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与财富成反比2021-01-31 04:20:26

 

 

 

我当知青时,在西双版纳景洪坝正南边的南联山,现在这里已高楼林立,佛像高矗,游人穿梭,已成为了避寒山庄和南联山旅游度假区。

七十年代初,我从连队的夹皮沟里,调到了南联山的山脚下的六营营部工作。那时,我们六营是个老农场,机关干部基本上以老同志为主,他们都已结婚成家,拖儿带女。白天,我们一起上班、下队、办公,晚上下班后,他们各自回家,亮上电灯,炒小锅菜,喝上一杯包谷酒。那时,虽然生活很清贫艰苦,但他们没睡透明、进风、的竹排草房了,住在那土坯墙的瓦房里,还是充满了小家庭温情脉脉。天黑了,如果球场上没放映露天电影,他们都会早早地抱着老婆、孩子,上床享受天伦之乐了。

我是机关唯一的大龄单身汉。下班后孤单一人,回到单身宿舍,除了翻翻无聊的报刊、书籍,上班倒还成了乐趣,办公大楼人多,闲了无事,去各办公室,串门走户,吹牛谈笑,搞运动时,写写画画忙一点,平时,一张版纳报,一杯普洱茶,再来一包“春城”烟,加上四季无冬天,青山绿水,风景如画,除了生活上差点,我身边没老婆陪伴,享受不到那些男女那些欢事外,日子还是好过。

实际上,对我来讲,最难过的还是星期天休息,那的确有点空虚无聊,每到休息日,办公楼空无一人,有家属的同事见我单身孤寂,可怜巴巴,又不开伙仓。他们炒点荤腥,包点饺子,都会让他们家的孩子早早来我宿舍敲门,预先请我去他家吃饭喝酒,当然,请我去家里吃饭的,还有个小女孩,那就是我现在的妻子。

所以,每到星期六下班后,我最喜欢下连队,去找几个比较要好的知青,去骗吃骗喝,寻欢作乐了。当然,那个时期,也免不了享受过他们冒危险,偷鸡摸狗来的“赃食”了。但作为一个“机关干部”的我,为了填饱肚子,也只能装聋作哑,“不知内情”了。

70年代,作者当知青时,在工作的办公大楼前留影

我有几个同批上山下乡去云南的知青,到了兵团后,被拆散了,分在了各个连队,平时,每天忙着上山干活,无空来往,只有节假休息日,我们会爬山越岭,你来我往,聚在一起,千方百计,弄点下酒菜,管它树上的生木瓜,山上的苦竹笋,刚开的芭蕉花,路边的野茄子,河里的小鱼仔,水田里的小泥鳅,当种子的花生,甚至,渔塘里偷的鱼,鸡圈里摸的蛋,如果能上山抓到个竹鼠,采到了野磨姑什么的,那真是山珍野味了。只要能下酒的,我们会想尽办法,从老百姓那里弄来苞谷酒,甘蔗酒,甚至涂橡胶树的工业酒精,渗点水,放点糖,大家围着席地而坐,赤膊上阵,比划着拳,喊着酒令,顿时,碗碟翻身,酒鬼们脖子里横搭着湿毛巾,大汗淋漓,真不逊色《智取威虎山》中的一群土匪,在周围看热闹的女知青簇拥、起哄下,酒鬼们“人来疯”了,不管会喝不会喝,都拿出“死都不怕”的英雄气概,……。

要不了多时,酒鬼叫声渐渐轻了,摆头摇脑的也来了,讲话声调慢慢变低了,有的趴在草房边吐出黄胆水的,也有大哭着想家了,喊着妈妈,要回上海的,边上的女知青们,有骂自己男朋友的;有捧腹大笑,蹬在地下,起不来的;还有人醉了,叫着太热了,拼命挣扎着要脱裤叉解热的,吓得女知青没命的逃走的;还真有想看出洋相的女知青,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她说想看看,男人下面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样的……

这一场面,常常都会乱成一锅粥了,但是,这恰恰又是知青最疯狂、最开心的时候。也许,这样才能让知青们,以酒麻醉自己,忘了一切,跌宕起伏,真是酣畅淋漓,有人叫嚷着要找老婆;有人大哭着想回去见妈妈;也有人臭骂着连队领导……,大伙乱开“无轨电车”,他们无限释放着心中,那些不着边际的苦处。

