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Q_黄玫瑰2010-10-07 05:02:18

  第一章
  男性的手,抚过肩膀,慢慢滑下背脊,温暖掌心摩挲肌肤,带起阵阵酥麻。
  阳刚紧实的身躯压下来,突如其来的重量令胸口窒住,喘不过气。
  我想看清这是谁,想挣脱这沉重,却舍不得这温暖。犹豫里伸出手,试图触摸,试图接近……他却骤然离开,重重将我推了出去。我失去重心,轻飘飘浮在半空,无处着落。
  被推开的一刻,我惊慌、难堪又愤怒。
  恍惚间看清他的脸——“穆彦!”
  一场噩梦。
  我睁大眼睛,张开嘴深呼吸。
  光线钻过窗帘缝隙,映上天花板,远处汽车声高一声低一声传来,天已经亮了。
  从床上坐起来,魂不守舍,三魂七魄有一半还在梦里。
  初夏天气已热起来,睡得一身汗,我昏沉沉走进浴室。
  冲完凉一边往脸上涂抹层层的护肤品,一边走到沙发边,伸脚推了推睡得四爪朝天的虎斑猫,在它柔滑皮毛上揩干脚上的水。
  “威震天,起床。”
  威震天伸腰打个呵欠,继续睡,不理我。
  冰箱里周五买的面包已经硬得不能吃,自从方云晓那重色轻友的女人抛下我,和男友搬出去同居后,这屋里已经很久没出现冒热气的早餐了。
  听见开冰箱门的声音,威震天终于踱过来,哼哼着提醒我它的饭点儿到了。
  伺候好它老人家,我匆忙出门。
  要命的星期一,雨下得淅淅沥沥,等了很久才抢到出租车,一路心急火燎赶到公司楼下,顾不得OL形象,跳下车拔足飞奔。
  刚跑上台阶,身后唰一声有车停下,差点把地上的积水溅到我身上。
  回头看见那部黑色A8不声不响停稳,副驾上下来的美女从头到脚妩媚精致,像个芭比娃娃。
  “安澜,早!”她对我扬脸一笑。
  “早啊,孟绮。”我也灿笑。
  我们并肩走向电梯,她夸我的裙子漂亮,我赞她的发型好看,亲密融洽就像最好的朋友。
  电梯从负二层升上来,里边已站了不少人。
  人丛里,我一眼就看见了穆彦。
  在任何地方,他都是闪闪醒目的存在。
  孟绮和他说早安,他有风度地点了下头,笑容仅限于礼节,目光掠过我没有停留。
  我站到一旁,挨着冰凉的电梯壁,一言不发。
  电梯徐徐上升,心脏随着楼层数字一下下跳动,昨夜梦境浮出,在这密闭狭窄的空间里,无论看向哪里,眼角余光都不可避免地扫到他。
  扫到他光亮如镜的鞋尖、菱形袖扣、领带上交织的斜纹。
  我感觉到被注视的压迫感,抬起眼,恰与穆彦视线相撞——他在看我。
  心里格的一下,我想着,这时候出于下级对上级的礼貌,应该笑一下的。
  微笑还未匆促展开,他已经开口:“安澜,例会后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好的。”
  不单我错愕,孟绮也露出诧异表情。
  穆彦却笑了笑,显然他今天心情不错,否则很难一大早就在他脸上看见笑容。
  灯光将他睫毛的阴影延伸到眼窝,不笑的时候,他有张线条锐利的脸,但即使锋芒咄咄的眼神也难掩盖这张脸本身的好看。
  电梯逐层有人下,过20层后只剩我、穆彦和孟绮三个人,在这忐忑的安静里,电梯终于停在了25层。
  我迈出去,下雨天进进出出的人将电梯口踩得湿答答的,细高跟鞋一下子踩滑了……仓促间无意识地抓住身旁的穆彦,重心不稳地靠在了他身上。
  穆彦扶住我,伸手挡住电梯门,一言不发,待我踉跄站稳才放开。
  “安澜,小心点。”孟绮笑意微妙。
  我向穆彦道了声谢,心里困窘地知道,这一绊,看上去太有预谋,像女下属勾引男上司早已用滥的招数。虽不是故意,却依然心虚——那个梦,在他扶住我的一刹浮现眼前,一簇看不见的火星乱溅起来。
  穆彦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电梯门徐徐合上,他的笑脸在那条窄缝后隐去。他的笑容像一束阳光,照进来后倏忽一晃便消失。
  电梯继续上升,抵达公司大楼的顶层。
  独占着整个26层做独立办公区的,是穆彦管理的庞大营销系统。
  看着亮起的数字26,我反应过来——今天是星期一,总部的新任命应该就在今天发布。从营销总监升任副总经理,真是一个好消息,难怪他心情不错。
  好险,差一分钟迟到。
  刚进入行政部办公区,就撞见了最不想撞见的人——我的顶头上司苏雯。
  苏雯一向讨厌迟到,更讨厌打擦边球,有时她会一早守在前台,用冷冰冰的眼神看着我们赶着最后一两分钟冲进来,当时间一到,她就露出笑容,满意地清点迟到名单。
  看她走过来,我有点不自在,低头装作忙碌。
  她在我桌旁驻足,语声平板:“九点的经理例会要提前,我们部门例会推迟到十点,你通知其他人,上午不要安排外出。”
  “知道了。”我点点头,抬眼看见她的背影,匆匆而又有点不同寻常的紧绷。
  每周一的经理例会都是九点,雷打不动,今天却说提前就提前。
  我忙叫行政助理把第一会议室准备好,刚开了电脑,连喝口水的工夫也没有,前台就说门禁系统有问题,紧接着网管又反馈故障,电话响个不停……大早上就这么多事,顿时头大。
  忙碌中路过第一会议室,看见副总在主持会议,没见到总经理纪远尧的身影,好像也没看见穆彦和营销部门的人,我有点诧异。
  这时走廊尽头一扇门推开,总经理秘书叶静从那间小会议室来出来,对我招了招手:“小安,给这里拿只杯子来。”
  我想问什么杯子,叶静已掩上了门。
  那是总经理室旁边的专用小会议室,纪远尧专用,其他会议室都是一色的玻璃墙,只有这间除外。既然叶静在那里,显然纪总也在。
  琢磨着今天的反常,到茶水间找了个纸杯,敲开小会议的门。
  门一开,就听见咳嗽声。
  是纪远尧在低声咳嗽。
  叶静接过杯子,倒进一包药粉样的东西,到饮水机那盛热水。
  屋里除了纪总,还坐着穆彦和企划、市场、销售部门的三个经理。穆彦背对门口,坐姿倨傲,纹丝不动,其他人表情凝重。
  纪总低着头,握拳挡在唇边,还在咳嗽。
  看他咳成那个样子,我犹豫了下,小声问:“您需要润喉糖吗?我有罗汉果糖。”
  屋里的人都抬眼朝我看来,穆彦也回头,扫来冷淡的一眼。
  纪远尧咳了两下,温言回答:“不用,谢谢。”
  他清削的脸颊面色苍白,嘴唇没有血色,银色细边眼镜后的一双眼睛虽然显得十分疲惫,仍然有一种不动声色的压迫感,让我不敢久盯着他看。
  隐约听说过纪总这段时间身体不是太好,没想到病得这样厉害,很难相信平日那么有力量的一个人,突然间如此憔悴,而且即使憔悴也还是温文尔雅。
  他从叶静手里接过杯子,喝下褐色的药水,眉头皱了一下。
  叶静的目光投向我,我意识到,这个时候该退出去了,杵在门口实在不知趣。
  回到座位,我发了会儿呆,心里不安,总觉得今天公司的氛围透着古怪。
  电脑屏幕上有个邮件窗口弹出,提示有总部发出的人事通知。
  心不在焉地点开,扫了一眼,我猛然从椅子里坐直起来。
  醒目的黑体字撞进眼里,语句简单,含义清晰。
  我却懵了。
  第一反应想着是不是消息发错,给别处分公司的通知误传到这里。
  “任命程奕为副总经理。”
  谁是程奕?
