给公子做骨头汤了是不是?公子责怪下来,您可是要替小海全力担着的喔。”
  “唉……”费得多对无可救药的我看上去似是好生的失望,他摇了摇头,真的走了。
  老天保佑,希望大哥对我这块不可雕的朽木是 “绝望”了才好。我对着他的背影提鼻探舌做几个鬼脸,低头做自己的活计。
  “看来,你对费得多的确比对本公子来得亲切。”
  用不着抬头,单是那股“香风”,就知是哪位尊者。“公子,这日头挺高的,请回房罢。”
  “看罢,本公子竟招自己的呆丫头厌烦了,苦喔。”有人捧心颦眉,虚伪到天人共愤。
  “公子,奴婢知道您身子‘不好’,但您来扮西施,还是唐突了人家。”
  “呆丫头,这身子不好,是随便说得么?幸好你家公子我是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在哪里?藏在哪条墙缝哪个旮旯里?我张头四顾,没想他又给我脑门上拍了一记,“呆小海,给我恃宠生骄是不是?”
  宠?公子的用词很“别致”喔。
  “傻丫头转移话题的本事倒是不弱。”秋长风一对带了淡淡绿色的黑眸逼近,比我的还要长的睫毛几乎抵到了我额上,我怕痒,向后躲着,却被他按在头顶的手固住。“你再敢动一下,本公子自你本月月钱中扣出五成算是惩罚你对主子的不恭。”
  ……五成?小人!“公子,您请吩咐。”
  “若本公子和费得多同时落进河里,你救哪一个?”
  “……”公子今日真是好兴致啊。“您忘了?您和费大哥都会泅水。”
  秋长风眯起了眸:“五成的月钱。”
  “救您,救公子,奴婢自然是先救公子!”英雄尚为五斗米折腰,况我一个小丫头乎?不丢人不丢人……丢人又如何?
  “乖丫头。”公子在我头顶上的掌改成抚拍。我不觉有他,只是暗恼一会儿又要去重新梳头了,虽然丫环的髻最省事,但梳来梳去也是麻烦是不是……突然,我脊背一直。公子的手亦微可察的顿了顿。“……我想,我的呆丫头最让本公子满意的地方,就是这份敏感了罢。”
  不知怎地,我总觉他说这话时,上挑的嘴角有几分邪气。可是“敏感”不对么?对
  外界事物的敏锐感知力,在逃亡时候锻炼出来的能力,有什么问题?的确有人来了啊……
  “清风兄,又在逗弄你家的俏丫头了是不是?”有人放着好好的门不走,从屋顶飞下身来。
  “听明月兄的口气,可是羡慕?”公子把我向旁一推,迎上那些个不速之客。
  苦命的我跌跌撞撞,抓住旁边的木驾才未跌成最丑的小狗啃泥。我对着公子背影,挥出一拳……当然,有心无胆,举举就算。
  “小弟羡不羡慕并不重要,秋水,你是羡不羡慕?”

  第三章

  清风明月,秋水长天。江湖四公子是也。
  费得满姐姐曾于有荣焉地道,这四位公子人人是人中龙凤,个个是浊世翩翩,更是天下所有怀春少女的梦中情人。但小海我忖着,如果少女们见着这四位或玉树临风或风流倜傥或卓尔出尘或魁伟英拔的公子醉酒后钻进床底桌底椅底树底好眠的绝世风采后,依然春梦不醒的话,也只能说,是她们那颗春心有够坚强无畏,小丫头我只能写一个“服”字出来。
  “海丫头,来这边,本公子有新鲜玩艺赏你。”说这话的,是“明月公子”娄揽月。四公子中话最多、笑最多的公子。
  “奴婢无功不受禄,娄公子打赏,奴婢不敢领呢。”我嘴里说得堂皇漂亮,眼睛还是向他把玩在指间的一块羊脂白玉的佩饰瞄了瞄:若拿到当铺,不知会换多少银子?
  “得了,谁不知你小丫头是个小财迷,这东西给你玩了。”娄揽月那个玉饰随手抛来。
  志者不食嗟来之食,我不要……
  才怪!我小海乃史上最称职丫环,每日是怎样一个从早及晚的忙,每月才有五两银子的进项,还要时不时防着公子兴之突来的克扣盘剥。这块玉饰,至少可以当上五十几两银子,不要它,岂不成了道地的呆丫头?
  “哈,不错不错,几天不见,小海的轻功又见长进了,方才这一式‘凌燕飞空’,很是灵巧,有了你家公子的三成。”
  我飞身接着了玉,听着明月公子的大赞,厚着脸皮谢赏,眼睛则对玉的成色做最后鉴定:五十两银子,该是最低的保价了,卖得好的话……
  “清风,你对你家丫头很小气么?”
  “何以见得?”
  “不然堂堂清风公子的丫鬟怎会对一块不起眼的玉如此沾沾自喜?你这主子当得委实失职呐。”
  言者,“秋水公子”水若尘,五官比秋长风生得还要精美的一位美人公子。不过,旁人例如其他三位公子晓不晓得我不清楚,但我打见这位公子的第一眼,就晓得这是位假公子,即传说中女扮男装闯江湖的女侠客。碰着闲暇,我会翻看《武林志》、《江湖轶事》闲书解闷,我知道诸如此类者,大都有诸多苦衷,如杀父之仇、夺夫之恨、灭族之祸……最寻常的,也该有个逃婚在外的难处……为表示小海的善良和体贴,我对秋水公子是女子之事三缄其口。但显然,人家并不领小海这份情意,这位美人公子对我,有显而易见的不喜欢。
  “小海,给本公子丢人了不是?”秋长风不阴不阳,不知是怒是喜地,“本公子很亏待你么?”
  “禀公子,您没有亏待小海。”
  “很喜欢明月公子的这块玉?”
  “禀公子,奴婢喜欢。”
  “因为很值钱?”