那时,真是好酒的知青们最向往的时光,一有机会,大家就会聚在一起,喝啊、叫啊、唱啊、哭啊、笑啊,这种场面,不知重复过多少遍,还有人美其名日,这才是“革命的乐观主义”。

我记得有一个星期六,下班号吹响,我急忙回到宿舍,背起军用挎包,装上几包烟,和往常一样,向营部南边的一条小路走去,先到七连,叫上我同批去云南的黄X,他的绰号叫“逃亡地主”,他还是我的酒肉兄弟。他的这个绰号也是我起的。那是因为他来云南时,用一只家里卖冰棒的箱子装行李,箱子上还留有“光明牌棒冰”的字样。

60年代在上海穿街过巷叫卖冰棍的小贩

有一次,我在七连玩,那天酒也喝多了,他东歪西倒地站起来,往头上戴了顶草帽,又装着瘸脚,背着棒冰箱,演绎着在家时卖棒冰的样子,大太阳下面,他又跑到蓝球场上,大声叫卖着“光明牌棒冰买伐……”,这叫声,把连队里正在午睡的人都叫醒了,老职工听不懂上海话,不知他在发什么神经,挨了大家一顿臭骂,把我们几个知青笑得人仰马翻。那丑态,就象电影里逃荒的难民。我见他那狼狈不堪的样子,于是,我出口就叫了他“逃亡地主”。谁知,这绰号一叫则灵,从此也成了他的名号,从云南一直叫回到上海。

二连是个座落在南联山脚下的老连队

“地主”也喜欢好酒,见我找他一起去二连喝酒,喜出望外,格外高兴。我们二人同行,从七连的橡胶林,爬上南联山,翻过一连的山坡,己夜幕降临,时间不早,已是饥肠辘辘,我们向山脚下的二连急奔而下。

二连是个先进单位,后勤养猪全营最好,每个月都杀猪分肉,有肉生活就好,营里干部也贪吃,都喜欢去这个连,有事没事,都找个借口去开现场会,有酒有肉赛过年。

二连我有个叫周X的好兄弟,他也是与我同批去兵团的,他长得很帅,人又聪明,知识面广,文学功底也好,又会做家具,真是一表人才。正因为帅,我给他起了个反方向的绰号叫“烂麻皮”。因为常有肉,有是好朋友,交通又方便,于是,我们就把二连作为聚会喝酒的“定点单位”。

兵团时最时髦的文化生活------看露天电影。

那时,我兼管着五、六、七三个营的放映队,二连是我们六营的放映点,只要一有好片子,我就一定会首选在二连放映。因为生活上招待得好,加上厨师老罗又特别客气,又可陪酒。所有的放映员、驾驶员都喜欢往那儿去。我有空时,就随放映队下去,当然会受到非常周到的接待。桌上香烟、老酒、猪肉,这“三大件”是必需的。有时,还会杀鸡捕鱼。

喝酒都会觉得,喝酒的时间是过的最快。每当我与驾驶员酒足菜饱了,那场一两个小时的电影也结束了,放映员收好银幕、放映机,也开始吃夜宵了。不知后来兵团的知青走后门,干部受贿、生活腐败,是否就这样延续过来的?

“壮丁”自己用搭建的茅草婚房

再说,那天晚上来到二连,其实,“烂麻皮”根本不知道我们会去,这次突然袭击,给他弄得束手无措。别说喝酒,连吃饭的咸菜都没一勺。天色已晚,连酒都无法去找了,还哪去找菜?大为扫兴,互相埋怨,他们说我太官僚,坐在办公室里,为什么连电话也不打一个。

正说着,只听见草房外有人叫我名字,我出门一看,黑洞洞的蓝球场上,有个黑影在向我招手,我走近一看,是我们同批去的“王阿憨”(一个上海女知青的绰号)她老公,有人叫他“壮丁”,听说,他自己对别人讲,他年轻时被抓过壮丁,大家把他夫妻俩的年纪,横算竖算,也无法猜出壮丁的真实年龄,因为他老婆是个50后生的,他是解放前被抓过壮丁。后又因当兵太苦,他又逃回了老家。1956年,他从云南景谷山区老家,来到农场,一个山里出来的农民,又老又矮又丑,王阿憨虽然有点老实相,但身材长得高挑、端庄,我纳闷,壮丁到底用什么手段会与她结婚成家,还生了两个漂亮的女孩。有人传壮丁没有这样的好种。那时,我连对象都还没呢!这种离奇的婚配,直到今天我都没想通。

