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深浅2009-08-06 10:49:36
梦落芳华 作者:也顾偕


  第一卷:朝露昙花,咫尺天涯

  第一章 一个馊馒头

  一间庙。
  一间破庙。
  一间没有香火没人供奉的破庙。
  庙里光线昏昏沉沉的,四周残破不堪,庙中间一墩大佛满身灰尘,虽然破碎却依然尊严。这个破庙是挡不住风雨的,却仍有流离失所的人将它当作唯一的藏身场所。
  庙里没有燃篝火,有些清冷。
  几个穿着破烂,乞丐模样的人,搂抱着枯草蜷缩在一旁,身强力壮的已经把干燥潮阳位置比较好的地方给占了。
  我,
  用袖子擦了擦脸,啐了一口。
  一边朝四周望了一下,一边解着裤腰带,蹲在庙前的林里,作势上茅厕却趁旁人不注意,偷偷在土里刨着……
  这个时辰这么做,必须冒很大的风险,动作也要快精准且迅速。
  长且旧的袍子穿在身上一点也不合身,我知道现在这一身打扮很滑稽……这套灰青布袍子还是在一个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我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
  庙里的老乞丐说,我是被我娘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日子送来的,那是一个眼角有泪痣的女人,芳华绝代,美得不似凡人。每当这个时候那又老又臭叫花子,就会睁着混浊的眼望着我,一脸失望的摇了摇头,我知道他又会说,你连你娘亲的十分之一都不及。
  呸,
  这个老乞丐,临死了,都还这么色。
  可话虽这么说,他却是这破庙里唯一护着我的人,在最饿的时候也不忘份一口羹给我这小叫花子。
  “兵荒马乱的年代,终究是要妻离子散,饿殍浮尸。”这是老人死后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也是我觉得最有学问的一句话,因为我一个字都没能听懂。
  可作为一个小乞丐,不需要内涵与修养,字认得再多也找不来吃的。
  我好死歹活在这块破土地上呆了五年,没被饿死,也算是个奇迹了。
  一场大病把我烧糊涂了……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大。上下瞅一瞅,瞧自己这身形约莫也就七八岁,看上去还是个孩子,但我想自己应该不止那么大,因为我懂得很多事情,或许只是发育不良。
  老乞丐直到死前还一直坚信,我不是孤儿,他说那时候庙还没这么破,而我似乎穿得很好,一身行头像是有钱人家的小孩。
  他告诉我,我还有娘,她说以后会回来接我。
  但,我对他说的一切却全然没了印象……
  这老乞丐曾经是个说书的,谁知道他整日与我叨唠的这一切是不是在胡诌。
  这是个逼不得已,也会出现人吃人的世道。
  而我,要做的,就是怎么好好活下去……
  如今,现实摆在我的眼前,破庙里唯一待我好的人死了,我的前途一片堪忧,但好在,老乞儿在死前还给我留了些吃的。
  冗长的袖子拖在地上沾染了灰尘,我的手早已脏兮兮了,指甲里满是灰土,只要将潮湿的土刨开,便能见一个油纸包,里面还剩有半个馒头。
  这年头,吃食很少了。
  观音土都有人吃……
  偷、藏、抢是必不可少的求生技能。
  可只有这样,才能在这一遭乱世里存活。
  我贼头贼脑的,一两秒的时间,打开油纸包,里包着老面馒头,偷偷咬一口,含在嘴里,不舍得嚼,低头手指发抖的把吃食拿纸裹好,有依依不舍地闻了一闻那味儿,小心翼翼的把它放回了土里,立马伏低身子趴在地上,展着袖子,抚来几把土,又把它给埋了,末了顺手就抓着一把观音土,塞进嘴里……嚼了嚼,忍不住皱着眉头,味道有些不大好,能饱肚子就行。
  “你个臭小子,偷偷摸摸的在吃什么,也不孝敬爷儿们。”
  我一惊,立马在地上抚了几把,一阵狗刨式,极力想把挖乱的痕迹给遮掩住了。
  “看这样子,定是那老乞丐什么留了他什么好吃的。”突然一股力道袭来,谁的脚便猛然踹在了我的背上,身上火辣辣的疼,身子往前趴,憋得我眼泪都出来了……喉咙一哽,一嘴合着馒头的泥还来不及入肚,便喷涌而出……
  白白的观音土,夹着白且糯的老面馒。
  真可惜。
  “靠!他有馒头。”
  几只脏兮兮的的手便一阵乱摸,竟掏出了地里的纸包。
  “有些馊了。”
  “还能吃,给我留一点。”
  “他奶奶的……死贱种,居然学会了偷着自个儿吃,看我不踹死你个贼小子。”
  拳头雨点般落在我身上。
  五脏六腑都在疼……灼烧一般,这感觉竟比几日没东西吃时的胃绞痛还要来得剧烈。
  横竖都是死……
  “几个老要饭的欺负我一个,娘的,我跟你拼了!”我趴在一个人身上,抱着腿,在那臭醺醺的裤管上狠狠咬……
  “疼死了,狗娘养的。”
  尘土扬起,一时间眯了眼,那拳头像一阵狂风暴玉般袭来,我那残破不堪的小身子板一点点往前挪,手指发颤地向前伸,拾起跌落在地上的馒头,在一阵抢夺中,一把塞入嘴里,大口的嚼着……潮湿的土混着腥味,又是个馊馒头,真是憋屈。
  眼里满是湿气。
  这叫啥……
  死也不能做个饿死鬼!
  我觉得这几个壮汉乞丐被我这英雄之举给气得不轻,一个个竟杵在那儿,只知道拽着我衣袍的后领子一个劲儿的晃。
  晃也不吐鸟,
  馒头虽馊,倒也是个馒头啊,稀罕物。
  正当我闭眼,准备接受再一轮的蹂躏时,突然周围静悄悄的了,气氛诡异得令人心生不安。
  我躬了躬身子,匍匐着向前,探手撸着那馊馒头准备又咬一口时,一双白得不该出现在这破庙的上等靴子便呈现在了我眼皮底下。
  那双靴子,很精准的踩在了我唯一的口粮上面,这叫一个白……比我那馒头还要雪白。
  我傻了眼。
  一席白月牙袍子慢慢垂在了地上,身上衣裳的质料也不知道是什么,总之很上等。
  那人不知道扔了一个什么东西出去,那些揍我的乞丐们一哄而散,群而抢之。
  我还是死死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地护着那只馊馒头。
  “这玩艺儿还能吃?”琅琅如玉的声音,却有着绵绵之力,温雅的语调,仿若清泉凉水注入我的全身,连带着身子似乎也不那么疼了。
  “不吃就会饿死。”
  “愿意随我一同回家么,管你一日三餐,保你吃饱。”
  一只玉手修长而美,像是怕弄疼我似的轻轻将我撑起,我诧异的抬头看向那个人,事隔多年我都无法完整阐述初见他时,那惊心动魄的美。
  那一年,是我在破庙里呆的第五季早春。
  我,初遇芳华。