  怎么会是程奕?
  难道不是穆彦吗?
  前前后后写的那些套话,我没看进去,只盯着电脑屏幕上陌生的名字,一头雾水。
  三个月前,分管营销的副总经理调离,职位空缺出来,大家都很有数,这是高层在给少壮派腾出位置。公司太需要像纪远尧、穆彦这样的人,需要依靠他们的强悍进攻手段将这些年保守策略下进退两难的局面打破,将这巨兽一样的公司从泥潭里拖出来,驱使它抖擞振奋,摆脱束缚在身上的层层泥浆。
  不到28岁的穆彦,毫无疑问将是接任副总的最佳人选。
  论资历,他是和纪远尧一起筹建这分公司的元老;论才干,他在公司内部和业界都享有同样赞誉,挖他跳槽的猎头公司前仆后继;论实力,他虽然还在营销总监的位置上,却早已拥有副总经理的实际权限。
  谁能想到,总部在这个时候,来了这样一条人事任命。
  程奕,一个从来没听说过的名字,一个毫无来由的陌生人,就这么从天而降。
  这对公司意味着什么,我猜不到。
  这对穆彦而言呢,我不敢猜。
  电脑屏幕上的字盯久了,眼睛刺痛。
  关了邮件窗口,我抓着鼠标,一下下无意识地点着,想起早上电梯里穆彦的表情,应该没有提前知道这消息,连他这当事人也被瞒得密不透风……无由地,感到一股寒冷从脚底爬起,我端起杯子,却忘了还没倒上咖啡,嘴里什么都没喝到,却还是涌起一股涩味。
  会议室没多久就散了会,苏雯回来时,依然步履匆匆,紧绷的脸上显出刻意的平静。
  部门例会上,不知苏雯会怎样向我们传达这个消息。
  喉咙里干涩得厉害,我拿起杯子,抬头却看见穆彦。
  他独自从那间小会议室出来,穿过走廊,朝中央办公大厅的旋梯走去。
  他步伐沉稳,姿态风度一如既往的无可挑剔。
  我想,不仅我在看他,也许这办公大厅里的每个人都在玩味他的背影。
  例会开得很安静,和往常一样刻板的表面下弥漫着刺探的味道。
  大家都在看苏雯的脸色,猜她会不会透露一点内幕或表露什么立场。
  但苏雯从头到尾没有提起这件事,临到散会,才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新调任的程总今天下午的航班到。安澜,你来安排酒店和晚上接风的饭局,把程总的办公室也尽快准备好。”
  我怔了下:“那接机是我们去,还是让……”
  “你去吧,营销那边去不去人,你问穆总。”苏雯若无其事道,“我就不去了,下午和纪总还有个会。”
  她这么干脆地缩了头,把我推出去。
  关于程奕是何许人也,苏雯只字未提,或许她自己也一团迷雾。
  会后,我找到总部人力资源部门,那边能给我的只有程奕的电话号码,除此之外什么资料都是“对不起,暂时没有”,连照片也没有,真是史无前例的怪事……出尽各方法宝也只打听到,他是总裁邱先生亲自招进来的,海归背景,职业履历不详。
  不管是何方神圣,空降之后等待他的日子,未必阳光灿烂。
  在这里,穆彦按职位排不到前三把交椅,但即使副总也要让他三分。他一手建立的营销团队是公司的王牌,在那支特殊的团队中,他说一不二。如果不是他太年轻,也许早该坐上副总的位置,毕竟是他和纪远尧一起打下这片江山。最初他们两条“拓荒牛”被遣来这里,并不被人看好,如今风水轮流转,这间分公司已是集团旗下风头最盛的一支劲旅,业绩远远超过总部预期。
  穆彦和纪远尧,一个攻城掠地,一个运筹帷幄;一个锋芒毕露,一个长袖善舞,在我们看来,这两人不仅是上下级,更是兄弟般的关系。
  现在总部毫无预兆地要将纪远尧的一条“臂膀”切下,装上一条来历不明的“新肢”,这会带来什么后果?斯文温和的纪远尧会是这样好相与的人吗?
  下了一早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阳光从云层穿透出来,照着落地玻璃窗上的水珠,闪闪发亮。从25层的落地窗向外看去,水泥丛林高低错落地刺向天空,蜿蜒的道路像河流将城市划成一个个孤岛,无数的人,无数的车,川流不息,从一个孤岛涌向另一个孤岛。
  我向下俯视,目眩心悸,恐高症使脚下产生摇晃幻觉。
  这钢筋水泥筑起的摩天堡垒,似乎并不那么坚固。

  第二章
  26层整个办公区除了格外平静以外,和往日没什么不一样。
  即使发生了今天的变故,预感到风浪将至,略微不安的气氛依然动摇不了这里的笃稳。营销系统的三个部门井然有序,每个人都埋头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忙碌,迎面过来的人朝我一脸灿笑。这里的氛围和25层有着微妙差别,少了几分拘谨,多了随意与张扬——穆彦不喜欢看到死气沉沉的面貌,喜欢看到微笑。
  营销总监办公室空着,不知人去了哪里,看来穆彦已忘了早上叫我会后来找他的事。
  他的助理却拉住我,抱怨行政部在一些不着痛痒的琐事上配合不够。
  我听得头疼,部门与部门间的协调说着轻松,却总有鸡毛蒜皮扯不完。
  站在助理的办公桌旁,和她说着话,我的目光不自觉飘移。
  隔一道巴西木排成的绿植屏风,后面的营销总监办公室拉起了一半百叶帘,空落落的转椅朝向一侧,桌面堆积如山,却并不显得凌乱。从里面往外看,对这个座位上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那时候他也是这样不经意地审视我,看我笨拙忙乱,看我走神发呆……
  这曾是我的第一张办公桌,是个能照见上午阳光、能俯瞰夜色街景的小小角落。
  当初就在一墙之隔的会议室里,我接受穆彦的面试。
  那时的穆彦比现在还要盛气凌人。
  作为应届毕业生,我本来没有资格应聘企划助理,那个平平常常的岗位也要求两年以上工作经历。幸运的是,我在4A广告公司的实习经历让人力资源部门开了绿灯,破例给了笔试机会,考试结果令人满意,初次面试也给HR留下了不错印象。
  我信心满满地来过最后一关,接受营销总监的面试,却受到出乎意料的刁难。
  穆彦看了我在实习中做过的方案、文案,听了我对应聘岗位的见解,只给了四个字的评价:纸上谈兵。他毫不掩饰对新人的看低,直言说,他不喜欢经验为零的应届毕业生,要想进入他的团队,必须从最基础的助理做起,再到一线销售,一步步接受锻炼。
  薪水不会一来就优厚,工作量却是同类职位的两倍。
  我咬牙答应了。
  当时其实已经得到另一家广告公司的设计师职位,薪水和起点比这里高出不少。同学都以为我是向往这个公司光鲜的名头,宁肯放弃设计专业,宁肯降到最低起点,也非要削尖脑袋挤进来。
  真正的原因是,我想成为穆彦这样的人。
  那个时候,他在我眼中就是精英的代名词,是我向往的高山。