话回主题,这时,我跟着壮丁来到球场边上的一条小溪边的一间茅草房,这是壮丁亲手去山上伐木、砍竹,他独自搭建的婚房。矮矮的屋檐,里面豆点亮的油灯,壮丁一头钻进黑咕隆咚的草屋内,取出了一个脏兮兮的,套着布袋的军用水壶,他告诉我,这是一壶包谷酒,知道我要去,特意留给我的。他还说,我是他老婆同车去兵团的老乡,刚来兵团时,得到过我的帮助,结婚时也没请喝杯喜酒,心里一直过意不去,今天,他一定要我喝了这壶酒。

这时,真让我感天动地了,我早忘了给王阿憨的帮助,感激的话,都不知怎么说了,握着壮丁那粗糙的手,连声说:谢谢,谢谢你们这迟到的喜酒!顺手从口袋里掏出5元钱,塞进他的手里。并说:这是补给你们结婚的一点心意!壮丁跟着我重复着“谢谢,谢谢……”并笑呵呵地把钱塞进了自己的裤包。

油画《我的前夫》 王国斌

酒有了,没有下酒菜怎么办?己是夜幕低垂了,去哪儿找呢?这时,“地主”与“麻皮”耳语了几句,于是,他们手提着一个马桶包(一种背的旅行袋),轻言细语地嘀咕着什么,他们让我在家等,他俩要出去一趟。一会儿,他们贼头贼脑,蹑足潜踪在那黑灯瞎火的夜幕里不见人影了……

不多会儿,地主回来了,他神出鬼没地从裤兜里,掏出了几根小小的黄瓜,转身又拉着我往外跑,我被他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们一路小跑,来到二连外面,在路边的一个山洼洼前停下,这是二连的一块菜地,四周用带刺的仙人掌作围墙,壁垒森严。地主气喘吁吁地对我说:有酒没菜怎么办?只能来菜地“借”了。我问,这是谁的菜地?借了怎么还?他笑笑没吱声。他告诉我,麻皮已在里面了,他也进去,让我就站在这旁边,不要进去,见路上有人走过,或有异样动静,就假咳嗽,给他的发“讯号”!

哎唷,乖乖弄的洞,这不是让我来给他们偷菜放哨站岗吗?我心里咯噔一下,这真是把我定在岗头上了。

菜地四周用仙人掌围的墙

为了贪喝这壶酒,他俩已冒险行动了,兄弟之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也不进去菜地,在外站个岗,也是理所应当的。一转眼,地主钻进了黑洞洞的菜地,一会儿,他们把黄瓜、蕃茄、豆角的竹架子弄得嘎嘎响,也许是他们正在疯狂采摘,我在路旁听得非常清楚,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参加知青偷菜行动,真正尝到了什么叫“做贼心虚’ 了!心惊肉跳。站着直抖擞,不知怎么的,突然,想拉尿了,也许是心里紧张引起的吧?我面朝着菜地,头来个90度,观察着身后那路上的动静,整条腿都抖了,也顾不上撒尿向何方了……。

刚尿好不多久,突然听到有自行车铃的声音,我站在路边,唯一作隐蔽的动作,只有站着假装撒尿了。听到声音,立马又解开裤裆。又继续做小便动作,不知为何,也许是紧张的缘故,你别说,还真的有少量的尿会滴出……。

又不多久,路的前面听到有人咳嗽,也许地主他们听到这声音,以为是我给他们发“讯号”,顿时,菜地里悄然无声。对面行人逐渐走近,能见到点点时闪时暗的烟头火点,等那人快到我约十米远处,我又本能似地开始重复撒尿姿势,谁知这行人走近我身旁,把脸贴在我面前叫了起来:“哎哟,是诸干事啊,你怎么晚了,还刚回营部去吗?”我一听,这是三连周副连长,他急忙递了根烟给我点上,我一下子不知话从何说起了……,想到菜地里有两个贼还隐藏在里面,我不停地咳嗽,我还假装被烟呛了,说:“老周,你是什么烟?那么呛人。”“金沙江呀!”老周回答。“噢,怎么哪么凶?”我问。

