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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晚 作者:景行
第一章 焚梦
大火。
冲天的烈焰烧红了整片夜空,幽黑如墨的天色染着红雾,血色火光狰狞地撕开了原本寂静的天幕,灼烫的浓烟扑鼻而来,冲入肺腑间的是令人作呕的腥臭与焦枯味。
惨叫。
绝望的哭喊。
凌厉的风。
火势蔓延的嘶吼。
房屋倒塌的爆裂声。
晚儿。
晚儿——
有谁在凄厉地呼喊。
娘!
惊惧的声音才叫出口,嘴就被人紧紧地捂住,下颚都被狠狠地捏痛。
她挣扎着,踢打着,绝望的泪水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一直流到那只钳制住她的手掌上,力道微松的那刻,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咬下去,咸涩血腥的味道漫进嘴里,她竟有种近似疯狂的快感。
可是,他不放。
那只宽大厚实的手掌,始终紧紧地捂住她的嘴,仿佛它的主人根本就没有痛觉。
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
肆虐的火海,在她眼前模糊一片。
她已经看不清那些房屋的模样,耳朵里叫嚣的,是无数冤魂的哀号。
只剩下她了。
壮丽的豪邸被地狱之火吞噬,化作炽热的灰烬,在被烧亮的夜空中狂舞。
只剩下她了——她以不顾一切的疯狂突然间往前爬,掌风骤起,左颊剧痛,她整个人被扇到一边,泪眼怔忡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俊美无俦的容颜面无表情,仿佛这世间的悲欢都不在他的眼里。
“你已经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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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已经回不去了。
梦寐一般的声音窜上心头——真的回不去了吗?
她缓缓地回过头。
身后,是死一般的沉寂。
没有火光,没有凄喊,只有冷寒的月光照着残垣断壁,夜枭嘶鸣着掠过。
这不是昔日家园。
这是一座巨大的孤坟。
晚儿。
飘渺轻淡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都能感觉到呼吸。
她迟疑地转身。
有道白影淡淡地倚在墙边,月色凄冷。
晚儿。
白影里的人慢慢地抬起头,微笑。
她瞪大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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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
尖厉的呼喊冲出喉咙,她猛然坐起身,大口地喘气,失速的心跳拼命敲击着胸膛。
“做噩梦了?”悠然的声音自窗边传来,挟着娇声笑语。
她掀开帷帐,一双雪白的莲足勾起床边的布靴,动作轻巧地套上。
白色的锦袍遮住了玲珑的身段,袖口银色绣纹忽隐忽现,有种沉敛的华丽。
拿起床头小几上的缎带束住头发,她转身看向床边榻椅上的一对男女。
“韩姑娘这么好的资质,做什么老着男装?女儿家打扮肯定倾国倾城——”
“要你管。”不耐烦地打断美人的讨好,韩未晚抛出一记冷眼。
多事!她男人装也是倾国倾城好不好?
“宣爷——”美人委屈地低唤,顺势靠近身后宽阔的胸膛。
“没事,不理她,她月事来了,心情不佳。”如绸缎般悦耳的声音安慰着怀中的美人,俊颜的笑容虽然温和,却始终像面具一样,未及眼底。
“你才月事来了呢!”男装丽人愤然低吼,“干嘛把人带到房里来,扰人清梦?”
“这是我的地方,”男人慢条斯理地喝茶,“你有自己的房间不睡,总跑到我床上来做什么?”
“你床舒服!”
实情是,她每回心情不好的时候,只有在他的床上才能睡着。
“宣爷,韩姑娘要是不开心,我们就走嘛,游湖好不好——”
“你给我闭嘴!”韩未晚怒视她。
“歌儿,”宣扬仿佛没瞧见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态势,径自哄着美人,“再给我一颗梅子。”
“好。”美人娇俏一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暗自白了韩未晚一眼,小声嘀咕:“不就是捡来的丫头——”
“你说什么?”小脸凝结成霜,韩未晚双眸里迸出的冷光几乎要射穿她,“你最好别让我听见你说第二遍,你不过是他没事发泄的的一个玩物,你信不信,我今晚就可以给他送上一打?”
“晚儿。”低沉的声音,隐隐带了些警告的意味,宣扬看向此刻如刺猬一般的人儿,眉心蹙了一下,仿佛对她的粗鲁言辞有些不满。
“你,你……”美人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被她气得连话也说不完整,想她杨言歌也算是艳名远扬,家世显赫的名媛,几时被人说得这样不堪?要不是心系眼前的男人,她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
“乖,不要和她计较,小孩子不懂事。”
宣扬微笑,表情温柔似水,全然无视站在一旁的女子瞧见他这样子后不屑地翻了一个大白眼。
切,三十好几的人了,还卖什么骚!
懒得再看他们一眼,她举步就要往门外走。
“你去哪?”淡定的声音轻扬。
“随便,眼不见为净,”她暴躁地转过身,“你有事?”
“去把自己刷洗一下,”微带嘲讽的黑眸望着她一额因噩梦而起的冷汗,“走过的时候都闻到臭了——”
门砰地一声,被粗暴地关上。
宣扬低下头继续享受怀里的暖玉温香,嘴角却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二、探春
素月分辉,银河共影,烟波浩荡的湖面,夜色迷离。
料峭春风吹过,一湖灯火摇曳,岸边小楼临照。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
几艘画舫驶过,岸上学馆朗朗的读书声散乱了一些,一些按捺不住白衣书生们纷纷奔下楼,争先恐后地捞着水里的花灯,引来画舫上的姑娘娇笑连连。
“德性。”轻嗤一声,斜倚窗前的俊俏公子扬手将手中的蜜饯扔了出去,引得湖面上的鸭群一阵扑飞。
“哎,这是今年出罐的第一碟梅子,”妆扮艳丽的中年女子拿起手中的丝帕抽了他一记,“浪费!”
“寒食了么,凤娘?”少年想起刚才入耳的诗句,看着窗格上柳条,转过头来问,清丽脱俗的面容,眉心一点红艳的朱砂痣,正是男装打扮的韩未晚。
“嗯,”虽上了年纪,但艳丽的容貌仍可窥昔日风华,沈凤轻叹了一声,“又老了一年。”
“哪里,您是越老越妖娆,升天了还能勾引玉皇大帝。”
“啐!”沈凤作势拧了一下她的脸颊,蹙眉看着小桌上的几碟食物,“怎么一口都没动?”
“没胃口。”未晚倚在软枕上,慵懒地回答。
“胃不和则寝不安,瞧你这精神不振的样子,这两天晚上又没睡好?”沈凤打量着她眼下淡淡的乌青。
“我是寝不安而胃不和,”未晚不解地看着她起身,“你去哪?”
“给你煮点东西去。”
“今天不是家家禁火,只能吃现成食物么?”
“不管那些繁文缛节,你等着啊。”
未晚自软榻上坐起,轻巧一跃就在沈凤脸上偷袭了一口:“还是凤娘最疼我!”