  “禀公子,是的。”
  “值多少呢?”
  “禀公子,至少是小海一年的工钱。”
  几位公子似是喝茶喝急了,都急咳了几声。我连忙端了茶壶过来,查看是否是小海一时粗心,将自己平常喝来给人看的粗梗茶为公子们沏了,还好,用得仍是极品雪叶毛尖……
  “清风,听说当今共主有意自皇家子弟中遴选几个属国的国君,你这位大苑公四公子,该是被考虑在内的热门人选……”
  喔唷喔唷,这些机密大事,可不是小丫头能听的哦。我蹭着脚跟,半步半步地向外挪出去。这是我做了几年丫头练成的“避嫌步法”,少听少嫌,不听为妙,唉,做个丫头,也不易哦。
  ……
  “大哥,今天三位公子都来了,需要加菜,你帮小海将这些鱼给剔出来好不好?”
  “早就说啦,粗活你一概不要沾手,女儿家将一双手给磨粗了,将来可就嫁不得一个好人家了……”
  我把两条草鱼放在他眼皮底下,去厨间处理那些蔬果。直到我把一条茄子的皮削得片毛不剩,费得多大哥的唠叨仍是不见任何疲劳之势,大哥最伟大时,是曾经念了我一个半时辰外加一刻钟,不知,这一回会不会到两个时辰……
  利器划破空气的声音,是我最敏感的声音之一。所以,在那柄尖刀即将刺达后颈时,我甩出了手里的黄瓜,黄瓜尸体散落,四分五裂,清淡的气息充盈各处。跃向门口的我受到了另一把尖刀的威逼,这一次迎击的是几只张牙舞爪的大肥蟹。肥蟹固然物美价贵,小海的命更是宝贝是不是?
  借着大肥蟹争来的一线之机,我逃出了狭小厨房。院内,费得多大哥已经与几个黑衣人战起,他几次想赶过来助我,皆被缠住。所以,追来的三人,必须由我自己应付。
  来者三人,我独自一个;来者手掌利器,我手无寸刃。敌众我寡,当然吃亏……咳咳,我也可以承认,是我学武不精。不管情形如何,不到十招,一把尖刀顶我咽喉:“不想死的话,就给我乖乖莫动!”
  我不想死,我乖。
  “还有你,不想马上见到她的尸体,就住手!”
  他喊得是费得多。后者见小海将成了别人刀下之俎,一个鱼跃龙门,翻出两丈外,横剑叱道:“你们如果想走出这个院子,最好莫动她一丝一毫!”
  呜,好感动,得多大哥把小海说得好重要。
  “哼,咱们来之前,还以为这个院子有多了不起。但来了,也便知道只是一个院子而已。”我身后的人轻嗤着,语气里全是不屑。
  我同情他。这人,定然是走不出这个院子了。不是因他劫持了我,而是,他不该太早得意,这个院子的确是座普通的院子,外观上去,与普通民居无异,但住在这院子里的人……
  “啧啧,清风兄,你的小丫头被当成人质了,还不快去搭救?”娄揽月一步三摇地来了。另三位亦不紧不慢地随行。
  我没让自己去看秋长风的眼睛。尽管公子对我来讲,只是公子,是我目前的主子,可是,我仍不想从他眼里,看见那无动于衷的讥讽。虽然小海已演多了被人放弃的角色,却并不代表已经习惯到风雨不透。
  “可怜的海丫头,怕不怕?”娄揽月问。
  “怕,好怕喔。”眨着眸,苦着脸,如果有镜子,我可以让自己更可怜一点。“娄公子会救奴婢么?”
  娄揽月坏笑,的确是坏笑,还是那种坏到骨子里的笑。“你的主子不是本公子哦,不然你说,如果本公子救了你,你如何报答本公子?”
  “娄公子想要奴婢怎样报答,奴婢就怎样报答。”小小奴婢一个,一无财可图,二无色可取,量他也没什么耍头。
  “哦?”娄揽月一眉坏坏挑高,“以身相许如何?”

  第四章

  以身相许?怕你何来?“好……”
  “你们挟了我的丫头,欲向本公子要挟什么?”秋长风开口了,声质依然清如屋后山泉,声线依旧静如湖面。
  “你就是秋长风?”我身后的人向前迈了一步,逼在我喉下的刀也紧了一毫。些微痛意传来,定然是割破了皮。
  我虽不看公子,也知道公子压根未向我脸上瞟来半眼。他正对我身后人笑如春风:“既然知道我是谁,想必是有备而来了。而你们,必定没有打算告诉本公子你们的主子是谁罢?”
  “我家主子,你还不配知道!”
  “是么?”秋长风连嗓里也携了笑音。
  这位仁兄,将会死得很惨,我叹。
  “既然不配,阁下赶紧为主子办事就好。”秋长风眉目亦染笑意,我忍不住,打了个一个寒颤,依然是替身后仁兄。“说罢,你要什么?”
  “一本名册。”
  唉,又是名册,难道那本名册是金叶子做的?
  “你有什么本事可以让你以为能从本公子手里拿到名册?”
  “不交名册,你的人即刻尸横当场!”
  你的人?……谁那么倒霉?当那柄尖刀又向我颈前推了一毫时,小海方知这仁兄所指是哪个使者鬼。拿小海来换公子的东西?……还真是看重咩。
  “她死了,你也走不出去。”公子笑得春风沐人,好言规劝。
  是啊是啊,我死了你也走不出去,何苦拉一个人作陪?
  那位仁兄好是固执,利刃不收,人也依然坚守初衷:“秋长风,别人把你们传得神乎其神,你们真以为自己是神了?在我家主子眼里,你们不过是一堆风花雪月里泡出来的软脚货!一堆废物而已!”