接着想到菜地里躲的两个“贱”,我又几声咳嗽,不断地向菜地那方向发着讯号。“你是抽惯好烟了,我们这烟差,你抽了会呛喉咙。”老周又说。“是啊,我抽惯春城烟了,有点抽不惯。”我客套的应付着老周的话。早己心不在焉了。我把烟蒂丢了,使劲用脚踩灭,还对老周说:“当前,风干物燥,看护好橡胶林,小心火灾……”。接着,我假装看了看表,对老周说:“时间不早了,你还要走一段路,快回去吧!”随后,我与老周握手道别。

老周终于走了,钻在菜地瓜架里的麻皮与地主两人,不知如何了,我用双手在嘴边合拢,做成喇叭状围,轻声地向菜地里喊话:“你们好了伐,快点回去了……”。不一会儿,麻皮背着马桶包,地主上下口袋都装得鼓鼓囊囊,走路连腿都有点跨不开了,头发蓬乱,汗流满面,弯腰哈背,小心翼翼地绕过仙人掌围墙,关好菜地的围拦门,让我在前面侦察开道,只听见脚下踩着毛石路的砂子声,我们三人急吼吼的,如同急行军,三步并两步,延着蓝球场边的树林黑暗处,不一会儿,蹑手蹑脚,回到了麻皮的茅草房。在昏暗的油灯下,倒出“战利品”,谁知番茄都是青的,四季豆瘪瘪的,连豆型都不见,茄子才大拇指大小,黄瓜细细的满身的刺……,

唉,番茄全是生的,根本无法入口,全丢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其他几样菜,统统放在了一起,灶火点起,红彤彤的火光,照亮了半个球场,转眼间,一个“三夹鲜”大锅菜出锅了,盛满了一脸盆。放了小米辣,整个房间里,充满辣味,不时地有人捂着嘴打喷嚏。

于是,大家忘记了紧张状态,总算,心静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脸盆里的菜,垂涎三尺。围着这盆刚出锅热气腾腾的菜,不约而同地席地蹬下,每人一个胶碗(滴胶乳用的碗)酌上香喷喷的包谷酒,频频举杯,此刻,已完全忘了刚才发生的一切,酒过三巡,麻皮和地主整个身子开始摇晃,我问他们,一旦被人发现,必须统一口径:我们什么也不知道,拒不招供!否则,我在机关,后果不堪设想!……两个半醉的家伙,摇着身,点着头,搭落着眼皮,吱吱唔唔,早已语无伦次了……。

那时,营部机关每个星期天要召开例会,总结前一星期的工作,布置下星期的安排。这时,只见龙场长跷着二郎腿,捧着大烟筒,大口地往外吐着白烟,着地的另一条腿在不停地抖动,脸上无半点笑容。我很了解他,今天这副招势,他一定有重要事要讲。

1978年,作者(中)知青时在办公室给同事布置工作

他的脸朝向旁边的窗外,眼睛不时地斜视着我坐的方向,我知道,今天大事不妙,心里有点忐忑不安,掏出烟,给旁边同事递去。

这时,龙场长发言开始:昨天,二连有人来营部报告:前天白天有人偷了傣族兄弟,停在二连自行车箩框里的一壶包谷酒,晚上,又有人去二连菜地偷菜,把整个菜地来了个大扫荡,瓜架豆架全被拉倒在地,弄得一塌糊涂。明天要派保卫干事去调查一下。那天,有人还看见我们的机关干部在二连。人家也没讲哪位机关干部……。

锣鼓听声,说话听音。我站了起来:“龙场长,那天晚上,我在二连,这件事的发生,我一点不了解,明天,我与两位保卫干事一起去二连,协助他们把事情调查清楚”。“那好。”龙场长答应我的“请求”。其实,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在农场早是家常便饭了,更不用说偷一壶酒,偷点菜了,谁都不会把这事当作什么大事了。但在我心里,可是件很大很大的事啊。

第二天,保卫干事告诉我,有一个连队发生打架伤人的事件,急需处理,他们无法脱身,让我一个人去二连调查情况。我心想,天那,真是救危扶倾的好事啊!这酒是我喝了,偷菜我站过岗,让我去介入调查,岂不是“贼喊捉贼”吗?当着我面,谁还敢怀疑?

四十多年过去了,这个案子在我心里,谁还能破呢?早就没几个人还记得了……。

大江川2021-01-31 04:26:58
你太幸运了。
Redcheetah2021-01-31 09:24:40
最後一張照片頭兄右手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