  第二章 相遇归宅

  芳华兽皆为雄兽,性安,独居,身形与凡人无异,尤善植奇花异草珍药,濯然而名,花同华,故名芳华兽。——《异志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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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愿意随我一同回家么,管你一日三餐,保你吃饱。”男人与生俱来的倾醉轻语,明显带着诱拐的口吻。
  他的手很温暖,
  从来就只有人骂我臭乞儿,却没有一个人这么牵过我。
  于是小小不懂事的我,沦陷在一己口腹与他的美色中,为了区区一个温饱,点了点头,任由着他牵着,乖顺又扮着小腼腆,内心犹如一江水,澎湃。
  大街上比较清冷,偶尔有两三个衣衫褴褛的人气息微弱,半阖着眼,倚在石阶上,有一个小乞儿披着一麻布褂子,伸着手挡在他面前。
  呦……干嘛乜,
  不会想拦路打劫吧。
  我仰着脑袋,掀着眼皮望了一眼美人。
  他像是没了兴趣,不闻不问的。
  这孩子虽然脸蛋脏兮兮,那股机灵劲儿没法说了,一双黝黑的眼睛直往我们相牵的手上瞅,甚至还一路小跑着跟上来,试着用手来拉,却被美人他挥着袖子推开了。
  我以为他脾气很好,
  结果,似乎不是……
  “记住,我不喜欢与人接触。”
  枝上柳绵狂飞,徐徐的风吹鼓着他的袖袍,阳光下他的那张脸美得让人看不大真切,似乎有中淡淡的皎洁的光在周身笼罩着,竟用这种柔态说这么病态的话,何况他的手以一种执着的意味拎着我的。
  一脸的清淡表情。
  我沉默了。
  他亦不多言,就这么不声不吭带我穿过俗香扑鼻的花巷,直往那偏僻人烟荒芜的林地深处带去。
  我惧了,抽着手想跑,却被美人拉得更紧了。
  听说,有些人就喜欢拐小叫花子做娈童,还往那偏僻地方带。
  也听闻,穷人没东西吃,可有些富贵人平常的东西吃腻烦了,就喜欢把五六岁的小孩洗干净,清蒸了吃,当然……这也得往偏僻地方去。
  这一路跟着,抖得慌,身子虚得很。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在我跟不上他的步子几欲摔跤时,他旋身轻轻将我搂着,抱起来,我这叫一个受宠若惊。
  呆了。
  “别乱动。”
  美人的身上有股异香让人安心,闻这香乏了,那温软的语调继续在我耳边响起,“家,快到了。”
  后面还说了什么,
  似乎很重要。
  我却什么也听不清了,倦意竟像潮水一般突然袭来,靠在他暖暖的怀里沉沉睡去。
  我做了一个梦。
  在最寒冷饥饿交迫的日子,老乞丐抱着我说,命苦的孩子,你本该大福大贵的,忍着咬牙挺过来……你的娘会来接你。
  这个梦做了多久,我并不知情,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一张木雕的床上,房梁似乎在晃……不,是床在晃,温软的被褥,就像是某人的怀抱,一股子异香袭来,浑身都有这种说不出的畅快,很熟悉的感觉。
  琢磨琢磨……
  热乎乎的气息拂上了脖颈,一时缓一时疾,却有绵绵不断,痒得没法说了。我一翻身,正巧跌入一个人的怀里,那脸便映入我眼前,着实吓了我一大跳。
  美人如玉兮隔云端,近看兮……
  一双丹凤眼便似瑜玉,澄亮清澈,眼尾略弯,左眼下方一粒精致的朱砂缀在白皙的肌肤上,仿若皑皑白雪中的冷梅,红得让人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小心肝一阵乱跳。
  没来由的……就直怔怔的发呆了。
  俺活了这小半辈子,从没见过这么美的人,看一次,入迷一次。
  “醒了么?”他的声音如清泉般温柔清脆,有些低沉但煞是好听。
  “嗯。”我恍惚出神,从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他,如今再一瞧,真有些分辨不出他究竟是男是女。
  老乞丐说,我的娘眼下有一颗泪痣。
  终有一天,会回来接我。
  望着他一张脸,我又呆傻乐了。
  “屋后面有清泉,换洗的衣服在床头,净身后就来前庭吃饭。”他直起身子,撑着手从床上下来,走到门前顿了一顿,“你身上那股什么味儿,不洗干净别进家门。”
  我呆呆的看着他离去的身影,那身白衣飘逸脱俗,身形纤秀却竟有些仙风道骨。
  垂下头,小心肝儿颤呢。
  乖乖……莫不是遇到了神仙。
  说来也怪,
  为什么在这么多人中他偏偏选了我。
  难道他生了一副菩萨心肠,看不得一群大人欺负一个小孩?
  可他却分明对街上饿得奄奄一息的乞丐不闻不问,也没见施舍半个子儿。
  难道……
  他真想养娈童或是吃小孩?
  可是,在路上拦着他的那个小乞丐,更机灵,五官也比我更好看,还是自己送上门的,没道理……选我,不选他啊。
  我一脸狐疑。
  换洗之后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席瘦弱发育不良的身子裹在略偏大的衣袍里,一张脸无论怎么洗还是有些脏,头发像草一样枯且黄。
  怎么看都像个毛头小子。
  也难怪,他会给我一个男式的袍子,不过无论怎么样……都有新衣裳了,知足了……
  到了前庭,美人已经坐着等我了,一碗白花花的米饭,一碟青葱白豆腐,一大碗红烧肉摆在我面前。
  “吃罢。”他抬手指指桌上的菜。
  肉……
  肉肉肉肉肉。
  我也顾不得其他,夹着箸横扫了过来,右手抖簌簌地做着扒的姿势,狼吞虎咽却也含糊着说,“你……不吃么。”
  他只是笑望着我,并不动箸。
  “我不习惯吃这些。”说完便起身接了一盆清水,将手泡在里面,徐徐离去。
  奇怪的人。
  哪有人吃不惯饭的,难道这些都是……特意做来给我吃的?
  我笑眯了眼。
  看来住在这儿也不坏。

