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unnyandpiggy2011-03-13 19:07:41



第 1 章

大明嘉靖六年,浙江湖州,腊月二十三,正是过小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在忙着祭灶神。城里陈大户家也不例外,下人们都在准备过年的一应物品,也有个把人趁人不注意,在那里议论:“听说了吗?昨日有人递信来,说三爷死在了山东?”

有人连连点头:“这还是舅老爷说的,说亲眼看见三爷掉进河里,连尸首都打捞不上来。”咳嗽声起,想必是家里的管家:“你们都在说些甚么,主人家的事,都在这胡乱议论,还不忙着打扫干净,预备祭灶?”

众人见说话的是家里的总管陈大,忙都停住议论,风快的去做各人应当做的,陈大说完话,看向三爷住的院子,叹气,这孤儿寡母的,可怎么过,自己家的大爷二爷,可都不是好相与的,要是老爷硬朗,这三奶奶,还能有好日子,可老爷六月的时候,听说三爷居然打了城里王知府的儿子后,惧祸逃走后就气得中风,躺在床上,家务都由大爷照管,若要分家,实在是。

陈大想想,罢,自己也不过就是个下人,由他去吧,咳嗽一声,又指挥下人打扫去了。

此时陈三奶奶罗萱娘,正在陈老爷房内伺候生病的陈老爷,陈老爷六十多岁,躺在床上这半年来,早把锐气磨的差不多了,初躺下时还好,两个儿子,三个媳妇,都在床前轮班伺候,等到大爷掌了家,说自己家务繁忙,每天只在床前应个卯,二爷有样学样,自然也要跟着兄长。

那两个媳妇,和自己丈夫,就是一样,见大爷二爷这样,大奶奶推自己头风发了,只打发了个房里的姨娘来代替自己伺候,二奶奶说大嫂病了,那家里家务全落到自己身上,操持不来,每日只派个丫鬟来床前问问,这伺候公公的事,就全落到萱娘身上。

陈老爷方才又被痰卡住了,萱娘指挥着丫鬟们,给老爷捶背,灌开水,好容易才又缓过来,三奶奶抹一把额头上的汗,这才坐下歇息,房里除了她,也就只有大房的一个妾,二房的一个丫鬟,自己房里的一个妾,剩下的就是老爷房里的两个婆子,萱娘唇边不由露出嘲讽的笑,平日里说孝顺,等临到了时,就只剩的自己一个正经儿媳,在这里伺候。

这时有人掀帘子进来,萱娘打眼一看,却是陈大爷伯洛和陈二爷仲洛,后面还跟着他们的妻子,四人都穿着齐整,萱娘忙起身行礼,瞧见他们齐整打扮,猛的想起,今日是祭灶的日子,想必是请老爷去祭灶。

陈大爷对三奶奶道了辛苦,二爷也打个哈哈,大奶奶脸色却是黄瘦的,却不知是没施脂粉还是真的病了,抬抬手,只当还了礼,就自己房里姨娘的搀扶下,坐了下来,二奶奶出身富家,早和萱娘不对盘,此时连面子情都不给,却当没瞧见萱娘给人,只是站在那里,也不知想些甚?

陈大爷走到陈老爷床前,萱娘忙的跟上,对陈大爷道:“大伯,公公放才睡下,要叫醒吗?”陈大爷皱皱眉,摸着唇边的短须道:“今日是祭灶之时,却要爹起身主持,这样,却怎的起来?”

二爷早上前道:“大哥,这父亲躺在床上,起不来,这祭灶的事,自然就是大哥主持。”二奶奶听了二爷这话,夫唱妇随,连声附和,大奶奶只是不说话,不时咳嗽两声,萱娘心里明镜似的,今日这四人却是商量好了,给自己做戏来着,昨日舅老爷来说,叔洛死在了运河里,大爷也不说派个人去访访,把灵柩接回来,只说公公病着,这事不好去说,只等过完年,在祖坟那里,立个墓就好。

此时又弄这样一出,还不是明着要把陈家的大权接过来,只是此时事虽紧急,自己也不好再多反对,再说公公现时病的起不来床,思量定了,萱娘头也不抬,只是轻声道:“这家也要有个掌着的,长兄为上,自然是大伯主持。”

陈大爷听了萱娘这话,对二爷使个眼色,如何,这弟妹没了丈夫,还不是我们这些做大伯子的说甚是甚,别看她平日那般厉害,现如今,还不是我们说甚就是甚。

二爷却在肚里思量,这三弟妹,平日看她,却不是这般,怎的今日这么好说话,见大爷看他,心里更是疑惑,却是祭灶的事情紧急,也不及细想,就去祭灶了。

祭过灶,分过糖,正准备散去时,匆匆进来一个丫鬟,声带哭腔:“大爷不好了,老爷不行了。”

这话吓的本打算走开的大爷二爷,又忙往老爷房里跑,大奶奶本称病,正在另一个妾的搀扶下,要回房去,听了这话,也不知哪来的精神,推开妾就跟着丈夫走了,二奶奶也是一般,提了裙子忙要走,又想起甚,回头对下人们道:“都把东西收拾好了再说。”说着看一眼萱娘,又缓缓的道:“可别给人溜了去,送给那不相干的。”

萱娘听的老爷不中用了,双耳嗡嗡的响,虽听见二嫂说不中听的话,要在平时,却也要回她几句,今日却是不成了,一双大脚,很是稳当,急急赶进房去,刚刚进房,就听的大爷放声大哭,心知公公定是没了,双腿一软,就坐了下去,昨日听的自己丈夫在山东没了,虽然难过,却也还望着公公好起,自己和儿女们在他主持下,也有个指望,谁知此时公公也没了,在陈家最后的指望也没了,一股寒气,从脚底只冒上来,不知是天本就冷的慌,还是自己穿的少。

二奶奶见萱娘苍白了脸,唇全没了血色,只是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不说,哪有半分平时的响快劲,心里不由有些得意,你这个大脚婆娘,不过是个绸缎庄里掌柜的女儿,运气好,被婆婆看上了,和自己做了妯娌,本就该安分些,谁知只在婆婆面前搬弄是非,教婆婆不喜自己,等到婆婆去了,大嫂多病,这家本该自己来掌,公公却又夸她能事,把家务托给了她,只教自己满腹才华无处使。

不由上前假意道:“弟妹,你可是身上不爽?”说着叹气:“可也是,这几个月来,你忙着伺候公公,却也不知道,这家不好当,我又没你这样的才干,只累的腰酸腿痛。”正打算继续说下去,萱娘已经站起来,开口说话,声音却是冷冰冰的:“二嫂,这几个月,你掌家辛苦,人人都知的,却是现时公公的事情出了,却要准备料理丧事。”

二奶奶听了这话,愣在那里,她名虽掌家,却是下人们都说她不过是临时照管,不过是按着印子,一步步做罢了,上次陈老奶奶的丧事,却是萱娘一手理的,自己不过在旁边,知会下堂客,大的事情,也没经手。

二爷正在哀哀哭泣,听见萱娘这话,回头见自己娘子愣在那里,心头暗自骂她蠢才,却也是世代经商人家出身,也读过几本书,怎的说话做事,还不如出身不好的萱娘,平日里只晓得争风吃醋,管的自己连妾都不敢纳一个,掌家这几月来,只知道作威作福,下人们抱怨连连,只怕有了亏空,要自己拿私房银子出来填,这个蠢婆娘,却是自己前世不修,才讨了她过门。

