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笔由墨2021-03-12 01:47:41



八、“袁太”其人

癞痢痞子唐大鹏以“滚刀肉”伎俩,把尹小白哄得设法为其提供白粉以解毒瘾,连特案组长亓舞牧也不得不亲自出马,在满足他“单独交代”的条件后方才获取其口供。不料,却是一场空欢喜。唐大鹏供称,那个让他去“悠云酒家”订席的人,就是已中毒身亡的严生元本人。

特案组侦查员对唐的口供进行了分析,觉得似有疑窦,但一时又找不出破绽。后来的事实证明,侦查员的感觉是准确的,说破这个小癞子犯下的事儿,还端的要惊煞社会大众。不过,这里暂且按下不表,先把跟唐大鹏有关系的另一个人扯到光天化日之下来亮个相。

海口市靠近南门的靖南街上有一座独立小宅院,门口挂着“李氏伤科”的牌子。此刻,华南特案组的侦缉目标、代号“袁太”的伤科郎中李力靖,正独坐在小宅院内天井的葡萄架下喝着茶。

除了“保密局”特工头目、郎中这一暗一明两个职业身份之外,此公早年还有一个身份——海南黑道上大名鼎鼎的“一刀两响”王惊道。

1904年,李力靖出生于广州市的一个拳师家庭,其祖籍是习武成风的河北沧州。祖上曾凭武艺在清廷挣得过一个三品顶戴,被族中人认为“耀祖光宗”,氏族祠堂专门为其辟出一角建造生祠。当时,沧州人都认为有了这个起点颇高的开头,往下其家族的仕途发展就方便了。可是这个愿望落空了,这位三品武将在“高干”队伍中只待了六年,就因大搞贪腐运气不佳被人奏了一本,皇帝一道谕旨,就让其脑袋搬家、家产在抄。当时朝廷的指令还要连同眷属一并缉拿送京的,但有人提前通风报信,一干家眷得以集体出逃,侥幸脱险。其后长途跋涉,历尽艰难抵达南方时,逃难队伍一分为三,分赴广东、广西和福建。李力靖的祖父率妻子儿女到了广州,用剩下的盘缠作为资本开了一家武馆。李力靖出生于清朝光绪年间,七岁那年开始跟着父亲习武时,清廷倒台了

李力靖对习武颇感兴趣,也肯下苦功,对祖传的李家刀法进行了悉心钻研和改进。十七岁上,在广东省国术大赛中获得北派单刀项目的亚军。其时,随着西洋火器愈来愈多地进入中国,传统武术也即“国术”,在军队战斗中的作用已经越来越弱。但这门技艺用于护卫、捕拿方面,还是比较有效果的,所以达官贵人都喜欢雇佣国术好手做卫士、保镖。李力靖在获得全省国术大赛刀术亚军后,被当时身兼广东省长、粤军总司令、内务部总长的军阀陈炯明点名聘为卫士,遂开始了其行伍生涯。

192年,已退守东江的陈炯明被国民革命军两次东征彻底打败,就此一蹶不振,逃亡香港定居,退出政界军界,直至1933年病殁。陈炯明败逃香港时,李力靖作为卫士一路随行,到了香港后,认为长此以往没有出路,遂生叛主之念。

其时,李力靖父亲的武馆因经营不善已经关闭了,举家去美国投奔亲戚(祖上南下逃亡时奔福建的一支,其下一代去了檀香山)。李力靖暗生叛主念头后,当然得考虑今后的生计。他给陈炯明做卫士,说起来挺风光,但当初他是作为军人入伍的,军衔不过上尉,收入有限,也没有什么捞外快的机会。他出手又松,不仅没有积蓄还欠了朋友若干债务。离开香港返回省城后,他没有别的本事,只有靠祖传的武技谋生——无论武技、做人还是江湖人脉关系,他都远不如老爸,可老爸不还是混不下去,跑到海外了?既然如此,自己又怎么能凭武技吃饭呢?看来,这一行若非走黑道,已经不大可能有发迹的机会了。李力靖寻思,只有趁眼下还当着卫士,可以在陈大帅公馆随意进出的机会,设法捞些钱财,然后一走了之。

随即,李力靖开始留意公馆的相关情况,筹划如何下手。陈公馆的财权掌握在年过五十的老管家手里,公馆里的人想要取钱,都必须经老管家之手。初时想想似乎算不上犯难,用手枪逼着就成了。可是,悄悄一打听,那老头儿竟是一个绝顶老江湖,生就一双毒眼,无论何方神圣,到他面前一站他就知道你想干啥;而且,老先生跟陈大帅关系不是一般的铁,据说其对陈大帅有三次救命之恩,两人早在前清时就拜了把子。这种角色,很有可能是枪顶着脑袋也不肯就范的硬货,如果真的到了这一步,又该怎么办?再说,人家会给你这么一个枪口顶脑门儿的机会吗?

于是,李力靖按捺住下手的冲动,不露声色,继续观察。没两天,他就发现一个情况,不由暗道侥幸。怎么呢?原来,老管家对于公馆内部出现“家贼”的可能性早有防范:所有从他那里取钱领支票的人,包括大帅的正室夫人公子小姐亲信心腹在内,都须在规定时间里操作。每天规定的时限只有十分钟,时段却不一样——这得根据陈炯明的起居活动来安排;领取现金或者支票并不是来一个办一个,而是集中办理,办理顺序也非按照先来后到,而是由他随意指定,他说让谁先办就是谁先办,大帅夫人也没脾气。而且,即便是盖着大帅签名章的领款条,在老管家眼里也不是绝对权威,他时不时会随手抄起案头的内部电话,直接向陈炯明核实,陈大帅对此打扰之举也从来不曾感到不耐烦。

试想,在这样的环境里,李力靖怎么有机会下手?那就只好退而求次,设法搞点儿值钱的东西。保险柜他是不敢动心思的,搬不走也打不开,钥匙和密码肯定掌握在陈大帅手里,但他没有直接对陈大帅下手的胆量。那就只剩下古董字画之类了。陈炯明虽是秀才出身,对古玩字画却并无兴趣,自己不购字画,部属亲友也很少馈赠这些东西,客厅或书房里用来作为装饰的字画,李力靖非常怀疑是不是真迹,闹不好费半天劲弄来的全是赝品也说不定。这么一想,李力靖的最后一个“创收”希望也变成了肥皂泡。

就在这当口儿,忽然有一个发财机会从天而降。一日,有个青年妇女来陈公馆说要见李力靖。门房自然要问她是何人,她说自己姓韩,来自省城(指广州),系李力靖的邻居,李力靖自小就唤其“韩姐”,最近正好来香港办事,就过来看看这个兄弟。正说着,李力靖刚好出来,二人相见,自有一番寒暄。接着,李力靖就去向陈炯明禀报他来了客人,陈炯明当即准假半日,让太太取五元银洋给卫士作为招待费用。