“没个正形。”沈凤嗔怪地在她额上敲了一记,身姿摇曳地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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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雁无心,瘦湖西畔随云去。烟笼寒水,吹笛到天明。
猫一般的眸子在歌声入耳时微微睁开,船身颤了一下,大概是停住了,未晚缓缓坐起身望向窗外,已到了拱桥下,右方驶来一艘画舫,也等着过桥。
瞅了一眼那艘船上的灯笼,她嘴角噙笑地下榻,走上船头,足尖轻点,在凤娘的呼唤声中,她已经跃上了对方的船。
回头朝凤娘做了个鬼脸,她隔着珠帘沉声开口:“冷姑娘——”
“今日不见客。”清冷的声音自里头传来,不客气地打断她。
“在下千里而来,为的就是一仰芳容,姑娘如此冷淡,真是伤煞在下了。”
“今日不见客。”淡淡的语气重复方才的回答。
未晚捂住不禁笑开的嘴,站在珠帘前未动。
“你——”冷香浓蹙眉拉开珠帘,看见她之后顿时无奈一笑,“是你这个捣蛋鬼。”
“我说这瘦西湖上有哪位女子能唱出这么清高脱俗的曲调,往外一看果然是你的船——”
恢复娇柔的声音哑然而止,未晚看着临窗而坐的男人,不由嘲讽一笑:“怪不得香浓姐不见客,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宣爷在这里。”
宣扬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也不应声,径自翻过手中的书页继续阅读。
“你今天这身紫袍真好看,像个翩翩美少年。”冷香浓拉着她的手赞道,闻出了空气里的火药味。
这对养父女也真是奇怪,成天犯冲似的。
“呵,打扮谁及得上他啊。”挑衅地朝目标人物努努嘴,她的鄙视全写在脸上——瞧他那是什么衣服,雪白的丝袍上大片红花朵朵,这个妖人!他以为他这个样子俊帅无双独步天下么?
“是啊。”冷香浓微笑着答。
“什么是啊?”未晚一头雾水。
“宣爷这样是俊极了。”
未晚捂住嘴,脸色白了一下——她刚才那些话都情不自禁地说出口了么?
目光射向窗边的人,他完全把她当成空气,仍然姿态悠闲地读着他的书册。
无名火起,她撇嘴:“喂,那个杨什么歌呢,你怎么舍得抛下人家,跑到香浓姐船上来?”
“呀,有醋味,”冷香浓作势朝外面看了一下,“凤姐今晚做什么菜?”
“什么醋味……”未晚嘟哝,脸颊心虚地胀红。
“没事,我就随便猜一下,”冷香浓忍俊不禁地望着她,“宣爷来了一下午了,反正我抚琴,他看书,无不干涉,倒也清静。”
“那是,也只有你看不上他,要是换到别的船上,他早被人生吞活剥了!”未晚没好气地开口。
冷香浓失笑:“哪是我看不上宣爷,他这番风姿的人物,遗世孤立,能把谁放在心里啊,我是识时务,省得自讨没趣。”
“遗世孤立?”未晚朝男人作了个鬼脸,“还梅妻鹤子嘞!”
“你像鹤么?最多也是一只鹌鹑。”凉凉的话语自窗边飘来,宣扬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好看的弧度,黑眸淡讽地望着她。
“你才鹌鹑呢!”她哪里像那种又蠢又呆的动物了?
冷香浓扑哧一声笑出来。
三、欢颜
船身一颤,隐隐传来人声。
“怎么回事?”冷香浓秀眉轻蹙,朝外头问道。
“回主子,有艘船挡在我们前头,说是要向宣公子求医。”
“呵,怎么除了我谁都知道他在这儿?”未晚嘲弄地一笑,起身撩开珠帘出去看热闹。
对方貌似来头不小,三层的游船,雕栏画柱,每一处都是精致而不失奢华,即使在这王孙贵胄络绎不绝造访的瘦西湖,也是难得一见。
未晚到外面的时候那艘船已经架了木桥,几个人走了过来,画舫上的下人们上前去拦,未晚也没说什么,只是站在一旁态度玩味地看着,自小跟在宣扬身边,什么样的场面,什么样的角色她都见过,在她眼里,不过是不同的戏码罢了。
为首的是个中年男子,气宇轩昂,一袭藏青锦袍,腰间挂着苍鹰翡翠佩,身后的几个随从也是衣着不凡,他抱拳行礼,眉目间有一缕愁色:“在下宋问,冒昧打扰宣爷和冷姑娘实在是因为犬子久病不愈,为人父母万分忧急而不得已。”
“既然知道是打扰了,那就请回吧。”清朗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从珠帘里传出,显然事不关己的样子。
未晚轻轻一笑,见怪不怪。
“宣爷!”宋问面露急色,但还是按捺着恳求:“在下自京城一路赶来,就是要找到宣爷,天下间只有您能救犬子了,如果您愿意出手相救,不要说万贯家财,让在下做什么我都是万死不辞!”
“好啊,那你去吧。”慵懒的声音悠然荡起。
“宣爷?”宋问怔忡,不明所以。
“既然你都说了,那就请便吧,不用万死,一次就够,我会救你儿子。”珠帘撩开,清脆的碰撞声悦耳动听,俊逸非凡的男人走了出来,长身玉立,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爷!”听懂了宣扬的意思,那几个随从顿时变色,紧张地望着身前的主子。
“怎么样?决定了吗?”宣扬平静地开口,仿佛根本不是在谈什么生死大事,“我没那么多时间给你浪费。”
僵立船头的男人额前沁出薄汗,脸色铁青地望着宣扬,完全没有料到他真的会给自己这样的难题。
“看您的样子,平时很少求人吧,那些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话,想来也是听别人说惯的,”宣扬负手而立,看着满湖夜色嘲弄地一笑,“说话之前,还是想想清楚比较好。”
“爷,宋家不能没有你——”一个随从忍不住出声。
“这么为难,让我来试试好了,”温润的嗓音在夜色中氤氲开来,柔和的笑声随即响起,“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棘手的疑难杂症。”
“你是——”宋问疑惑地看着坐在船头的翩翩紫衣少年,一时猜不透“他”的来头。
“干爹,你说如何?”未晚忽然肉麻地唤着宣扬,甚至走到他身前秀了个灿烂的笑脸。
只有宣扬看见,她的眼里有着“你敢说不我跟你没完”的暗示。
明白了她的身份,宋问眼里顿添一抹惊喜。
宣扬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随即微微一笑,转身走入船舱。
“这位公子——”看着他离开,宋问迟疑地望向未晚。
“我姓韩,”未晚瞅着他一笑,“干爹答应让我替你儿子看病,你的意思呢?”