大爷却也听见了这话,起身对萱娘道:“弟妹这话,说的有理,弟妹却是经过娘的丧事的,爹的大事,还请弟妹料理。”大奶奶面上,除了哀痛之情,却是甚都看不出来的。

萱娘见如此,心里计较一番,这才点头应了。




灵堂

陈家是大富之家,一应东西,都已准备妥当,况且老爷躺在床上这半年,各人心里都各自有计较,事一出来,萱娘分派了各人,下人们自然都是咄咄而行,众人足足忙了一夜,老爷的尸身被放到棺木里装裹好了,停在堂前,灵堂也布置妥当,两个儿子,都穿了孝,披了麻,带着各自的孩子,跪在灵前哀哀哭泣,倒也显得十分哀痛。

萱娘见天虽亮了,离亲戚们来吊孝的时辰还早了些,忙碌了一夜,趁这个时候,也去打个盹,招呼下人们看好了,自己就回了住的小院。

刚到屋里坐定,丫鬟小喜端上茶来,就对萱娘道:“奶奶,昨日教书先生回去了,却是先生娘托人来问你,说这出了这等事,过了年,却不知能不能来?”萱娘喝了口茶,才觉得暖些,看眼小喜,叹气道:“这些事,等忙完再说,我就算有心,想留他们,只怕眼见就要分家。”

小喜也叹气:“奶奶,却不知爷不在了的事,是真是假,昨日留哥还嚷着问爷甚时候回来,说都要过年了,被黄妈妈哄住了。”萱娘垂下眼帘,叹道:“他也只有这点好处,还总是个爹的样子。”小喜给萱娘捶着肩:“奶奶,虎毒还不食子。”萱娘只是长叹,也没接话。

略躺一躺,萱娘重新整整衣裳回到灵堂,预备亲戚们来吊孝。到了那里,见各人都做各人的,心里欣慰,叫过陈大,又仔细嘱咐几句,这才坐下来。

虽快要过年,亲戚们来吊孝的还真不少,络绎不绝,一直到了傍晚,和大奶奶二奶奶她们见了,不过是劝她们节哀的话,见了萱娘,那善心的,却还存了几分怜悯,那刻薄的,若不是碍了脸面,只怕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

萱娘却也清楚,公公这死,归根还是老三造成的,别人眼里的怜悯也罢,刻薄也好,既没说出来,自然也当没看见。

却是二奶奶的嫂子秦大嫂也来吊孝,到灵前拈了香,见了礼,各自坐下吃茶时,秦大嫂只当无意般,对二奶奶道:“小姑,去年过年,你公公还很康健,谁知这才不到一年,真是旦夕祸福。”

萱娘听的这话,却是明指着自己来的,却也只当没听见,二奶奶接话叹道:“嫂子,怎说不是呢,我们做儿女的,谁不盼着老人家健康长寿,谁知却是这般。”秦大嫂拍拍她:“小姑这般孝顺,你公公地下有知,想必也是喜欢的。”萱娘只是低头喝茶,全不看她们。

秦大嫂和二奶奶姑嫂说了会,见全没人附和,秦大嫂对萱娘道:“三奶奶,你说我说的可是,这孝顺的儿,一个,可胜过那不孝的儿十个,那不孝的儿,把父母气死的,可也不是没有。”

这话是直冲着萱娘来的,再听不出来的,只怕就是傻子了,萱娘抬头,唇边有丝冷笑:“舅奶奶说的,确是道理,听的舅奶奶家教甚好,却不知这婆婆面前不亲侍疾的,该怎生讲?”

二奶奶听了这话,她是丈八的烛台,不照自己的,登时想起去年自己母亲生病,连自己这个女儿都回去侍疾,自己嫂子,却推说家务事忙,连碗药都没有端过,顺着萱娘的话就说:“自然是不孝了。”说话时候,那眼还狠狠的剜了秦大嫂一眼。

听了这话,萱娘秋波一转,往秦大嫂那里看了眼,却甚话都没说,秦大嫂见引火烧身,面皮红了红,想起另桩事来,大奶奶本是闭目养神,此时才咳嗽一声,对秦大嫂道:“说闲话罢了。“

说着转向萱娘:“这僧众可请好了,也不是我们不孝,只是总要赶在过年前出了殡。”萱娘点头:“大嫂,已经派人去请了,阴阳生说的,截长就短,停灵五日,就出殡。”

大奶奶点头,秦大嫂坐了一会,也就告辞,二奶奶送出去。此时却也是傍晚时分,萱娘见二年回来时,脸色有些不好看,明白她明了过来了,却也只当没看见,进这家十年,明刀暗枪的,又没少过,早习惯了,现时想的,不过是分家时候,能分点产业,想到这,萱娘看眼依旧闭目养神的大奶奶,大伯的心事,倒一眼能看出,只是这个菩萨样的大嫂,却还真有点难看出来。

想是知道萱娘在看她,大奶奶睁一睁眼,唇略动一动,却没旁的了。

这时外面又有传报,萱娘收起思绪,迎了出去,来吊孝的却是萱娘的哥嫂,萱娘嫁进罗家后,罗老爷总不好再让亲家一家在自己绸缎庄里,悄的吩咐个管家,在乡下买了一百亩地,一座小小房屋,让罗家父母回去养老,她的哥嫂,自然也就跟了回去。

罗大是个闷嘴葫芦一般的人,在绸缎庄,也只会干活,等到回了乡下,自然也就勤吃肯做,他的娘子,恰和反了过来,一张嘴,煞是响快,虽是个没多少见识的村妇,那张嘴,却也赛的过张仪。

他们却也自知要为妹妹长脸,平日甚少上门,此时被迎进来,去灵前行礼如仪,罗大嫂被请进里间待茶,二奶奶的眼睛,历来都是长在头顶上的,平日罗大嫂偶有来了,只当没看见,今日见了罗大嫂,却会笑着问:“罗大嫂,听的今年年成还好,想必春荒时候,不会求亲告友了。”

这话虽透着蹊跷,却是人人都明的,原来前年是少见的雨水多,罗家地里的庄稼没了多少收成,等到去年春耕时节,没了雇工的银子,罗大嫂不由的老了脸皮,来和萱娘说了,萱娘回过公公,这才借了五两银子给她,却也是一等秋收,罗家就还了过来。

二奶奶明里暗里,拿这话不知刺了萱娘多少次,只是罗家的人少有上门,陈老爷又尚在,她刺的不够舒坦,这好容易逮到机会,哪能不说?

萱娘皱眉,正欲开口,罗大嫂此时做了斯文样子,在小口喝茶,听了二奶奶这话,放下茶杯对二奶奶道:“二奶奶,我乡里人,说话村,却也知道,这好借好还的道理,却是敢问二奶奶一句,当日借银子时,可没说过利息,难道我还银子时,短了陈家的利息了?”

二奶奶却没料到这五两银子已经还回来了,又听罗大嫂说话响快,全不似自己平日见的蠢笨村妇,抿了唇,正待又说,大奶奶咳嗽一声:“好了,这亲戚间手头不方便了,来借一借,也是常事,怎的就说起利息的话,再说又不是大宗。”

二奶奶见轻易不开口的大奶奶一开口就是刺自己,也只得闭了嘴,依旧坐好,心头还在狐疑,怎的大嫂全不似平时?

停灵五日,赶在年前,腊月二十八,出了殡,来送殡的亲戚们,在坟上哭过一场,也就脱了素衣,回家各自预备过年,陈家众人,回到家中,却要收拾灵堂,打扫房屋,这新有了丧事,自然年也没有好生过得。

陈大爷旁的话没讲,却把厨房撤了,说现时家里来路紧,把厨子打发了,各房各自在房里吃,米面等物,每日到陈大那里支取,萱娘本要说什么,只是这半年来大小事情,层出不穷,这眼看着横竖要分家的,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罢了。

只是大年三十晚上,留哥吃罢饭,却要吵着去找二房的源哥去玩,萱娘还没说话,刘姨娘就开口了:“哥,我劝你,还是和你大哥玩会,再不成,还有你妹子呢,何苦去找源哥?”