这位韩姐跟李力靖已有八九年未曾见面了。她在十八岁出嫁,丈夫是汽车司机。四年后,丈夫在出车途中遭遇强盗,惨遭杀害。韩姐成了小寡妇,按照家族规矩是不能回娘家的,除非再嫁,不再是寡妇身份,方可回来探亲。所以,李力靖自此再也没见过她。当下,韩姐告诉他,自己在三个月前再婚,嫁的男人是番禺地面上的一个船行老板,姓丁名伯礼,系丧偶再娶。此次,丁老板来香港洽谈订购汽船业务,知道妻子从未来过港岛,便携其同行。她昨天抵达后,就打听陈大帅公馆在何处、该怎么走,今天叫了一辆洋车就过来了。

李力靖说:“韩姐大婚,小弟不知,未往贺喜。此次您和姐夫一起来港岛,小弟自该尽地主之谊。大帅已经批假,咱们这就去您下榻的旅馆,容小弟拜见姐夫,再选家合适的馆子,为你俩接风洗尘。”

两人便一起离开陈公馆,前往丁老板下榻的旅馆。跟丁伯礼见面后,才聊得三言两语,就觉得对方很豪爽,与自己性格很合得来。丁伯礼竟然也有这份感觉,两人聊些江湖上的传闻,越发谈得投缘,竟然忘记去饭馆用餐了。韩姐见状,便差旅馆茶房去外面馆子叫来了一桌酒菜,三人就在客房边吃边聊。没想到,这一聊,竟然改变了李力靖的人生航向!

韩姐再嫁的这个丈夫丁伯礼,是番禺船行老板不假,但他还有另一个隐蔽身份——粤省匪伙“虎豹堂”在番禺的一个暗桩,专管探听情报、传递消息,相当于地下交通员。“虎豹堂”的堂主梁银坤是个惯匪,原是另一匪伙“血义社”的二当家,其兄梁金坤系大当家。“血义社”成立于民国初期,有五十余匪徒,个个嗜血成性,杀人如麻。该匪伏在梁氏兄弟的操纵下,分成水陆两股横行陆地海上,杀人越货,纵火奸淫,无恶不作。先后盘踞广东的滇系军阀龙济光、桂系军阀陈炳焜都曾组织过对“血义社”的翦剿行动,均因事先消息泄露,梁氏兄弟率匪伙骨干逃往香港、澳门避风头,其余土匪则暂时散伙,或回家乡,或受雇地主、渔霸做伙计打工。官府鼓足一股劲儿大张旗鼓出兵,威风是威风,却没找到一个土匪,只好胡乱捉几个乡民带回省城交差请赏。这边刚把“土匪”开刀问斩,那边梁氏兄弟就返回广东,继续作案。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1920年8月粤系军阀陈炯明打败盘踞广东的桂系军阀,被任命为广东省长兼粤军总司令后,方才发生改变。秀才出身讲究韬略的陈炯明先放出风声,宣布他的“治粤方略”,言辞凿凿声称要对全省匪类进行宣抚实施招安。“血义社”信以为真,没像以往那样立刻逃窜港澳,不料,也就不过短短几天时间,粤军精兵已经包围了匪伙老窝。一番激战,“血义社”五十来名悍匪被一举剿灭,死伤八成(伤者不同轻重,一律就地格杀);包括“血义社”老大梁金坤在内七人被俘,押解省城次日即被处决;只有三人侥幸逃生,其中就有梁银坤。这主儿还真是铁杆亡命悍匪,他在跟粤军的对抗中,负伤五处,竟然还能跳海逃跑。在一起逃生的两个土匪帮护下,带伤直接逃往香港,这才住院治疗。其他四处伤都让英国大夫给治好了,唯独一条胳膊的枪伤感染严重,当时还没有抗生素,最后只好截去小臂。幸好是左臂,右手还能操刀使枪,并不影响他日后东山再起。

梁银坤在香港蛰伏了三年。江湖上都以为“血义社”遭受灭顶之灾,已经全军覆没了,却不料三年后粤地江湖上突然冒出个“虎豹堂”匪伏,就是由梁银坤组建的。梁匪这回吸取了教训,完全改变了“血义社”以往的作案路数,制订内部戒律,规定低调作案,只抢劫,不杀人,不放火,也不奸淫妇女;每次作案所获财物必定抽出一成,折合钱钞购买粮食、布匹等,分发给该匪伏窝点周边的山村百姓,用以收买人心,建立群众基础,让村民为“虎豹堂”通风报信。

韩姐的再婚丈夫丁伯礼,以前就跟“血义社”有关系, “虎豹堂”成立后,梁银坤就将其发展为暗桩。番禺距广州五六十里地,丁老板开船行,消息灵通, “虎豹堂”所作的案子中,一半以上都是根据其所提供的情报采取的行动。所以,丁深受梁银坤的信任。

这次,梁银坤指派给丁老板一项特殊任务,让他去香港走一趟,弄清打了败仗下野隐居的陈炯明的居所、日常生活规律以及警卫情况。丁伯礼马上明白了梁银坤的用意——老兄,您是准备为金坤兄和自己失去的一条胳膊复仇吧?

梁银坤跟丁伯礼是无话不谈,当下坦然承认:“不仅如此,我还要为‘血义社’的一干死难兄弟报仇!曾听您说过,您老兄新娶的嫂子跟陈炯明的一个卫士相熟,这正是天赐良机嘛!”

两天后,丁伯礼以订购汽船为名,带着妻子韩氏来到香港。根据从妻子处了解到的李力靖及其家族的情况,他认为这个人是可以为己所用的。

韩氏顺利把李力靖请到旅馆,丁、李越聊越投机。因为李力靖是陈炯明的卫士,很容易就把话题引到陈公馆方面了。李力靖喝了酒,又是当着韩姐的面,没有戒心,就把自己准备离开陈炯明的话头说了说。丁伯礼听着正中下怀,当下就把一沓美元放在李力靖的面前: "古人有云,良禽择木而栖,兄弟年岁尚轻,不能跟着一个落难将军一条道上走到黑啊。老哥支持你的选择,这是一点儿小意思,你先拿着。”

韩姐跟着也开腔了:“兄弟你已经在香港了,何不干脆设法去美国找李伯父去?凭你一身本事,到了美国难道还会愁没饭吃?盘缠包在姐身上,出行渠道,老丁你能不能包了?”