  第三章 义父芳华

  仙人都是这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么?
  我抱着这个疑问,活了整整三天,直想拿拳头砸胸,太憋闷了。
  这几日,美人都是看着我吃,然后就束手出去,过了大半会儿才一脸心满意足的回了宅子,然后一整个下午就躺在竹席上假寐。
  他也不给我安排活儿做,
  也很少与我说话。
  像是彻头彻尾忘了还有我这么一个人存在,哪怕我为了提高知名度,经常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他也不正眼瞧我一下。
  虽然他这么在精神上虐待我,却每日按时做好了三餐,伺候得我舒舒服服的。
  就好像,我不是被他领来使唤的,而是原本就是让我享福……
  真是,诡异的一个人……
  晌午。
  他照例又做了一些汤菜,摆在桌上,筷子也不动一下,直接无视我,撩起袍子出门了。
  我紧张的扒了几口饭,用袖子一擦嘴,躬着身子,摒住呼吸,小贼似的尾随其后。
  他这宅子建得很偏僻。
  周围都没有邻里,宅后头一片草药。
  绿树阴浓夏日长,一池水泛碧波,也让人感到无限的凉意。
  一席白色的身影隐没在古树林里。
  咦……
  奇怪了,这个人怎么一声不响地溜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了。
  顶着炎炎烈日,我一路小跑。
  趴在一株古树后头,悄然探头望去。
  乖乖……
  我看到那美人腾空一跃,碧池上倒映着身影,白袍翩跹,足尖在池面上轻轻一点,涟漪都没泛一个,只见他玉手一探,我还没瞧个清楚,他便身形一晃又缓缓落到了地上,那身姿美得仿若仙子,只是手上多了一株莲花。
  啊……看不出来,这么有情调。
  大热天的,飘着轻功到池面上采莲,够小资啊。
  正当我欲抒发内心的澎湃。
  美人如画,
  长发纷飞,缤纷落英。
  他动作极美的将一片片水灵的莲瓣扯了下来……请记住,他是用扯的……然后拈起来,放入嘴角含着,嚼了起来。
  他这表情……
  似乎是正在尝试人间美味。
  我忙死死趴着古树,睁大了眼睛,看着这神仙似的人飞上,一瞬间的工夫,采撷了许多不知名的花,手一拧,斜躺在树杈上,全数塞入了嘴里。
  看完他这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后,我完全呆若木鸡了。
  他吃相很雅致,微抿着的唇型,弧度有些张扬却很是性感。
  倘若他吃的是五谷杂粮,
  我会觉得,此时的他会更迷人。
  哪有好好的饭菜不吃,偏吃这人不吃的……
  等等,
  俗话说,很多世外高人都不按常理出牌,他武功这么高……一定和他吃的有关系,莫非这些花能提升内力?
  对,一定错不了。
  于是,
  我一脸的贪馋模样,跑到他树下,蹲着,仰头,只差没摇个尾巴了。
  他低头望着我,也不动声色,那眼神却分明在说,你怎么跑来了。
  我装傻充愣。
  他偏头,嚼了嚼。
  我直勾勾的盯着,激动又崇拜的望着。
  “……要吃么?”终于,他开了口。
  我眼前一亮,忙不迭地点头。
  他真的好大方,我这手还没伸出来……他就给了我一大把,我低头闻着。
  香……
  可是闻不出什么特别的。
  这年头没东西吃,树皮我都啃过……可是花却不吃的,因为分不清毒和不毒的,重要的是口感不好。
  这个……
  或许,不一样。
  我学着他的样子,一把塞进嘴里,狠狠地嚼了一下。
  一时间苦不堪言。
  难吃极了,又苦又涩,唯有一股花香在唇舌间蔓延。
  这根本就是很寻常的花么,他这不整人么……啐……舌根都是麻的……
  他眼弯弯的。
  TNND欺负人。
  “好吃么?”
  “他妈的,压根就不是人吃的。”
  “没错。”他一手徐徐的撑在头,半躺在树上,那姿势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望着我,水杏凤眼,一粒泪痣,别有种说不出的风韵,“这不是人吃的。”
  那他吃……
  岂不是,自己骂自己了?
  他似乎是在阐述一种事实。
  总之,说不上来,一本正经儿的,脸上也没有什么情绪,倾身望我一会儿,倏地一下跳下了树,溅落了一地的残花红杏。
  他的表情冷冷的。
  啊……
  大爷,您不是就生气了吧。
  我的长期饭票哇,白花花的米饭就岂能看它这样遛走鸟……
  想到得罪了他,以后或许又要回去过着那生不如死,饥饿难耐的日子。
  于是恶从胆边生。
  撩起袍子,急疾追上前去,一把就从后面搂住了他。
  很温软,
  又很香……
  这感觉,就像是每夜温习了很多变,回味了许久的滋味,于是我喊出了让我们二人日后回忆起来,都抖个不停的一声,“娘……”
  他身子一抖,像是被我吓着了,想拉开我。
  我愣住了,知道闯祸了。
  哎,真丢人啊。
  于是,索性小胳膊用力,把他楼得更紧了。
  他像是被我弄得有些手足无措,无奈又挣不脱,随即只好轻轻拍着我,等我抽噎着平息了才拉远我,单膝跪在地上捧着我的脸与我平视,眼中带着点无奈、恼怒与一丝心疼。“听着,你可以把这里当成家,但我不是你的娘……而且……”他声音低沉似乎还夹杂着一些努力不让人察觉的什么“而且我是男子,我和你们世人不一样,我是兽,你可以叫我芳华,不要叫我娘。”
  我眨了眨眼睛,仰着头看着他,一瞬间观察到他眉间极力掩藏的忧伤。
  可惜当时,却懂得太少。
  许多年后我都很后悔,
  因为在那之后,我喊了他一声,“义父。”