“如果韩公子愿意一施援手,那是再好不过了。”宋问喜出望外。
“我也有条件。”
宋问一怔:“公子请讲。”
“我治好了你儿子,你得给我一样你的至爱。”在没良心的人身边待久了,也别指望她能慈悲到哪去。
“我答应你。”宋问望着她,斩钉截铁地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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姹紫嫣红处,粉霞缭绕,不过是几天时间,就已经满庭芳华。
很特别的花,浓艳素雅兼有之,虽无风似自摇。
而花前的那人,却丝毫未失色。
未晚停住脚步,看着仰躺在藤椅上的人。
作为一个男人,他的眼睫是漂亮得叫人惊艳的,仿佛两把扇子一样,遮住那双总是似笑非笑的眸。
抿着的薄唇,嘴角是勾人的弧度,于是笑起来的时候,总是有种嘲弄世间的模样。
即使在这一片瑰丽的天地里,芬芳扑鼻,他的气息,始终是特别的,干净的……她无法形容那种感觉。
有一种人,红尘中自由来去,却始终独有一片天地,他就是这样的人。尽管跟了他这么多年,这个男人对她而言,始终像谜一样。
而她一直在尝试寻找谜底。
仿佛像梦游一样,她恍惚伸出手,缓缓地,轻轻地——
他睁开眼。
淡定无波的黑眸里,清晰地映着她局促的表情。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未晚的手僵硬地收了回去。
她怎么会忽略——以他的功力,一开始就应该察觉到她的靠近了。
“这回拿到了什么?”他问。
“京城第一酒楼,俱欢颜。”原来那是宋问的至爱。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温润如玉的声音徐徐吟诵,宣扬微微一笑,“纵得广厦,未必真可得欢颜。”
“听说俱欢颜有九层,人人都想登上第八层,跻身王公显贵之列。”他又开口,黑眸意味深长地望着未晚。
“人之常情。”未晚眸光微黯。
“通常失足者,往往离峰顶不远。”他盯着她。
“就算身在峰顶的人,也会有掉下来的一天。”她冷笑。
“你已经回不去了。”梦里反反复复听见的话,此刻又在耳边响起。
“只要我想,无论从前或是以后,没有什么路是不能去的。”垂在身侧的双拳握紧,她倔强出声——就算那是条不归路,她也会走下去。
他没有再说话,轻风吹过,耳畔依稀有叹息声。
四、沉醉
食物若是够漂亮,光是看着就赏心悦目。
看美人做美食更是如此。
青花白瓷碗里,色彩纷呈的素锦面在汤汁中闪着诱人的光泽,配着卤蛋切片,葱花淡洒。
“这面条的颜色是怎么做出来的?”未晚好奇。
“青的面团里兑菠菜汁,橙的是胡萝卜汁,”冷香浓捞着手中的面条,回头看着她讶然一笑,“你都吃上了?”
未晚朝她做了个鬼脸:“好好吃。”
檀香木小几上摆了三碗面,一碗在未晚手中,一碗在冷香浓面前,一碗没有主人。
未晚狐疑地眨眨眼。
冷香浓自顾自地捧起碗,仿佛没有看见她不解的眼神。
未晚悻悻地撅了下嘴——冷香浓不比凤娘,撒撒娇说点好话就能对付,她有脾气有性子,拽起来谁的帐都不买,就算那个自命不凡的宣某人也不能幸免,而这也正是未晚最欣赏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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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曲子,这么苍凉又激昂?”未晚掂着茶杯,循着琴声望向冷香浓。
“破阵子。”后者淡淡地答,流畅的音律自指间一泻而出。
“可是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未晚挑眉问道。
冷香浓点头。
未晚诧异:“你一个娇弱女子,怎么会想到弹这样的曲子?”
冷香浓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直到一曲终了,才轻轻开口:“一个朋友教的。”
“哦?一个朋友……”未晚托着下巴笑睨着她,“情郎?”
“从未有情,何来情郎之说。”冷香浓垂眼,状似漫不经心地拨弦。
“从未有情——是他无情,还是你无情,却又怎知无情?”兴味被成功勾起,未晚眼神无限期待地望着眼前的女子。
见她微微失神,未晚乘胜追击:“那碗面是留给他的?”
像是被说中了心事,冷香浓蓦地抬起头看向她,终是轻点了下头:“今天是他的生辰。”
未晚却因为她的话突然怔忡——也有一个人是今日生辰吗?
“怎么了?”冷香浓不解于她的沉默。
未晚摇头,笑容有些落寞:“没什么,只是好奇什么样的人能让你动心。”
“动心有什么好?自寻烦恼而已,天下哪有那么多皆大欢喜的好事。”
至此,未晚已经隐隐窥得她的心思,不由怅然地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宣爷对你极好。”
未晚脸上蓦然浮现可疑的红云:“你提他做什么?”
“掩耳盗铃,”冷香浓笑讽,“你那点小心思我还看不出来?”
未晚瞪着她,丧气地倚在软榻上不说话。
“他对我好个屁。”过了很久,她终于闷闷地冒出一句。
“怎么不好?独门医术传给你,锦衣玉食供着你,两样对女人而言最重的东西他都给了你,知足吧。”
“什么意思?”
“才智与财富,前者能令女人赢得自尊,后者让女人在维护自尊时不会太辛苦,未晚,你比我幸福许多。”
“我明白,”未晚抱膝,将头埋进双臂间,声音模糊:“我宁可这些他给得少一点。”
“那你要什么多一点?”冷香浓瞅着她。
“香浓姐——”未晚拉长声音求饶,被她的锋利逼得无路可退,“不和你说了。”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早知道就不该用什么情郎的话题作开头,都怪那个让她好奇心大起的神秘男人!
“不提也罢,”冷香浓看着她起身望外走,“你去哪?”
“闷得慌,出去走走。”未晚讪讪地答,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嘲弄的轻笑,顿时更觉窘迫,逃似的快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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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轻轻——”一阵酒气扑面而来,醉醺醺的男人拎着酒壶跌跌撞撞地扑到桌前,舌头打不过转来。
“傻笑。”未晚的视线从窗外川流不息的街头收回,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什什……么?”男人瞪眼。
“肯爱千金轻傻笑。”她静静地答。
“哦……轻傻笑,”男人貌似满足地叹了口气,随即皱了下眉,“不对……不是傻笑。”
“那是什么?”未晚反问,如猫戏老鼠。
“没有谁会拿千金换傻笑……”男人挣扎着反驳。
“我给你千金,你笑一个。”
“不要,我笑不要钱……”男人嘿嘿一笑,搂住身着男装的她,“贤弟来,一起喝酒。”
旁边桌上,他几个同伴一起吆喝。
未晚瞅了他们一眼,走过去拿起桌上的酒壶就仰头而尽。
“好!好酒量!”欢呼声四起。
冰凉的液体滑入喉中,一路燃烧成炙热的火焰,烧入肺腑,血液似乎都跟着沸腾起来。
胸中的郁结似乎也因此轻淡了一些。
冷香浓说得没错,那个人的确给了她很多,甚至是他完全没必要付出的东西。
可是,她究竟还要什么呢?
她真正想要的,他是否又愿意给?
“再干!”隐隐醉意渐深,她大笑出声,“来,我们划拳!”
衣袖洒脱地卷起,洁白如玉的皓腕挥舞,映入有心人惊艳的眼中。
五、喜欢
帘幕低垂,留半窗斜月。
一室烛火明朗如昼,着藏青丝袍的男子站在桌前挥毫书写,墨色倾泻处,字句跃然纸上,颀长的身影倒映在地上,都透着孤高潇洒的气势。
“天青。”他停笔,声音低醇如佳酿。
“爷。”高大的黑衣男子在他桌前站定。
“你觉得这些字怎么样?”