留哥眨巴眨巴眼睛,看向萱娘:“娘,这是怎的了?为甚不能去找源哥哥了?”萱娘心里叹气,却还是没说出来,只是把他拉到身边:“好了,听你姨娘的话。”留哥还待问,这时玖哥也吃完饭,下了桌子,对留哥道:“弟弟,姨娘说的,就是了,我们去玩吧。”

留哥皱着眉,鼓着嘴对玖哥道:“你这个小妇养的,谁和你玩。”说着转身就对萱娘道:“我就要去找源哥哥。”萱娘看言玖哥,见他脸涨的通红,眼里的泪要掉不掉,忙把他拉过来,对留哥道:“你给我跪下,这样的话,却是谁教你的?”

留哥见娘动气,忙跪下了,却是看眼玖哥,嘴里还嘀咕道:“他是小妇养的。”萱娘这下更是动气,抬手就是两巴掌,留哥被打哭了,哭道:“娘为甚偏心他,不护着我,我才是你养的,他可是小妇养的。”

玖哥听到留哥一口一个小妇,他十岁的娃娃,再怎么懂事,别人这样说他的生母,也受不住,虽不敢哭出声来,眼泪却是大颗大颗的掉了出来。

萱娘气得浑身都抖,打一眼看,刘姨娘抱住她生的那个五岁的女儿英姐,眼神含悲,再瞧瞧屋里,虽是过年,却一点也不热闹,这屋里屋外,大大小小,二十来口人,却全指望自己身上,铁石心肠不由也要软了几分,拿起一根棍子,往留哥身上打去,边打边骂道:“你明知道娘有多忙,你还不给我省心。”

玖哥初还愣住,等到萱娘打留哥,忙双膝跪下,紧紧抱住留哥道:“娘,有甚错,你就责罚儿子,不要打弟弟。”萱娘此时也满眼是泪,对玖哥道:“你让开,这等不孝之子,早打死早好。”




训子

留哥见母亲动手,又想起二伯母平时所说,不由更加哭的伤心,却只是口口声声喊着娘不止,萱娘见他这样,百般滋味都涌上心头,自得了留哥,对他严加管教,打量他长大争气,谁知不过这半年略放松了一点,他就不知去哪里学的,把自己平日的教导,只当做耳旁风,玖哥虽不是自己亲生的,此时看来,却也不负了自己平日教导,思前想后,心不由灰了大半,把手里的棍子扔到地上,看也不看留哥。

只是眼望窗外,泪哗哗流个不止,留哥本以为娘会打的更厉害,此时见娘扔了棍子,只是流泪,也忘了哭喊,只是被玖哥抱住呆在那里。

刘姨娘也愣了一下,她自到萱娘身边,也有七八年了,却从没见她如此过,眼神空洞,双唇抖动不止,不免也自伤身世,这大小两个寡妇,还有眼前这三个孩子,最大的玖哥不过十岁,小的英姐,才得五岁,能济什么用?萱娘再刚强,也比不上男子,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难道要由着大房二房揉搓,不由扑飒飒也掉下泪了。

萱娘过了一会,见刘姨娘也掉泪,英姐见她哭,拿手去替她抹泪,底下的丫鬟婆子们,也一个个垂首侍立,细看过去,也几乎个个垂泪,这屋里还要靠着自己,咳嗽一声,把一只胳膊搁在桌子上,身子前倾,看着留哥,半响,才叹气道:“你哥哥这般待你,你怎能听了别人的话,说什么小妇养的,须知你不是畜生,才只知有母,不知有父。”

这话虽只是说给留哥听的,却是实实打在了玖哥身上,他眼圈一红,又要掉泪,萱娘把他和留哥都拉了起来,摸着他们的头道:“你们可知道,你们的爹爹,已经回不来了。”叔洛丧命的消息,却是少有人知的,留哥平时和他最好,听了这话,又哭了起来:“娘,我不信,爹爹没死。”

萱娘把他抱在怀里,强忍住泪道:“留哥,你可知道,这孝,不光是给你祖父带的,也是给你爹爹带的。”玖哥双眼擦的通红,也开始呜咽。

英姐在刘姨娘怀里听到爹爹再不回来了,睁着一双眼睛问刘姨娘:“姨娘,爹爹不回来了,那我还在等他给我做大红袄子穿呢。”童音清脆,在此时屋内,听起来甚是突兀,刘姨娘听的鼻越发酸,只是不说话,把她越发搂紧了些。

萱娘叹气,把两个儿子放开,招手让英姐过来,摸着她的脸说:“英姐,等你满了孝,娘给你做大红袄子穿。”英姐这下听明白了,鼻子抽了抽,也哭了出来,留哥他们,本已止了哭声,听见妹妹哭了,也跟着大放悲声。

萱娘等他们都哭的差不多了,才把眼泪一抹,桌子一拍,对面前的人道:“好了,就是哭的几缸眼泪出,他也回不来了,今日总是过年,虽在孝中,也要有点喜气。”说着回头招呼:“小喜,把哥儿,姐儿都带下去洗了脸,收拾了,摆上些果子,火炉烧的暖暖的,预备守岁。”

小喜忙擦一擦眼泪,和两个婆子上前把留哥他们都带下去,别的人见萱娘吩咐,也上前收拾了桌子,摆上几样果品,左不过是些芝麻糖,海棠饼这些吃食,又加个火炉进来,压上重重的炭,剪一剪烛芯,登时这屋里和方才大不相同,光也亮了,人身上也暖了。

萱娘见这般,才长出口气,留哥他们此时也回来了,洗了脸,还换了衣裳,孝期不能穿花衣,身上是月白色的袍子,小孩子家,那有记仇的,两兄弟却是手拉着手进来的,衣裳也是一样的,虽不同母,他们眉眼处,和叔洛很像,任谁也不会认错他们不是亲兄弟。

重新规矩的行过礼,也就依序坐下,见这样,刘姨娘对萱娘笑道:“奶奶,这孩子家,说错话的时候有,教了,能听就好。”

萱娘手里拿了把松子,却没磕,只是捏在手里,听了她这话,眼睛从留哥身上,又转到玖哥身上,反复数次,才把松子撇到桌子上,拉过玖哥道:“你爹爹不在了,你是长子,日后定要助娘一臂之力,撑起家业。”玖哥点头,对萱娘道:“娘,明日我就不上学了,替娘看账理家。”

萱娘听了这话,唇边露出一丝笑意,打他一下:“傻孩子,先生都说了,你读书很好,怎能荒废了学业。”玖哥不好意思的低头。

留哥此时有些后悔,自己方才说哥哥是小妇养的,见娘不理他,挤到娘面前,偎在她怀里问道:“娘,我日后一定会乖乖听话,再不惹娘生气。”说着又看眼玖哥,脸红了红,小声的说:“再不学源哥哥教的,说哥哥是小妇养的。”

萱娘唇边的笑意更深,摸摸他的头,柔声道:“知道错就好,算上你妹妹,你们父亲,也不过留下三个血脉,你是娘亲生的,怎能仗着嫡出,就不把庶出的兄长放在眼里,你哥哥为人宽厚,不计较,你怎能得寸进尺?”