  第四章 宅里趣事二三

  义父每天重复做的事情有三件:
  一、睡觉。对此他深谙此道,一旦和衣躺下来,几乎可以睡上大半天,不起床。
  二、种草药,睡觉余下的小半天,他用来种小草,摸小花。
  三、吃花,这一步骤用去的时间很短,只是,在这之前为我做饭的时间会要用得比较长。所以可想而知,我还是占在了义父心里三分之一的地位。
  叼着笔,琢磨了一下,
  将这些用小楷字工整的写下来后,把宣纸折了三折,塞进床底下的小木匣子里。这里面已经半满了,都收着一些我平日里练书法的小字条。
  真无聊……
  我长吁一口气,趴在桌上,低着头拽着宽大的袖口……发呆。
  这是件男式的袍子,
  浅紫色,布料凉且柔软,大夏天穿在身上只觉得浑身舒爽无比,这怕是上等的料子,义父平日里也穿过这件料子做的袍子。
  可是……
  为什么又是男款,而且尺寸也不对。
  跪在椅子上,撑着手,撩起袍子一把抓过案上的铜镜,照了一下自己的脸。
  眼是眼,鼻是鼻的,
  揪起头上的小毛发拉到眼前,眯起,打量了一番……嗯,还是那么枯黄。
  但经过这几日的调养,脸圆润了不少,
  只是皮肤依旧那么黑,
  以前当乞儿的时候,也没功夫洗澡,一个个都是脏兮兮的,也不觉得什么……可如今跟芳华住在一起,他整天香气袭人,那皮肤也如一池的霜雪,对比之下我就有些自惭形秽。
  其实这也没什么,
  只是他美得像女子。
  而我脏得像小子而已……只是也不知道为何,无论怎么搓澡。
  这浑身上下还是干净不了,低头嗅一嗅……
  似乎还有股味儿。
  — —||难道是我多疑了么。
  “勺儿……”一旁的床上那一裹被褥动了动。
  我继续拧着小胳膊上的皮,发呆,独自琢磨着。
  “勺儿,给我一口水。”那床被褥那掀开了,一头乱发以极诱人的姿势,散乱了一枕头,他的睫毛长长的,有些抖动,眼角下的朱砂妖艳得有些惊心。
  我点头,
  啪的一声,摔倒,趴到了地上,
  一抬头,正对上他撑着手,望向我的眼,那眸子如月色般缱绻,竟有几分怜惜之情。
  心怦怦乱跳。
  我胡乱的将手在身上擦了擦,利索的倒了一杯水,双手捧过去。
  “不待你这么不讲究的,”芳华笑了,摇着头有些无奈,“哪有直接把手抹身上的,新买的袍子又脏了。”
  “不敢了。”我老老实实的承认鸟错误,半懒地掀着眼皮望着他,“我下回儿一定擦干净了再抹身上。”
  他气竭。
  不再理我,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我搬着小板凳,坐在他面前,双手撑着下巴痴痴呆呆的看着。
  话说他饮水的姿势真是好看得不行了,一手托着,另一只拿袖子遮住了半张脸,举手投足都像是很有气质的高贵人物……
  我有模有样的学着,
  却被他瞟了一眼,喷了我一脸。
  ……介,感情好,凉快。
  我意味深长的望了他一眼。
  他低头咳嗽着,肩不住的抖。
  “义父,”我拿着袖子擦着脸,却被他斜乜一眼后,很自觉地从怀里掏出了小绢子,抖一抖,继续擦……嗯,深吸一口气,不愧是被他含过的,那水都泛着一股儿动人的花香,啧啧。“你为何总叫我勺儿。”
  他一愣,“你以前有名字么?”
  “没有。”
  他们叫我小弃儿,叫花子,乞丐,但这都不算是名字……
  “那就对了。”他睇眄一眼,斜靠在床上慢悠悠的说,“你那后面的髻抓得跟那小揪一样,就像一勺柄。你不觉得这名字挺好的。”
  这下换我气竭了。
  他徒然笑了,一把搂着我,
  “你叫勺嬅。”
  就这么抱着没了动静,待我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抬头望着他,却发现他阖着眼,正很安心的睡着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气死我了。
  这个义父,看起来神仙似的,其实接触久了,就会发现他除了会做那三件事外,生活完全不能自理。
  而且像是以前就过着这种与世隔绝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我又得到了一件新做的袍子……这次竟比以往还要大,那袖子就要拖到地上了……简直是忍无可忍。
  “义父,这衣服大了。”
  “我也这么跟老板说的,他说小孩长得快,以后还能穿。”
  — —||你也不用买够我穿五年的款式啊……我泪……
  “义父,下回而可以不买这个款式么?”
  他挑眉望着我。
  我挺着还没发育的小胸,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说,“我是女的……”
  他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懂,“然后呢?”
  — —||
  没法沟通。
  我以为他只是装糊涂……后来才发现,他压根就对女人没有概念。
  这取决于这事过后的第三天。
  我一路小憋着,跑到林间,低头簌簌地解了腰带,立马蹲着,灌溉了小花小草后,极舒爽的站了起来,却正对上芳华,他的眼睛突然睁得很大。
  “你是不是身有隐疾。”
  “啊?”
  “为何蹲着,不会尿湿衣袍么?”
  “义父,我站着才会淋湿裤子。”
  “怎么会这样……我来给你瞧瞧。”
  他说完当真就要来撩我的袍子。
  我一激灵,大感不妙,也不跟他多言,转身就想溜。
  结果……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了。
  他有内功。
  肩头一酸,一粒石子咔擦一声,蹦落了几下,直跌在我脚下。一时间浑身僵硬住了,动弹不得……
  只觉得身后有一双手就抚上了我的裤腰带,拉着裤子往下一扒……
  我内心哭鸟。
  他还真探手检查了一下,手指这叫一个灵巧,末了,鉴定完毕,顺道在我肩上擦了擦,解了我的穴道。
  我倏地一下跳开了。
  他却凑了过来,眼里的同情泛滥成灾,“你什么时候自宫的?”
  我这个憋屈。
  他见我不答,也很是理解的点点头,束手走开了,暗自轻语,“原来这就是书里说的太监啊……果然和常人不太一样。
  都少了那玩意儿。”
  我惊愕,气得浑身发抖。
  娘的,有待这么污辱人的么。
  我是女的!!!!!!!!!!!!