  这份助理的工作,一做就是半年多。
  美其名曰助理,其实是杂工,七零八落的琐事,基本上什么都要做,没有份内份外的差别。
  穆彦是个工作狂,忙起来加班到凌晨三点,我也跟着加班到三点;他半年不休假,我也彻底忘记周末的概念。
  手机24小时开机,日志簿每天记得密密麻麻,办公桌上的即时贴一张叠一张;永远觉得睡不够,早上起床好比一次酷刑……然而一旦投入到工作中,又像打了鸡血,什么牢骚都忘记了,完成一个小任务就雀跃不已,得到上司一个鼓励的微笑就再无怨言。
  我以为助理这份工作做得不错,正打算用心做下去,却被穆彦不置可否地调去做销售。
  那是最挣扎苦闷的一段时间。
  从一开始的茫然,然后磕磕绊绊,最后狼狈不堪,几次动了放弃的念头,只为不肯认输,强顶着心力交瘁的压力一天天磨日子,磨到崩溃,我终于承认了选择这条职业道路的错误。
  我提出辞职,却得到一个调去行政部的选择。
  究竟为什么下不了离开的决心,为什么愿意做一份毫无兴趣的工作,现在已经忘了,总之是留在了公司,做着和最初梦想越来越远的工作,一丝不苟,按部就班,半年后小升一级做了主管。
  而我从前的竞争对手孟绮,就要升到销售部副经理了。
  好友方云晓说:“你这是稳打稳扎,一步步走自己的路,这样的工作也不错。”
  她真好心,不惮以阿Q的精神胜利法安慰我。
  不过我也慢慢同意这份工作是不错的,至少平平稳稳,薪水可供我与威震天有鱼有肉地生活,有闲钱买漂亮衣服,有假期短途旅游,也就是一个小白领的幸福生活了吧。
  午休时间,我端着杯子去茶水间,碰见人事部几个同事聚在一处低声说笑。看见我进来,他们同时缄口,若无其事地冲我笑。
  我也笑笑,寒暄两句,倒好茶离开。
  在他们眼里,我曾是穆彦的助理,从营销部出来的人,似乎就打上了某种标记。
  好笑的是,穆彦却根本不这么看。
  回到电脑前,上网看了会儿娱乐八卦,心不在焉,通风良好的室内依然让人气闷。
  我决定去爬楼梯,消食减肥。
  公司设于这栋楼25、26两层,将内部打通,办公大厅中央加了设计感十足的直达转梯,原本的消防楼梯也就没人走了。午休时用来运动减肥,不怕被人看见笑话。
  我下到20层,一口气爬上来,累得够呛。
  还差一层,平时都只到25层,今天索性爬到顶吧。
  默念着每上一级台阶能燃烧的卡路里数,我咬牙坚持,转过楼梯转角,不经意瞥见通向天台的那扇门没有锁。
  这楼每两层之间有个小天台,公司出于安全考虑,把25、26楼道间小天台的门锁上了——这门是什么时候被人打开的,门锁也不知去向,我明明记得当时把钥匙收起来了。
  我也没多想,随手就推开门,想着检查一下。
  明晃晃的阳光扑面而来,我眯起眼睛,在光晕里看见了穆彦。
  正午阳光照着他雪白衬衣,白得出奇耀眼。
  他一个人站在天台边上,动也不动地靠着栏杆,手里夹了支烟,面朝漂浮着薄薄云絮的灰蓝天空,低头看着远近起伏的水泥森林,头发被风吹得扬起几丝。
  他没觉察有人推开了门。
  我怔在门口,不知要不要出声。
  夹在他指间的烟只燃了一半,烟灰长长还未坠下。
  他抬起夹烟的手,没有吸,只将烟灰漫不经心弹落,落在栏杆旁一只咖啡杯里。
  以前很少见他抽烟,我记得,他反感在工作场合抽烟。
  早上遇见他,还神采飞扬,几个小时后的背影却如此寥落孤单。
  我屏息,带上门,轻手轻脚地下楼。
  回到办公桌前,呼出一口气,心却怦怦乱跳起来,仿佛窥见一段隐秘。
  他一定不知会被人发现,才能无所顾忌,将无遮无挡的背影暴露,连同他的失意。
  也许这天台,是他自以为的隐秘角落。
  眼前仿佛还停留着一片白,他的衬衣映着阳光,那一片白,熠熠灼人。
  分明一切无可挑剔,营销部门业绩骄人,从未听说高层对穆彦有任何不满……为什么会发生毫无理由的打压?是因为穆彦做错了什么,还是高层另有深意?
  不知是因为疲倦还是什么,一下午做事总不能集中精神,心绪浮躁。
  不知不觉忙到三点,电话不停地响,烦起来顾不了维持柔和声线,又一次焦头烂额接起电话,
  那边静了下,传来平稳语声:“我是穆彦。”
  我一怔。
  他问:“你没到我办公室来?”
  “上午例会后来过,你出去了。”我调匀呼吸。
  他嗯了声,没说找我什么事,却问起晚上接待程奕的安排。
  我告诉他酒店和接机都安排好了,在酒店的湘菜酒楼里预留了包厢,具体哪些人参与饭局,看他的意思。
  电话里,穆彦笑了下,“既然是接风,该去的都去吧。”
  他又漫不经意地说,“等会儿我和你一起去机场接人。”
  “你要去?”我脱口而出。
  “嗯。”他的声音听不去什么情绪,电话嗒一下挂断。
  去接程奕时,穆彦自己开车,车上只有我和他。
  一路安静无话,穆彦专注开车,相安无事开出市区,上了机场高速。
  我闭起眼睛假装睡觉。
  车却停了。
  今天很不走运,高速路上塞起长长车龙,估计前面有突发交通状况。
  我算着时间,离程奕的航班抵达还有40多分钟,高速路一旦封上,说不准几时能通,我们堵在这里动弹不得,恐怕程某人今天要被晾在机场了。
  我心虚地打电话告诉苏雯,饭局要延迟,她在电话里冲我发火,怪我不提早出发。
  大概是她声音不低,传出手机被穆彦听见,他侧头笑,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我横了他一眼。
  他一手搭着方向盘,一手支着车窗,勾着唇角,将我的白眼收下。
  好容易等苏雯挂了线,我叹口气,遇上高速路大塞车,也只能先发条短信给程奕,以免他落地之后看不到人。
  “鞍前马后的工作还适应吧?”穆彦不咸不淡地问。
  “还好。”我假装听不出他的揶揄。
  他笑:“以前不是很烦跑腿打杂吗,现在不烦了?”
  我咧咧嘴:“干一行,爱一行。”
  “哦?”他淡淡看我一眼。
  我闭上嘴,不想多说这个话题。
  他也不出声,手指在方向盘上叩了叩,无聊时的小动作一如以往。
  车里安静得让人心慌。
  “早上你找我?”我岔开了话。
  他点头。
  我有种古怪的预感,忐忑等待下文。
  “你学的设计,为什么一开始就转行想做企划?”
  怎么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我愣了愣:“没什么特别原因,就是心血来潮,那时候觉得新鲜,喜欢有挑战性的事……以前,你不是问过这问题吗?”
  他笑笑:“现在还是这样想?”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转过头看我,“把你调去行政部,一直觉得委屈是吧?”