留哥的脸,红的都要滴出血来,只是低了头,一言不发,萱娘又道:“兄弟内讧,看在别人眼里,不过是惹人笑话,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做了有何好处?”留哥点头。

萱娘这才笑开,把留哥和玖哥的手放在一起,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接着问他们二人:“可还记得娘讲过的筷子的故事?”玖哥点头,留哥已经忍不住了,大声道:“娘说过,一根筷子容易被折断,十根筷子绑在一起就折不断了。”萱娘点头:“这就是了,你们兄弟一定要齐心。”

说着抬眼看向英姐:“除孝父母外,还要爱护妹妹。”留哥把英姐拉过来,对萱娘说:“娘,昨日源哥哥欺负妹妹,我还和源哥哥打架。”英姐虽不懂萱娘话里的意思,哥哥这句话却是懂的,点头说:“娘,昨日源哥哥打我,还是哥哥来帮的忙。”

萱娘听了英姐这样说,心里又叹气,源哥是二嫂的独养儿子,未免娇惯了些,自己方才还怕留哥和他常在一起玩,学的不好,现在听了英姐说的,留哥知道护着妹妹,又还好些。

刘姨娘这时拿了碗茶过来,对萱娘道:“奶奶教导哥儿,轮说我是不该插嘴的,只是奶奶想必说的口干,还请喝口茶润润。”萱娘接过,对她一笑,心里又开始思量,刘姨娘今年才二十刚出头,若说守,自己是正室,该为叔洛守,若说不守,自己却又少个伴,难啊。

喝了茶,放下茶碗,见刘姨娘坐回原位,手里只是抱着英姐,罢,走一步看一步,随即扬起笑容,对众人道:“好了,今日总是过年,小喜,你最会说笑话,说个笑话来听听。”

小喜一笑,站到中间,就开始说起来,却也是过年的笑话,众人听她说笑话,也放松些,萱娘用手支着头,等过了年,却不知还有甚话说。

过年间,陈家因为在孝期,自然也像往年,请亲友来吃酒唱戏,只是几个亲近些的亲友,还来拜下年,萱娘这里,除了罗大嫂,也就没有别的外客,只是也听有几个婆子说的,陈大爷把族里几个年长的长辈请了来家里,足足叙了一夜。

又小喜每日里去陈大那里支柴米时,陈大对着小喜欲言又止,小喜回来备细讲给萱娘听,萱娘自嫁进陈家来,除头一年,自从管家后,就没有多少空闲,每年过年更是忙着走亲访友,安排酒席,此时难的空闲,听了小喜说的,只是放下手中的针线道:“他们要欺我一个寡妇,再防备也不成,姑且按着不动,等他们来说。”

小喜有些着急,转到她面前道:“奶奶,你管家这么多年,总也有几个心腹,难道还怕他们不成?”萱娘叹气,正色对小喜道:“小喜,你又不是不知,我虽管家那么多年,却一分一厘都不敢偏向的,陈家有何产业,我虽心知肚明,只是那地契房契,可从来没过过我的手,老爷收了租子,换的银子,交与我,我发放了,有些送礼等事,我预备了。”

说到这,萱娘轻轻摇头,早知如此,当日也不会为了不落话柄,待自己如此严苛,只是事已至此,说这些又有甚用。小喜听了,心里又添一分酸楚,对萱娘道:“奶奶,只是你这般用心,二奶奶他们。”

萱娘摆一摆手,止住小喜:“罢了,人生一张嘴,甚话说不出来,只要对得起自己良心就好。”

正月十五一过,年也就过完了,陈大爷和二爷也合计的差不多了,这日,清早起来,就命人遍请亲友,要商量事体。

萱娘见报,知道陈大爷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命小喜在厅外等着,是何风声,好回来传话,自己只和刘姨娘坐在院子里,边看着留哥他们玩耍,边做针线。

刘姨娘数次要开口,却被萱娘的眼神回了回去,过了半日,终于忍不住了,对萱娘道:“奶奶,难道你不怕大伯他们?”萱娘此时正好做完一只鞋,听她这般说,把针往线上一插,朗声道:“有甚可怕,他们总不能把我们赶出去喝西北风,他陈家的面子总要的。”

刘姨娘低下头,心里暗想,虽没赶出去,却也差不多了,这时小喜急匆匆从前面过来,也顾不得行礼,对萱娘说了一句,萱娘会意,起身就往前面去了,小喜也拉了正在玩耍的留哥他们,匆匆走了。




分家

陈大爷和陈二爷两人,和族中的长辈都商议了,这家该怎么分,陈家族里,就是这支最为茂盛,全族都依仗的,现在陈老爷已死,都知道是陈大爷当家,主张分家,虽有个把长辈绉几句,却是哪个肯听,自然都以陈大爷的意思。

陈大爷是早就和陈二爷商量妥当了,说过几句场面话,就道把家业一分为二,各执一半,众人不免奇了,这三奶奶总要分一些,再说她又是孤儿寡母的,怎能一毫都不分给她。

陈大爷起身笑道:“诸位叔伯,讲的有理,只是三弟妹是个寡妇,分了家业,不会运营,坐吃山崩,反为不美。”众人听陈二爷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都点头称是,陈大爷得意的看眼陈二爷,陈二爷见事情如此顺利,虽心下狐疑,却还是点头,陈大爷继续道:“故此我和二弟商议过了。”

说着咳嗽一声:“家业虽两半分开,却不能看着侄子们流离失所,两个侄子,一家担了一个,我是长兄,侄女自然也包在我身上,至于两位弟妹吗?”

说到这,陈大爷沉吟一下,继续道:“两位弟妹若肯守,自然是我陈家的脸面,这吃穿用度,自是不会缺,若不能守了,到时若要嫁,自是让她们各还母家。”

这番话说的,听起来甚是冠冕,虽有两个心里狐疑的,明白这明是陈家两个兄长,怕家业落到三房手里,故意弄的事情,面上却挑不出什么错来,自然都点头了,陈大爷见事成定局,松了口气:“列位高亲,既这等,就请在这分家书上画个押,做了证,好完了这事。”

众人唯唯,正要提笔画押,听的外面传来一身且慢,声音虽不大,在此时听来,却是格外刺耳,有个正准备画押的,听了这话,不知是手抖还是怎的,那笔就掉了下去,纸上留的一大摊墨,陈家两兄弟,都听的这是萱娘的声音,抬头去看。

萱娘穿了一身的孝,墨蓝色袄,黑色马面裙,连裙子外露出的鞋尖,都是黑色的,头上也没戴甚首饰,只是个孝髻,面罩寒霜,方才吐出那声且慢后就只是紧紧抿着淡色的唇,甚话都没说。
众人先是呆住,等到萱娘走进厅内,才齐齐抬头去看陈家兄弟,陈大爷先是被萱娘的气势吓住,转念又一想,她现是孤孀,还要在自己手里讨吃的,怎能任她放肆,坐下去,也不看萱娘,只是哼道:“这是女人家进来的时候吗?”

萱娘也不看他,也不坐下,只是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被扫到的,虽都是长辈,却觉得她的眼光似刀一般,再者陈家兄弟分家,也实是欺心,一个个都低下头,不敢再看,萱娘都看完了,才转身对陈大爷道:“大伯,我要再不来,只怕我们母子都被卖了也不知道。”

陈大爷没料到萱娘话说的这么直接,脸红红的,陈二爷一直在旁边没出声,知道陈大爷招架不住,对萱娘道:“弟妹,老三没了,我们做哥哥的,更比你痛心,日后侄子们也包在我们身上,故此才这样安排。”

萱娘点点头,对陈二爷道:“原来这样处分,却是二位哥哥的一片心意?”陈二爷见话不对头,却还是硬着头皮道:“自然是的。”

萱娘冷笑一声:“既这等,那何不不分家,全由大哥主事,岂不更好?”这话却是陈大爷最想听的,只是陈二爷力主要把萱娘母子甩开,他也怕她们孤儿寡母,日后要娶亲,要嫁人,自然这样处理最好,谁知听了萱娘这句,却又重把这念头又拾起来,手指抠住下巴,眼就往陈二爷这边望。