  第五章 醉酒

  我从来都不知道兽与人的差别在哪儿。
  难道只在于,人吃五谷杂粮而芳华兽却懂得尝花瓣?
  义父他比世上任何人都待我更好,他是一只芳华兽,却比世间任何一个女子都要来的美丽。
  每年的十月十日,义父都要会独自去一个地方,回来后他都免不了一身疲倦,雪白的靴子上沾染了黄色的泥土以及一股浓浓化不开的香木味。
  然后一整天都会待在宅子里喝闷酒。
  活脱脱一副思春的怨男形象。
  可我就喜欢看他喝,因为只有在那个时候他才会与凡人一样,肆意放纵。
  义父,长得真得很俊美,
  一盏灯,昏黄且泛着柔和的光,
  芳华眼角下的朱砂痣红似乎火,他睫毛长长,一片阴影遮住了眸,眉间极力掩藏忧愁,他就这么斟酒自酌,举手投足中数不尽的风流。
  记得有人曾跟我说过,眼下的痣,皆为泪痣,此人一生命途多舛,情路坎坷。
  芳华的酒量不好。
  可是,也正因为如此,醉后他的话才更多。
  “世人不是有一句话么,一醉解千愁。为何我却千杯不醉。”
  他摇摇晃晃的想指着我,却发现定位不对,于是挥了袖子,不做无谓的坚持,继续捧着酒坛子往嘴里灌去。
  衣衫都湿透了。
  — —|| 他这还有脸称自己不醉,我呸。
  我拿筷子夹着一块腌萝卜,拿馒头包着,塞进嘴里,掀着眼皮望了他一眼,反手叩指敲了一下桌子,“义父,别这么浪费酒,好容易才酿了这么小半坛。”
  他愣呆滞了,半晌才懂,护着那坛子酒坐下了,一双眸子直往我身上扫,这叫一个销魂,“你个臭小子,我养了你两年,难道还都不及这一坛酒。”
  得,
  您喝。
  养了我两年,还都不知道我是一女的。
  我摇摇头,斜乜他一眼,大大咧咧的,一脚踏在长凳上,探着身子撩起袖子夹了一筷子大肉,狠咬一口馒头堵住了嘴。
  好女不跟醉男一般见识。
  突然一双玉手探来按住了我的袖子,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一路摸索着向下,
  我一激灵,一身的鸡皮疙瘩,
  大叹一声不好。
  那纤柔、毫无瑶疵的手指握住了我的筷子。
  突然我就被他这么一拽,身子撞上了桌子边缘,正巧磕在了两团肉上,疼得我直做深呼吸。
  ……泪。
  会不会影响发育啊。
  原本就像个假小子了。
  瞪死这个始作俑者。
  “吃这个吃了一两年,都不厌烦么。”他蹙着眉头看着,芳华醉了,盯久了肉,低头启唇就着那筷子,就把那油乎乎的东西给塞进了嘴里。
  啊啊啊啊啊……
  这死人,又玩这一招。
  我瞪大眼睛望着他,“不准吐。”
  他脸一变,很憋屈。
  好歹还是吞了。
  笑话,也不知道现在肉价多贵。
  “……还是这么难吃。”
  “您这吃花的,就不该学我吃肉。吃不惯,下次耍酒疯的时候就不要和我抢。”
  “其实,以前有人喂过我吃,”他把筷子一丢,一屁股坐在长凳上,袖子一横,身子趴在桌上,声音也细微不可闻,“似乎味道不像这么难以下咽。”
  啊,
  惊天大报料。
  我很八卦的凑过去问,“义父,曾经谁这么喂过你?”
  他茫然的抬起头,眼神涣散,“很久了,久到我已经忘了那个人。”
  饶恕我,
  我脸上那鄙夷的神情实在是收不住了。
  他突然望着我莞尔一笑,身子凑了过来,展着袖子把我捞入了怀里,那醉意像是能传染似的,连带着我也有些晕乎乎的了。芳华头枕在我的颈项,那一席长发乌黑油亮散乱了我一身,声音极是温柔,就像是一潭孕育了许久的春风,拂得我心乱极了,他睫毛轻微的颤着,带着股忧伤的,那眼下的朱砂像极了一滴泪,那么惊心,他说,“你这表情,与他真像……”
  他从未用这样的声音与我说过话,
  手臂更是拥紧了我,
  那热乎的气息拂过我的脸颊,带着醉人的醇香,连带着我的耳根都被烧着了,只能听到被他拥着的身子,传来的,击打胸膛的心跳。
  芳华此时一定很悲伤,他透过我在抱着谁……
  突然间人也便得烦乱不堪。
  “义父,你醉了。”竟然也不知道从哪儿腾上来的一股力气,将他推了开来。
  一阵椅子倒地的声音,
  他跌到地上,笑了,一粒泪痣抖着,芳华笑得气竭脸上却流露了很忧伤的表情,“……瞎说,若是我想,便能千杯不醉。”
  我有些于心不忍,
  都不知道他受了什么刺激。
  蹲下身子想去拉他。
  却被他拽着,一翻身,两人双双倒入榻上。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干嘛!!!!!
  他拥着我,声音很寂寞,“陪义父睡一晚。”
  我吞吞口水,
  望着他那绝色的脸。
  小心肝扑通一个劲儿的乱跳,忙一本正经的望向别处,手握拳一紧一松,都是汗。
  真的……只是睡?
  不过,俺这尚未发育的身子板,姑且也只能被他当做抱枕了。
  果然,他阖上了眼,固执的搂住了我。
  许久,气息匀称,像是真要睡了。
  “义父,明年十月十日能带我么?”我拉了一下他的袖子,抬头望着他的脸。
  “嗯。”淡淡的话语只有一字,却也是承诺。
  月色如潮水,倾洒在他的身上,淡淡的香气混杂着酒气,弥漫在整间屋子,我身边的男子是我的义父,他有着倾城之姿。
  可是……
  我唯独忘了一件事,他酒性不好且容易忘事。
  没看到这么神仙的一个人,睡相一点都不安稳,我被他滚来滚去,压在墙壁上一个晚上,浑身这叫一个痛,做了一晚的噩梦。
  翌日,他醒来,拥着我。
  我掀着眼皮看他,想看他对强行拉一未成年上床的罪恶行径作何解释。
  结果,他斜乜一眼,悠然的说,“我不喜欢与人接触。”
  说了一句话后,便没了下文,依旧是保持着护拥的姿势,只是那神情分明在说,所以下次你别再溜我床上了。
  我愤怒了!
  “义父,是你酒量不好,把我拖上床的。”我翻白眼。
  “又胡说。”他一把推了我,徐徐起了身,摇着头一副长辈不跟小儿一般见识的无奈表情。
  我被惊得瞠目结舌。
  他清冷着一张脸,拿了面铜镜,慢悠悠地梳头,突然凑近了,从宽大的袖袍里探出了指,摸了摸嘴上的油光。
  他琢磨了一下,便缓缓侧身,撑手回头,疑惑的说,“勺儿,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下次义父喝酒,就不要逼我吃肉。”
  — —||
  我只求你下次,别跟我抢肉吃……
  “你这什么表情,义父不会无缘无故训你,错了便是错了。”
  我无语了。
  泪……
  “还有,我怎么一身都是酒味,”他站起身,闻了闻袖子,如月辉般清冷的一张脸,眼神却宠溺,“勺儿这就是你不对了,虽说咱么家的酒酿得比较多,你也不能纵容我拿它洗澡啊……”
  我立马倏地起来,踹凳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个死人……
  娘的,
  下次再酿酒给你喝,我不姓勺,姓瓢!

  第六章 红木初现

  十月十日。
  终于等了一年。
  我别的不行,记忆却是好到没法说,甚至能做到过目不忘,这都要归功于芳华,因为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儿很容易忘掉。
  芳华说,若是能做到不在意,何苦又要去惦记它,有时忘得一干二净不是遗憾,而是一种幸福。
  — —||
  很难懂,是不是?
  所以对他这种要么不说话,一说就说些很长且难懂词句的人,俺一般不搭理。
  叹一口气,
  将手插在袖里,吊儿郎当地,又去瞄了一眼皇历。
  今天,是十月十日,
  是个大日子,我与他的一年一约,在他醉酒那晚便定下了,所以就算他想耍赖,我也要一直跟着寻个究竟。
  他一早便起了床,
  我也安安分分的守在房里,扎了一个小包袱,坐在小板凳上翘首以盼。
  听到宅院里关门的声音,
  便激动得忘乎所以,用一根棍子戳着小包袱,穿了过去,扛在肩上。
  就这么远远的跟在了他的后头。
  他走的是一条极偏僻的路,
  碧竹挺秀,翠入天笼着凉意,他一席浅紫色的身影隐入林中,他不时地抬手抚汗,偶尔能见袖袍随风轻晃,竟有别样的风情。
  我迈着脚步,
  一深一浅的踏着枯枝,
  偶尔肩上那小木棍还被卡在了竹林间,弄出好大的声响。
  可是,芳华似乎都没有察觉,那一抹背影怎么看都有些失魂落魄的意味。
  好容易穿过了竹林,
  便闻到一股扑面而来香气,夹杂着药香与花味儿,人也为之一振。
  挺起小胸,深吸一口气。
  就在这一秒钟内,他身子一沉,便没了影儿。
  我大惊,丢了包袱,双手找地,连滚带爬的探头,翘着屁股望着……
  一个悬崖,
  竹林尽头便是陡峭的矮崖。
  下面便是一个谷,平地里种着漫山遍野的花。
  他便飞身而下,身姿优雅,衣袂翩跹,仿若一抹紫雾,美不胜收。
  哎呀,我的妈……
  我说他怎么够从容,都不怕有人跟踪。
  原来是料定,旁人下不来。
  怎么办,若是那小布料子搓一个小绳爬下去,就算把小遮羞布都用上了都还不够……
  — —||
  我忍不住,脚一蹬,小屁股扭扭,朝后挪了挪……
  只能趴着看了。
  其实,就这么高高在上,
  视野还真不错。
  这就像个世外桃源。
  只是,种了药草和奇花的地方,竟还有一片黄土地,隆起小山坡一样,就像一座坟。
  芳华边站在那里发呆。
  半晌,才徐徐俯下身来,一脚迈上了小坟,颇有些英姿焕发,他一手撑在膝盖上,探出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了什么东西。
  这么不敬的姿势,
  却有着相反的悲伤的表情。
  手下被他这么温情抚摸的……似乎是一小截默立在黄土里的火红枯木。
  我眯起眼睛,
  揉了揉,
  放弃看这么有难度的东西,视线转移,漫不经心的一扫,望向了他的脸。
  结果,震住了。
  与他呆了这么些年,从没看见他那么寂寞过,似乎是陷入了只属于他自己的回忆,那么的不可自拔。
  他浑身似乎浸泡在了过往的岁月中,
  唯有,玉指还在动,轻柔摸过那根红木……
  脸上浮现着笑,泪痣却像是在哭。
  直到许多个年头过去了,
  我才知道,那根枯木是芳华木,
  因为后来,有个人告诉我,一截芳华木便是一个芳华兽,只是兽成形了木便枯了。