  “怎么会呢?”我否认。
  “以前没这么口是心非,现在学精了。”他的嘲讽很直接,听起来高高在上,好像只有他的营销部门高人一等。
  这让我气恼:“没觉得委屈,都是工作,又没有高下之分。”
  他一笑:“我的意思是,你的才能可以发挥得更好。”
  听到“才能“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我要回味一下,才能确定不是讽刺。
  “穆总对我在行政部的工作不满意吗?”我脱口问。
  “没有不满意。”他看着前方,平淡地说,“我在想,要不要调你回来。”
  我僵在座位上。
  他将车窗滑下,傍晚的风,已经褪了热,CD里放着一支懒洋洋的曲子,低哑女声哼唱着琐碎缠绵的歌。歌声一直飘着,车里却陡然静了。
  起初灰头土脸地放弃,在行政岗位上终于适应过来,打算将这份平稳细碎的工作认真做下去时,他却突然抛来这么一句话。
  他曾经说过,没有整体观、个性清高的人不适合待在他的团队,像我这种脾气,最好及早转行。那些话我还清楚记得,现在想起来,不是不忿然。
  当我在销售部最不如意的时候,处处被孟绮打压,吃了暗亏也无处申诉,穆彦对这一切很清楚,却只是冷冷旁观。他喜欢这样的弱肉强食,只有强者才有资格跟随他的脚步。当我提出辞职时,他不理会我提出的种种不公平,却把一切归咎于我的性格问题。
  车里不知何时变得窒闷,我深呼吸,“你不是说过,我不适合吗?”
  “你又不是没长进。”他说得轻描淡写。
  若是以前的脾气,我会被激得尖刺倒竖,现在则习惯了沉默。
  穆彦并不在乎我是否回答,悠然看着车窗外:“安澜,你想过自己真正愿意做什么吗?”
  他的语声变得柔和,这柔和却比咄咄逼人更能拆掉我的防御。
  我可以克制怒气,却克制不了委屈,赌气的话脱口而出:“我愿意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公司需要我做什么……选择的余地只属于少数人,像我这样的普通人,只需要接受,被放到哪里从来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话说出去,覆水难收,我等着接受后果。
  穆彦支起手肘,斜靠车窗,看着前方长长车龙,只是沉默。
  “能接受不公平表示你开始成熟。”他摇头笑,像在对我说,又像自言自语:“我不能给你完全公平的环境,因为我也没有。”
  想起他现在的处境,我有些后悔说了那句话。
  手机滴嘟一声,有短信进来。
  是程奕,他回复了:“已到达,在C3出口等候。”
  句号后面是个两点一弯的笑脸符号。
  路上足足堵了一个小时,赶到机场天都黑了。
  我跟着穆彦走进大厅,一边拨程奕的手机,响了好多声才接通,那边听上去像刚睡醒,带点懵懂的平常男声。
  我连忙道歉迟到,问他在那儿。
  他反问我的位置。
  我看了看四周,刚描述两句,就听他问,“你是不是长头发,穿白色衬衣、灰色裙子、蓝色腰带……”
  “是,是我,您在哪儿?”
  “Hi,我是程奕!”
  背后突然冒出的声音吓我一大跳。
  转身只见一个瘦瘦高高,皮肤晒成铜色,穿黑色运动衫,扣棒球帽,拖着巨大行李箱的男人站在我跟前,一笑露出灿亮整齐的白牙:“刚才坐着睡着了,没听见电话,对不起。”
  我还没有从错愕里回过神,穆彦已微笑伸出手给程奕,报上自己的名字。
  两人热情得像是失散多年的手足重逢。
  握在一起的两只手横过我眼前,一黑一白,黑的是程奕,白的是穆彦。
  穆彦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袖口一丝不苟。
  程奕的手……让我想起大学里刚刚打完篮球的哥们儿总用脏爪子嘻嘻哈哈拍我。
  我看着这两个人,竟忘了向新副总做自我介绍,还是穆彦将我的名字告诉了程奕。
  程奕笑嘻嘻把大手伸给我,用力一握。
  到车上,程奕径自坐到副驾,让我坐后面。
  两个男人一路谈笑风生,话题从今天天气、沿途所见、近期球赛,一直聊到哪家航空公司的空姐形象气质最好。
  听得我啼笑皆非,从来不知道穆彦还有这么……这么难以形容的一面。
  我在后面默不作声,努力把自己变成块背景板。
  “公司的女职员都像安小姐这么文静吗?”程奕出其不意冒出这么一句。
  穆彦静了一下,大笑起来。
  我很无奈:“程总……你们的话题,我没有发言权。”
  “为什么?”他大幅度转过身来。
  “我没怎么注意空姐,只注意哪家提供的机上零食好吃一点。”
  “都很难吃。”穆彦笑着接话,“你还是自备零食比较好。”
  “哦,对,我有这个。”程奕像被这话提醒了,竟从包里翻出一包巧克力豆,很开心地递给我,好像在哄小朋友。
  我窘然接过,只好说谢谢。

  第三章
  湘菜餐厅的包厢里,所有人都在挨着饿等候。
  营销部门几个经理主管都来了,孟绮也在,苏雯也出乎意料地来了。
  穆彦在前,替程奕推开门,程奕却没有迈步。
  两人在门口停步对视,也只一两秒,程奕把我让到前面,笑着一伸手,“Lady First.”
  他说着摘下棒球帽,露出剪得短而精干的头发。
  灯光下我才仔细看了看他的样子,单眼皮,上扬眉毛,轮廓鲜明,很明显的南方人特征,虽然刚下飞机有点疲倦,还是显得活力充沛——只是皮肤实在太黑了,少见这种亮铜似的肤色,并不像方云晓男友那种出身农家,劳作晒出的黑,程奕黑得很阳光。
  一屋子的人个个衣冠鲜亮,唯独程奕这一身打扮,让进来上菜的服务生都多看了两眼。他自己笑着说:“我以为下了飞机就直奔酒店,早知道要见这么多美女,就先做个美白面膜。”
  大家都笑。
  穆彦扯下领带,闲闲挽起袖口,招呼大家随意。
  有了他这声招呼,在座的男同事才纷纷摘下领带,有说有笑。
  营销这群人私下里玩起来是有名的OPEN,要多疯狂就能有多疯狂,穆彦也绝对是个能玩的人,但只要他没说话,就没人放肆。
  苏雯不只一次试着从我这里了解,穆彦带领团队究竟有什么法门。以他锋芒毕露的个性,年纪又轻,凭什么把这群自视甚高的人镇得服服帖帖。
  没有在他的团队中待过的人,很难理解这不合逻辑的现象。
  席间谈笑风生,营销部里个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一杯接一杯的酒,直把程奕喝得应接不暇,眼看脸色黑里透红,上了几分醉意。孟绮和苏雯坐在他左右,跟他喝得最多,大概没想到程奕喝酒这么痛快,渐渐也有点喝高了。
  穆彦今天很低调,喝酒也少,我坐在他身边,心思不在吃喝上。
  酒到酣处,人趁酒兴,话就多了起来。
  孟绮不知对程奕说了什么,我还没听清,一桌人已哄然大笑起来。
  程奕居然低下头,露出一个腼腆的笑。
  大家笑成一片。
  穆彦靠了椅背,懒洋洋笑着。
  发觉我在看他,穆彦侧了侧身,低声说:“都跟程总喝过了,你还稳着?”