步天青的视线缓缓巡过宣纸。
——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他抬头看向身旁男人英俊的侧颜:“爷心中有事。”
“何出此言?”宣扬不疾不徐地出声询问,目光仍是淡淡地注视着自己的字迹。
“书字最忌书性,爷今夜写的这幅字,乍看行云如水得心应手,惟独一个‘免’字现败笔,勾画间刻意求慢而见凝滞。”
见宣扬沉默不语,他又开口:“天青不擅赏字,只是随意揣测。”
“没有,”宣扬微微一笑,“你说得很好。”
取过一旁的湿巾擦了擦手,他看向步天青:“什么时辰了?”
“刚过亥时。”
宣扬没有说话,撩开窗帘看向外面的夜色,过了半晌才清朗出声:“出去走走吧。”
步天青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但什么也没问,只是跟在他身后走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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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周兄赏遍百花,道行够深,想不到眼前这位是假潘安,真美人——”灯影摇曳的巷子里,有人发出声声赞叹,笑声里透出一股淫亵。
“别光顾着看,帮我搀着她,”同行那人得意地嘱咐,“走快点,到家有的是机会给你看!”
飘忽而轻脆的铃铛声渐渐传来,银色的月光下一辆马车由远及近,然后缓缓停下,宝蓝色的丝幔里隐隐透出一个人影。
“放下她。”清冷的声音徐徐响起在夜色里。
巷子里原来的两个人一愣,看向被他们挟持在中间的男装女子,互递了个眼色,继续往前走。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马车里声音再次响起的瞬间,一柄闪着寒光的三尺青锋已横在两人面前。
“爷,怎么处置?”步天青冷冷地看着眼前两个模样猥琐的男人。
“你们是谁,凭什么拦我们的路?”姓周的男人壮着胆子开口。
步天青嗤笑一声,目光落在被他们架着的韩未晚身上:“你自己心里清楚。”
“天青,”马车里的人似是不耐烦地开口,声音慵懒:“我不爱听废话。”
银光一闪,步天青手中的剑已经抵在周姓男人喉头。
“你干什么?我不信你敢就这么……杀人!”后者吓得面无血色。
“今夜月色明媚,瘦西湖上歌舞升平,”低沉悦耳的笑声扬起,“若有两个人喝醉了跌入湖中溺水身亡,想来也不会是什么稀罕事。”
“爷说的是。”步天青微微一笑,眼神却瞬间冷绝。
“我们放了她,”另外一人惊得声音都变了,“我们这就放了她!”
步天青上前一步接住韩未晚滑下的身子,再转过头时,只见那两人已吓得狂奔而去。
“无胆鼠辈……”他嘲讽一笑,却见马车帘幕撩起,颀长的身影探了出来。
“爷,你不用出来,我来就可以了……”声音骤然止住,他迟疑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后者正从他怀里将醉得不省人事的女子抱了过去。
“回去吧。”帘幕重新放下,淡然的声音传出,听不出什么情绪。
马车驶入院子,步天青站到一旁刚伸出手,抱着韩未晚出来的宣扬却手臂偏了下,避过他,直接下了车。
步天青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之色,却立刻识相地开口:“我去叫丫鬟准备点热水,给小姐洗澡。”
“把热水送到我房间就行了,她从小不喜欢和人太过亲近。”宣扬瞅了怀中的人一眼,低声吩咐。
步天青微怔,随即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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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生平第一次喝这么酒,她醉得很厉害。
酡红的睡颜,是毫无防备的天真模样,却又一种惹人心怜的妩媚。
他深深注视她,伸手撩开她鬓间微微凌乱的碎发。
烛火摇曳的光影在他脸上跳跃,让那张俊逸清冷的容颜添了几分柔和。
“晚儿……”他唤她的名字,不自觉地逸出一声轻叹。
也许因为是他指间摩挲过的触感,她皱了下眉,翻了个身,却正好搂住了他的腰,这一搂,却像找到了个舒服的抱枕,她不肯放手了。
他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瞅着她孩子气的动作,无奈地一笑。
目光落在她那身男装上,才发现衣服被酒浸了半湿,他蹙眉,终于还是伸手推了推她:“晚儿。”
叫了几声,再加上身体被摇晃得厉害,她昏昏沉沉地抬头,朦胧的水眸望向他:“宣扬。”
她的声音沙哑而可怜,却有种说不出的魅惑感,让他不禁怔住。
素净的小手顺着他的腰攀爬,然后她整个人依偎在他胸口,双臂环着他。
“晚儿,”他抬起她小巧的下颚,“先洗澡再睡觉好不好?”
猫一样慵懒的眸子半眯着,她朝他轻轻一笑:“宣扬……”
“嗯?”
“我喜欢你。”她抬头,唇碰了上他的,蜻蜓点水。
他顿时愣住。
六、负气
修长的手指解开腰带,丝缎外袍敞开,里面是白色的单衣,宣扬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眼神迷离的酣醉人儿,动作轻柔地抽开她身侧的衣带,纤秀而光洁的肩头毕露,裹胸上莹白的肌肤在烛光下闪耀着诱人的光泽。
“宣扬……”懒懒的娇唤从粉唇里逸出,一双纤细白嫩的手臂环上了他的颈项,就怎么也不肯放开。
低头那瞬,他的的下颚碰上了柔润的肌肤,美好的触感让他眸光一暗,垂下眼,他有些无奈地轻叹:“晚儿,先放开我好不好?”
她这个样子,即使是圣人遇见也会发狂,就算他一直有惊人的定力,这一刻也感觉到自己的气息紊乱了一些。
她咯咯地笑,笑声如银铃,清脆动听。
夜风吹起了纱帘,大概是凉到了,秀眉不悦地蹙起,她往他怀里钻得更深了一些。
如瀑的黑发散落在腰际,与洁白的肌肤形成强烈的对比,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视线缓缓下移,他怔了一下,然后伸手拨开了覆在她后腰的几缕青丝。
瞬间,过电如雷殛。
房门被人猛地推开,步天青回头看向正疾步走出的男人。
“叫丫鬟过来替她沐浴更衣。”他沉声吩咐,目光直视前方,月光下的俊颜似乎格外苍白。
“是,爷。”步天青低头应允,敛去眼里那一抹惊异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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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钩的新月在浮云间若隐若现,深蓝的天幕上,群星闪耀,月光如银,缥缈的云雾缭绕着白色的纸鸢,远远望去,它越飞越高,仿佛真的变成了一只苍鹰,随时都会振翅而飞。
晚儿,喜欢么?
男人淡然而慵懒地笑。
喜欢——宣扬,你可以把它给我么?
小孩子不可以这样叫我名字,没礼貌。
带笑的轻斥响起,线筒被轻轻地放在稚嫩的手心,大掌报包覆纤细的指——握好,晚儿,喜欢的东西,就要紧紧握牢它,要不它会飞走的。
嗯。她听话地点头。
轻灵的纸鸢在云里穿梭,翻飞,她追着它,边跑边笑。忽然间,脚下一个踉跄,手中的线绳扯断——
不!