  “软脚货?”娄揽月向其他三人的脚底瞅了又瞅,瞄了又瞄,“真的呢,站都站不稳,难怪被人称为软脚货,啧啧,可怜呶……”
  “你不说话,别人不会认为你舌残。”发这声的,是一直少声寡语的“长天公子”倾天。
  “你一说话,别人便会认为你脑残。”出这语的,是“秋水公子”水若尘。
  这四位公子,把时间用来斗嘴,却把刀下求存的可怜小丫头小海给忘了。于是乎,惹了小海身后仁兄的不悦,手中刀再向里收来,这一回,不止破了皮,还割了肉,顺着颈子流下来的,是……我的血?!……天神呐,天神呐,不知身后仁兄容不容我拿只碗将它们接住以便喂进嘴里?
  “名册再不拿出,她的人头马上会滚到地上!”
  人头滚到地上,我的脸今儿个算是白洗,还要浪费了得满姐姐从大城里为我捎来的那些润肤香膏……
  秋长风笑回:“她的人头滚到地上,你便再也拿不到名册。”
  是喔是喔,公子说得是。
  “你不交名册,她的人头落定了!”
  呜呜呜,好可怜,仁兄你……
  “她头落定了,你人也死定了。”
  对了对了,公子说得对……
  “小丫头,听见了么,是你主子不救你,做了鬼知道找谁索命了罢?”刀光离了我颈间,随即又砍了下来!尔后,我知道,死定了,……他。
  其实,小海我一直难以理解,为什么诸多人质的挟持者每值取人性命时,总要把已经架在人质脖上的刀举起再砍下?直接向颈上一戮,岂不来得省事?如此一举再一放之间,给人以可趁之机……
  “小海,你如何了?”挟持我的人软下,我也软下。不知过多久之后,费得多撑住了我的肩。
  “大哥不用管我,去料理他们就好。”一旦刺客露出破绽,都是费得多趁机歼杀,不善的来者,公子定然是一个不留。
  “得满正好回来,挟你的那个被她一剑毙命,那些个刺客已经一个不剩了!”
  “得满姐姐回来了?”我才要抬眼去看,头已被他给按住。
  “别动!你这一动,血流得更快,长天公子医术精湛,让长天公子为你……”
  血?我一个激灵,猛推开了费得多,掉头冲进厨房。好在,方才的打斗并没使厨间的杯盘碎得一个不剩,我抓来一碗接在仍淌着的血滴下……衣上浸湿的这些,如果拧出来,应该有小半碗罢?
  “小海,你……”
  “得满姐姐莫进来,我正要脱了衣服疗伤!”
  “这倒新鲜了,你自己会疗伤?”得满姐姐在笑?“一个小丫头,还都是女子,你害什么羞?”
  不得已,我将碗里已接下的血捧起倒向嘴里。才喝完,得满姐姐便大步踏了进来,先点了穴道止血,又要拉我:“小海,你的伤势让长天公子帮你看看……”
  我避开了她的牵握,“得满姐姐看小海恁样活蹦乱跳,便知没事了,小海不要劳烦长天天公子,姐姐替我包扎一下就好。”
  秋长风的声音忽自门外冷冷传来:“得满莫跟她废话,速将她揪出来!”
  “不要!”我跳起,又躲了费得满的张手一握,“我的伤不需要看,我还好!”
  “……得满!”秋长风冷声。
  “是,公子。”费得满以小擒拿向我索来。
  我非她对手,若她执意要抓,我定然逃不过,只得使出杀手锏:“我不要看!你若硬让我看,我便……离开这里,再不回来!”
  此话出,屋内的人行止,屋外的人无语。
  我说离开,不是笑谈。我并没有卖身契给秋长风,若我想,随时可以离开。虽然我需要极了这份每月五两银子的进项,但比及被人号脉,离开不难。一年前,秋长风摔坏了冯婆婆给我的一块玉,我收拾了包裹,向东走了一百多里,已经在一家饭庄寻了活计,后被得多大哥追回。从那时,他们便晓得我说的“离开”是真的离开。我并不是秋长风的真正奴才,不需要对他效忠得彻骨彻肺。我之所以不走,五两银子是第一,得多、得满对我的好是第二,其它……并无其它了。
  “公子……”费得满请示。
  “随她去!”秋长风近乎咬牙切齿地道,虽然他步声微不可察,但我知他必然是甩身走了。
  “好了,你坐着别动,我为你包扎总可以了罢。”费得满睐我的眼神里,有一些无奈,有一些惋惜。“真不知道你这小丫头在别扭什么?是怪方才公子没有出手救你?公子能担心你的伤势,已属难得了。唉,做下人的,怎么能跟主子计较?”
  得满姐姐不是得多大哥,她说了这几句话,便噤了嘴,取了药箱专心为我包扎。
  我并没有说话辩解。不说话,便会被当成默认,但默认成一个不知好歹的丫头,总比一个经脉异常的“怪物”更能使我安稳。误会,不是不介意,但介意不起。

  第五章

  因为伤,我有几日不必担心有负丫头职责。从这一点来看,秋长风不算是个黑心黑肺的主子。虽然我包在重重伤布下的伤早已……
  “小海。”费得满敲我额头,把我从很满意的睡眠状态中敲醒。“吃饭了!”
  “得满姐姐,小海可以不吃么?”
  “不可以!”
  唉,得满姐姐不心疼病人咩,人家只睡了一天一夜外加半天而已,还有两天两夜的打算啦……但在意志如铁的得满姐姐面前,我很难如愿,香香软软亲亲爱爱的被子已经被得满姐姐扯走,呜呜呜……
  “假哭也没用,快起来吃饭!”
  呜呜……,没用也要哭。“……得满姐姐,饭呢?”
  “臭丫头,还想我给你端来伺候你是不是?”我的额头又受到了得满姐姐铁指神功的攻击,“快给爬起来,公子等着你呢!”