  难怪老觉得苏雯在拿眼色看我,自顾出神,忘了这茬,桌上酒已过了一巡。
  给上司敬酒最无聊,但这些敷衍话,不得不端出十二分真诚去说。
  程奕正被市场部一个女主管劝着又喝了一杯,见我又端了杯子起身,顿时露出惊恐表情。
  “不行啊,穆彦你不能这样!”他已经跟老熟人似的直叫穆彦名字了,“这胭脂军团太厉害了,爱将一个接一个出马,看着我要阵亡了,也不伸个援手!”
  “胭脂军团?!”孟绮第一个嗔怪起来,一桌子女人纷纷不满这个名号。
  我有些尴尬,已经举杯站起,就不能讪讪坐下。
  程奕想赖掉,孟绮又□来抢风头,转眼把我晾在一边。
  “胭脂军团的帐,先放一边好不好?”我笑着开口:“营销部门强将如云,行政部虽然人少,诚意可不少,程总一定不会厚此薄彼吧。”
  程奕使劲睁大细狭的眼睛,“你是行政部的?不是穆总手下吗……”
  哄笑声里,穆彦心安理得,靠着椅背说:“程总看走眼了,罚不罚酒,大家说吧。”
  苏雯笑着站起,亲自给程奕斟酒,又给穆彦添上酒,“安澜是行政部主管,负责后勤行政,工作很细心,程总有什么需要安排,就跟安澜说一声。”
  程奕定睛看我,笑着认了罚,先喝下一杯,再给自己斟满,与我干杯。
  连着两杯酒,使他脸上更红。
  穆彦像是要试探他的酒量,又或是酒桌上要给他个下马威,毫无点到即止的意思。
  要说孟绮她们只是耍耍花枪,今晚销售部经理康杰与企划部经理徐青都在,这才是两个酒量深不可测的强人。起初低调,不露声色,现在才是出击的时候。程奕也不含糊,喝过这一轮便直接找上穆彦,看样子这几个男人要在杯盏间恶斗一番。
  我理解不了雄性生物的思维,不知男人为什么喜欢酒局上过招,摆明了损人不利己,喝翻了别人自己也不会好受。
  尤其穆彦,我知道,他的酒量并不如表面气定神闲所示的厉害。
  他从来不像程奕这样满面通红,喝得再多外表看也若无其事,其实是在硬撑。
  男人们斗酒,少不了女人在侧推波助澜。
  孟绮明挡实劝,周旋其间,看上去是帮穆彦的,偶尔又给程奕解解围,娇笑倩兮,席间风头无双,相信给程奕留下足够深刻印象。不到一个晚上,看他俩说笑往来,已经比其他人都熟稔自如,这是美女无可替代的魅力。
  苏雯几次给我暗示,她自己不好拉下身段,也不甘行政部在新副总面前太示弱,有心让我与孟绮抢一枪风头。我厚着脸皮,假装迟钝不懂。
  今晚这么喝下去,总要有人被扛着回去,酒局上的胭脂炮灰,让别人去当吧。
  我不想那么难看,不想在穆彦面前那么难看。
  穆彦与程奕喝到酣处,俨然莫逆老友,一杯接一杯地喝……我看他目光越喝越亮,就知道离醉不远,果然孟绮顶上来时,穆彦起身出去了。
  再回来时,看他脸色不佳,应该是吐过。
  我向服务生要了热茶,给他杯子里也倒上。
  穆彦端起来就喝。
  我忙说,“烫!”
  他顿住,目光低斜了看我,似醉非醉。
  我转过脸,耳根热乎乎,酒意仿佛也上来了。
  桌上陆续有人喝倒,以孟绮的酒量也没撑到散场,总是越高调的人倒下越快。
  程奕醉酒的样子很有趣,说话大着舌头,中英文夹在一起,半真半假的醉话里,却没一句失格。苏雯和我安排善后,先让人把程奕送回了酒店房间,剩下喝醉的一一打包给清醒的人送走。
  我去签单结账。
  回来时转过走廊,看见穆彦撑了栏杆,一个人在那里抽烟。
  “穆总?”我站在他两步之外,没有走近,“你没事吧?”
  他转过身,身体一晃。
  我忙要扶他,他靠上背后的墙,摇了摇头,“没事,我等康杰送了程总,开我的车回去。”
  我打量他,“真的没事?”
  他笑笑,“我没醉。”
  他是不肯在人前示弱的,被我看到这个样子,或许已难堪了。
  “到那边坐一下吧?”我看了看走廊尽头休息区的沙发,不忍他就这么站着。
  “不用管我,你去看看那几个喝醉的女生,让人都送到家。”
  他虽嘴硬,总算还是走过去坐下。
  我找服务生要了杯温水,回来见他疲惫地揉着额头。
  水杯递到手里,他没抬头,只说:“谢谢。”
  有个服务生远远站在旁边,见怪不怪地侧过脸。
  他缓过来了些,抬起目光,有些疲倦朦胧。
  “安澜,你坐下。”他示意身旁座位。
  “怎么?”我疑惑未动。
  “车上的话,我还没说完。”他看着我,仰头靠上沙发,“我是说真的,你回企划部吧,回来再和我一起做事。”
  我怔怔看他。
  他目光平静:“我想要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信任,这两个字像振翅盘旋的美丽蜂鸟,在我耳边嗡嗡飞舞。
  康杰和穆彦一起走后,我和苏雯一一善后,把该送的都送走。
  程奕彻底喝高了,醉得很爽快。
  穆彦看来没事儿,但他以众敌寡,胜之不武,这面子赢得没意义。
  一番杯中混战,在我看来,倒是程奕稍占上风。
  苏雯说她也喝得不少,让我开她的车,送她回家。
  车开出去,我把滑下的车窗升起,免得她酒后着凉,她却说:“别关,我透透气。”
  她从包里摸出烟盒,问我要不要,我摇头。
  瞅着她脸色,感觉到今晚她对我的不满,也许是嫌我不为她争脸。
  苏雯吸了口烟:“你对营销部还是很有感情吧。”
  我只好说:“待过的部门嘛。”
  她点头:“第一个上司对自己的影响很大,你很幸运,安澜。”
  我摸不清她到底想说什么呢。
  苏雯没再说话,直到烟抽完,才淡淡说:“行政部有行政部的不同,做事要更谨慎。”
  我咬着唇,听出了弦外之音。
  这是提点,也算是警告,暗示我作为行政部主管,对眼下微妙局面保持局外中立最好。
  回想刚才饭局上的言谈举动,我以为不会有人注意到什么,却一切都被人看在眼里。
  苏雯不是个好相处的上司。
  行政部里大概没人真正喜欢她,另一个主管熬了两年多,勤勉踏实,迟迟不给升职,一直被苏雯压着。女上司典型的小心眼和坏脾气,在苏雯身上很显著。
  抛开这些,不得不承认她是非常敬业的一个人,工作拼命,谨小慎微,格外敏感。
  有时看着她,我就想,再过七八年,我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
  回想穆彦的话,心里熄灭很久的念头,又灼热起来。
  ——什么是我真正想做的、想长久做下去,并能获得成就感的工作?是现在这份细细碎碎,永无新意,却又磨练耐性心眼的工作吗?
  最初的目标,最初的热血,依稀又回到眼前。
  “安澜。”苏雯叫我名字,语气和缓,“有件事,我本来想下午找你谈的。”
  “什么事?”
  “叶静辞职了。”
  “啊?”