她惊呼,蓦地睁开眼,紧簒的掌心里一片潮湿。
下一刻的感觉,头疼得仿佛要裂开,每一根血管都因为酸胀而叫嚣着。
起身下床,她埋首在铜盆内的冷水里半晌,抬起头,梳妆镜里是一张苍白而倦怠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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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里花木繁盛,扰人的芬芳扑入呼吸,带着腻人的甜香,让人觉得有些胸闷。
“步天青。”未晚叫住走廊里身着玄色衣袍的高大男子,声音里有一丝烦躁。
“小姐。”后者微微颔首。
“昨晚我怎么到家的?”依稀记得,自己在酒楼喝了不少。
“小姐醉了,是属下带回来的。”
“哦。”她似是漫不经心地淡应了一声,心头却有一种难以言明的郁结。
是她的错觉么——昨夜昏沉间,依稀有个温暖宽阔的怀抱轻柔地搂着她,那一种叫人安心的气息,若有若无地缭绕在她胸臆间。
原来,是步天青。
“他呢?”眼睫微抬,明眸里带着询问。
“在后院。”步天青简短地回答,神色有些复杂。
未晚并未注意,直接往后院走去。
“宣爷你好坏,这么久都不来找我……”肉麻的娇嗔在凉亭里响起,嫣红粉霞掩映下,美艳女子柔弱无骨地倚在男人身上,痴痴地注视着眼前俊美无双的容颜。
“这不专程派人把你接来了么。”即使佳人在怀,清冷的声音依旧是一贯的从容,只是嘴角勾出一个淡定的弧度,却动人心弦。
杨言歌听得窝心的诱哄,粉颊一片绯红。
“这花开得真好。”她伸手探向一枝嫣红如火的花朵,准备折下来细细把玩。
“啊——”她惨呼,腕间剧痛,顿时眼泪汪汪地缩回手。
“那些是我的花,你没有资格动。”未晚站在不远处,手中掂着一粒石子,冷冷出声。
“宣爷,”杨言歌又惊又怒,含泪委屈地躲到宣扬怀里,“她欺负我!”
未晚只是嘲弄地撇嘴,满不在乎的目光落在她身旁男人的身上。
忽然间,她浑身一震。
她从未见过他这种眼神,这么多年,无论她做了多出格多离谱的事,他都从来没有流露过这样的眼神——严厉的,愤怒的,失望的……厌恶的。
厌恶——她头一回在他的表情中读出这样的讯息。
她望着他,试图以平静的神色掩饰她内心骤起的慌乱,再一次仔细揣测他此刻的真实心境。
“你闹够了没有,”他低沉出声,眼神特别地冷,“不要总是这么刁蛮任性。”
“那些是你给我种的虞美人,我不许别人碰。”心被他责备的话语而刺伤,她倔强地迎视他。
“我可以种下它们,也可以毁了它们。”
“你敢!”她暴怒。
“你是在威胁我?”他轻轻一笑,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韩未晚,你还真是越大越有出息了。”
“我是什么样子我自己心里清楚,不用你来提醒。”
越大越有出息——他可还记得昨天是她生日么?
“歌儿,你喜欢什么花?”宣扬连看都不再看她一眼,只是低头笑望怀里的女子。
“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杨言歌止出哭泣,乖巧地回答。
“笑话,既出淤泥,又怎会有不沾脏污的道理。”未晚冷嘲,垂在身侧的双拳握紧,“真是看着你们都碍眼。”
“觉得碍眼,那你走好了。”宣扬抬头,慵懒的目光不带一丝温度。
“走就走,谁稀罕!”
“你要走了,那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淡然的言语似真似假,辨不清是玩笑还是气话。
可显然,这对于处在愤怒中的韩未晚无异于火上浇油。
“如、你、所、愿。”她咬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迸出口,然后转身绝然离开。
走得太急,所以她没有注意到,身后注视着她背影的那道目光,藏着怎样的情绪。
七、冷战
“丫头,吃饭。”沈凤撩开帘子,声音响亮。
“没胃口。”模糊的声音自榻上传来,仿佛梦呓一样。
“你给我起来,”沈凤捧起埋在毯子里的小脸,柳眉不悦地竖起,“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凤眸徐徐张开,眼神却完全不是刚睡醒的那种惺忪,反而是一种带着疲惫的清亮。
“我吃,还不行嘛。”未晚开口,低哑的声音懒懒的。
“都三天了,你还真的打算一辈子不回去见他?”沈凤表情试探地望着她。
“见谁?”未晚托着碗姿势松懈地靠在窗边,身上随意地披着一件藏青外袍,有一种丝毫不逊于男儿的不羁英气。
沈凤气结,白了她一眼。
“你这气生得可够久的,”她在未晚对面坐下来,“可不是你先招惹他的么?”
“我不爽。”俏脸冷若冰霜。
“何必呢,到头来自己生闷气,”沈凤意味深长地轻叹,“没有人可以伤害任何人,除非那个人愿意被对方伤害。”
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僵,未晚沉着脸没有说话。
该死的,的确——就算没有承认,她自己心里也清楚,她觉得受伤了。
每想一遍他当时那种疏离的眼神,不耐的语气,她胸口都难受得慌,仿佛无数只虫子在啃咬一样。
“无所谓,反正是寄人篱下,活该看人脸色。”她闷闷出声。
“寄人篱下?”沈凤惊笑,“你这样还叫寄人篱下的生活?拜托,丫头,你算是躺着的人,还不晓得这年头有多少人是站着的,跪着的,他对你怎样大家都看在眼里,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好不好?”
未晚抿了抿唇,看了她半晌才低声回应:“凤娘,我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说那样刁蛮任性?”
“刁蛮任性?当然不是,”沈凤嘲讽一笑,“要我说简直顽劣不堪,我要是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别说是收养的,就是亲生的也棍棒伺候无数回了,怎么会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而且几年就这么一次?”