  ……公子?那个无良主子,人家才夸了他,他便又要行盘剥之实了?呜……不哭。莫说是假哭,纵使我的眼泪能哭倒城墙,也哭不动秋长风的眼皮。能在人家“伤重不治”时,还不忘叫人家前去使唤,真是可创“无良”之最……
  “不要嘟嘟喃喃了,主子如果等急了,你这顿饭吃不安生不要怪人!”
  “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唉,何时我能攒够五百两银子,立马就把自己当成主子侍候,至于秋长风,管他去死!
  “用过了午膳我再给你换一次药,长天公子给了上好的伤药,管保你这条小脖子还恢复成那截滑溜溜的嫩藕。”
  “不用劳烦得满姐姐,小海自己换就好。”乖乖,真要让她换了,那还了得?话说回来,那位长天公子有这等好心?意外。不是小海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果说这四位公子中尚有与“人”比较接近的,娄揽月算是唯一的半个,指得还只是嘴皮功夫。不然以他们的武功,弹指之间就能把那只刺客捻死,我可怜的小脖子本不需要留恁多血来浪费。
  “公子,小海到了。”费得满替我回禀,然后轻推我一把,“快进去,别让主子等。”
  得满姐姐,如果哪天小海变成了一个死心塌地的小忠奴,她定然功不可没。“公子,小海进来了喔。”
  我进门,关门,回头,从恭顺小丫头的角度偷眼望去,四位公子正围着必定是从镇上最大酒楼要来的一桌膳肴,笑谈高语未因我的到来有任何顿止,亦没因这缕“空气”的加入而牵去任何一位的精神。
  “公子,需要小海做什么?”作为“空气”,我自然不该开口,但作为一个“伤者”,我需提醒几位高贵人物,小海不该被完全无视。
  秋长风两道剑型的眉毛中间,出现一道浅浅的褶皱。我知道,这是他有一些不悦了,因我扰了他与朋友把酒言欢的雅兴。“需不需要本公子来侍候你呢?”
  “奴婢不敢,公子。”
  “坐下。”
  坐下?我瞄了瞄公子指下的那张椅子,再瞄瞄他的脸:坐在他旁边以便服侍?我扁了扁嘴,蹭着脚跟沾上那张椅子。“公子……”
  “吃了它。”
  这是……我盯着那只白瓷碗,里面是……
  “小海,怎么你的表情好似你家公子让你吃的不是一碗养生粥,倒像一碗断魂汤?”明月公子又在调侃。
  养生粥?如此说来,是主子的恩赏?仔细嗅下来,的确有粥的清香气。但对着满桌的珍馐美味吃一碗白米粥,不由得小海我百感交集啊。
  近旁的秋长风淡道:“你面前的几碟小菜你都可以动。”
  也就是说,那条荷叶熏鱼、那只白灼龙虾、那盘金丝火腿与我无缘?……小丫头不能不知足,比及原本以为的需负伤侍候主子,此时的待遇已算是奢侈。我持匙舀了一口粥,嗯……里面不知放了哪味中药,并没有以为那般清淡爽口……
  “小丫头皱眉了,是粥不合口?”还是娄揽月。这位公子好似天生有逗弄别人的兴趣,不然不会放着好好的东西不吃,尽注意我一个小丫头。
  “禀娄公子,奴婢人贱命贱,什么东西吃在嘴里,都不会不合口。”
  “吃饭。”秋长风声线又起,山泉般的声质化成冷泉,这也是他情绪不豫的前兆。
  不管对的是我,还是娄揽月,膳桌上静了下来。
  虽然吃粥出乎意料,但凭实话讲,这养生粥并不可口,中药破坏了原有的米香,化在嘴里,有粘粘的苦甘。
  “这道茄泥,不是你最爱吃的?”
  嗯,茄泥我最爱吃……呃,在和我说话?我仰眸,正撞着秋长风那双微透出些许墨绿色泽的黑瞳。
  公子拧起剑眉:“看什么看?快吃。”
  “清风兄对小丫头的疼爱真是令人羡慕呢。”我另一只耳旁,荡起这轻缓柔旎的嗓腔,与此同时,一股令我不适的气息浅浅向我漫延来。想不明白呵,秋水公子为何不喜欢我?因为同是女子?但以她的容貌家世,完全不必以为我一个小小丫头会分去半点光彩……女人心,想不透喔。
  “秋水羡慕得是谁?”娄揽月尊口又启,“是替你家丫头羡慕小海有个疼爱她的主子,还是替你自己羡慕小海可得到清风的如斯疼爱?”
  “明月。”秋长风不紧不慢,“南湖帮那桩事,就交给你来料理。还有,前天刺客们的主子的回礼,也全权由你负责了。”
  “清风,你忘了,我需跑一趟兆邑……”
  “听说你的能干副手已代你去了。”
  娄揽月哑然。
  “况且,能者多劳,多了两桩事,也好让你少把心思用在他处。”
  娄揽月摸摸鼻子,算是认了。
  水若尘又道:“清风,十月初六的试剑会你会去的罢?你三载未现身,诸人对你的缺席有诸多猜测,众说纷纭,你也该露个面以稳人心了。”
  “再说罢。”秋长风如是道。
  话最少的倾天加入游说之列:“你最好会去。听说今天的试剑会会很热闹。”
  “哦?怎么个热闹法?”
  “听说过巫族么?”
  ……好痛!我细啮口内米粒的牙找上了自己的舌头,痛喔……
  “见过笨的,没见过你这般笨的,吃碗粥也会把自己咬哭了。”
  痛自然要哭!我以手背抹去泪花,瞪住对出言损我从来就是不遗余力的不良主子:“是你的粥太难吃!”
  我的以下犯上,连累得下巴被秋长风一把捏住,他将那张欺世盗名的脸逼来,恶劣劣眯了眸,语意凉凉道:“我称职的小丫头,你是在跟主子顶嘴么?”