  第七章 芳华兽

  从竹林里回来了,我整个人的情绪都很低落,像是窥到了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让我有些茫然,但更多的却是不知所措,这种感觉……就犹如被鱼骨抵在喉,不上不下的,浑身有着说不出得难受。
  宅子里空荡荡的。
  芳华还没有回来……
  小叹一口气,只身来到厨房,就着冷饭泡了些水,低头乖乖地挥着袖子扒了一些,三下五除二,便解决了晚饭。
  肚子填饱了,胃却更难受了,心里一头落空了,只想找些活儿做。
  柴早已劈够了。
  水也挑完了……
  我只能撑着下巴在庭院发呆。
  芳华总是一副坦荡荡的表情,不快不慢的责备我,说我睡得多,身子又爱犯懒,旁人都是养孝子,他却栽培了一个爷儿。
  其实,
  就算我凌晨起床,撩起袖子准备开工,却发现灶火已经燃了,换洗的衣袍也被晾起来,宅里的一切都弄好了。
  我知道,他不舍得让我做些粗重活儿。
  义父是个好人,虽然他总是那么表里不一。
  不过,我却想与他呆一辈子。
  天渐渐暗了。
  我偏头,望望门外。
  芳华却还没有回。
  有几株草药成熟了,花开了不少,
  可是似乎却没平日里闻着香了……这儿少了一个人的身影,还真有些寂寞。
  啊啊啊啊啊……
  烦。
  拖了一把扫帚,就直往书房里奔去。
  砰的踢开了门,
  我却呆了。
  一屋子这叫一个乱,搁在架子里的书少了许多,有些横七竖八的跌在地上,案上也有不少,只是更大的空间被一张纸所占了……
  啊,稀罕事儿。
  看不出义父还有这等闲情逸致,这是做诗还是描画?
  虽是被砚台压着,纸仍旧被窗外的风吹得,掀开抖了三下,簌簌一阵响动。
  笔静静的躺着,细毛上的墨迹有些干了。
  我凑近一看,
  一张为完成的画,山山水水,一个绝代男子正在奏琴,眼下的泪痣分外醒目,一席红衣衬托得风流无比。
  山川云间,月挂高。
  岸边另一席身影正执手吹箫。
  可是,面容却只有淡淡的轮廓,流畅的笔锋却在此处停住了,并未再延续下去。
  我迟疑了一下,
  没敢去动它,只是把纷乱摆放的书册捧在手里瞄了一眼,准备分门别类把它们尽数摆好。
  举手抬袖之间……
  突然一张绢布飘了出来,落在案上,似水一般下滑,轻飘飘地跌到了地上。
  我一激动,立马有了兴致。
  按照常理,
  一般这隐秘夹在书中的,不是那情诗小曲儿,就是武功秘籍。
  俯下身,把它捞在手里。
  朝门外看了一眼,义父还没回来。
  将它抖开,拍掉灰,摊开捧在手中。
  光线有些暗……
  看不太清楚,只觉得密密麻麻的一大片,那字儿俊秀,写得极是工整。
  打火石一时半晌也找不到,
  灯自然是没法点燃了。
  我捧着那玩意儿大步走至窗前。外头透着一稀淡且温暖的月辉,正巧照在了那柔软的绢布上面。
  “芳华兽皆为雄兽,性安,独居,身形与凡人无疑,尤善植奇花异草珍药,濯然而名,花同华,故名芳华兽。”
  啊……
  芳华兽?
  那不是指的义父?
  我眯起眼睛,傍着墙,抬着袖子将那绢布凑近了光线,匆匆看了下去,
  “芳华兽,少言,神色多寂寥。肤白如凝脂,终年异香,眉眼下有朱砂痣,泪痣痕颜色愈浅愈年少,直至殷红、暗红、墨黑,芳华兽亡之。兽亡后自浴火海,化为一截枯木,曰芳华木。此乃芳华兽之精魄,可解万世之毒。如将木埋入土中,将药草、花瓣碾碎加之晨曦露滴哺之,一月后枯木红而似火,质地如玉,再二月,木上长出四肢,颜色褪淡,再三月,木出五官,似成年人,既而木质变柔,白而无暇,又四月,木根断,芳华兽出世。若兽成形之十月期,以挚爱之血为引每日濯之,乃续魂,幼兽尚能保留前世记忆。
  出世后的幼兽不通人语,食花蜜、花瓣及少量药草为食,但成长及其快,不出半岁身形便与人类小孩无异,此时便言语流畅,极其聪慧,此后十天便如人类小孩一年,直至成年。
  芳华兽乃至清至情之物,若成年兽不堕红尘心如明镜,可长命乃修仙,动情者便如荒草,岁岁枯荣,浴入火海,反复轮回。若被情伤,十日将如凡人一年,堕入轮回,化为枯木,情伤愈重,木质色泽愈黑,化毒药性愈强。
  芳华绝色,世间难寻,此兽乃至情至性之物,终其一生为情所困,终逃不脱情殇之劫,成正果者少之又少。”
  啊……
  原来是这样……抓头,不是白话文。
  — —|| 看不懂……
  抓头,
  似乎不是武功秘籍,
  更不像是情诗儿。
  只怪平日不努力,文学造诣太低。
  我深吸一口气,
  准备把它折好,放回原处。
  却突然闻到窗外传来一声,“你在干什么。”
  声音不高不低,不疾不徐,却有着从来没有的威严。
  ——————————————————备注——————————————————
  芳华兽的古文出处要标注一下。
  距初看已有四五年了的时间了,资料挺难找的,但终于给我找到了……因为隔得蛮久远的,只有几句在脑子里记得格外清楚,也没能全部遵守原著。芳华兽古文定义极描写摘选改编自颜歌著《异兽志》,原型是九兽中的荣华兽。
  在此,极力推荐《异兽志》这部旷世佳作,喜欢的朋友可以去看看。