“凤娘!”未晚又羞又恼,表情别扭地看着她。
“丫头,其实你那点心事我明白,左右不过是儿女私情,猜心的把戏,”沈凤劝慰地握住她的手,“可做女人,再聪明也要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得太明白,计较太多,就更容易受伤。偶尔撒娇惹人心怜,性子使多了就不讨喜了。当然我不是在责怪你,只是你性子太冲,更何况宣扬也不是寻常男子,你更应该多花点心思,多一点耐性,既然你已经占尽近水楼台的机会,就应该好好珍惜好好经营,而不是把局面越弄越僵。”
被她明明白白地剖析了心思,未晚的脸微微胀红,局促地点了下头,便假装专心地对付自己的午饭,可一颗心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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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得朦朦胧胧,依稀觉得有些冷。三月末的天气依旧有些凉,料峭春风轻寒。
风突然停了下来,像是窗帘被人拉上,接着温暖的触感自额际一直流连到脸颊,又仿佛有谁在耳边轻轻一叹,低低地唤了一声,晚儿。
太过熟悉的声音,却有种深重的怅然和无力感,即使在睡眠中,她都觉得心里一酸。
努力地想睁开眼,看清究竟是谁在身旁,头顶忽然一麻,她的意识再度陷入黑暗之中。
再醒来时,窗帘真的是被拉上的。
心中有些异样的惆怅,下意识地撩开丝帘的一角,已是夕阳西下,暮霭沉沉。湖面水气氤氲,远山陷入昏暗的暮色中,只剩影影绰绰的轮廓,显得格外苍凉。
堤岸的灯一点点地亮起来,沿街酒肆渐渐热闹,行人依旧络绎不绝。
一抹熟悉的白色蓦地闯入眼里,码头上一道修长的身影静静伫立,风姿卓绝。
她猛地坐起身奔到船头——没人。
只是一瞬,那个位置空无一人,仿佛刚才所见只不过是她的错觉。
可是心里强烈的存在感告诉她,她见到的那个身影一定是宣扬,而且他就站在那里,远远地眺望着她所在的方向。
心跳突然间剧烈起来,她大声地唤:“凤娘!”
“怎么了?”沈凤诧异地望着她苍白的脸色。
“刚才有没有人来过?”她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屏息等待她的回答。
“噢,是宣扬,”沈凤笑着答道,“他看了你一会儿就走了,还让我不要叫醒你,我想他还是放不下你,回头你还是回去好好道个歉,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不要叫醒我?”未晚讷讷地重复,想到梦中头顶一麻的感觉,不由微怔——是他点了她的睡穴么?
“嗯,我想他暂时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未晚犹疑地望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为什么,她心里有一种强烈的不安?方才那转瞬消失在她视线里的身影,让她觉得更加忐忑,就仿佛,他真的要就此消失在她生命里一样。
八、勿念
雕花木门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接着一道藏青色的身影闯进了屋,急匆匆地就往里走。
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熟悉而清淡的药香若有若无地弥漫着。
这个时候,他去哪里了?
未晚失神地在床边坐了下来,无意识地把玩着床幔上垂落的穗子,脸上隐隐浮上一丝落寞。
视线漫无目的地巡回,落在书桌上——她蓦地站起身,表情震惊。
他喜欢的镇纸与笔墨都消失了。
而这些向来是他游遍天下也会带在身边的。
下一刻她冲到衣橱前,猛然拉开橱门,浑身顿时冰冷——他常穿的那几件衣服也不见了。
“步天青!”她奔出房间连声呼喊。
“小姐——”闻声而来的是管家,他神色犹豫地望着她,讷讷出声:“爷和步公子都走了。”
“走了?”未晚脸色一变,“什么意思?他们去哪里了?”
“爷没有说,只是给小姐留了一封信。”管家见她一脸寒霜,战战兢兢地把信递给她。
未晚接过来,手微微颤抖。深吸了一口气,她狠狠撕开封口。
保重。
勿念。
一纸素笺,只写了四个字。
她觉得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
“小姐?”管家关切地问询。
“你……让我一个人静一下。”她扶住一旁的廊柱,用尽所有力气挤出一句。
脚步声渐远,四周安静下来。夜色深沉,霜露正寒,冷意从四肢百骸入侵,连五脏六腑几乎都凝结成冰,仿佛轻轻动一下,都会化成碎片。
他是什么意思?他这算什么?
眼里酸热翻涌,她以为自己会掉泪,结果嘴边浮上的却是冷笑——白痴也看得出来,她被抛弃了,像一个傻瓜一样,被独自留在原地张皇失措。
六年前,他自那场地狱之火中将她救出,六年后,他又亲手将她推入无助的深渊,手段是同样的从容潇洒,同样的——绝情。
保重?她不禁冷笑——既然选择离开,又何必惺惺作态?
勿念?他是猜透了她那些愚蠢却又不可救药的情思么?怕她伤心难过还是怕她执意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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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要做什么?小姐——”丫鬟们看见她提剑从房中出来,吓得连连惊呼,却又不敢上前阻拦。
穿过走廊,她的脚步越越急。浮云时而蔽月,忽明忽暗的天光让她的脸色显得格外阴沉。
寒光闪过,数枝嫣红坠落,一地残艳。
为什么?为什么就这么离开?就算要走也应该是我走,凭什么是你?
既然最后还是会留下我一个人,当初又何必救我,何必收留我?
总是你作决定,总是你说了算,对你而言,我是否只是一个宠物而已,高兴了来逗弄一下,不高兴甩手就走?
这些虞美人,是你为我种的,你说过你可以种下它们,也可以毁了它们,既然你不在乎,我又何必心疼?不如让我自己亲手毁掉,从此干干净净了无牵挂!
——泪眼模糊,饱含痛楚的控诉在心底叫嚣,她却死死地咬住唇,一个字也没有出声。
花瓣如雨一般飘洒,无声地坠入泥间,就如她的爱情,连哀悼的机会都没有。
火油刺鼻的气味飘来,疯狂的火焰吞噬了惨败不堪的花枝,姹紫嫣红的花瓣在一片火海中化为灰烬,一阵风过,浓烟与火光冲上半空,纠缠成凄艳的绝舞。
一场火开始,亦一场火结束。
关于你离开的理由,我不会再去追究,假如没有你,六年前我就已不在人世。
而我难过的是,如果不爱我,就不该误导我,何必给我幸福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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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月如钩,清冷的月光洒在楼阁高耸的屋檐上,一道孤绝的身影淡然而立。
远处隐隐的火光映入深沉如墨的眼底,他静静地望着薄唇紧抿。
“爷……”步天青飞身而上,站到他身旁欲言又止。
“想问什么就问吧。”宣扬出声,仍是清冷的语调,让人捉摸不透他的真实心思。
“为什么?”步天青语气里有些不忍。
回答他的是漫长的沉默。
当他几乎要放弃自己的问题是,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徐徐响在耳边:“晚儿后腰有一个紫色花瓣胎记。”
步天青浑身一震,蓦地看向他,却瞧见后者眼里那一抹苦涩。
“希望她不要想不开。”遥望天际那一片火光,步天青忍不住轻叹。
“你瞧她现在做了什么?她不会想不开,也不会死缠烂打,”宣扬微微一笑,神色间痛楚和温柔交杂,“虽然伤心是难免的,可她那么骄傲,脾气又那么坏,不会允许自己软弱下去。”
“可是……她也许会恨你。”
“恨么?也好……恨比爱简单,爱一个人时总是希望对方也爱自己,恨一个人时对方却不一定也恨自己。”
视线里的火光渐渐小了下去,夜色再度侵袭的那刻,他想起那一夜月光清朗,她只到他胸口高,一双眼睛哭得通红,小小的脸上却满是倔强。
然后她抬头望着他说,你保护我。
他问,多久?