丁伯礼点头:“这个自然,我做了多年船行生意,兄弟要偷渡的话真是易如反掌,说走就走。”

李力靖大喜,频频敬酒,连声道谢。

于是,丁伯礼就向李力靖摊了牌。李力靖倒也并不害怕,但提出了三项条件:一是他只能提供“虎豹堂”方面所需要的相关情报,不直接参加暗杀陈炯明的行动;二是要求十两黄金的报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三是行动前必须把偷渡的一应事情办妥。

丁伯礼一口答应,当场让韩氏拿出十两黄金给了李力靖,李力靖则开始着手收集对方要求的相关情况。可是,丁伯礼也好,李力靖也好,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的好日子差不多就要过到头了——

丁伯礼事先跟梁银坤有过商量,他去香港后,“虎豹堂”方面应随时准备指派刺客赴港行动。为防夜长梦多,择日不如撞日,只要李力靖提供了相关情报,最好立刻派人过来开始进行监视、窃听电话等,以寻找下手机会。这种机会可以是在目标外出时,也可以是接待登门拜访的宾客后送客到公馆大门口时,甚至还可以冒充电灯公司检修工混入公馆直接下手。所以,送走李力靖后,丁老板就叫车前往电报局,往其番禺的船行发了一份隐语电报。那里,梁银坤正坐等消息。

不料,这一切,都已被陈炯明那边察知了!陈公馆那个老管家端的厉害,他干的是内勤差使,却有着一个反间谍的脑袋。打自陈炯明来港,他就雇佣了三名中外私家侦探,专盯从公馆外出办事的下人,不管信任与否,一视同仁。李力靖哪知老江湖的厉害,一下子就着了道。私家侦探很尽职,盯着李力靖到了旅馆后,立刻往陈公馆打电话向老管家汇报。老管家对丁、韩在旅馆叫外卖宴请李力靖感到可疑,当下就像一个反谍行动的总指挥,坐镇公馆发号施令:待李力靖离开旅馆后,维续跟踪;同时,还要跟踪那对夫妇!

于是,电报底稿就被神通广大的英国私家伙探抄录下来,递交陈公馆。老管家禀报陈炯明后,随即向香港警务处报案,李力靖、丁伯礼、韩姐三人当晚被捕,电刑伺候,全部招供。港警还想守株待免,设套抓捕“虎豹堂"杀手,但梁银坤不笨,没等着丁老板回去,便知不妙,行刺行动就此歇菜。不久,丁伯礼、李力靖和韩姐分别获刑五年、三年、一年。

李力靖服刑期满,无旅费赴檀香山,也无颜回广东,香港又不让留,最后就去了海南岛。

一到海口,还没走出码头,李力靖就被军警用枪逼住了。他顿时懵了,以为香港警务处反悔了,觉得刑罚判轻了,要重新收监,再关他儿年。但人家并没掏铐子,只是命他走到一个角落蹲下。那里已经蹲着一些人了,四周有士兵持枪看守。之后,陆续又有人被抓来。临末,一共集中了四十来个,全是青壮年男子,李力靖凭经验判断,此举不是拉夫就是抓壮丁,寻思自己来海南岛是寻找出路的,但出路并非干苦力抑或当炮灰,一会儿得瞅个机会脱身才是。

其实,李力猜遭遇到的情况比他估计的还要凶险。当时海南岛地面上的军警有一个敛财法门:当省里有则匪差事派下来的时候,先向跟他们有关系的匪伙通风报信,让其择地躲避,然后就出动武装拉丁抓夫,人数在三十至五十之间,集中关押,过堂了解各人背景,有后台背景容易引起麻烦的就释放,没有后台背景但家境富裕的,则让其与家里联系,派人携钱来赎——用的是“卷入纠纷需要聘请律师诉讼”的名目;剩下既没有后台背景也没有钱财来赎的,那就在队伍出动“剿匪”时充任民夫。这些人的最后结局就难说了,运气好的,完事放人或者留下来当兵,运气不好的, “则匪”行动结束后,可能会作为“被俘盗匪”送省里交差请赏,十有八九要人头落地。

稍后,李力靖随一干人被押解部队营房,很快就从先被叫出去过堂的人口中得知了大概情形,遂决定冒险行动,以求脱身。

他对门外负责看押的士兵说要求见最高长官,一边说着一边从门缝里塞去两枚银洋。那士兵收了钱,自是即去向长官报告。片刻,就把李力靖开出去带往连部。

连部里只有连长和一个通信兵在,对于李力靖这样一个武术高手来说,要解决这两个对象还是颇有把握的。他先报出了省城一个著名资本家的名头,佯称自己是其外甥,表示愿意发一份电报让这位富豪舅父速电邮一应“诉讼费用”过来。那连长信以为真,立刻把纸笔送到他面前,让他起草电报稿。李力靖笔走龙蛇,真的起草了一份电报稿,对方浏览过后,即命通信兵骑自行车连夜进城(海口市区),到邮局叫醒值班人员,把电报以加急形式拍发出去。从时间推算那个通信兵可能还没出营房大门,李力靖就把那个连长活活掐死了。

他把尸体藏匿好,带上连长的手枪以及搜出的一把匕首、若干钱钞,堂而皇之出了连部,从容不迫从营房大门出去了——大门口的武装岗哨以为他属于有背景被连长当场释放的,不但没生疑,还冲他友好地点头致意。

不久,军警方面自然有了反应。当晚搜捕无果,随即在海南全岛张贴通缉令,并向省城警方寄发公函要求协查。不过,李力靖作为被拉夫的对象,进的是军队营房而非警局,并未拍照存档,通缉令上只能以“身长五尺又二,体形瘦悍,脸白无须,阔嘴鹰鼻”之类的字眼予以描述,根本不起什么作用。再说,其时李力靖已在码头找到一份临时船工的工作,当晚就上了一条货船去了广西。

三个月后,李力靖又以同样的身份随另一条货船返回海南岛,在崖县(今三亚)上岸后,一路向北,大着胆子又来到了海口。三个月的海上生活改变了他的容貌,而原先贴满大街小巷的通缉令早已荡然无存,根本没有人把他跟杀军官的凶手联系起来。当初离开海口前,他把手枪、匕首和钱钞藏匿在隐蔽处,此时取出,转移到被他作为临时栖身地的一座破败土地庙里。在海口转悠了半月,他决定留在该地定居。何以为生?李力靖早年习武时,跟着父亲学了一些治疗内外伤的医术,遂做了一名游方伤科郎中。

跟大多数江湖郎中一样,李力靖携一行囊,内备医械、膏药、白布以及用来开方子的纸笔,一手持挂着黄布幌子、上书“专治跌打损伤,无效分文不取”的竹竿,另一手拿着一串叮当有声的铜铃,行走于海口的大街小巷。李家祖上武功厉害,治伤医术也了得,李力靖不过学得了一些皮毛,竟在短短半年时间内成为一名海口坊间普遍认可的伤科郎中。

地方保安团黄团总晨练骑马时不慎扭伤腰部,这人是归国华侨,笃信西医,最初是请西医治疗的,海口治不好,又专门去省城广州请海归医学博士诊治,终告无效,只好听从别人规劝,差了个勤务兵去传唤李郎中。那勤务兵只有十六七岁,小小年纪竟然深谙狐假虎威之道,当街将李力靖拦下,吆五喝六。李力靖不吃这一套,冷笑一声,扬长而去。勤务兵回去禀报长官,黄团总闻之倒也不恼,说此公如此行状,看来十有八九是有真才实学的。遂命副官赶紧追上去将其礼请过来。

李力靖到场后,一番望闻问切,以针灸、推拿、丸药加汤药,头天即让已经坐不起来的患者可以自由起卧坐立,次日可以行走如常,第三天竟然能够骑马奔驰了。黄团总大喜,不但支付了数倍诊金,还给警察局长打电话,让给找一处房屋供李郎中开固定诊所,免得穿街走巷饱受风雨烈日之苦。很快,警察局给李郎中无偿提供了一处房屋,还顺带帮他上了户口。李力靖在靖南街那处独门独户的小宅院里一待二十来年,直到海南岛解放,仍照常居住行医。

当然,这只是他的公开身份。这位被坊间尊称为“李先生”的伤科郎中不但是本地名医,还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闻名江湖的“一刀两响”王惊道,也是此番华南特案组渡海查缉的目标——“三·三血案”主犯“袁太”!