陈二爷没料到萱娘为这般说,他之前也料到过,以萱娘的精明,这样的分家她肯定不允,到时要吵起来,当着这么多长辈的面,他反可以说萱娘无理取闹,定是不想守了,把她连人都送回母家去,到时留的那三个孩子,年纪小小,夭折了也是常事,这如意算盘本来以为能顺利做了,谁知萱娘只轻轻一句,就让局面又变了来。

那些长辈们,本是见风使舵的,听见萱娘这话有理,有个把也冒出一句:“这样大家子,不分了是最好的。”

陈二爷岂容自己的如意算盘被打破,眼珠一转,起身笑道:“三弟妹这话也有理,只是三弟妹,这人多了,难免嘴杂,你又是个孤孀娘子,到时若有什么衣食不周处,传了出去,说我们兄弟苛待你们,反而不美,故此才这般主张。”

萱娘连眼皮都没抬起来,只是看着地面,冷笑道:“兄长们的苦心,我心领了,只是依了兄长们的,这小小孩子,不得娘在身边,难道他们不想?”还有一句话,却留在嘴里,没说出来。

这时玖哥留哥已被带到外面,听见萱娘这样说,两个孩子都跑上前,拉住萱娘的手:“我不要和娘分开。”留哥年纪更小几岁,不由鼻子一抽,就哭了出来,萱娘忙的哄他,玖哥强忍住泪,一张小脸,憋的红红的,看在别人眼里,更是可疼。

陈二爷见这样,半天才冒出一句:“又不是不让你守,也不是让你们母子分开。”萱娘双眼含泪,对他道:“二伯说的,不是不让我守,也不是让我们母子分开,依了主张,分家也罢,怎的只不分产业于我们,只是要把我们母子,他们弟兄分开?”

这话却句句戳着陈家兄弟的痛处,陈二爷方才想的法子,全没用上,有个老人咳嗽一声,站起来道:“三侄媳说的也有道理,这小小孩童,怎能离了母亲教训。”陈二爷不由皱眉叫了声:“二叔。”

二叔也全不理他,只是理理颌下那几根稀疏的胡子,对萱娘道:“三侄媳,方才大侄子他们的法子,是只想到一面,没想到另一面,只道是你们孤儿寡母,守不住产业,却没料到这反让你们母子分开,实是不妥。”

萱娘听了这话,心中这才松了口气,擦了擦眼边的泪道:“两位兄长想的,本也是个好法子,却不知道,我虽是女人,却也知截发断鼻之事,和三爷虽不能一竹杠到老,却也不肯负了他另嫁他人,两位兄长若真怕我们母子把家业荡了,不分也罢,我领着她们劳作针黹,也不能让他们离了我去。”

说到伤心处,萱娘的泪,滚瓜般落下来,二叔听了这几句,泪也掉了几滴,对陈大爷他们道:“二位侄子,常言说的好,各人有各人的福气,虽说你们怕的三侄媳坐吃山崩,她孤孀娘子,生意不会做,难道连受着田土,收点租子都不会吗?”

陈二爷听的这句,再看向陈大爷,陈大爷此时有些恼他强主张要分家,只是把背转过去,众人听了这话,也纷纷点头应和,萱娘还悬着半天的心,只是牢牢把两个儿子抱在怀里,没有松手。
陈二爷筹划多时,又和陈大爷嘀咕两句,陈大爷面有难色,却还是点头应了,起身道:“二叔方才说的,也是道理,我们兄弟原先说的,确是思量不周,只是我陈家产业,田土虽有,却不是不多,况且也不是甚美地,要照了二叔说的。”

话没说完,二叔又道:“田土不多,银子总有,何不你们兄弟出面,买下几百亩良田,就分给三侄媳,好让他们自过自吃。”

陈二爷心里暗骂这老不死的,嘴里道:“二叔说的有理,只是这一时,却上哪去找田土?”旁边有个人道:“那严家的败子,不是说有一千亩良田连着一座田庄要卖,他手里没钱,价钱甚是相应,不过就是两千余金就肯出手,二位贤侄何不把这桩产业买下来,就分给了三侄媳?”

陈大爷没料到有人想起这桩事来,两千两银子,这跟用刀割了他的肉一样的难受,陈大爷心里又转了另一种想法,舍了这两千两,这三房就被打发了,再说三房没了男人主事,这出面的诸项事宜,还不是要他们兄弟出面,到时今日两,明日三,把这宗产业零敲碎打入了手,外人自然也看不出来,只当是萱娘自己守产不住,也说的嘴响。

看向大哥,陈大爷正在那心疼两千两银子,陈二爷连叫他几声,才醒过味来,两人又嘀咕几句,陈大爷点头应了。

这时见他们答应的爽利,有个爱管闲事的笑道:“这虽说有了产业,三房总是孤孀,再说离取租子还早,难道这几个月,就扎着他们的嘴,喝西北风去,总也要分出一些现银子来,好让他们过活。”

陈大爷听了这多嘴人的话,恨不得把他嘴死死蒙住,再不准多嘴,陈二爷见事已至此,多的已经出了,也不在意那少的,肚内算了下,开口道:“这是自然。”萱娘一口气到此时,才完全吐了出来。




算计

二叔见事已定了,自己也觉得今日做了件极正气的事情,不由嘴一咧,笑了出来,对萱娘道:“三侄媳,你既有了产业,定当好好守产,教导这两个孙子,也好给那死去的人争气,不枉今日这番功夫。”

萱娘忙命留哥玖哥给众人跪下行礼,自己也道:“二叔说的,这是自然,侄媳虽是个妇人,却也知道忠孝节义。”二叔连连点头,陈二爷心里暗骂今日为甚请了他来,只是合族只得这个举人,请了来,也是有面子的事,心里思量,下回有事,定不请他来了,见他还笑着向自己和大哥点头,肚里再骂,面上也要做出笑脸。

却是定议已成,陈家也就命人却那严败子家,严败子守在家里,正在愁手上没有银子,前日听的有从省城新来做生意的两个美妓,怎的有了银子,好去亲近一番,连连的派出小厮去打听可有人买自己家的地。听的陈家愿买,虽心里嘀咕这陈家不是经商为要,少买田土的人,也约定了次日一绝早就去陈家。

自然这家,也要等到买了田地,才能分成,陈家兄弟俩却怕夜长梦多,重新写了一张纸,议定拿出两千两银子给三房买地,另外又分给三百两让他们做一年的花销,剩下的就还是一分为二,由两兄弟分了。

众人虽仍觉不公,却总比一分都不给三房要好,再说除了二叔一个,剩下的也不是愿出面的,连那多嘴为萱娘再多要一年花销的,见了陈二爷眼里那光,都恨不得自己打两个嘴巴,不该多说那句话,管人家的家务事做甚。

众人画了押,陈老爷刚过了三七,自然也没摆酒,不过每人拿了二两折席银走了。
萱娘回到屋内,天已经擦黑了,刘姨娘等了这半日,也不好派个人去看看,见了萱娘回来,顾不上行礼,忙的拉住她问:“奶奶,却怎么说?”

萱娘觉得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一样,顺势扶住她的手,疲惫的说:“没事,虽分的不多,但足够我们过活了。”刘姨娘的心这才放了下来,见萱娘唇干手凉,忙把她扶了坐下,又拿个暖手炉来给她暖着手,火盆上添上炭,又亲自给她奉上茶,招呼丫鬟把饭摆上来,这才伺候萱娘用饭。

萱娘喝了两口热茶,缓了过来,见她忙里忙外,饭上来时,也只是站着伺候,吃了两口,拉她坐下:“爷没了,从今往后,我们只是姐妹一般,再守着那些做甚?”

刘姨娘听的这句,不由鼻子一酸,萱娘看看埋首吃饭的留哥兄弟,问过英姐已是吃了饭睡去了,叹道:“有句话,我也一直没问你,你是要守还是要留?”