她答,等我和你一样强的时候。
他笑而不语。
——原谅我,这样早就离开了你。
因为,我想保护你。
九、相逢
流云散尽,漫天清辉一泻千里,月下大漠更显得茫茫无边,冷寂孤清。
如闪电般迅疾的火红影子一掠而过,凝眸时修长的指拉弓满弦,只听铮地一声,离弦之箭以同样惊人的速度追了过去。
远处的沙丘后传来一声呜咽,白衣少年眼里染上一缕得意,弯起嘴角,他扬鞭策马奔去。
银白色的沙地上,一团艳红如火的东西静静地躺在那里,正是他追捕多时的火狐。
然而在看到火狐的瞬间,一阵冷意同时袭上心头,接着他全身都感觉到了一股寒气。
有一个人。
离火狐不远的地方,早已有另外一个人骑在马上,长剑一挑,火狐已到他手中。
白衣少年几乎可以肯定那人知道他的存在,可对方竟是视若无睹一样,拉起缰绳就要离开。
“放下它。”他拉弓瞄准那人的后背。
一声低沉的冷笑扬起,那人调转马头,缓缓朝他而来。
在那一瞬间,白衣少年的手颤了一下,几乎是怔忡地望着来人。
那是怎样一双妖异得让人心惊的绿眸!
深不可测的颜色,在月下更有一种夺人心魄的光芒,让那张冷峻的容颜显得越发地阴森无情。
在彼此相距十几步远的地方,他停下了下来,离得这么近,白衣少年才发现眼前这个男人是如此高大,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和威胁性,他就这么坐在马上,以一种嘲弄的眼神睥睨着他。
即使箭已对准了他的眉心,他仍是满不在乎的样子,仿佛一切都不放在眼里。
“给我个理由。”清冷如寒秋的声音,却带着浓重的霸气。
“是我发现的它,也是我射中的。”白衣少年不依不饶地出声,眉心一颗朱砂痣殷红如血,正是男装打扮的韩未晚。
“你确定?”男人冷笑,提起手中的火狐,“可惜射中它要害的,不是你的箭。”
未晚一怔,只见那火狐被一枝玄铁箭穿腹,黑色箭羽,而她的那只白羽箭,只射中了股部。
心里添堵,她不服气地反驳:“或许是我先射伤了火狐,它行动不便才被你捡了便宜。”
“我还从没遇见过箭比我还快的人,”冷魅的绿眸锁住她,男人冷笑出声,“至于你,更不可能。”
未晚平生还从未被人如此奚落,再加上连日追捕火狐早就耗尽了耐性,不由激怒,手一松,箭已脱弦,朝那人直射而去。
电石光火间,她只来得及瞧见那人手迅速一扬,下一刻金属破风声入耳,她顶上发髻松开,束发的玉环簪碎裂成两半跌落在地,如瀑青丝披泻在肩头。
心头震惊,她蓦地望向对面的男人。
“想取我命?真是个歹毒的丫头。”冷酷而低哑的声音缓缓响起,迎上那双绿眸的刹那,未晚竟觉得无法呼吸,仿佛被他的视线钉在原地一样。
他认出了她的女子身份!而他的目光,正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巡回——她双拳紧握缰绳,努力平稳呼吸,不动声色地瞪视他。
绿眸微微眯起——银色的月光里,她乌发轻扬,白衣胜雪,眉目宛然,就像一株月下蔷薇,幽雅迷离,清冷绝俗,却浑身带刺。
在他的生命里,从未有一个女人敢与他对视这么久,更别说敢出箭伤他。
——有点意思。
于是,他笑了。
薄唇微扬,勾起一丝魅惑却又冷淡的笑意,他静静地望着她,深沉的绿眸里跳跃着让人心惊的暗焰。
他就那样倨傲地坐在马上,高大的身影后,是一轮巨大而明亮的圆月,天上无云,风沙扬起的瞬间,月色竟染上迷离而诡异的红。
而他就像沙漠苍狼,傲然于月下。
未晚望着他,久久都无法平息心头的悸动。
“那么,”她终于开口,“要怎样,你才肯把它给我?”
“你要它做什么?”男人望着她,声音仍是透着孤冷。
“沙漠边上有种草叫萧瑟,毒性极强,人若沾一点都会毙命,只有火狐来去无事,有一位老大夫曾拿萧瑟草来喂食火狐都无恙,他告诉我,这种火狐五脏六腑皆可入药。”志在必得,因此未晚据实以告。
“你是医者?”男人望着她,神情莫测。
“是,”未晚点头,再一次问道,“要怎样,你才肯把它给我?”
他还没有回答,一阵马蹄声响起,有人正疾驰而来。
不过转眼工夫,一名身形挺拔的男子骑到那人旁边,附耳边说了几句。
未晚瞧见那双绿眸里闪过一丝冷肃的光芒,然后他看向了她,表情带着深思。
“想要火狐的话,替我做件事。”他冷然开口。
未晚不语,马鞭轻扬,缓缓到他身旁,抽出腰间的匕首。
“干什么——”
身旁的随从厉喝出声,可男人抬手制止了他拔剑的动作,静静地瞅着她。
未晚淡笑,手上匕首一挥,男人袖口被割下一段黑色布条。
“带路。”未晚拿布条束住头发,回复英姿飒爽的模样,眼神挑衅地望着他。
十、施救
“你跟得上么?”扬鞭那刻,他低沉一笑,身下的骏马已如闪电般疾驰而去。
未晚盯着他的背影,眼里满是从容之色,轻拍了下马儿的颈项,清脆的铃声如歌一路挥洒,在追上他的瞬间,她扬眉一笑,眸光比月色更明艳,再一声娇喝,竟已超出他几丈远。
他抬眼望去,银沙万里,缥缈如梦的月华下是白衫棕马,她回眸挑衅的那一笑英气逼人,却又有一种别样的妩媚。
唇角勾起,他策马追上她,并驾齐驱。
未晚瞥了一眼身旁的高大男子,心中不由惊羡于他的骑术,而她自己能不落人后,是因为身下坐骑是她得到的诊金,西北马贩最宝贵的汗血宝马。
一弯清泉边灯火重重,几个营帐里映着人影,看起来他们像是过往的商队。
未晚随着那男人入帐,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她神色一敛,望向软榻——那里躺着一个人,胸口已漫着一片深红,看起来触目惊心,应该是刚受了不轻的伤。
“救他。”绿眸盯着她,短促有力的命令声在头顶响起。
未晚抬起头,才发现自己只到他的胸口,往上看去,是线条冷硬的下颚,看起来就很无情的薄唇——这始终紧抿的唇,不知道吻起人来,究竟是什么滋味?