李力靖不是一个肯安分守己平安度日的主儿,他对吃喝兴趣不是很浓,但于色于赌却是视若自己的性命。他在海口地面上做伤科郎中,医术虽是了得,但海口毕竟是小地方,以当地的经济水平,靠行医过一份小康日子是可以的,若想恣意挥霍,那就是做梦了。因此,李力靖只有另打主意。考虑到自己的另一门“技术特长”,他就把主意打到了抢劫作案上面。

武器是现成的,从那个被他杀死的连长身上拿到的那支英国亚当斯手枪虽然是一战时期的老货,但在做过陈炯明卫士的李力靖手里,足可发挥寻常军人难以达到的杀伤力。不过,李力靖不想用枪作案,响动太大,不易脱身。所以,他就决定用刀。考虑到作案后警方的侦查触角必定会延伸到凶器上,他特地以外出采药为名渡海去了广东,再辗转到了广西北海,找了一家铁匠铺,让铁匠师傅按照自己设计的图样用精钢打造了一把可以折叠便于携带的单刀。前面说过,李力靖于单刀上曾下过一番苦功,对他来说,单刀不仅是一件拿在手里的武器,而是自己手臂的天然延伸,刀就是手臂的一部分,出刀时的角度力度可以随心所欲、精准控制。有了这种技能,要想杀死一个作案目标(通常都是不会武术没有反抗能力的),那简直比拍死一只苍蝇还容易。但杀人不是目的,不是迫不得已,李力靖也不打算下这样的狠手,以免警方觉得下不来台,盯住自己不放。只要对方不反抗,没必要让人家折骨断肢,见血就行。之所以一定要见血,是为了在江湖上产生影响,以便最后达到“不战而成”的目的——只要亮出单刀、报出名号,就能让对方乖乖交出钱财。为此,李力靖还给自己起了一个比较有特色的匪号,曰“一刀两响”——一刀就是在对方身上砍一刀;两响呢,其中一响是动刀前报出自己的匪号,第二响则是要显出李氏刀法的特点,出刀时带着风声。根据之前制定的原则,这一刀既不能让对方致死致残,还要产生巨大的震慑力,因而难度是非常大的,下手要重,速度要快,落点着力更要控制到位。

多年来,李力靖一直以“一刀两响”王惊道的匪号单独作案,其足迹遍及海南岛。此外,他还每年一至两次出岛前往广东广西两省的城市去作案,路数、手法跟在海南岛相同,也是公然报出自己的匪号。抗战全面爆发那年暮春,广东省警察厅组建以省会警察局刑警为主的九人专案侦查组开赴海口,会同广东省第九行政督察公署警察处(主管海南全岛治安的警务机构)对“一刀两响惯匪系列抢劫伤害案”进行专项侦查,海南保安团也派出一支便衣分队予以协助。五六十人折腾了整整三个月,除了根据“一刀两响”的特殊作案痕迹(即刀伤痊愈后留下的无法消除的疤痕)查明共有62名受害人外,再无其他进展。而这段时间, “一刀两响”没再露面作案。专案组据此分析,“一刀两响”王惊道应系常年定居于海南岛的一个有合法身份为掩护的角色。还准备继续往下调查时,全面抗战爆发,省城需要警力维持治安秩序及防范日本间谍,专案组不得不返回广州。省城刑警一离开,海南这边的刑警、保安团便衣也就歇菜了。

李力靖对专案组的来去信息了如指掌,因为他跟保安团、警察局都有关系,早在省里通知海南行署(即上述的广东省第九行政督察公署)即将展开对“一刀两响”王惊道的专项侦查时,他就已经知晓消息。于是停止作案,也停止了吃喝嫖赌,貌似老实地待在自己的诊所做他的伤科邮中。其间,省城刑警中有人扭伤了腿,还慕名来诊所请其治疗。不管省城还是海南本地的刑警,谁也没有把“一刀两响”王惊道跟眼前这个伤科郎中联系起来。

往下何去何从?李力靖考虑了一个月,还没想出答案,情况发生了变化。一天夜间,他从邻居家下完棋回来,却发现家里来了不速之客。

他的诊所是前所后宅格局,当初保安团黄团总要求海口警局给李郎中找处空闲房屋作为诊所,警察局很卖力,不但给李力靖无偿提供了这处小宅院,还从看守所开出几个会干泥工木匠活儿的人犯进行了一番装修,大门装上了当时在海口坊间比较少见的德国赛犬牌司必灵锁。这款德国货质量上乘,李力靖多年使用下来,仍和新锁一样活络滑畅。此刻,他用钥匙开门入内,穿过天井,走进诊室,打开电灯后却是一个愣怔:那张白天他端坐于上给伤者搭脉医治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中年男子,穿褐色香云纱短袖衬衫,国字脸上架着副眼镜,镜片后一双明亮的小眼睛微微透着笑意。他面前的桌上,放着一顶白色巴拿马草帽——给粤军陈大帅当过卫士、接受过正规警卫训练、又在江湖血雨腥风中浸淫多年的李力靖马上断定,帽子下面搁着一把已经上膛的手枪!

李力靖一时不敢轻举妄动、脑子里闪现一个念头:来人不凡!但不会是警方侦探,若是警方要抓捕他,在门外就可以下手了。

这时,背后传来轻微的响动,李力靖侧目一瞥旁边墙上的镜子,发现诊室门口已经站了两个便衣,灰布短褂,腰间鼓鼓囊囊,料想揣着家伙。

正中坐着的那个中年男子开腔了,说一口流利的粤语,但李力靖听得出他并非广东人,不过,外埠人能够把粤语说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容易了。对方自我介绍姓凌,在“军统局”戴老板手下当差,慕名前来拜访。因为从事机密工作,只好把时间选择在夜间,而且事先没有预约,请李郎中见谅。至于夜访李力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请李先生为“军统”工作。什么工作呢?发挥李先生“一刀两响”的特长,为国家剪诛敌人——不是上阵杀敌,而是从事秘密锄奸行动。