刘姨娘没料到萱娘此时问这句,刚流出来的泪又转回了眼眶,萱娘重又拿起碗筷,叹道:“现时问这句,也太早了,往后日子还长,到时再说吧。”

说完又继续吃饭,刘姨娘愣了半日,才轻轻的说道:“奴全凭奶奶做主。”萱娘只是稍停一停,也没说话,这时小喜进来,萱娘叫过她:“等会你亲自去二叔家,包上套新袄裙,就说这是我孝敬二婶的,再拿上五两银子。”

小喜点头,就去打点,刘姨娘皱眉问道:“奶奶,那衣裳,可是年前才做的,预备过年穿的,花了也有十来两银子的,这就送出去。”萱娘头也不抬,只是往碗里捡菜:“他虽只多了句口,得的也是我们应得的,却也是亏的人家,总不能让他白费了口舌。”

刘姨娘点头,小喜抱着个包袱就出来,萱娘又叫住她:“你再顺路去趟四哥家,也带上五两银子,只对四嫂说,这是贺她家讨媳妇的礼就是了。”小喜连连点头,放下包袱,重又进去房中拿了银子,换个婆子,打个灯笼就去了。

刘姨娘经了刚才,也不好再问,只是坐在一边,此时留哥他们已经吃完,双双把筷子放下,等着娘说话,萱娘讨来茶水喝了两口,才道:“今*****们也乏了,下去歇着吧。”

留哥听了娘这句话,就要起身走,玖哥看一眼萱娘,迟疑的说:“娘不告诉孩儿今日的道理吗?”萱娘笑了,对他道:“娘没有别的盼头,只盼你兄弟二人,切不可像今*****们大伯二伯这般就可。”玖哥点头,留哥还是似懂非懂样,萱娘摸摸留哥的脸,对他道:“你还小,只是虽小也要懂道理。”

说着看向玖哥:“兄友才能弟恭。”又回头对留哥说:“须知,弟恭方得兄友。”玖哥已经明了萱娘的意思,留哥还有些懵懂,萱娘拍拍他:“去吧,下去歇着吧。”玖哥拉着留哥给萱娘行了礼,这才走了。

刘姨娘在萱娘说话时,只是在一边听,直等他们都走了,才笑着道:“奶奶对两个哥儿,有时也难免严苛了些。”萱娘笑笑:“严些好,总胜过娇惰,以前婆婆在时,也说过。”却又停住,刘姨娘知她不愿说,吩咐丫鬟来收了桌子,重又泡上茶,和她说闲话。

一时小喜回来,萱娘细问过,知道二叔家不过就收了进去,甚话也没说,四哥那里,却是喜出望外,唇边露出一丝笑容,打发她下去了,自己也就歇息。

次日严败子来立了券,陈大爷为表公平,还请萱娘也去正堂,看着立了地契,交到萱娘手里,兑了银子。

陈家就此分家,各房的家人也就归了各房,萱娘房里,也有四个丫鬟,三房家人,只是这院子,因严败子却是连所庄房都卖了的,陈大爷虽明面上没说要萱娘搬出去,却是说他家大儿子要娶亲了,现在住的地方小了,要重新挑个院子来住。

萱娘是个听音就知意的人,自然明白他的想法,再则也怕留哥再听他们的挑唆,巴不得早日离了这里,也派人去收拾那庄房,只是严败子是个败家的人,那庄房没住了三四年了,收拾起来,也要时日,仓促间搬不得,也只得老了脸皮,暂且住下。

自分了家,萱娘就在院里唤人堆起个灶,日逐那三个婆子换着做饭,再每日数一百个钱,去街上买了菜蔬,回来吃用。

那三个婆子,有两个老实的,也自然是行了,有一个奸猾些的,夫家姓王,人都称她王婆子,当日投身来时,却是听的萱娘掌家,才求了陈大,入了三房,这几年背地里也落了些油水,此时骤然分了家,却是这般境界,顿觉得一个天上,一个地上了。

又架不住只是那跟了大房二房的家人,吃有好吃,穿有好衣,再则那边分的钱财也多,产业也广,绸缎庄,丝行,解当铺,哪里没有去处,就有些后悔之意。

她有了后悔之心,自然也要教唆老公,称要辞了主家,重去寻别的,她老公却是个老实头,言萱娘一个孤孀娘子,独力支撑,本是不便,再则这边虽进项不多,萱娘却是个对人好的,若去了别家,未必也是美事。

王婆子见老公不允,发起喉急,嚷了一通,却是也没有办法,日逐早眠迟起,把活路都推给同伴做了,萱娘却是日夜盘查,要算计着等日后去了庄上,怎生做个生理,免得田里出产不足时,也好贴补,管教下人的事,就交给刘姨娘。

王婆子见萱娘这里忙不过来,刘姨娘又是个面软的,自然更是得意,日日只是吃了饭,就去找别的婆子,只是抱怨老公不成器,不听她的话投向别处,守在这里,有一千亩田又如何?不会营运,只怕不过几年,就全都败了,抱怨来抱怨去,只巴不得今日就别了主家,明日就投向高门。

这话说的多了,引起二奶奶的想头了,她那日听的说拿两千两银子给萱娘买地,还分的三百两银子给她,比陈大爷还要心疼上三分,等到陈二爷回来时,只是敲桌子,打板凳的和他嘶闹,说就该把萱娘送回罗家,她一个不到三十的寡妇,过不得两年,守不住了,不是偷汉子,就是想嫁老公,到时把这笔产业卷了走了,留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还不是要自己和大哥家收来抚养,这笔银子,定是撩在水中了。

琐碎个不住,陈二爷见她全不顾体面,皱眉道:“这却是族里二叔主张的,再则三弟妹她,也说要守,不嫁,怎不好分她一股,由她去守。”

二奶奶一口吐沫吐在他脸上:“呸,此时为骗家私,自然这般说了,等到日后要嫁,却是哪个来盘查,这一千亩地,买了来,和大哥家一分两半,一年也多几百银的进项。”

陈二爷听的此话有理,只是当日却是众人主张的,此时反悔,怎好做人。二奶奶方作完了,才坐下道:“二爷,总也要想个法子,把她撵出去了,这笔产业,不由也在我们手里攥着?”

二爷别的罢了,一提起钱,却是和老婆说的着的,只是萱娘行事缜密,哪有挑的出错的,日夜思量,恰王婆子抱怨的,被二奶奶听到了,想出个法子来。




修好

命个丫鬟把王婆子找来,和她嘀咕一番,王婆子听得二奶奶许她重谢,又打着讨好了二奶奶,也能得个好去处的念头,自然是满口答应。二奶奶在这里谋划的好,心里还暗自得意,等这事出来,看自己相公还说不说自己是成事不足的人了。恰是她方王婆子嘀咕完,二爷正巧进来,见到王婆子,眉一皱,当时也没说甚,却是等到晚间歇息之时,才问二奶奶:“你却是要做甚事,和三房的那个婆子鬼鬼祟祟的。”

二奶奶本在梳头,听了他这话,手停一停,本不想说的,继续梳头道:“能有甚事,到时你就知道了。”二爷皱眉,起身坐到床边,边脱鞋边说:“你要做甚事,也要谋划周全了,三弟妹可不是个好惹的。”

二奶奶这下不高兴了,把梳子一放,眉毛直竖的转身看着二爷:“她是甚人,还不是两个眼睛一双嘴巴,老的高看一眼也罢了,连你都这样说,总不就是一个下人的女儿,还能多什么心眼?”