  第八章 誓情

  “你在干什么。”
  声音不高不低,不疾不徐,却有着从来没有的威严。
  我这个激动,
  简直比被捉了奸还要来得激动。
  我抬头,正对上他的一张脸。
  手上的东西也倏地一下滑落下来,一脚迈着将它踩在脚底,将冗长的袍子一放,便遮了住了。
  — —||
  有时候不合身的袍子长得也有好处。
  忙将手背在后面,抬头挺胸,装宝,“义父,您回来了……今天好早啊。”
  我斜乜一眼,外头。
  一轮圆月高挂。
  对上他一张鄙夷的脸。
  我又讪笑了几声,似乎……也不早了,天都黑了。
  这么说来,他都出门一天了。
  “你在我书房做什么?”
  我踩在地上,移了一小步,袍子晃了晃,忐忑不安。
  回头朝里伸手,随便指了指。
  “这儿乱,我随便整理了一下。”
  他把门踹了,
  走了进来,束这手,视线越过我,扫向了案上的那张纸,而我的手正指向那儿。
  — —||
  糟糕,
  我讪笑了一下。
  手却还没收回来,就被他一把握住了,身形不稳,就被他这么半拖半拽的拉出了屋子。
  月色下,他身上仿佛泛著淡淡柔光,却有着一副不冷不温的模样。
  这样的芳华,是我所不熟悉的。
  他从来都是掩饰着自己的情绪的,不表露出,让人琢磨不透。
  可如今,我从他握着我的那只手,都能感觉到他此刻的不安,与寂寞……
  还有,
  我仰头嗅了嗅,还有一抹,淡淡的酒香。
  — —||
  他又偷酒喝了。
  “你本是知道的……”他像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一双眸子清清冷冷的扫了过来,“我的东西不喜欢被人碰触。”
  “勺儿,懂。”我忙不迭地点头。
  他嘴角一扬,似乎在笑。
  我却低头,拽着袖子,往外扯着手,“义父还不喜欢与人接触。”
  所以……
  求求你,放开偶。
  “你要去哪?”他握着我的那只手暖暖的,有些不舍的意味。
  呦……
  这家伙,一旦喝了酒,
  话就多,而且又很缠人,我眼波转转,嬉皮笑脸道,“给您再去端些酒。”
  他就这么微笑着凝视着我,眼弯如月。
  哼……
  喝死你。
  我蹲下来挖着,埋在柳树下的那些酒坛子。
  掩着袖子,一阵贼笑。
  到时候就芳华这记性,明日一大早醒来,保管什么都会忘掉了,压根就不会责怪我了。
  一坛坛的酒,摆列得整整齐齐。
  这都是平日里照芳华给的方子,我用花与蜂蜜酿的酒,着实珍贵……
  不过,豁出去了。
  挑了一个最大的坛子。
  去里屋拿了个大瓷碗,在庭院石桌上摆好,笑眯眯的坐在一旁,手撑着下巴,望着他。
  俺一直以为俺是天下第一聪明人。
  可是,后来才发现,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
  我终于见识到了什么才叫,千杯不醉。
  芳华自斟着酒,一碗接着一碗喝着,
  身上混着花香与淡且香醇的酒味,被风吹着,轻轻拂了过来,就连我也有些醉醺醺的了。
  他却像是越喝越来劲儿。
  一种淡忧且漠然的情愫在他眉宇间悄然蔓延,令人心疼,令人怜悯不已。
  或许是,月色太迷人。
  或许是我也醉了。
  居然撑着头,凑近了,悄然的问了一句,“义父,您今天是去拜坟么?为何满山遍野的草药中央会有一块荒凉的黄土?”
  他愣了一下,
  我知道闯大祸了,这不明白儿的告诉他我跟踪了他么……
  “勺儿,你想听个故事么?”
  他眼角下的朱砂痣闪烁著柔光,似乎是醉了,又像是清醒的。
  “我有个相熟的人,他爱上了一个不能托付终身的人。”
  啊……
  他望着我笑了,徐徐仰头,饮了一杯。
  “对方有妻室一儿,可是他依旧飞蛾扑火,乃至下半辈子活得痛不欲生,最终死得凄惨,葬于荒野,人烟稀少,只有花草相伴长眠。”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脸颊,眼神越来越虚浮,脸慢慢靠了过来,“我只是不懂……世人都说,芳华兽是至情之物,却为何偏偏得不到心中所爱。”
  我转过头,
  心怦然跳了起来。
  芳华兽皆为雄兽,若爱上了有妻室的人,那岂不是此人也是个男子?
  莫非,搞断袖……
  难怪不被世人所接纳,这太震撼了。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那时那刻的芳华在清辉的衬托下显得那么的孤单,他徐徐站了起来,那身白衣被风吹得零乱飞舞,似乎只要一瞬间便会乘风而去。
  “义父……”我死死的抓住他的袖子。半晌,只能哑着喉咙说,“您不一样,若谁待你不好,勺儿拼了命也要杀了她。”
  他眉毛轻轻扬起,便不再说什么了,只是轻叹着,默默望着苍穹中那一轮圆月,那月辉倾泻下的如玉的脸是那么缥缈那么不真实,“你又不懂了……”
  那张脸靠过来,柔软的唇一点一点压在了我的唇上。
  我惊得一动也不敢动。
  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他身子颓然一倒,把我压在地上,撞得我脑袋生疼……
  我一激灵,
  我还没成年啊……
  — —||
  半晌才发现,原来他睡着了。
  我撑起身子坐起来,将义父拥着,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他散落在背上柔滑的长发,抱着他的手渐渐收紧。
  一粒泪痣缀于眼下,绛红惊绝艳。
  突然,脑海里突然浮现了那块绢布上的话,
  “芳华绝色,终其一生为情所困,终逃不脱情殇之劫,成正果者少之又少。”
  义父,
  您养育了我,
  勺儿发誓,拼其性命,也要守住你。
  只要你,幸福……