李力靖暗忖,“军统”果然厉害,省会来的刑警查不明白的案情,没听见他们调查,竟然就已知晓了。那么,是否接受“军统”的加盟邀请呢?李力靖寻思,对方既然摸清了他的底细,那这番话其实也是警告。如果他不答应,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答应吧?他在陈大帅身边待过一段时间,知道官场特别是军界的规矩,受约束太多,纪律甚严,况且待遇不咋样。尽管加入“军统”后估摸着可以找机会捞钱,但哪有他以“一刀两响”的身份从事第二职业来钱快?一时间,李力靖的脑子里似是有架正被狂风吹着的风车,滴溜溜地急速打转。好在他脑子还算好使,片刻就想出了一个折中的主意:可以为“军统”效力,但不算正式加入组织。

李力靖知道,跟“军统”打交道必须“江湖”,所以主动提出:大敌当前,国难临头,力挽危难,匹夫有责!兄弟愿为“军统”效命, 但不会接受国家的报酬,凡有差遣,领取旅费盘缠即可,外出食宿交际打点等一应费用概由兄弟自负。不过不好意思,兄弟有一个条件,既然先生刚才已经挑明“一刀两响”之秘,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关于兄弟行走江湖之事,希望政府能够前事不究后况不问。

李力靖的意思就是,他可以为“军统”无偿效力,但“军统”必须对他罩护周全,以前的案子不能追究,之后他继续作案也不要过问。那位凌先生几乎是不假思索,立刻点头:“没向题!阁下在江湖上行走之事,‘军统’绝对不会过问。不但不过问,阁下如若有事,‘军统’还会给予照应。我给你一个广州的联络地址,以后遇到危难之事,可与其联系。”

这场相互利用的交易就这样达成了。

从1938年开始一直到1945年,李力靖以“军统华南特别行动队”成员的名义,参与过十三次行动,成功九次,失利四次,秘密诛杀了十一名凌先生交办的工作目标。死者的身份,有的他知道,有的不清楚。失利的四次,倒也并非他学艺不精,而是因为他在执行使命时掺了私货,利用“军统”提供的便利趁机作案,还倒卖枪支弹药,致使行踪被日伪特工察知,被追撤离,好歹没让人家设下圆套给抓住,这已经算是上上大吉了。

与此同时,李力靖还是择机干自己的“第二职业”。不过,打自海南岛沦陷后,作案环境发生变化,他慑于形势,被迫减少了作案次数,在嫖赌方面也收敛了一些。这倒不是因为手头紧,纯是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他听说海口伪警局的日本顾问(其实是行使局长权力的日本特务)是东京警视厅刑警出身,破案方面很有章法,所以不敢冒险。

抗战胜利后,凌先生不再跟李力靖联系。李力靖知道规矩,也不去打听人家的下落,一直保持低调。低调到什么程度呢?他曾治好了一位美国海军军官的内伤,人家为表感谢,让士兵从军舰上运来一吉普车军毯、军服、罐头、西药等物资。没几天军舰驶离海口,即有“军统”派赴海南的接收人员前来查抄。李力靖也不作任何解释,也没亮自己的“前辈”身份,听之任之。

九、一枚棋子

从抗战胜利到1950年1月中旬,李力靖没有再作过刑案。对于他来说, “一刀两响”王惊道已经成为历史,他不想再去回忆,也没有留恋。他曾听汽车老司机说起过,驾龄越长,对开车就越产生一种说不清的潜在恐惧感。他认为自已可能也是这样。不仅仅是对作案如此,对于以往乐此不疲的嫖赌两门的兴趣也越来越淡,甚至觉得整个人生也没有多大意义了。用如今流行的说法,他是患了抑郁症。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1949年10月1日,北京举行开国大典,宣告新中国成立。他想到自己的刑事、政治双重罪恶历史,愈发感到恐惧,夜晚噩梦不断,白天给人治伤也时不时出现心不在焉的状态,于是决定休息一段时间,在诊所门口贴出了“研制新药,暂停献诊”的告示。

告示刚贴出,邮差就来了,送来了一封平信,里面有一张便条:久未联系,近好?恭请今晚七时“味珍斋”二楼包间相聚。落款是“知名不具”。李力靖一看那笔迹,竟是当年凌先生跟他联系时看惯了的那手行草,禁不住心头一凛。

当晚前往饭馆,果然是凌先生。两人久别重逢,自有一番感慨。凌先生说他是路过海口,顺便跟李力靖见个面,然后就问起了这几年的情况。李力靖也不隐瞒,把自己的不良状况向对方和盘托出。凌先生说这是心理因素,主要是环境发生了变化,情绪产生了垃圾,你自己没有意识到,也就无法消除这种垃圾, 日积月累,越积越多,最终发展到现在这种状况。如果不予主动干涉,以后将会越来越严重,直至严重失眠,甚至有可能轻生。

李力靖听着,觉得对方言之有理。那该怎么办呢?凌先生告诉他,你其实是在担心以前所做的那些事情会受到共产党的清算,这完全有可能。当年我奉上峰之命策划组建“军统华南特别行动队”时,一共有“军统”的五名资深同志,其中有两人最近已经被共产党逮捕,很难保证他们会守口如瓶。这五个人都知道你的情况,其中一位曾奉命赴海口专门对你秘密调查过两个多月,对你的情况可能比你自己都了解——有些你自己早就忘记了的事情人家都清清楚楚。如今,“军统”已经改组为“国防部保密局”了,由毛以炎(毛人凤字以炎)先生执掌全权。一个月前,我奉命密赴广西公干,临行前以炎先生找我谈话,言及当年“华南特别行动队”时,对你这个主动提出“义务报效党国”的郎中先生印象犹深,问起你的下落。得知你还在海口,又想起当年听戴先生说起过,你的父母弟妹均在夏威夷,就让人去打听一下你家人的情况。上周,我从广西到羊城,接到局本部电函,里面说已经查到令粤令堂的下落,令弟令妹也都已成家,分别从事工程师、西医工作,也都有了子女。

说着,凌先生取出一张李力靖父母及弟妹的合影,上有拍摄日期和地点: 1949年10月于夏威夷“念祖照相馆”。李力靖见之,禁不住泪流满面。

待李力靖情绪平静后,凌先生说,照你目前这状况看来,要想摆脱这种心理因素,只有换个环境,离开内地,去海外吧。这事我来安排,先去台北,然后去美国探亲。到了夏威夷见了双亲,对今后的去向,可以先听听父母弟妹的意见再作决定。如果要留在美国,应该没有问题,美国政府对脱离中共统治的华人持欢迎态度;想定居台湾也方便,“保密局”会给你把手续办妥。

当下,李力靖按捺不住激动,纳头便拜。凌先生扶起,让特务助手满上两杯酒,说这事就这样定了,咱们干杯!

