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我还掉头发呢!要说起来,白发还能染黑了,tu头才难看呢,我现在开始愁了。一到秋天,头发大把地往下掉。我现在头发越来越少。女人要是tu了,可不比男人更难看?」
他呵呵笑,伸出手,在我头上轻轻地抚了一下,「没关系的,现在有植发,很先进呢。」
我都不懂反应了。只好讪讪地问∶「可不可以找间店,坐下来?」
「好。还是想想,午饭吃什麽吧。」
「也行。你拿主意吧。想吃土菜,越土越好。不必豪华铺张。」
「嗯,那,你吃牛蛙吗?」
「没吃过。听说过。」
「现在国内很流行吃这个。」
「牛蛙,你说会是人工养殖的吗?」
「估计是。怎麽?」
「啊,人工养殖、或者基因改造的东西,尽量能免则免吧。」
我刚说完这话,就想起来,看,我的毛病又出来了。住,要住干净的;吃,要吃天然食品;衣,要穿棉的;行,爱走路,不爱搭私家车。我不是专业的环保人士,但是,我乐於响应环保人士的一些建议,比如少用或不用胶袋(因为它们不融於土壤,而燃烧释放的气体也有毒,对环境的破坏十分巨大),少开车减少废汽排放,少用电少用水少用煤气,多吃蔬菜少吃肉等等,等等。不知看在经济日益改善的国内朋友眼里,会不会是小气或古怪呢。
我抬眼看看他,他低下头来,正好也看向我∶「这样吧,我试叫叫来给你吃吃看,我们再要一些素食,好吗?不瞒你说,我上中学的时候,父母就开始吃素,弄得我呀,馋肉,青春期呀!」
我乐∶「那倒好,我发现自己四十岁以後,好像也开始比较倾向吃得素一点儿。小时候我也馋肉。现在儿子处於青春期,发育阶段,我主张他多吃牛扒、猪扒,我自己能免则免了。」
「对,孩子的营养,还是要够。我们为健康著想,也应该清淡一点,我自己是随父母,惯了吃素的。」
边说著,边四处找小馆子。挑了一间装饰得红红火火的门面,他拉著我往里走。
里边一个顾客也没有,只有漂亮的女服务员,站在门口迎宾。
一进门,爆响的音乐"轰"地灌入耳里,我们两人当场楞住,问∶「小姐,这音乐,不能小点儿声吗?」
小姐抱歉地说∶「好吧,我叫他们关小声点儿。」
我们挑了个座位,等人送茶水来。没想到,音乐还是十分吵耳,他招来小姐问∶「小姐,这音乐,调小声了吗?」
「调了呀。先生,您不知道,这是我们这儿的一大特色。」
哗,我们俩互相望望,微笑,这种特色,实在不是我们这种中老年人能消受的。
我问∶「换一家?」
他点点头,两人落荒而逃。被重金属音乐赶出了店门。
站在门外,两人嘿嘿笑。看来,是我们没法适应这个时代了。
再往前走,看见一间小店,透过落地玻璃窗,看见里面铺著雅致的白色桌布,桌布的一角,有细细的青绿色花,天花吊下一些塑料植物,看起来比较斯文。
我指一指这间店说∶「这个可能没有噪音。」
他说∶「好,试试吧,不行再落跑。」
我笑,走到前面去,他在身後相跟。
进门,迎宾小姐穿著一身拖地洋裙,披著白色毛绒绒人造毛的披肩,见到我,迎上前招呼∶「你好,请问几位?」
「两位。请给一个窗边的座儿。」
「好的。」她袅袅婷婷地领著我们往里走。这间店,果然文雅得多,音乐是江南丝竹,轻轻地从一角散发出柔和的曲调。全店也还没客人呢。
我笑问∶「哟,才十一点多,我们来得太早了吧?厨房不知开工没有。」
小姐微笑著回应∶「开工啦。您要什麽菜,只管点,我们可以立即为您奉上。」
「好的。谢谢。」
我们落座。他给我菜牌单,我推开,「你点吧,我无所谓。」
他想了想,招来小姐,点了个辣锅牛蛙、山水豆腐、凉拌千张丝、香辣珍菌。
我阻止道∶「够了。两个人,都四个菜了。」
他放下菜单,说∶「好,那就这几个菜吧。」
这时,他的电话响了,他接电话∶「喂,安娜,什麽事?」
我猜,安娜是他的女秘书吧。没想到,现在国内的办公室文化,也越来越像香港,大家都给自己起个英文名了。再也不是「小张、小王、老李」了。
他听著电话,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这时,我的手机「滴!」地一声,我打开来看,居然是戴某人传来的短信∶「中午去哪里吃饭?我留在酒店,如果你回来,给我电话。」
我有点纳闷,便发回短信∶「我跟朋友在静安区闲逛,有空再call你吧。」
发完信,抬起头,见他一脸沉重,忙问∶「公司里什麽事儿?」
他沉吟∶「呃,那个,下午得回去一趟,有单project本来以为手到擒来的,现在有同行半路里杀出来,超低价来抢生意。我要去处理一下。呃,你,下午怎麽办,本来我打算陪你逛一整天的。真是太抱歉了。」
我大方地说∶「哦,没关系,反正我是个闲人,你只管去忙你的。」
我又扬一扬手机∶「看,刚才正好有朋友发来短信,问我下午有没有节目,他可以陪我的,你去忙吧。」
他因为刚才也见我发短信,便信了,松了口气,说∶「那好,你跟朋友逛街去,看看上海滩二十多年的变化。」
我漫应∶「是呀,离开二十多年,真的是变化很大的。我基本上是个外人了。」
也难怪,移民第二代的孩子会「错把他乡做故乡」了,他们眼里,故乡根本就是异乡,而在故乡人的眼里,他们也只是异地来的客人,甚至连乡音都没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