  第六章

  称职的丫头,不与主子顶嘴,顶嘴一句者,叩月钱一两。
  这是我与秋长风的主仆协定中的一款。
  “奴婢不敢。”穷人气短啊,为了那一两银子,就算下巴掉了,也会忍着,做丫头当如是。
  “小海真乖。”他放开了我的下巴,拍拍我的颊,“把这碗粥吃了,剩一粒米,本公子会让你再吃上十碗。”
  我吃,我忍,做丫头,就是要忍人所不能忍。
  “清风,你当真这么讨厌这个丫头?”问者,是娄揽月。
  秋长风懒乜过去,“想说什么?”
  “这个丫头我看着还是蛮喜欢的,你如果不想要了,就把她送给我罢。”
  我将最后一粒米含进舌底,将空了的碗底亮给秋长风。他的脸色我不需看,我也不必担心自己会被当成一样货物般处理掉。别人会不会把一个曾见过自己最落魄模样的人派到只见过他最光鲜模样的友人身边,我是不晓得。但秋长风绝对不肯。这人啊,虚伪到骨子里,亦虚荣到骨子里了,只允许别人看得见他这只孔雀男的正脸呶,至于后面,嘿……
  “明月这话说得有理,如果这丫头你当真不想要,送给我也可以。”
  噫?秋水公子要小海?难道她也学会欣赏小海少为人察的内涵了……
  “啧啧,什么时候我的小海成了香面饽饽,让明月、秋水两大公子中意起来?”秋长风摇头叹着,一只手已将我的发髻给拨弄了个尽兴,“不过,这个又呆又丑又不知整洁的小丫头我还是留着自己用罢,你们尽管去使唤你们的美婢,那才是赏心悦目不是?”
  我将脑袋从秋长风的魔掌下解救出来,“公子,奴婢承您的赏,已经将粥吃完了,可否告退?”
  “一个丫头,也能学成咬文嚼字,清风兄的培养当真是成功呢。”
  唉,我断定了,水若尘当真是不喜欢极了我。
  “话接上回,长天适才提到的试剑会,清风你今年务必要参加。据天叶堡送来的信,传说中的巫族会露面。”
  “这倒是有趣了。”秋长风道,“巫族么?传说中那支最后精通巫术的族群?”
  “公子,奴婢告……”我提醒他,有个外人尚在旁边待着,莫提及如此机密的话题。“退”字还在嘴里打转时,我已然离了凳,却被压在肩上的掌又压回凳上:“坐着。”
  “咝……”我手抚上了包扎着的脖子,“好痛……”
  秋长风瞪我:“不痛!”
  “咝……”
  “不痛!”
  “咝……”
  “你……”他气得屈了指弹我额上,“少拿一张苦脸败本公子的好胃口,走!”
  谢天谢地。秋长风不是个好主子,但是个好玩家,对玩具,在他容许的范围内,不算太狠。走出了膳厅,我回到了软绵绵的床上,蒙头再睡。但我很了解,接下来,莫想真正的睡。巫族,那两个在我血里如魔咒般沸腾的字,再扰梦来,大巫师的咒语,笃笃的法铃,冯婆婆的哭喊,交相在耳边更替。尽管明知是梦,我仍不想做个旁观者,呐嘶着要从他们的杖下救下这世上唯一会拿心来疼我的人……
  ……
  “小海,告诉你一桩好事!”
  颈上的伤渐愈,我也离了我最爱的软床,做起丫头该做的营生。午膳过后,我正熨着公子的长衫,费得多大哥兴冲冲拍门进来,满脸是了不得的兴奋。
  “什么好事啊,大哥?”我必须捧场问一句,不然,两只耳朵这一日休想安静。
  “公子决定参加今年的试剑会了!”费得多高亢道。
  “喔。”
  “试剑会,一年一度哦,是武林中的盛事哦,是武林新秀扬名立腕的大会,当年咱家公子就是靠着在试剑会上的横空出世而成为天下闻名的四公子之首……”
  “喔。”
  “公子自从隐居之后,便没有在试剑会上露面,各方都对咱们公子想得紧呢,你想想,咱们公子今年露面,会是怎样的场面?”
  “是喔。”
  “还有哦,咱们公子可是各武林世家闺女们的梦中情郎呢,那些位小姐侠女一但听说公子去了,指不定如何疯狂哦……”
  “好喔。”
  “小海,你不要这样意兴阑珊好不好?咱们家公子比大哥我说得要了不起十倍呢,还有哦还有,今年那个巫族不是要来试剑会么?咱们家公子找他们的天女找了不是一日两日,到时正好会会……”
  “天女?”秋长风找天女做什么?
  “对啊,就是天女,据闻巫族的天女形同巫族的命脉,掌握了天女便掌握了巫族。你也知道,公子生平最讨厌巫术占觇……”
  我知道?我凭什么知道?“公子为何讨厌巫术占觇?”
  “还不是……咦,小海,这是你第一次主动问关于公子的事哦?公子晓得了,一定会很高兴……”
  我闭嘴,可以么?反正,不管秋长风对巫族怀着怎样的居心,皆与我毫无干系。
  “小海,公子这次去试剑会,还说要带你一起哦,你从随了公子,便没出过这里,这次能赶上恁大的热闹,也让你开开眼界,高不高兴?”
  ……秋长风脑子坏掉了是不是?带一个又呆又丑又不整洁的小丫头在身边,不怕跌了他清风公子的份……
  话说,巫族的人去试剑会做什么?争名?逐利?还是……
  找我?
  这么多年,没有了我,他们必然是用香兰草来延续天女生命。但香兰草恁般苦涩难咽,远不及我的血来得润口罢?
  “小海,小海,小海——!”
  打雷了?我眨了眨眼,“大哥,你那么吵做什么?”
  “那你想什么?我说着说着话,便见你眼神散了,肯定又把心思转开了是不是?你叫我大哥,就不能乖乖听大哥说两句话?”
  拜托,大哥,您何止两句话呢。“公子何时会动身?”