  意外消息一桩接一桩,今天是个什么日子。
  叶静是公司最早的员工之一,层级上是行政部主管,但作为总经理秘书,和高层关系近,份量特殊,上上下下都对她另眼看待,苏雯也对她客气三分。
  “有点意外吧。”苏雯笑笑,“是好事,叶静要当妈妈了。”
  “这样啊……”我松了口气,“那真好,真要恭喜她!”
  苏雯笑着叹口气:“是啊,叶静也不容易,以前被工作耽误,两次有孩子没敢要。家里老公和婆婆都催急了,这回是铁了心要回家生小孩去,生怕有闪失,说什么也不肯留。”
  想起叶静平时在公司总是八面玲珑、风风火火的样子,我有点不是滋味。
  “我结婚早,小孩生得也早,要是捱到她这时候,也进退两难呢。”苏雯好像触动了心事,也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一反常态对我絮叨起来,“生个小孩一耽误就是一年,工作摆在那里,总要有人做,就算到时回来,也什么都不一样了。反正一年混过一年,以后你就知道了。”
  难得她跟我说这些,不像上司说给下属听的,更像闺蜜间的唠叨。
  但苏雯话锋紧跟着一转。
  “叶静下周就交接工作,目前还没有合适的人接手,纪总身边不能没有做事的人。他的意思,是从公司内部调人先顶一下,招新人进来需要个过渡期。目前我们考虑了几个人选,比较之下,你做过穆总的助理,上手起来应该很快,销售和行政两个系统你都熟悉,这是个难得的优势。”
  纪总的秘书?
  这不是太夸张了吗,总经理秘书,我怎么做得来?
  我一走神差点在路口开错道。
  苏雯皱眉,好像明白我在想什么,“你不用觉得有压力,谁都是一步步学起来的。这对你是个很好的机会,做纪总的秘书,能学到很多东西,起点可是不一样了,比起在下面慢慢熬,这是一条绝对的捷径,不是谁都有机会走。”
  她说得对。
  我一直羡慕叶静,将她视作典范。
  她温婉干练,心细如发,做起事情来有条不紊,也只有像她那样的人,才能在纪远尧身边做事——而我怎么能够,毫无准备,没有经验,哪有本事坐上这个职位?
  这样的机会,好是好,落到头上却足可以将我压懵。
  我机械地开着车,慢慢减速,前面已到苏雯家楼下。
  她转头看我:“当然,公司也尊重你个人的意愿,并不是非你不可,人事部也推荐了人……机会能不能把握,要看你自己了。”
  我脑子里一团浆糊,只能点了点头。
  苏雯深深看我:“从工作角度,我希望这个岗位还是由行政部的人顶上去;从个人感情来说,我也希望你发展得好。”
  我听懂她言下之意,苏雯与人事部经理明争暗斗已久,谁都想在纪总身边安置个自己带出来的人。也许不从外面招人,也是苏雯的主意,她不喜欢难于掌握的人,招一个特别优秀的进来,对她是威胁——行政部里要挑个听话的,能干活的,好像只有我了。
  大好机会,没有落到最能干的人头上,平白便宜了我。
  “可是我没有做过文秘。”我惴惴看苏雯。
  “学啊。”苏雯不以为然,“其他人也没做过,相对来说,你做过穆总的助理,做过一线销售,待人接物没有问题,在行政部也呆了这么久,对各部门的人事状况都熟悉,条件相对是最合适的。”
  换句话说,我是万金油,哪里都抹过一点,最能凑合。
  我有点懵,一天之内,两个变故砸到头上,死水微澜的日子过了这么久,意想不到的转机却说来就来——这一切是好是坏,我无所适从。
  回到家已经凌晨一点多,累得不想动,却没有睡意。
  抱着威震天在沙发上发呆,看窗外万家灯火早已熄灭,只有几盏零星孤灯还高高低低亮着,不知是谁和我一样,在这个夜晚无眠。
  穆彦的影子在脑海里晃来晃去。
  在凌乱的大挎包里胡乱翻找手机,终于翻到,我又气馁,颓然丢开——方云晓此刻已在男友身边睡熟了,再好的朋友也有自己的生活,我不能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把她从床上抓起来诉苦到天亮。
  手机屏幕却闪了下,有一条未读短信提示。
  打开手机,发信人栏里跳出两个字——穆彦。
  短信就三个字:“到家了?”
  是半小时前发的。
  我深呼吸,告诉自己淡定点,不要这岁数了还动不动小鹿乱撞。
  手机键上按了半天,输了不少字又通通删去。
  最后我只回他两个字:“到了。”
  然后进浴室也把手机带着,小心翼翼搁在架子上,躺到床上还捏在手心里。
  我一直等着,等到实在撑不起沉重眼皮,他也没回复。

  第四章
  原以为第二天会有疾风骤雨,结果却是风平浪静,我忐忑等待的事情一件也没有发生。
  纪总突然接到通知,赶回总部参加重要会议,一早的航班直接走了。
  程奕入职第一天就没能和纪总碰面,也没有正式的介绍和欢迎。
  叫人啼笑皆非的是,次日早上司机去酒店接他,路上塞车迟了十分钟,他不耐烦等,自己乘出租车来了。到公司却被保安挡在门外,因为没有门禁卡和胸牌,保安也不知道程奕是谁。
  等我接到电话跑出去,看见程奕拎着电脑包,尴尬地站在那里,黑黑瘦瘦一个人却穿着蓝色衬衣,系深蓝领带,像上门来维修电脑的维修员,色彩搭配品位令我无言。
  苏雯闻讯也迎出来,笑容灿烂,连连道歉。
  程奕却比她还客气,执意让她不必陪同,自己拎了包,让我领他去办公室。
  两间副总经理办公室都在25层,紧挨着纪总办公室。
  他走进去看了看,向我提出一个古怪要求:“可不可以把我和营销部一起安排在26层?”
  我说26层一时腾不出独立的办公室。
  他说没有独立房间也不要紧,随便在大厅找张桌子,人堆里热闹更好。
  我有点无语,但还是笑容满面拉开百叶窗,“这间办公室的景观采光很好,26层可找不到这么好的位置。”
  他笑嘻嘻的:“工作嘛,又不是来观光旅游。”
  我只好敷衍答应着看看26层有没有地方,心想,穆彦知道了多半不理不睬。
  程奕随适地倚上办公桌,笑看我:“不会给你太添麻烦吧?”
  我对他的笑容持有一丝警惕:“程总客气了,只要能安排出地方,我会尽快给您调整。”
  他咧嘴笑:“不要程总程总的,就叫程奕。”
  他拉着我聊天,问了许多琐事,包括公司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周末有没有活动之类,甚至还问我的名字有什么深意。我告诉他没深意,只是我爸翻字典取的一个偷懒名字。
  他显得心情极好。
  我试探地问:“对了,您是哪里人?”