二爷见她生气,有些气恼,只是这夜深了,嚷起来也不好听,起身走到仍在气恼的二奶奶身边,小声说:“我知你也是为了这家好,才想法子把她赶走的,只是你也不想想,现时刚分了家,就闹出这样的事来,有那起疑心的,不就会想到我们身上,到时反为不美。”

听他说出这篇话来,二奶奶仔细想一想,这也是道理,平了气说:“难道就眼看着她领了那些产业,自去过吗?”二爷眼里精光一闪,悄声说:“要弄,也要等她去了庄子上,过个三五月了,再弄。”二奶奶点头,二爷见她这样,又悄声在她耳边说了两句,二奶奶连赞他果然想的妙,两口就收拾睡了。

萱娘此时诸事都料理的差不多了,也打算择日搬去,连日里打叠行李,收拾东西,大房二房,像没有这回事一般,绝无影响,萱娘反暗自奇怪,怎的不见二奶奶来冷嘲热讽一番,却是想甚来甚。

这日方吃过早饭,萱娘正在那料理东西,就听外面传来丫鬟打招呼的声音:“大奶奶,二奶奶来了。”萱娘奇怪,抬头看时,对面的刘姨娘也是一般的表情,还没等萱娘说话,帘子起处,二奶奶笑吟吟的扶着大奶奶进来了。

萱娘肚里,此时就是有再多的疑惑也说不出来,忙起身相迎,大奶奶还是和平时所见一般,只是对萱娘微点一点,坐下时,胳膊就靠在椅子扶手上,似没有力气一般,萱娘正在招呼丫鬟上茶,见她这样,忙拿过个小引枕来,让她靠的舒服些。

丫鬟送上茶来,萱娘也坐了下来,有外人,刘姨娘站起身,低眉顺眼,一语不发,说了几句闲话,还是二奶奶先笑道:“三弟妹,自从分了家,才知你理家之难,日思夜想,往日却是我心眼太过,才让大家生分了。”

萱娘自进了陈家这十年,还是头一次听见二奶奶肯认自己的错,心下狐疑,面上却也笑着说了几句,自己身为弟妹,不该越过嫂子的话,二奶奶见萱娘这样说,笑道:“三弟妹素日为人,果然是极好的,故此我今日拉着大嫂来。”说着望眼大奶奶,萱娘也望去,只见大奶奶依旧闭目养神,听见二奶奶提到她了,才睁眼略看一看,对萱娘笑笑,随即又闭上眼了。

萱娘脸又转向二奶奶,却等着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二奶奶接着道:“却是我也自知,平时对你有不到处,现时你要带着侄儿们去庄子里住,我没甚好送的,却是一点小小心意,也当我这做嫂子的一点弥补之情。”

说完还不等萱娘开口,就又道:“却是怕我一个人来,被扫了脸,故此才老了脸皮,约了大嫂来。”她这长长一串说完,萱娘虽心里仍疑惑,却是伸手不好打笑脸人,见二房里的丫鬟把礼物送上,自己忙亲手接了,交与刘姨娘,又说了几句闲话,二房里有人来寻二奶奶,这才各自散去。

等她们走了,刘姨娘皱眉问萱娘:“奶奶,这二奶奶送来东西,只怕?”萱娘拿过东西,瞧了几眼,见是几样从没见过的稀罕物件,别的倒罢了,里面却有面镜子,只是不似以往的,是铜磨成的,四周虽是铜镶的,中间一汪光,有些似琉璃,却比琉璃更明,萱娘拿起照照,想起听二奶奶说过,那红毛人的地方,有种叫玻璃的东西,光亮似水晶,锋利如刀刃,也可以拿来做镜子,比铜镜明的多了,二奶奶娘家却是常走宁波和那红毛人做生意的,也得了一面,却是当做珍宝般锁着,不许人看。

刘姨娘见萱娘只是拿着镜子在那照来照去,皱眉道:“奶奶,这二奶奶素日的为人,怎的这么好心了?”说着努嘴往那面镜子上:“这样东西,奴却听二房的丫鬟说过,说二奶奶的那个。”说着比一比,却比碗口稍大些,刘姨娘接着道:“她当做珍宝一般,别人连碰都不能碰,怎的这时?”

萱娘把镜子往刘姨娘怀里一放:“好了,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她既送来,我也乐得收下,能从她手里落点东西,这可是件难得的事。”刘姨娘见萱娘把镜子往她怀里放,忙的接住,怕掉地上打了,迟疑了半天才说:“前几日,那王婆子?”

萱娘面色一凛:“她想打什么主意,我却知道,这事也别声张,我心里也有了计较。”刘姨娘点头,萱娘自言自语的道:“真不放出手段,她还当我们孤儿寡母好欺?”

这二奶奶前来示好,萱娘也命小喜备了份礼回了去,说妯娌们也该常走动,到了三月十六,是个搬家吉日,萱娘带着刘姨娘他们搬去庄子上,临走之前,也请了族里面的几个常走动的婶娘妯娌,叙叙离情。

二奶奶自然来相陪,酒席之上,二奶奶全不似平时,和萱娘是亲亲热热,瞧起来比姐妹还亲热几分,有几个知根底的,心里也狐疑,不好问出来,二奶奶反笑道:“婶子们定是说我平日怎的恁般,却是分家后,我细想想,既进了这个家,妯娌本就只有三人,要似姐妹一般才好,前几年,却是我没醒过味来,此时想起,还觉荒唐。”说话时,那泪就落了下来,慌得人忙去哄她。

二奶奶擦一擦泪,才道:“自想过了,却是越想越觉得前些年都是我的不是多,此时三弟妹要走,故此尽一尽心。”她这样说了,有一个平日喜讲因果的,此时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才道:“二侄媳此话说的正是,我平日里,也多和你说过,要知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万事都有因果,你此时能想的明白,甚好,甚好。”

二奶奶心里虽不耐她又说教,却是牢记二爷的话,忙倒了杯酒给她谢过了,萱娘冷眼看去,见她面上笑容,实是勉强,肚里暗笑,面上却依旧应酬周旋。

到了庄上,这庄却唤做严家庄,庄上的人,大半是原来严家的佃户,萱娘到时,先前就被派去收拾屋子的王大和原来严家连房子一起卖的一房家人,唤做吴三的,忙急忙迎了出来。

吴三本以为陈家豪富,比在严家好,谁知来人收拾屋子的时候,喝酒时说起,竟是两个寡妇带了三个孩童,却也听王大提起萱娘能干,在陈家掌家十年,这家里没个家主,只有两个女娘,再能的女人也不成,心也就凉了半截,等到萱娘下了车,却是面容温和的一个少妇,哪里能看出半点厉害来,心里更是凉透了。

萱娘到了正堂坐定,细一打量,这严家原也是湖州数一数二的富豪,连只是来收租的屋子,都修的高大,虽三四年没人住了,经过打扫,却也是顶上有承尘,地下铺青砖,四壁刷的干净。
萱娘又看一眼吴三,见他面上虽恭敬,眼神却飘忽,略一思量,却也明白了些许,只是不说,问过他平日庄上都是他管,笑道:“既这等,和那佃户打交道,却是你更熟些,也就依旧,你且去好言传话于他们,说还是依旧种田,恪守本分好了。”

吴三连应几声是,肚里对萱娘的轻视又多了几分,萱娘这才起身,对刘姨娘道:“我们也去瞧瞧这屋子,看怎么个分派法?”

王大抢前一步,恭敬在前面说:“奶奶,这庄房共有三进,这后面两进都可以住人,昨日发家具来的时候,小的已经把二进中上房铺陈起来,做奶奶的卧房,却不知如何?”

