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现在几点？」
戴某也掏出手机，看一看∶「两点零钟。」
我坐在窗边，他坐在沙发上，大家都一言不发。
想来想去，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我来上海并没有什麽大事要办。想见的人也见了，还要怎样？
现在国内的同学朋友亲戚，忙的忙死，闲的闲死。忙人没空答理你，闲人你也不敢答理他，一见面就是诉苦，下岗如何如何，那些新名词，我听得一头雾水。像我的同学朋友，都算中产，生活相对不错，人人都热火朝天地"奔小康"。其实没人有闲情叙旧。就连退了休的老师，似乎也忙得不可开交，被"返聘"教书，大约是要"活到老，做到老"的。
我在这里干什麽？
大约是怀旧吧。我们成长的七十年代，每一个城市都是一模一样的，有人民路，有中山路，有前进路，有胜利路。有一路公共汽车通火车站。全国统一。相差无几。没什麽好怀念的。一个地方，叫人念想，重要的，还是因为人的因素。而人，都没空跟你谈心，你来干什麽？
我想问问他，你曾否恋上我；我想问问他，你曾否找过我的下落；我想问问他，你寻觅伴侣时曾否忆起我；我想问问他，整日奔波累不累，要不要我替你捶捶背、揉揉腿┅┅呵，多可笑，都是过去式，而捶背揉腿吗，现在满大街都有按摩院洗浴中心，何劳大小姐费心。
可是，我多麽想，用手轻轻地蒙住他的眼，让他把狂野的唯利是图的心静一静，停下来，歇歇脚。
走在今天的上海街头，只觉到处人头涌涌，灰尘滚滚，四周都在修地铁修马路建楼房，一切的一切，都叫人神经紧，疲惫不堪。
不如归去。
我站起来，「戴先生，我也回去算了。你容我收拾一下。」
他应∶「我去check out，然後在咖啡厅等你。」
我老实不客气地送客。
快快地把摊在装饰架上的一堆零乱的小饰物收拾进化妆袋、首饰袋、梳妆包，然後打开衣柜，把所有衣物收下来，再去到洗手间，把该扔的扔，该收的收了。看一看写字?、床，收拾完了。
我只背了儿子的书包来，东西不多，上海冬天冷，我把厚衣裤都穿上了，包包很轻巧。在上海，只买了一块衣料。
环视房间，再检查一遍，我打电话通知总台:"我要check out，现在下来。"
服务台安排服务员上楼检查，生怕客人偷走了什麽，不相信你什麽都不拿。听说有客人把床底的一块地毡剪下来带走，然後把床神不知鬼不觉地重新安放原位，叫人拍案惊奇。
我闲闲地站在柜台前等候。往咖啡厅张望，戴向我扬一扬手示意他的所在。我点点头，回到柜台前，继续等待结帐。
终於证明了我的清白。我离开。小姐客气地牵起嘴角微笑，道声「欢迎下次光临。」
戴走出来，问∶「搞定了？」
「搞定了。」
「走吧。」
「好。怎麽走？」
「坐过磁悬浮列车没有？」
「没有。是怎样的？会不会不安全？」
「很好的，像香港的机场快线。又快又安静。七分钟就由市区到机场了。」
「那我们现在去，会不会太早了？」
「我想早点回去。你想不想？」
我点点头。
「那我们早点去机场看看有没有其它的机，改票吧。」
「好呀。」
我们在酒店门口招了的士，戴吩咐∶「到附近的磁悬浮车站。」
上海的一切都又新又美。车站像新娘子一样，全新且透著亮堂。我们搭上磁浮列车，盯著钟看，果然，七分钟抵达机场。不禁暗赞一句∶「了不起！」
戴说∶「这种事，只有中国能办成，没话说。中国没有罢工什麽的，一道命令下来，大家必须执行，於是一切井然有序地完成。全世界都干不来，只有中国行。」
我笑嗔∶「你这是夸呢，还是贬呢。」
戴严肃地说∶「不是讲笑，这种事，不严令执行，还真干不来。看看我们香港人，自由散漫惯了，干活靠自觉，我们那是为生活，没办法。办不来大事。」
好吧，随便你怎麽说。我跟著他，去询问改机票事宜。很快改了四点港龙航空的机票。
他整一整肩带∶「好啦，李小姐，快要回家啦。我们找地方坐坐去吧。」
两人来到一间面店，叫一碗面，坐下来，慢慢地等。刚刚才吃完午饭没多久，哪里有什麽胃口。我看著戴某狼吞虎yan。知道他中午没吃饭。把我的一碗也推过去。他笑笑，推回来。
「我并不想吃，纯为买个座儿。」
他说∶「你以为我吃得下呀！」
两人胡乱地说著闲话，打发著时间，待候上机。
当空中小姐亲切地微笑迎客∶「午安！」
戴看看我，我看看他，一直跟戴某厮混，原来，就为了有一个同声同气的人！
在异地他乡，听见了广东话，就像遇见了亲人。再讨厌的人，也觉得亲切。
而太久没有说普通话，已经不太会清楚表达自己想要说的话。
我感慨地向空姐点头，也道一声∶「午安！」
香港，香港。
飞机降落了，我的心，一下子踏实下来。突然发现自己离开几天，是那麽地想念她。这些年，为了孩子，一直陪伴孩子成长，总是围著孩子团团转，失去自由行动很久很久了，偶有走开，心就一直悬著，回家了，回家的感觉真好。
与戴在机场分道扬 ，我终於到家了。
进家，坐在电脑前的老公，头也不抬地继续著他手中的玩意儿，我把行李包放下，整理东西，然後，洗漱，一切都如平常日子，好像什麽也没改变。
我离开了三天，了然无痕。
儿子明天回港。我要准备迎接他。
我坐在电脑前，给祁志杰的MSN留言∶「Hi，我已回港。多谢招待。」
他挂在机上，立即回话∶「怎麽可能！我们不是约好了今天晚饭的吗？」
「谢谢了。遇到一个朋友，便一起回香港了。知道你忙，就不打扰了。」
他没有回话。
我不知道他怎麽想。知道他有忙不完的大事。而我，是一个很遥远的人。不是指地方，而是心。
飞机火车汽车都越来越快，人们之间在道路上的距离，越来越短，但是心与心的距离，越来越远。
如交通和通讯都如此发达。如果有心找一个人，你总能找到。
一会儿，他传来一句∶「本来想好好地陪你三天。」
「没关系，一起吃了两次晚饭，逛了半个上午的街，我算你陪了我整整一天，行吧？」
他又不答话。
这一天，结束了我三十二年的豆芽梦。
我伸一伸懒腰，准备睡觉。
平常日子，如常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