临末分手时,凌先生对李力靖说,我下半夜就要离开这里了。你的事,我托给好友老金办。他跟台湾之间有联系,不会误事的。当然,眼下海南已是中共执掌,我等这班角色都须小心谨慎,否则必有牢狱之厄血光之灾。老金跟你联系时可能会采取非常方式,你不要见怪。李力靖表示理解,诺诺连声。

李力靖当时还不知道,他其实已经掉进了“保密局”精心设置的圈套。

广州解放后,台湾当局即制订了空袭破坏计划,蒋介石批示“做好准备,视情执行”。以当时的科技水平,精准空袭需要地面特务的信号配合。这活儿就下达给毛人凤那摊儿去做了。“保密局”的专家组反复研究下来,认为地面配合的任务可以下达给在广州的潜伏特务组织。但是这种大规模的空袭会对很大一片区域造成巨大破坏,伤亡更是在所难免,所以,选择地面配合特务时必须注意一个问题:空袭范围内不应有刺探空袭目标情报或在空袭时负责发信号的特务的家眷以及亲朋好友。否则,这些特务中只要有人思想出现问题,来一个反水,那这活儿就成为夹生饭了。

这是一个以前从未遇到过的新问题,一干专家都认为要慎重对待,专家组的美国顾问更是觉得“非常严重”,必须解决。如何解决呢?从理论上来说,可以对被选深执行地面配合任务的特务的相关情况进行调查,搞一次类似“政审”那样的严格甄别,然后确定一个成员中没有相关社会关系、可以毫无牵挂执行命令的潜伏小组。但是,在实际操作上,这事却很难行得通,审查档案的工作量太大,一旦延缓,那就会影响空袭计划的实施。对广州的空袭,其主要目的是破坏中共武装解放海南岛的军火供应、后勤保障,延缓或阻挠“海南沦陷”、老蒋主张的“视情执行",从时间上来说,当然是准备得越早越好。因此,这个理论上说得通的方案现实中行不通,只有另做打算。

专家组又考虑过其他几个方案,都废弃了。最后,就想到了一个其实并不复杂只是之前无人想到的方案,那就是从已经撤到台湾的“保密局”特务中挑选数名在广州并无家眷亲戚的粤籍特务,作为潜伏力量密赴广州,化整为零,分散活动。

“保密局”给此次行动起的代号比较低调,曰“无名行动”。但毛人凤对主持该行动人选的考虑却非常慎重,他向有关专家征求意见,最后列出了五个在“军统”历史上都很有名的大特务作为候选人,但都被他否定了。

毛人凤的观点是:该行动非同小可,不仅仅具有军事方面的重要意义,更具有重大的政治意义。所谓“政治意义”,其实就是美国朝野对正处于风雨歌摇中的“中华民国”的看法,这将关系到美国下一步对华政策的走向。因此,毛人凤认为,“无名行动”只能成功,不可失败,这当然跟行动主持人有着无法分割的关系。毛人凤排斥有名的大特务作为主持者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考虑到这些人选尽管经验丰富、手段老到,但他们早已名声在外,料想已经被潜伏台湾的“共谍”暗中盯上了,如果让他们之中的某人主持“无名行动”,说不定这人前脚刚离开台湾,“共谍”后脚就把情报传递大陆了。

那该怎么办呢?毛人凤反复考虑下来,最后决定启用“野牛”。

“野牛”是一个特务的代号,关于此人的一应情况,下文会有交代。“保密局”通过电台向“野牛”下达指令两天后,“野牛”致电台北提出需要给他临时配备一名助手。被“野牛”看中的这个助手,就是早在1938年就开始为“军统”义务效力但并非“军统”正式成员的“一刀两响"王惊道!

“保密局”对于“野牛”竟然知晓早就被“团体”列入“永久保密”名单的李力靖的真实身份感到吃惊,同时,毛人凤也有点儿得意,认为自己还是很有眼力的,选中的人竟然能通过其他渠道(后来知道是“野牛”自己分析出来的)发现这个“军统华南特别行动队”编外队员的秘密,可见“野牛”的特工专业素质不可小觑。

当初“军统”说动李力靖出山时的一应情况是被列入档案的,特工专家查阅后,认为要想再次动员这位伤科郎中为“党国”效力,办法当然是有的,但“解铃还须系铃人”,否则别说动员李力靖了,只怕连见面都不肯。于是,姜老板就被请出来了。

姜老板名叫姜存友,当年就是他化名“凌先生"说动李力靖出山的。姜存友是资历很老的“军统”特工,按说升到少将军衔不是问题,可他时运不佳,抗战胜利伊始被“军统”选派前往上海执行一位美国海军少将的警卫使命时,发生了一桩事故。虽然美军少将没受伤,但受惊不小,大为恼火。此事惊动了蒋介石,老蒋一怒之下,下令“严厉处置,永不叙用”。姜存友被禁闭数月后,正好“军统”搞战后复员,戴笠就顺水推舟,让其复员了事。

姜存友拿着一笔不菲的复员费做起了生意。由于人头熟,又有“保密局”那班弟兄帮着做手脚,很快就发了财。1949年初南京国民政府迁往广州,他知道大事不妙,直接就把公司迁移台北,继续做生意。现在,“保密局”要他冒险去海南岛走一趟,把李力靖说服就行,往下的事儿“野牛”肯定拿得下来。姜存友知道此行有风险,但没法儿拒绝,否则别说生意是不是再做得成了,性命能不能保住也难说。

随即,姜动身前往海南。也不敢从内地绕道了,由海军派军舰护送至海口附近的海面上,上了“野牛”派去接应的渔船,顺利登陆。见过李力靖后,不敢逗留,当晚即由渔船送上军舰,返回台北。此后姜在台北做了一段时间的生意,怕“保密局”再找上来要求他帮忙办事,干脆去美国定居。其晚年撰写的回忆录里,也提及了赴琼崖之事。这是后话。

却说“野牛”既能被毛人凤看中,自然不是凡夫俗子。他选中李力靖,一是看中李的能力,二是想玩一招“李代桃僵”之计。

若论资历,“野牛”也是一个老特务了。他本姓潘,名樵翁,于1902年出生于广东省琼州府文昌县的一个屠夫家庭,跟“军统”仅次于戴笠的第二个大特务郑介民是同乡。据说郑介民(其时名叫郑庭炳)早年秘密参加孙中山组织的琼崖民军担任书记时,遭当地军阀缉捕,潘樵翁的父亲还曾冒着危险搭救过郑。潘樵翁上完小学跟着老爸宰杀牲口多年,仍是穷得叮当响,连老婆也娶不起,深觉人生无趣,跳海的念头都有。听说老爸有这一层关系,遂决定去投奔郑介民。

其时郑介民早已发迹,担任国民党参谋本部第二厅第五处少将处长,兼任复兴社(“军统”前身)特务处副处长。潘樵翁去投奔郑介民时,复兴社特务处正因“两广事变”爆发焦头烂额,急需可靠而又通晓粤语的喽啰化装前往广东从事秘密工作。潘樵翁的到来,使郑介民很高兴,交谈一番后推荐给戴笠。戴笠马上将其派往广州收集情报,兼职跑短途交通。潘樵翁这个特工行业的门外汉边学边悟,竟然做得不错,很快成为复兴社特务处的正式特务。