  费得满得意地堆笑:“迫不及待了是不是?试剑会在任州,距此有五百里路,公子说早些动身,路上也不必赶得太急,估计顶多还有个十几天,咱们就可以上路了。”
  十几天哦,应该够我做准备了。“大哥,您不去忙?”
  “不忙不忙,我对你说啊……”
  “大哥您再呆下去,小海手底下这只衫子烫糊了,今晚给您下酒如何?”
  “臭丫头,想让大哥走就直说嘛,这拐弯抹脚的,就你心眼多是不是?”费得多咕咕囔囔,拍我脑门一下后,意犹未尽地去了。
  唉,好人啊,除了委实的话多。不过,也多亏他的话多,我有了时间早做准备。唉,不知离开秋长风,还能不能找到一月可赚五两银子的“好”主顾?否则,我这个上有老下有小的可怜小海,别饿死一家人才好呢。

  第七章

  秋长风的试剑会之行已成定局了。另外三位公子为待他同行,特留下在灵泉小院住了下来。小海丫头好苦命,每天介要侍候四位公子,不知道向公子提出加多少工钱适宜……
  “为本公子梳头。”
  梳头?“公子您确定?”
  “你敢怀疑主子?”
  卑鄙。我退回要走到门前的脚步,但拿起象牙梳子,仍是不敢贸然下手,“公子,您……”确定?
  “我怎样?”秋长风闭目坐于镜前,懒洋洋回问。
  “奴婢下手喽?”
  “呆丫头!”秋长风扬手,准确无误地敲上我的脑门,“梳头而已,你用‘下手’,想弑主不成?”
  说得就是啊,这几年,秋长风似是生怕委屈了他的每月五两银子,对小海极尽使唤之能事,莫说净面洗足,连他入浴也少不得在旁服侍,唯独头发从来不需我费事。我自然晓得个中原由,他防人之心如铜墙铁壁,岂能将最易遭人暗算的脑袋轻易授人?今日……
  “又在想什么?”
  “禀公子,没有想什么。”
  “方才急匆匆要去做什么?”
  “禀公子,奴婢想赶着去伺候其他三位公子……”
  “你是谁的丫头?”
  “禀公子,奴婢是公子的丫头。”
  “还需我多说什么么?”
  “禀公子,不需要了。”
  “还好,今天不算太笨。”
  我张了张嘴,抿了抿唇,忍。不过,公子眼睛阖着,修长的眼睫如窗外花间的蝶翼轻翕,嫉妒哦……
  “还想说什么?”
  “其他三位公子当真不需小海服侍?”
  “你这样笨手笨脚的呆丫头,也只有本公子不挑能凑合着用,别人谁能受得了你?”
  喔……
  “还是,你比较喜欢服侍娄公子?”
  我没听到。
  ……
  不必侍候其他三人,也便没有了提加工钱的理由,还有五天到月末,领了这月的工钱,手里才攒到五十两,就算将秋长风等人身上搜刮来的几样物件算上,顶多三百两不到。唉,如果哪位公子再大方些,赏小海一些价钱高贵些的物什,才算老天开眼。
  一声叹还没到头,听得厨房门边一声唤:“小海。”
  从这没有几分温度的声音来听,不必抬头,我都知道来者是哪位,四位公子中最不待见小海的秋水公子水若尘是也。
  我将手里剥了一半皮的柑桔放下,端起水晶盘,“水公子您要吃么?才买来的柑桔,甜美多汁的很呶。”
  “你随我来。”秋水公子的眼睛,不同于秋长风的墨中带绿,是偏蓝的色泽,凝望公子时,盈盈欲滴,形如世上最美的蓝色琉璃;而每望向我时,却如巫山上那汪冰冷的湖,总要让小海以为自己少着了一件衣裳。
  “随我来!”我胡思乱想着,身子没动,秋水公子已经迈动的脚步停下,半转过纤瘦身躯,美眸睨向我,眉宇上悬着不耐。
  “禀水公子,公子正等着小海的这盘柑桔,小海要给公子送过以后,才能听您的吩咐。”
  水若尘生气了。我知道。但是,我生下来便冷,趋势避寒是种本能,对于不喜欢自己的人,可以迟钝,却不能无知无觉地送上门去任人糟蹋。那样的经历,有一回便可以了,……不止一回罢?
  “秋长风看上了你什么?”我不听话行事,水公子虽怒,但良好的家教涵养使她不会与一个丫头一般见识,走进来,高小海足有半头的身量立我跟前,拿一双宛如冰湖的美眸细细对我剖点,“为什么,他总要选择一些出身低微的丫头?就是因为出身低微,就可以任意作践?”
  没听见没听见,小海什么出没听见……
  “其实,你也可怜,注定是要被牺牲掉的,就像那个雀儿……”
  不晓得不晓得,小海什么也不晓得……
  “可是,我并不介意。为何他不选我?”
  不明白不明白,小海什么也……
  “傻丫头,本公子的柑桔还没弄好?你越来越混了是不是?”人未见声先至,秋长风驾到。
  我必恭必敬将那一盘柑桔举过头顶,“公子,奴婢已经剥好了,正要给您送过去。”
  “哼,哪一回你不这样说?本公子若迟一个时辰再来,你也说正要送过去……哦,秋水也在?素有洁癖的你怎到这厨间来了,这地方,端的是与秋水这般的雅人儿不配呢。”
  ……小海没听见。但仍是忍不住腹诽啊:雅人儿难道是仙人儿,不食人间烟火了?雅人仙人般的公子不还是要吃这地方做出来的汤汤水水?
  “小海,你又在暗里骂本公子是不是?”