  第九章 窥玉现形记

  春去春又来,岁月仿若水一般从指缝中溜走,握都握不牢。
  梨花又肆意绽放了,惹得满院的清香……
  一晃眼的功夫,我在这宅子里度过了几年,芳华自是忘了那一夜的事,我也乐得自在,不再提那绢布上的文字了,二人就这么相安无事的生活着,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个儿似乎长高了不少。
  几年前的袍子穿这也越来越合身了,只是胸口处有些紧,而且这些天也觉得闷闷的,换衣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胸口,也会觉得很疼,涨酸极了。
  身子这几日都怪怪的,
  似乎有些变化,却又说不出是什么。
  我倒也没怎么在意,因为在这宅子里犯点小病小痛的,是不用担心的,且不提宅后院那一片的奇珍异草,更何况这宅里还有一个会配灵丹妙药的芳华。
  芳华最喜欢摆弄一些花花草草了。
  他也曾对我说过,草药与花都有自己的季节与岁月,过了那段日子,谢了也就没了,着实可惜,只有把它们炼成丹药才能延续生命,只是这后院种的药草实在是太多,只有挑些比较珍贵的来炼了。
  每次说完,还一副很惋惜的模样。
  可我就弄不明白了,把那么多草药拌在一起,捣鼓得稀巴烂,再撒一些乱七八糟的粉末,搓成丸子……
  有什么可延续生命之说。
  倘若是人,被这么捣鼓折腾早就死得尸骨无存了。
  真弄不懂芳华这个人,
  不过话虽这么说,可想而知,多少世间都难寻的药材都被他配制成了那屋子里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这些玩意儿宝贵得,简直是黄金十两也买不来一粒。
  虽然,我偶尔偷来一两瓶,全数倒在嘴里做黄豆磕,以此来解馋。
  好在,他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唉……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我直挺挺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子,这会儿,我捶捶胸……
  真是,憋闷死了。
  我的娘啊……
  不捶还好,一捶疼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拉开衣襟往里一瞅,不知是不是多疑了,总觉得那儿似乎肿了一些。
  莫不是天气热,
  夜里睡觉前水又喝多了,所以身子有些浮肿?
  我挽着胳膊肘,瞅了一眼,正常。
  一溜索起了身子,抓来案上的镜子,铜镜那黄灿灿的光,晃得我睁不开眼,摸了摸脸,鉴定完毕,依旧正常,除了皮肤还是那么黑。
  啊啊
  啊啊啊啊啊。
  不行了,再怎么折腾也睡不着了,干脆去芳华房里偷点药吃,坚决要把这胸闷,涨疼感给压下去才好。
  捞起一件外袍披着。
  贼头贼脑的,弯腰穿了靴子,小心地用手护了一盏灯,关了房门,便朝外头走去。
  一轮弯月高挂。
  芳华的房间就在我对面,清清冷冷的月辉洒在地上。
  门关着,窗户也紧闭。
  我掩着烛光,朝纸窗那儿瞅了一眼,似乎是黑漆漆的,似乎是有光又似乎没有。
  莫非是睡了?
  怎么这么早……
  我从发间抽了一根簪子,探入门缝里,身子贴在门板上听了会儿动静,手也使这力气,捏着细长簪子的一端小心翼翼地由上自下一滑,拨弄了半晌,门开了。
  嘿嘿嘿,
  果然是熟能生巧……
  悄然溜进了门。
  就着手里的一盏灯,可以看到那床上被褥被掀开了,有些凌乱……
  不远处,屏风后面还有些昏黄的光线。
  似乎还有泼水的声音。
  — —||
  居然在洗澡……
  我立马弓着身子,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前的柜子旁,打量着那一架子的瓶瓶罐罐。
  眯起眼睛……
  嗯,
  我呆了。
  究竟是要拿十全玉露丸,还是九凝碧膏,貌似千创圣水的药力不错……只是拿来消肿有些可惜了。
  我正摸摸索索的,指间滑过那一个个的瓶子。
  万分纠结时。
  突然,屏风后面的水声突然停了,那上面的倒影十分清晰,那人脸上的轮廓似乎也愈发的明显了,偏着头往我这边瞅来。
  我一惊,
  忙低头,吹灭了手里的火。
  可是为时已晚……
  “勺儿,是你么?”一个声音从屏风后头传来,沐浴春风般的声音带着十分笃定。
  哎呀呀呀呀,
  我惊慌失措,捏着袍子,咬紧……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憋气。
  死也不吭声。
  我蹲下,身子一软,改为爬……只要到了门口便一把溜出去。
  他总不能没穿衣服,就来捉人吧。
  结果……
  我又错了。
  哗的一阵水声,屏风都被溅上了一片水珠,山水画……还真被泼成山水画了。
  我看到屏风后头的烛火摇了摇,
  他纤长优美的身姿就倒影在那屏风后头,真是美不胜收。
  我这会儿,连爬的力气都没了。
  “勺儿,你来得正好,帮我把衣服拿过来。”他的手在空无一物的屏风上摸了摸,似乎放弃了,身子又重新蹲进了桶子里,徐徐的舒了一口气说,“好像放在床边的衣柜里。”
  — —||
  介人……
  洗个澡都不带衣服。
  若我晚些来,岂不是看到一美裸男在屋里走动了……想着就……
  长叹一口气,哭丧着脸。
  真是,
  机不逢时啊。
  没敢再偷药了,规规矩矩的给他找来衣袍子,捧在手里,踱到了屏风后头。
  “义父……给。”
  “给”字还刚出口,就被他突然伸出的手给握住了手腕,那水连带的把我的袖袍都浸湿了,我眨了眨眼,
  还没反应过来……
  就只觉得一股力道,把我拖了过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救命……我不是真要偷窥你老人家洗澡。

  第十章 搓澡趣事

  简直都不知,该怎么形容现在的震惊。
  我只是来送衣服的……
  千真万确,没有窥玉之心。
  可却这么被拖着,拉入了屏风后头。由于对方来势凶猛,力道霸道……我马步都还没扎稳,身影一晃,就以一个虔诚的姿势,趴在了木桶边缘,差点没跌进去。
  抹一把脸……
  好家伙,这洗澡水,可真香啊。
  一股子邪气冲上脑门顶,我脖子耳根都红了。
  介,叫一个热啊。
  手一阵乱舞,支撑着想起来,宽大的袖子却浸在桶里,柔软轻盈的料子吸着水,瞬间饱湿了起来,袖子沉甸甸,连带着哗哗一阵水声,手心似乎还触到了什么水里温热的东西,滑得跟那泥鳅一样,触感真好,还没来得及琢磨,一瞬间便被他反手逮了个正着,脸热得慌,浑身却冷了。
  “勺儿,这么晚了来做甚?”他声音温雅好听,似乎没有怒意。
  我眨了眨眼,
  视线下瞟,望向了那握在我腕子上的那只手,五指修长,那言语轻软,动作却带着强硬的态度,誓有不松手的意味。
  我愣了愣,对上他一张带着笑意的脸。
  — —||
  我能说是来偷药的?
  呃,诚实不是一件好事。
  那,总不能说是来偷窥洗澡的吧……
  说这慌,还不如说真话呢。
  我眼波转动,正琢磨着编什么谎话敷衍过去,脑子却一片空白,视线像胶住了似的落在了眼前的美景上。
  大好的春光啊……
  嘭的一下,我脑子里炸开了。
  这叫一个热血沸腾。
  只差没吹个小哨儿了。
  他慵懒且享受的神情上,一手撑在头侧,眯着眼打量着我。
  那掩在手指下的喉结动了动。
  俺一愣,
  抵在木桶边缘的身子很不舒服,压着胸更痛了。
  依稀记得,混在乞丐那一堆的时候……男儿发育了会长喉结,而且看人的眼神也会怪怪的……
  等等,
  我猛然一惊
  我被他从破庙里接走时,身形也就七八岁,如今也只来了五年而已……不会发育得这么早吧。
  “怎么不说了,嗯?”
  他那一声嗯,话音吊着,软软绵绵的,忒销魂……
  俺都怀疑,这人是不是又喝了酒。
  心一横,咬着牙死皮赖脸地说,“我睡不着,随便溜一溜,听到义父叫我便进来了。”
  “瞎说,下回儿做贼,记得别点蜡烛……一大团亮光,你当我眼睛瞎了不成?”
  — —||不敢了。
  他笑了笑,似乎挺满意我的乖顺,“来,帮我擦擦背。”
  泪,男女授受不清啊……
  他似乎没察觉到我内心的挣扎,转了个身,徐徐背对着我,手臂趴在木桶边沿。
  原本搭在水面上巾帕漂浮开了,
  这会儿当真是什么也没穿,泡在水桶里,黑发柔顺的浮在了水上,水波轻晃纠缠着白皙的身子,分外的醒目……
  他舒服地靠在木桶沿上,闭着眼。
  我悄然,移了着步子,凑近了,斜乜一眼,视线飘忽不定地扫向水下……
  也不知?
画眉深浅2009-08-06 10:50:14
梦落芳华 作者:也顾偕
ireneirene2009-08-06 17:54:53
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看到结局,多谢画眉MM:)
blalala2009-08-07 05:49:13
前一半写的还不错,后面就乱了
叽里呱啦2009-08-07 07:55:43
回复:梦落芳华 作者:也顾偕
ireneirene2009-08-07 16:19:35
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