郑介民对潘樵翁倒也并非一推了之。全面抗战爆发后,他要求戴笠把潘樵翁调往海南岛。后来听说,这是当年救过他的那个文昌屠夫托其族人向郑介民提出的要求。“军统”当时正要在海南岛建特务组织,戴笠就把潘樵翁派去参加组建工作,顺手给了个“情报组长”的头衔。后来,“军统”乃至“保密局”在海南的特务组织(即海口特别站)的老特务几乎都调动过工作,只有潘樵翁一直稳坐在那里。抗战胜利后,海口特别站压缩编制,改组为“华南特情第三室”(简称“三室”),潘樵翁晋升中校副主任(主任空缺)。广州解放后,海南岛的作用顿时凸显,潘樵翁被提到“三室”主任位置,军衔晋升上校,代号“野牛”。

今年1月中旬,潘樵翁接到“保密局”委派他主持“无名行动”的密电后,寻思这活儿的技术含量倒也不算怎么高,无非就是侦察空袭目标,在地图上标出位置,指明参照物,空军方面会根据参照物和目标之间的角度、距离另外制作精细航标图;此外就是留意目标周边是否设置了防空武器。比较麻烦的是,在广州活动的安全无法保证,中共广州市公安局的反特机构非常厉害,华南分局社会部的一批行家更是了得,自己一旦让他们盯上,只怕想逃回海南也不可能了。再说,如果薛长官的十万军队顶不住正面共军和背面琼崖土共(指琼崖纵队)的两面夹击,淘南岛失守的话,人家肯定会紧追不舍跟着上岛,届时我又该何去何从?

反复考虑下来,潘樵翁寻思毛人凤的命令是无法违抗的,但可以想个变通之法,找一个替身替代自己去广州主持“无名行动”。那么,让谁去好呢?潘樵翁想到了抗战时“军统华南特别行动队”的那个“志愿者”,遂回复台北。他料定局本部肯定同意,果然,台北方面很快批准了。

送走特地为落实此事潜来海口的姜存友,潘樵翁当天下午就往伤科李郎中的诊所寄了一封隐语信函,约请李力靖次日晚上前往海边停泊着的一条渔船上见面。

潘樵翁对李力靖的“忠诚可靠”没有任何怀疑,因为光是“一刀两响”的刑事案件就已经足够这主儿被中共政权来回枪毙几次了,再加上多年为“军统”效力,哪怕他是有九条命的猫也不够用。不过,这是指正常情况下,万一他潜往广州后被捕,是否对付得了共产党的预审人员那又是另一码事了。对付审讯是一门特工技能,也是一门科学,潘樵翁曾接受过短期培训有些了解;而李力靖武艺虽然了得,但对反审讯肯定外行,没准儿让人家专业人员三绕两绕一会儿就给绕进去了,自己还以为是在“坚贞不屈”,其实人家已经拿到需要的口供了。因此,潘樵翁跟李力靖的见面设计得比较有特色。

李力靖按时前往约定的海边地点,上了那条船头锚桩上挂着安全暗号的小渔船,进到船尾装有活动芦席蓬罩的甲板上。看看离约定时间还有几分钟,便盘腿坐下,想抽烟,掏出后又觉得似乎不妥,随手扔了,闭目养神,静听浪涛之声。片刻,随着一阵船行水面的响动由远及近,一条舢板从船头方向几乎贴着李力靖所在的那条渔船的船舷停下。李力靖睁眼一看,舢板尾部那个站着的人影肩披干草编织的斗篷,头戴椰壳斗笠,签檐四周垂下的纱巾就像养蜂人那样,将其脸部罩得严严实实。

李力靖一声轻咳,就算打过招呼。从对方斗笠垂下的纱巾后传出一个男声,听上去仿佛嘴里含着槟榔,显然是故意伪装:“一刀两响王大侠?"

李力靖端坐不动,以拱手作揖作为回答。

“久仰了!敝人姓金,凌先生故友。凌先生委托在下备办王大侠离岛之事。大侠去台决无问题,抵台后赴美也易如反掌。原本即可成行,但那边朋友传来讯息,想委托王大侠帮助做一桩小事,不知阁下是否方便?”

“请吩咐!”

潘樵翁遂三言两语把情况说了说,临末道:“此事对于王大侠而言,乃是小菜一碟,不在话下;所费时间也不会长,估计最多半月即可完成。然后阁下就可径返海口,敝人禀报那边后,料想短短数日之内即可动身,届时鄙人安排船只送阁下上赴台的军舰,到得那边,自有人恭候。”

让李力靖这样一个作案经验丰富、心理素历上乘的角色主持“无名行动”,那还真算不上一桩大活儿,又不需要杀人放火,就是指使几个小特务刺探信息,国军战机飞临时,在地面发发信号而已,风险不大,干起来也便当。李力靖当即应允。

潘樵翁抱拳作揖:“如此,敝人代表那边朋友向王大侠深表谢意。明天上午,我会让人把一应联络名单、盘缠送到诊所。至于您的道上名号,此番行走江湖自然不便打出,可用‘袁太’作为代号——袁大头的袁,太阳的太。另外,不知王大侠是否需要应手武器,比如短刀手枪之类?”

李力靖摇头:“不必。”

“既然如此,那我给大侠配备一个机灵小童作为伴当吧,到了羊城也可供阁下差遣使唤。”

李力靖自认为“艺高人胆大”,根本没把这趟旅行作为什么大不了的正事儿去对待,寻思又不是杀人放火,添一个小厮算不上累赘,有些零碎小事也可差他去做,老子乐得省力些。于是点头称谢。

次日,果然有人把一应“出差”所需物品送到了诊所。来人就是唐大鹏唐癞子,他把东西交付后,向李力靖行礼,说兄弟奉命来给李先生做伴当,一路随侍先生。但凡做得不周,先生尽管责罚,哪怕割头索命,兄弟也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李力靖在海口地而上待了这么些年,听说过唐癞子其人其名,知道这主儿虽然年少猥琐,却是滚刀肉、铁杆无赖,寻常痞子见到他也不愿去招惹。一个发育不良、个头瘦小又是癞痢头的家伙,能在海口地面上混成这副样子,看来这小子还是有些道行的,不知自己能否驾驭得了。有心将其退给老金吧,面子上过不去。想想反正也就半个来月,带上就带上吧。

后来华南特案组查明,这个小癞痢,早在至少六七年前就已经是“军统”海口特别站的外围临时工了。不过,他还轮不上由潘樵翁那样的特务头目直接联系,也根本不知道什么“军统”、“保密局”、“海口特别站”诸如此类,甚至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给国民党特务组织干事。负责指挥他的人并非“军统”特务,只是中转海口特别站的差遣而已。唐癞子虽然长得猥琐,智商却不低,擅长施展急智和无赖手段,利用其瘦弱的个头儿和癞痢头的优势作为掩护,海口特别站和后来的“三室”使用他的几率比较高。

李力靖带着唐癞子潜赴广州,以“袁太”之名主持“无名行动”,未曾发生差错。他和唐在“三·三血案”发生当晚,即逃离广州,经由徐闻县南安乡横渡琼州海峡,逃返当时尚未解放的海口。