  “公子您多心了,奴婢哪敢呢。”几年主仆生涯,秋长风这窥人心思的本事我早过了初时的心惊肉跳。“公子您说得对,厨间这种到处油烟的地方面的确不适合主子们呆着,主子们洁净,还是到洁净处去。”
  “算你聪明,秋水,这是脏丫头的地盘,咱们走了。”
  水若尘临去前,美丽的淡蓝瞳眸在我身上,停了一瞬。虽只有一瞬,亦足够我冷彻心肺了……嗯,水公子定然是冬天出生的……
  公子临出门,不冷不热道:“呆丫头,本公子无意到天荒地老才吃得上你的果盘。”
  “喔,奴婢知道。”呿,想要人快点不能明说么?这拐弯抹脚的,不嫌累哦?……噫?这话怎嘟囔得恁熟悉?
  ……
  我小海会做饭会洗衣会泡茶会洒扫会劈柴,这样的万能丫头,秋长风每月五两银子给得还不情愿,真是不识货咩……晚膳前,这个念头冒出来时,我决定,多吃一碗饭,多浇点肉汁,多夹块鱼头……
  只是,如果因此晚上要跑一趟茅厕,就免不得要怨老天爷不心疼好人了。裹着被子翻过几个来回,听着肚子里咕噜咚呼的折腾,忍得百转千回,仍是不行呐。
  由茅厕到住房,有五十步远,会如此清楚,都是小海在不得已的起夜时光里数下来的。我用四十九步半到了茅厕,五谷轮回完毕,十步迈到水井边,手泡进盛了半桶水的桶内,正打算搅和一气,再以三十九步回到自己的小窝里时,一丝细微的几不可闻的声响传进耳朵,这是……哭声?
  半夜三更的哭声,不是鬼也是不想见人的罢?小海我才不好奇——
  “你这又是何必呢?唉……”
  ……秋长风?哦喔,秋长风在与女人幽会哦?时下这院子里,只有两个女人,哦,如果小海也算的话,该是三个女人……小海我蹲在木桶之前,那么,哭的这个是水若尘还是费得满?
  时近初秋,又是山下,半夜的水是凉的,泡久了更是浸骨的寒,我抽出了手,扶着水桶不敢动了。

  第八章

  “你既然了解,又是何必?”
  “……就算只是个转移视线的牺牲品,为什么不能是我?”
  水若尘?我听出是声音,但仍是怀疑。像那样骄傲那样清冷的人儿,也会用如此含了委屈的泣音向人祈求一样事么?
  “唉,你实在没有必要这样作践自己。”
  “我不作践自己,你对我便有不同么?一直以来,我都按照你所喜欢的来要求自己,努力成为一个能配得上你的女人,但为什么不管我做什么,你的眼光始终会放在别人身上?怜星……我已经从不敢去动摇她在你心中的位置,为何就连一个假的也轮不到我?没了一个雀儿,你又弄来一个小海……”
  “若尘!”秋长风有些怒了,压沉的声嗓内似要冒出点点火星,“你是我的朋友,我很看重的朋友!”
  “朋友么?呵,朋友?”水若尘似乎在笑,却更像哭,“我可以认为你不选我,是因担心我的安危么?”
  “你的安危我当然要顾,何况,我不想破坏掉我们多年的友情。”
  “也就是说,如果这个小海如雀儿般被人杀死,你下一个人选依然不会选我?”
  “……是。”
  “秋长风,你好残忍。”
  “你并不是第一次知道。”
  “你为何连骗我都不肯?”
  “我不骗朋友。”
  “朋友,又是朋友,朋友……”
  优雅骄傲的水若尘哭声如孩童,呜呜咽咽,绕耳不绝。我紧扶着木桶,紧屏着气息,不敢动,不敢响,只盼着立在墙外夜半叙话的两位是合是离是爱是恨早早做出了断,也好让小海得以早一时回到暖香的被窝内好眠。
  终于,在又一气的低泣叹息之后。“我言已至此,你如果还不能想开,我也哀莫能助了。今后请不要再就同一个话题找我,天晚了,早些歇息罢。”
  “长风!”
  “放开。”
  “长风……”
  “放开。”
  “我恨你!我恨你!”
  我长舒一口气,女人跑开,男人亦走了,小海可以自由了……
  “小海丫头,起这么早?”
  娄揽月。
  原来,夜深如墨秋凉如水的时分里,墙内听戏的人不止小海一个。我转回身见礼:“娄公子,早。”
  娄揽月先自一怔,旋即又摸着下颚掀唇起笑:“你这个丫头,可真是越看越有趣, 越来越得本公子的意,要不要考虑做我的丫头?”
  “禀娄公子,奴婢懒,喜欢呆在一个地方不动。”
  “对长风仍是如此忠心?方才的话,你不是都听见了么?”
  “禀公子,奴婢什么也没听见。”这人是秋长风死党,谁知会不会替他灭口?
  “你这丫头,到底是聪明还是呆讷呢?”娄揽月探手,抓起我肩上一绺由头髻里散出来的长发绕在指间,“小海,做本公子的丫头,每月十两银子的工钱哦。”
  ……十两银子?本想后退的脚,被这几个字勾住:那便是说,我在这边两个月才能拿到的钱,那边一个月就能拿到?……唉,如果他早点有这样的提议,小海手上的积攒一定会更丰富,可惜唷……
  “怎么样,海丫头,你若同意了,明天我就向长风要你过来?”
  ……可惜啊,真是好可惜。“禀娄公子,小海夜间说过的话向来做不得准。”
  “呃?”
  “小海通常对夜间说过的话见过的事,第二日醒来以后便忘得一干二净,所以,您不妨明早再问小海,小海那时再答复。”确定自己与那每月十两银子的美差无缘,我退后了几步,顺便从别人的手内带走了自己的头发。
  “有这等的事?”月色下,娄揽月调起了唇角,是坏坏的笑意,“放心,今夜的事,你如果忘了,我会提醒你。何况,长天也可以帮忙。”
  长天?顺着他的眸光,我看到了不远处立在丁香树下的一道巍拔形影,虽然半张面目藏在枝叶阴影之下,但也只能是长天公子。寡言冷性的他,是哪种情形?如娄揽月一般多事地好看人戏?还是如小海一般无辜地被迫窥人隐密?