“你在看什么?”绿眸冷淡地睨着她,他的口气有些不耐烦,“我没时间给你浪费。”
未晚脸上一热,心中咒骂自己的胡思乱想,疾步走到软榻边。
眼前是个年轻男子,俊雅的脸庞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格外苍白,他眯着眸,眉心因为疼痛而紧蹙,已陷入半昏迷的状态,可以看出是靠着意志力在勉力支撑。
未晚拿出随身的医囊,挑开他胸前已被剪开的衣料和止血的棉纱,一个触目惊心的伤口跃然眼前,伤口呈十字,依稀能看见黑色的铁器深陷其中,如果贸然拔出,随时都可能致命。
未晚沉吟片刻,心中已有了打算,她自药囊里找出几味药,转头利落吩咐:“这三样混在一起捣烂拿过来,另外的即刻去煎,我还需要烛火,温水,纱布。”
刚掏出一柄薄刃,她的手臂突然被人紧紧捉住,连腕骨都被狠狠勒痛。
“染……”低哑而急切的呼唤自伤者口中逸出,那张清俊温文的脸上,满是渴望与喜悦,黑眸中闪现的热情让她顿时惊怔。
“她不是。”一只大手掰下紧抓着她臂上的手指,替她解了围,绿眸深沉地望向她,“他已经意识不清,你要快点。”
“不用你提醒我。”她没好气地回嘴,心里却涌现一丝狐疑。
她不是——她不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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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大的营帐里站了好几个人,却寂静得没有人声,只有帐外大漠夜风呼啸而过。
未晚握刀小心翼翼地挑着深入肌肤的暗器,额头沁了一层薄汗,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咣当一声,一个十字形带倒刺的暗器砸在银盘上。
许是都松了一口气,惊喜而欣慰的窃窃私语传来,说话声渐渐变大。
“闭嘴。”不耐的警告自未晚口中逸出,她握着缝合的针线,冷冷地扫视了众人一眼,“还想要他活命的话,就不要惹我心烦。”
帐里的人们面面相觑,都有些尴尬和恼怒,却只得噤声,只有绿眸男子倨傲地看着她,嘴角微扬。
将裂开的伤口缝合完毕,未晚用棉布沾水清理那人的伤口准备敷药,拉开他衣服的刹那,一块玉佩出现在眼前,羊脂白玉,雕的是腾龙。
她心头一震,指间微颤,却不露声色地拢上他的衣服,继续敷药。
抬头的瞬间,却迎上一道冰冷的视线,邪魅的绿眸牢牢地锁住了她,那深碧的眼潭里,有探究,有冷嘲——有杀气。
她忽然间觉得,今晚这段际遇是凶多吉少,而如今,却已是骑虎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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撩开窗帘,天际露白。
沙漠尽头有淡红渐染,慢慢地,赤色霞云烧红了整片大漠,她静静地望着,修长白皙的指无意识地玩弄着手中的镇纸。
也不知道镇纸的主人是谁,只是压着桌上那幅字,被她瞧见了闲来无事,便掂来把玩。
——酒酣应对燕山雪,正冰河月冻,晓陇云飞。
张扬霸气的字迹,寥寥数笔,已绘出北国边关的雄壮风光,更足可窥书字之人的万丈豪情,和睥睨天下的气势。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写出这样的词句?这一刻,她竟有些好奇。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她没有回头。
“公子,这是我们爷特地吩咐给你熬的补汤。”一个仆人上前,恭敬地捧着托盘。
他的身旁,那位绿眸男子正盯着她,目光深邃。
未晚淡淡地瞅了他一眼,也不看碗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仰头一饮而尽。
绿眸中闪现一缕讶然,即瞬而逝。
未晚垂眸敛去嘴角那抹嘲笑——如今人为刀俎,她为鱼肉,躲得了一时也防不了一世,不如就豁出去坦荡以对,看他还有什么花样。
十一、惊遇
“一宿没睡?”慵懒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他竟与她只一步之遥,未晚几乎可以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不是她常年习惯了的那种飘渺清淡的药香,而是纯粹的男性味道,充满着掠夺和压迫感。
“明知故问,”心头闪过的那个身影让她脸色微沉:“我要的火狐还在你手上,我自然得注意他这一夜的伤情变化。”
“放心,”耳畔的笑声低沉而得意,“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食言。”
未晚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然后清冷一笑。
他凝视她片刻,转身撩帘出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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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柄形状各异的薄刃,两排长短粗细不一的银针,她拿起棉布细细地擦拭,仿佛那些对她而言价值连城。
营帐里只透入些微天光,烛火仍是跳跃摇曳着,浅黄的火光柔柔地晕开来,薄刃翻转的刹那银光骤闪,她恍惚失神。
年年今日,又是她的生辰。
不知不觉,竟已走了那么远,那么久。
犹记当日南方细雨无声时春燕衔泥,堤上柳絮纷飞,有人泛舟湖上倚窗而读,那扬眉一笑自漫漫烟波中荡漾而出直入心底,无数个夜里,仍依稀听见有人在耳边轻唤,晚儿。
醒来方觉,点滴都是梦。
他说,保重,勿念。
如何保重,如何勿念?
忽然之间的别离,像是生生地捱了一刀,开头只是惊骇犹疑,鲜血自伤口涌出尚不知痛,等到魂魄稍定,才真正地痛彻心肺。
好在痛得多了,渐渐地也就麻木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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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做什么?”极其沙哑的声音响起,未晚顿时一怔,以为是自己幻听,然后才对上一双如墨的深眸。
“你醒了。”未晚淡淡地陈述,将手中方才下意识紧握的刀刃收入医囊,然后站起身,“我去叫人来。”
既然该做的事情她已完成,那就没有再浪费时间的必要。
“等等。”
未晚转过身,询问的目光望向床榻上的男子。
“你脸上有泪。”他直率出声,眼里平静无波。
未晚浑身一僵。
正要抬袖擦拭,帐帘突然被人掀开,接着一道玩味而灼热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男儿西北有神州,莫滴水西桥畔泪,”深如湖水的碧眸嘲弄地望着她,来人缓缓地开口,语气促狭,“难道大夫有什么伤心之事么?”
未晚瞪了他一眼,几乎气怒切齿。
他明明知道她是女儿身,居然还寻她开心!
“这么说,我的伤是您治好的?”榻上男子温和出声,还有些苍白的脸上笑容优雅,“这番救命之恩,实在是多谢了。”
“谢她做什么?”绿眸男子姿势慵懒地靠在躺椅上,缓缓抬眼望着未晚,“不过是为了一只火狐。”
“呵,”未晚讽笑,反唇相讥,“这位公子应该是你的朋友吧,原来在你眼里他的命和一只畜牲差不多,有你这样的知交,还真是可悲。”
“伶牙俐齿。”眉宇间有冷意一闪而过,他却笑得分外邪气,“不错,你还真有点胆识。”
“请问公子尊姓大名?”受伤的那名男子像是习惯了好友阴晴不定的性格,并未说什么,而是微笑地看向未晚。
未晚沉默了一下,缓缓开口:“魏晚。”
“你姓——魏?”男人苍白清俊的脸上有片刻怔忡,竟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
“是,”未晚硬着头皮肯定,“如果没什么别的事,请容我先行离开。”
“你不问我们的姓名么?”身后传来一记低沉的男声,听起来漫不经心,却有十足的威胁性。
“大道如天,各走一边,既是偶尔相逢,又何必过问太多。”未晚头也没回,淡淡回道。
其实她怕的是知道了他们是谁后她便再也走不出这营帐。
微扬的唇角扬起一抹凉薄的笑意,如鹰般锐利的绿眸盯住她的背影:“如果我偏要告诉你我的名字呢?”
他喜欢聪明人,可要是太聪明,就成了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