萱娘听王大这样说,点头道:“难得你这般能干,这等,吴三管了外务,这家还缺个主管,就你当了吧。”王大喜出望外,忙的跪地磕头:“谢奶奶恩典。”头抬起来,见自己婆子依旧站住,把她拉来跪下,王婆子前几日却听的二奶奶说,这事行不得了,心头正在唉声叹气,见二奶奶又和萱娘修好,心里却怕二奶奶把那话告诉萱娘,巴不得来了庄上后,再和老公商议离了这里,谁知老公却被萱娘指了做主管,这下却是走不得的,见王大拉她跪下,也只得跪下给萱娘磕头。

萱娘唇边露出笑容,唤他们起来,自去看房屋,刘姨娘跟在身后,却不知萱娘心里究竟卖的甚药,也只得随着去了。




庄子

庄房地方虽不大,比起萱娘在陈家的那个小院子又大了许多,更要紧的是,这份产业,完完全全是自己的,上无公婆,自己是名正言顺的当家人,想到这,萱娘再是端庄,也高兴不已,拉着刘姨娘在这三进的院子里转了个遍。所到之处,都吩咐王大做了安排。

这庄房却有个花园,还种的几株花木,此时恰是开放之时,不一时就已绕到,萱娘见了,对刘姨娘点点头:“没想到严家连庄房都有花园。”王大听了,上前半步,垂手道:“奶奶,从这花园转出去,有个小角门,却是三间书房,哥儿们要请先生,就可在那里。”

萱娘不由咦了一声:“这庄房,怎的还有书房?”王大一时回答不上来,吴三是严家的老家人了,上前一步道:“奶奶,这庄房却是老太爷在时,收拾起来供子弟们读书时的所在,故此才恁般齐整。”

萱娘点头,对刘姨娘道:“子弟们不肖,反辜负了老人家的一片心。”刘姨娘恭敬应是,萱娘说话时,眼睛有意无意往吴三身上望去,轻轻吐出一句:“做下人的,也全不会劝主,难怪败的如此之速。”

这话敲打的,却不止吴三,王婆子虽愚笨,却也听出来了,不由撇了撇嘴,吴三嫂子是个聪明人,听了这话,暗自心想,想来这位奶奶,并不似面上那般温和,话虽不多,却没有一句废话,等夜里,要对吴三好好说道说道。

四处看过了,各人的房也铺陈好了,萱娘住在二进的上房,刘姨娘带着英姐,住到了东厢,玖哥兄弟,由奶妈领着,住到三进的厢房,萱娘拨了一个丫鬟,两个小厮给他们使,玖哥的奶妈是早就辞了,就由留哥的奶妈朱妈妈照管。

分派定了,忙乱乱又收拾了两三日,萱娘这才在庄子里走走,又命吴三带路,去田里看看,忙的吴三急忙阻拦,称自古以来,也没见哪家的奶奶去田里看看,萱娘淡淡一笑:“这家里哥儿还小,爷没了,这个家,总要有人出头露面,大爷二爷又在城里,只得我出面了。”

吴三见萱娘说出一篇道理,也没话再阻拦,只得任由萱娘去了,这一千亩田,总就在这左右,靠太湖极近,吴三指点道:“奶奶,这块地,虽不是万亩良田一锹水的地段,每年却也缺不了水。”

萱娘看了,想起庄房后面,从后院一个小门出去,就有个小小码头,河道却是直通了太湖,却哪里都方便的,自己运气也是实在好,才得了这份产业,严家当初置产,想也算着传给子孙,谁知严家老爷过世不过四五年,就开始动起田产来,还卖的如此之贱,真是把祖辈的苦心都付之东流,思及此,定要把玖哥留哥都教导好了,让那些想看笑话的人,都没处看去。

回到家时,却见庄子门口有两个破衣烂衫的人,一大一小,大的是个身形高大的汉子,小的是个五六岁的女孩,两眼泪汪汪的,只是看着汉子的说:“爹,我饿。”大的蹲下身子,安慰她说:“昭儿,等这家的主人回来,爹找到工做,就给你买吃的。”

昭儿点头,吴三此时已经走上去,对汉子说:“李成,都和你说过了,我家奶奶是孤孀,不会要这种来路不明的外乡人来做工的。何况你还是单身男子。”

李成对吴三行个礼道:“吴管家,在下却也知道,只是这附近,却也少有雇的上工的,打的短工的话,却带着小小孩子,实在不便,这才又来的。”

萱娘在车里早就看见,见这汉子虽身在困境,对人说话,仍不卑不亢,再看向他女儿,虽穿着不好,一张脸却全无污垢,头发也梳的一丝不乱,掀开车帘,招呼小喜,说了两句,小喜点头,就下了车对吴三说了两句。

吴三又转向李成,继续说,李成却是摆手不住,吴三又和小喜说,小喜看汉子一眼,只觉奇怪,奶奶这样的好意,为甚他不领,也不管这些,且去和萱娘回话,面上还气鼓鼓的:“奶奶,这汉子好生无理,竟然说不投身为奴,只是找工,也不把女儿卖来,寻些衣食,说就算要死,也是父女死在一堆,真是没见过这样迂腐的汉子。”

这个答复,却是萱娘想到的,瞧这汉子,流落至此已不是一天两天,若真像投身为奴,换了衣食,只怕也不会寻到自家门上,方才叫小喜去问,不过试探之意,此时吴三也已回来,对萱娘道:“奶奶,这汉子叫李成,却是上年在宁波着了倭乱,到湖州来投亲的,谁知投亲不着,就此流落,死了妻子,想来也是个霉不得的汉子,奶奶的一番美意,他既不顾,也休要理他。”

吴三絮叨一番,萱娘见汉子知这里寻不到工,牵了女儿的手,就要离开,女儿小小孩童,见又没有吃的,两行泪就流了下来,李成蹲身哄她,萱娘见了,吩咐小喜拿了些糕饼给他送去,小喜拿了糕饼,递给昭儿,见这丫头生的实在好一个相貌,又劝他:“这位大哥,我家奶奶甚是心好,你总也在穷途,何不把你女儿卖给我家奶奶,到时换的银子,你也好去寻亲靠友,这样却不是两条命都保不住了?”

李成看眼昭儿,见她吃的香甜,才对小喜道:“这位姑娘的好意,我去心领了,这天总无绝人之路,总有法子的,若我为了衣食,卖了她去,她死去娘的魂灵,在地下也不得安的。”小喜摇头,此时萱娘已经进去,小喜也进了宅子。

李成见昭儿吃好了,摸摸她头:“不饿了吗?”昭儿点头,这才想起爹也一天没吃了,红着脸把半边糕饼递给他:“爹,我忘了,你也没吃。”李成接过,放到嘴里说:“好了,爹吃这些就够了,我们回去吧,明日再去寻。”

昭儿乖乖点头,李成牵着她,父女俩离开。

萱娘回到宅中,问下刘姨娘料理的家务,吃过晚饭,就回了房,小喜却是已经和吴三打听清楚那那李成的事,这时就学给萱娘听,大概和吴三讲的差不多,却是怎的落到这步田地,原来初到庄上时,李成手里还有几个银子,只是他的妻子刚到这里落脚,就生起一场大病来,请医看药,那药就跟浇在石头上的水一般,全无效验,等到银子摸完,也就闭了眼睛,小喜说到这里,还气鼓鼓道:“那吴大叔,还说一句,总知道她病了不起,就该不请医了,由她自己挣扎,留的银子,也好另讨,那像此时,人财两空。”

萱娘放下茶杯,叹道:“这样重情义的汉子,却也少有,只是也总该有些衣饰,怎的也全花没了?”小喜摇头?

佳茗2011-03-14 07:3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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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茗2011-03-15 11:4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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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茗2011-03-15 11:4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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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茗2011-03-15 11:4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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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心柚子2011-03-19 13:06:35
我看了整晚,早上六點才去睡,是真的好看.謝謝貼文的人了.
開心柚子2011-03-19 13:06:42
我看了整晚,早上六點才去睡,是真的好看.謝謝貼文的人了.
佳茗2011-03-20 19:1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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