  他又挠了挠头,好像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应该算……广州人。”
  听他口音,粤腔并不明显。
  他自己解释:“我妈妈是广州人,我13岁就离开了,前几年才回国。”
  原来如此,人家不是装腔作势,真是深海里浮上来的海龟。
  对于他的八卦我也没有兴趣打探太多,听了一笑作罢,问他要不要去26层看看。
  他很乐意,跟着我从中央旋梯上楼,走在楼梯上还东张西望。
  我瞄他,他马上意识到了,放缓脚步走得规规矩矩。
  在一路目光注视下,我领他到营销总监办公室。
  穆彦从宽大的办公桌后面起身,以主人般的热情,迎接他的新上司。
  随后穆彦把程奕介绍给营销团队,领他到企划、销售、市场三个部门巡视。
  营销团队对程奕的到来,表现得热情友善,一团活泼。
  我站在旁边,像在欣赏一场高水准的表演,大家都有实力派的演技。
  谁都知道,分管营销的副总经理一直以来就只是个摆设。
  程奕的前任是个没有野心的老好人,而程奕看上去,似乎同样温和低调,不论旁人说什么,他都点头微笑,倾听的神态像个模范学生。尤其站在穆彦身旁,更像一颗不发光的行星。
  毕竟恒星般的人物,只能有一个。
  中午约了方云晓,在公司楼下的餐厅吃饭。
  方云晓一来就唧唧咯咯讲个不停,话题是周末她和男友看房,被那些精致的样板间刺激了,恨不能马上结婚,实现她在阳光厨房里做一个美丽主妇的理想。
  “美丽的主妇,要不要拖地板、洗碟子、换小孩尿布?”我闷头扒着菠萝鸡肉饭,照例泼她冷水。
  她泰然回答:“那也是生活的情趣!”
  我哼了声,舀一大勺饭塞进嘴里——恰在这时,落地玻璃墙外,有个穿白衬衣的修长人影走了过来,我的手一抖,勺子里菠萝饭粒掉在桌上。
  定睛看去,才发现错了,那不是穆彦。
  阳光下那个男人身形很像他,也有长腿宽肩,却不及他挺拔。
  方云晓敲桌子:“看什么呢,眼睛都直了。”
  我端起水来喝了一口:“没什么,认错人了。”
  方云晓打量我:“今天你完全不在状态嘛。”
  “有吗?”我想了想,叹口气,把总部空降天外飞仙的消息告诉了她。
  她第一反应就问:“穆彦岂不是被摆了一道大大的乌龙?”
  我点头。
  她爆出幸灾乐祸的笑声,一副看笑话的样子:“我早说了吧,别看姓穆的眼高过顶,鼻孔朝天,总有一天跌得鼻青脸肿。”
  “早呢,谁鼻青脸肿,还得走着瞧。”我闷闷低头喝水。
  “你帮他说话?我就知道,你色心不死,摔跟头不长记性……”
  “喂!”我恶狠狠打断她,“那件事,说过不许再提!”
  她被我吼了回去。
  我似乎太恼羞成怒了。
  本来还想将一天之内突兀降临的工作变动机会告诉她,让她帮着分析分析,穆彦和苏雯同时抛出新机会给我,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可被她一句话扯上男女之情,顿时让我无语,什么都不想说了。
  那些竭力想要淡忘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事,又都涌上眼前。
  方云晓或许也知自己失言,静悄悄低头喝茶。
  安静了没一会儿,她果真不怕死,挑明了问我:“你是不是还喜欢那个穆彦?”
  “没有。”我一口否认。
  方云晓皱眉看我。
  我低头吃饭,没敢直视她的目光。
  这个星期过得无比缓慢,一天天都像在捱着日子。
  叶静辞职的消息还没有公布,苏雯也没再提起调职的事。
  每当身陷琐事中,总忍不住想起在营销团队中的日子,同样忙碌的琐事,却忙得充实;同样不好相处的上司,自负的穆彦却总能让人从他身上学到敬业、机变、果决……曾经让我又爱又恨的工作、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的竞争、永远预料不到的变化和挑战,现在想来仍是怀念。
  听见他说要调我回去,那一刻迷惘又欣喜。
  虽然苏雯给出的机会,也充满诱惑,甚至更好,可心里的天平,一早就已倾斜。
  总经理秘书这个岗位,离我还是太遥远,我不想在未知领域冒险。
  找个适当的时机,我打算和苏雯谈一谈,设法委婉推掉。
  眼下还是再看看吧,人事部推荐的人,资历比我深,也许纪总根本不会挑中我,那样是最好了,不用去讨苏雯的嫌,她一定觉得我不识抬举。
  这几天纪总不在,一切都搁下来,暂时天下太平。
  程奕要搬去26层的要求实在无法办到,穆彦对于在办公区给副总经理安置一张桌子的要求一笑置之,好在程奕也没有很坚持。
  每天我经过程奕办公室,看见他要么埋头看东西,要么就是敲打键盘,说他清闲到门可罗雀也不夸张,恰和26层的景象形成鲜明对比。
  这阵子穆彦忙着和我们的老竞争对手打广告战,销售压力也大,营销部门一个个忙得人仰马翻。业绩是穆彦永远的法宝,他是顾不上理会程奕的,只当他是个摆设。
  程奕也真就像摆设一样安分老实。
  工作时间不知他在办公室忙些什么,休息时会看见他在25层各个部门间流窜,不失时机地与人攀谈,看得出他很努力想融入我们。但大家早已有种默契,无形的屏障竖在他面前。大概因为我是他只身来这城市认识的第一个人,他尤其喜欢找我聊天,哪怕有时候我不太热情。
  又是忙碌的一个上午,想到午餐才有了点幸福感,下楼直奔员工餐厅。
  刚坐下,却见孟绮走到我桌前,对面落座,餐盘里空落落只有橙汁和一个苹果。
  “你就吃这么点儿?”我把一大块红烧肉送进嘴里。
  她看着我吃肉,说:“总有一天你会吃成肥婆。”
  我瞧着她盘里的苹果摇头:“没肉吃太不幸了,我不和没肉吃的人一般见识。”
  她嗤之以鼻,绷了绷脸,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也笑。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笑着,又不约而同一起沉默了。
  我们很久没斗嘴,更没这么嘻嘻哈哈说过话了。以前总是一起吃饭,吃个午餐边吃边说笑,可以一直吃到员工餐厅打烊,最后只剩我们两个人,被大师傅忍无可忍地轰走。
  我收起笑容,埋头吃肉。
  孟绮也不再说什么,脆声咔嚓地啃着苹果。
  “企划部的陈谦辞职了。”她突然说。
  “是吗?”我没有抬眼,和这个人不熟。
  “是穆彦让他走人的。”
  “为什么?”
  “他负责的媒体好像出了点问题,具体我倒不清楚,上午开会听穆彦的意思,已经有人接陈谦的位置了。”孟绮打量我,微笑很无害,芭比娃娃似的长睫毛十分妩媚。
  原来是来试探我的消息和反应。
  我还不知道陈谦辞职,对这消息多少有些意外。
  那天穆彦并没提及调回企划部想让我干什么,难道是让我接这个职位?