  “如果小海因为听了一些话急于回房大哭一通的话,长天应该是你的天涯沦落人,只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如果长天需要饮酒浇愁,为兄也乐意舍命陪君子。”
  娄揽月这话,是对两个人说的,小海与倾天。但显然,倾天与我一样,并不打算领情,小海我是恋着不能睡上两个时辰的暖被急着溜回房去,倾天则是撇下一声冷哼,纵身消失。
  我钻进被里,没多久便睡得结结实实。这夜的事,影响不了一个贫穷丫头对舒适生活的追求和贪恋……却影响了几人的一生。许多年后,偶然忆及这一夜,才明白上苍早以以自己的方式为每人写好未来,只是,世人多愚,有时最爱自欺其人。那时,有人弃情于天涯,有人对面如陌路……
  ……
  “昨夜睡得不好?”头顶,传来秋长风意味不明的问询。
  我摇头,一手掩着嘴,一手高举浸了山泉水的棉巾,“请公子……呵……净面……呵嗯……”呵欠声不争气的由嘴里喷薄不停,我甚至想象得到秋长风正眯着眸算计我每个呵欠需扣除多少银子才算适宜,任小海心疼懊恼也无济于事……周公爷爷好爱小海哦……
  “傻丫头?呆丫头?脏丫头?笨丫头?”
  能感觉手里的棉巾被没有好气的抽走,但,是谁在我耳根下面换着法子的唤?我想睁开眼看个仔细,无奈,周公爷爷委实太青睐,眼皮背叛不听小海调遣,用脑袋找个还算平坦的地方,睡去先……
  “……长风,你在做什么?”
  “……你的眼睛不会看么?”
  “……我的眼睛看到了,但我不相信我自己的眼睛……”
  “由此可见,你做人很失败,连你自己都取信不了……”
  “……小海这个丫头,会是第二个雀儿么?”
  “……我不记得自己有满足阁下好奇心的责任。”
  “……昨夜你和若尘……她都听见了……”
  “……我知道……”
  耳边的对话,初时还算清晰,逐渐地模糊难辨,最后,被拖入一片黑甜之境,便什么也没有了……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我想。

  第九章

  日头爬上三竿的时候,我从秋长风的床上醒来。迷迷糊糊的推门出去,院子西头已泛了黄叶的垂柳树下,费得多正赤膊抡着那柄破了几个豁口的开山大斧在一堆木柴中奋战;厨间,隐见费得满左右晃动的身影,不知又是在和一条鱼还是一只蟹对垒……
  “海丫头,过来。”
  我迈向厨间的脚步被人叫住。
  院子东边一排藤架,其下设以竹案竹椅。此刻,四位道貌岸然……咳,风华绝代的翩翩少年正围而坐,出声叫我的,自然是那个最多话的明月公子。
  “公子好,各位公子好。”我小海很分得清主次的,如果把正牌的主子伙同其他几位一并问候,月钱安危必定又要受到威胁。月底在望,每一步错了都会让小海扼腕呐。
  “你家主子的床睡得还舒服么?”
  很好啊。究是主子的寝处,不管是被还是褥,样样都要比小海的来得绵软,尤其那个枕头,不知里面装得是荞麦皮,还是黍皮,竟是格外舒适,回头定然要问问负责采买的得满姐姐才行。
  “怎么只点头不说话?是不舒服还是被你家主子的体贴感动的无以言表了?”
  感动?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何处时,是有些意外,依循前例,工作中瞌睡,秋长风不会浪费一个字,甩手便把我扔在门外……这一回没扔,是不是打着其它主意?例如月钱……
  “海丫头,你这小脸变幻莫测的做什么?”娄揽月将脸凑来,“本公子话问了几回,你怎成了哑巴?睡傻了不成?”
  “禀娄公子,小海是在想晚膳的菜色。”
  “这就怪了,如此尽职的丫头,怎会在做工的时候睡得叫也叫不醒了?”
  “明月,喝茶。”秋长风淡声道。
  “啧啧,清风是越来越宝贝这个丫头了,连说也说不得了呢。”
  “其实,你可以早些动身去任州,也好探探路。”
  “……在下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说,最后一个。”
  秋长风垂睑呷茶,不理他了。
  “小海,如果你醒来发现,你被你家公子扔到了外面,身边留了五十两银子,会不会比现在更让你感动?”
  “怎么可能?”明月公子脑子坏掉了不成?
  “当真不可能?”
  娄揽月眼内的怀疑激起了小海火气,顾不得主仆之分,我呛声回道:“秋公子您难道不了解,公子怎么会有那样大方的时候?”五十两银子耶,他怎舍得给我?
  许是我话音委实高了些,话落以后,满院骤静了下来,一片叶子落在我脚边不远,垂死呻吟的声量惊人。
  “哈哈哈……”
  娄公子……怎么了?我不无惊诧地望着拍案狂噱的娄揽月:发生了何事?求诘地看向秋长风,却被他恶狠狠的眸光吓个正着。随即有些明白,仿佛,小海言多有失了。“……公子,奴婢去帮得满姐姐准备午膳。”
  秋长风理亦未理。娄揽月依然笑声惊人。
  我拔了腿就走。今天的午膳、晚膳一定要挖空小海平生的心思准备,毕竟,主子是用来讨好的!
  ……
  秋长风这个主子也许不是小海认为的那样难讨好。至少这个月底时,我自费得满手里领到的,仍是五两银子。月钱到手,秋长风启程亦在即,我离开的时日也要到了
寂寞一城2009-05-15 17:18:16
回复:沧海 作者:镜中影
寂寞一城2009-05-15 17:1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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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lakitty2009-05-18 11:42:16
like it very much, thank you
sxr_77822009-08-21 21:5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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