  陈谦是媒介主管,负责媒体关系维护,是个重要的位置。
  我对孟绮笑笑:“我没听到风声,可能人事部更清楚些。”
  她耸肩一笑。
  吃完午餐照例爬楼梯减肥。
  午间的消防楼道很安静,自己的脚步声听着格外清晰。
  推开25层天台的那扇门,外面的风一下子扑进来,吹乱了头发。
  天台上很空旷,没有人影。
  自从那天之后,我每天都来这天台,却再没有遇见过他。
  他不会让人看见在部门内明令禁烟的穆总自己闷闷躲在这旮旯抽烟,那天中午被我遇见纯属一次偶然,一个例外。
  但那只搁在栏杆后的旧咖啡杯里,每天都会多出一两个烟头。我猜想,他是深夜加班的时候在这里抽烟,他的工作习惯与众不同,喜欢在夜晚空荡荡的公司里加班,连带着身边的人也成了标准夜间生物。
  我走上小天台,把门带上。
  栏杆后,那只被他充作烟灰缸的旧咖啡杯里又添了几个烟头。
  这人真懒,连一只烟灰缸也懒得找,积存在咖啡杯里的烟头好久没有清理过。
  我拿起咖啡杯,迎着阳光看,在手里转着玩。
  想着夜里,他站在空旷的天台上,对着繁星似的灯火与喧嚣未息的城市,静静抽着一支烟。
  烟燃尽,留在杯里的,只有情绪灰烬。
  我面向天台外蒙蒙起伏的城市天际线,深深呼了一口气。
  那天方云晓问我,是不是还喜欢穆彦。
  呵,是不是。
  回到办公室,我拨了穆彦的内线,问他是否有时间,我希望就工作问题和他沟通。
  他像是早知我会打这个电话,一点思虑的停顿也没有:“六点钟来楼上找我。”
  下班之后的25层,早已人去楼空,只有寥寥两个部门还亮着零星灯光。
  26层却是截然不同光景。
  每晚八点之前,这里依然灯火通明,他们好像从来没有清晰的工作时间概念,无论多晚看见这里有人忙碌都不用惊讶,人人都是穆彦那样的工作狂。
  我透过会议室的玻璃墙,看见穆彦还在和企划部门开会。
  他抱臂端坐,神色严肃,专注倾听正在演示的一个活动方案。
  就是这个样子,就是这个专注投入的侧面,让我百看不厌。
  他像有所感应,突然转过头来看见我,想起什么似的看了看表,朝我做了个稍等的手势。
  这一稍等,就又是半个小时。
  我回到25层的办公室,继续白天未完的工作。
  总有那么多琐碎糟糕事,滚雪球般堆积,打发完一件又来一件,永远做不完,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像苏雯那样有条不紊。她说做事要有先见,不要等事情来找你,你要主动去发现事情,把事情按你的步调安排好,才不会被牵着鼻子走。
  而我总是被突发状况打乱计划,常常力不从心。
  对着Excel发了一阵呆,随手拿铅笔在打印稿背后涂鸦——纸上潦草勾出一个人的脸,眉毛英气,睫毛浓长,眼睛若再画夸张点,就是漫画书里的美少年了。
  我又添上几笔头发,加上领带,最后画两个尖耳朵和一条尾巴——猫人版穆彦跃然纸上。
  正在自我欣赏,有片阴影挡住了光线。
  一抬头,发觉穆彦早已来到桌前,我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进来的。
  他饶有兴味地低头看画。
  “这是什么怪物?”他认真端详。
  “猫人……”我支吾,想把画收起来。
  他评论:“女人才像猫,男的猫人,看着好变态。”
  我咬牙忍笑。
  他扫了眼桌上刚打开的饼干:“可以走了吗,我们先去吃饭。”

  第五章
  路上塞车半小时,我饿得半死,穿过一条又一条遍布餐馆的街道穆彦也不停车,东拐西弯的开了半天,总算把车停在了路边。
  “下车。”
  我迟疑:“这里?”
  他径自解开安全带:“就是这里。”
  这是一个灯火通明的夜市口,邻近几所大学,每晚学生们下了课,这里都是人流如织,各色小吃云集,烟火陶然,熏出市井特有的酸甜咸鲜辣。
  我怎么也没想到穆彦会带我来这个地方吃饭。
  他倒是轻车熟路,领我穿过一排小摊小馆,进了路边一间毫不起眼的小店。小店收拾得很干净,木桌木椅,蓝白格子桌布,别有校园风情。
  踩着咚咚作响的木楼梯上了二楼,穆彦挑靠窗的桌子坐下来,扯下领带随手挂在椅背,像终于摆脱了“枷锁”般松了口气,懒洋洋靠上椅背。
  菜单拿上来,他点了鲜虾云吞面、蜜汁叉烧、生滚鱼片粥、马蹄酥。
  我点了蒸凤爪、咸骨粥、白灼凤尾、杏仁茶。
  原来不只我一个人饿得够呛,他穆彦也不是铁打的。
  东西送上来,轰轰烈烈摆了满桌。
  两个貌似斯文人的人,毫不客气,开始埋头大吃。
  如果没有亲眼看见,很难想象一个风度翩翩的男人吃起东西来如此风卷残云。
  吃东西的过程中我们谁也没说话。
  他比我先吃完,然后对我说:“你可以再来一份马蹄酥,做得不错。”
  我想着减肥目标,有点犹豫:“我饱了……”
  “吃饱和吃好是两回事。”他露出鼓励笑容。
  于是我在美食和美色的双重诱惑面前放弃了原则。
  马蹄酥送上来,他端一杯茶慢慢喝,观看我与马蹄酥的战斗。
  在这么个状况外的氛围下,衣冠楚楚的护甲都卸去,我有点找不着北,想好的话不知该怎样开头,干脆直截了当问:“为什么现在突然想调我回企划部?”
  “你起初为什么不做设计?”他不答反问。
  我怔了怔,说:“这个问题,你问过我的。”
  穆彦笑笑,“你从没说过实话。”
  我转头看窗外,回避他的目光,沉默了好一阵。
  “那时看到你,总是充满斗志的样子,就觉得这一定是个让人热爱的行业,一定充满吸引力,不会让我迷茫厌倦,不会找不到方向。”
  心底真话,终于说出口,似乎也没有想象中艰难尴尬。
  穆彦看了我好一阵,悠悠笑了,“现在还是这么想?”
  我不知怎么回答。
  他看着我,“如果你对这行已经失望,已经没兴趣,那我不建议你回来。”
  “不。”我脱口而出,“不是失望,只是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好。”
  在销售部那一段狼狈的经历,几乎摧毁了我的信心。
  “以前没做好,现在还是做不好吗,这么长时间的磨练,别告诉我你一点长进没有。”穆彦毫不掩饰他对我的不自信的嘲笑,“我还打算,让你接手陈谦的工作呢。”
  我睁大眼睛:“陈谦?”
  “陈谦离职,你应该知道了。”他不置可否地挑挑眉。
  陈谦是营销团队的老人,跟了穆彦不短时间,现在说走就走,总有原由。
  我忍了忍还是问,“他怎么突然辞职?”
  穆彦的脸色告诉我,不想讨论这个话题。
  “可是我完全没经验。”
  “没经验可以教,比有经验的仗着经验胡来好。”
  “如果我没做好呢?”我试探问。
  “那你也走人。”他答得干脆。
  我愣住。
  “所以你没有退路,必须做好。”他的笑容,看上去杀气腾腾。
  我无言以对。
  他却忍俊不禁:“算了,不逗你,你太老实了。”
  我无法适应他这种风格转折。
  他稍微正了正神色:“你调走时发给我的邮件,我一直保存着。”
  那封邮件,如果他不提起,我都要忘记了——当时我冲动又负气,用了尖锐的措辞,提出对营销团队的诸多质疑。
  “那时很幼稚。”我低下头,尴尬地笑。
  “谁都幼稚过。”他仍是微笑。
  给他发那封邮件时,我已交上辞职信,反正要走人了,一些话不吐不快,索性直言质疑穆彦的丛林逻辑,认为一个建立在弱肉强食法则上的团队,不是好团队。
  穆彦从未回复那封邮件,想不到却在今天提起。
  “你的邮件,我认真看过,很高兴你能站在全局做出反思,尽管你的意见并不全对。”他

ireneirene2010-10-07 17:02:48
寐语者的小说一向好看啊,谢谢MM
爱到荼蘼2010-10-12 08:51:06
这个好看,谢谢玫瑰
julie552010-10-14 17:34:12
回复:寐语者:在寂与寞的川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