如此,李力靖算是“党国功臣”了,不过这个“功臣”在回到海口后却无法销差,因为“老金”(即潘樵翁)那晚在海边船上跟他接头时,并未交代返回海口后如何跟自己联系。李力靖是多次参与过“军统”行动的,知道规矩,“老金”没说,他就不能开口询问。好在他在海口有家,就回到诊所待着,等候“老金”通知他去台北。至于唐癞子,一踏上海口地面就无影无踪了。

这一等,就是整整七天。李力靖已经等得非常不耐烦,杀掉“老金”的心思都有。好在消息总算来了,竟是唐癞子送来的一纸条子:今晚,相同时间地点见面。

这是李力靖第二次与“老金”接触,整个过程跟上次一模一样,对方还是把自己弄得非常神秘,说话也还是那种刻意装出来的腔调。“老金”所说的前一半内容李力靖是料想得到的,无非是上峰对王大侠圆满完成使命极表赞赏,“保密局”内部已经为他记功(李郎中觉得这好像有些“越界”,毕竟他不是“保密局”正式成员);“老金”本人除了表示祝贺,对先生在完成使命后能轻而易举全身而退,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云云。

这类说辞,李力靖当年作为“军统华南特别行动队”的编外成员第一次单独完成任务后就已经开始听了,多次听下来,感觉已经麻木了。他耐着性子等待对方说到下半部分——几时动身赴台。

关于赴台北之事,“老金”是这样说的:先给王大侠打个招呼,“保密局”本部要给您办理护照以及赴美国的签证,根据美方的规定,必须得有职业以及“中华民国”公务机构出面担任担保人,为此,“保密局”已经把您列入正式编制。这个,因为时间紧迫,台北海口之间联络又不便,“保密局”方面就直接拍板了,还请王大侠谅解。昨晚接到台北传来的信息,说不但局座以炎先生对您能成为“保密局”正式同志感到高兴,目前主管情治的经国先生也“闻之欣然”,说您“技能高超,足堪重用”。局本部特命敝人尽快为阁下安排行程,以便尽快赴台。事实上,早在阁下离琼赴省城时,敝人即已向局本部提出,要求主管交通的长官跟海军方面联系。军方一口答应,不过,只能安排搭乘赴台军舰,难以专门派军舰到海口这边来,让我等候消息。这也可以理解。您此次赴省城执行“无名行动”,系党国中枢的核心机密,别说海军方面了,就是海口这边的“保密局”同志也只有数人知晓。因此不能跟军方约定搭乘军舰的确切时间。在3月上旬,军方倒是通知有两条便船赴台,可当时您还没回琼,等到听说您已安返,军方那边却没消息了。这几天,我已经三次致电台北提醒此事,长官的同答是“正在积极联系之中”。我生怕大侠等得心焦,今晚特地约见阁下,告知上述情况。

对方把话说到这份儿上,李力靖也就只好表示理解——尽管他对上述说辞有怀疑,好在他有合法身份掩护,又有独居住所,况且其时海口还在国民党手中,多待几天就多待几天吧。

哪知,这一等,之后却没消息了。

李力靖寻思,会不会被那个两次见面都遮掩了面容且故意装腔变调的“老金”放了鸽子?细细琢磨下来,又觉得似乎不存在这种可能性。其他不说,把他介绍给“老金”的人是凌先生,他跟凌先生打了多年交道,知道这人做事牢靠。牢靠者介绍的朋友,不会不靠谱的。眼下没有消息,估计是时势发生变化,军方那边无法安排,那就只好继续等待了。

在等候方面,李力靖具有常人难及的耐心。本来,他认为是可以通过那个跟他去广州“出差”的小癞痢唐大鹏变相了解到“老金”的信息的(他低估了“老金”老狐理式的防范意识),因为唐癞子是“老金”指派给他作为伴当赴羊城的。但他没去找唐癞子,而是继续停诊耐心等候。当然,失眠和抑郁的症状自然是越来越厉害。这样一直等到4月20日中午,终于等到了消息。

那是一个不知何人投进诊所门口信报箱的未贴邮票的信封,内中的信笺上用浅色墨迹写了几句通常患者向郎中咨询的内容。李力靖用以前去内地执行“军统”暗杀任务时使用过的法子——用铅笔涂信笺,纸面上显示出字迹,大意是:由于时局变化,海军方面的舰船已无望搭乘,按台北指令,为您联系了民用便船,明天午夜可至船厂南侧一里外的祭神台前上船。然后交代了接头暗号,并告知一应费用已经支付,不必再付分文,从容登船就是。最后还交代,让他除了金银钱财,其他任何东西都不要携带。落款处画着一枚元宝,周围以散射形线条表示这是金元宝,想是暗喻“老金”之意。

次日半夜,李力靖提前半个多小时抵达祭神台,说好的船只还没到,他生怕待在那里目标太明显,便施展手段利索地攀上了祭神台旁边的那株百年老树,藏身于茂密的枝叶中。这个动作很有必要,他刚在树上找好位置,随着一阵轻微脚步声,一条黑影来到祭神台前。李力靖的眼睛已经习惯了现场暗淡的光线,发现来者腰间拴着一个帆布肚包,暗忖看来这主儿也是来搭船的。那人向空荡荡的海面张望了片刻,嘴里嘟哝了一声什么,掏出香烟点燃。就在这一瞬间,李力靖看清了这人的面容,不无惊奇地认出竟是惯匪朱老四!

朱老四是刻意隐藏自己真容的行家,但跟李力靖相比,这方面的技能还差一截。如果说海口地面上只有三五人知晓朱行顺就是恶贯满盈的惯匪朱老四,那么其中一个非李力靖莫属。多年前李力靖外出作案,为避雨躲入一处破败祠堂,意外目睹朱老四和两个同伙不知在哪里作案后窜至破祠堂来分赃,从同伙对其的称呼上得知,原来此人就是江湖上有名的惯匪朱老四。朱老四隐居海口后,李力靖上街时偶尔遇到,并不招呼;一次朱扭伤了手腕来找他治疗,李力靖也不点穿。

朱老四一支烟抽完,海面上还没有动静,抬腕看表,自言自语:“时间到了,怎么还不来呢?”站得没劲了,便在祭神台的台阶上坐下,又点了一支烟抽着。抽完烟,再看表,喃喃自语。如此,一连抽了五六支烟,船还没来。朱老四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放了鸽子,烟也不抽了,一跃而起,拔步欲走,可能想想又不舍,嘴里骂骂咧咧地沿着祭神台转圈,转到面对海面的坛口时,驻步眺望。如此一直持续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忍无可忍,跺脚恨声道:“海神老爷作证,*****的闵绍午,有生之日若是再能见面,老子必宰了你大卸八块!”然后,就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黑暗中了。

李力靖生怕朱老四去而复归,又在树上待了十来分钟,这才下到地面。他显然也被那个朱老四咒骂的闵姓船主放了鸽子。不过,他虽然失望,但还不至于像朱老四那样气急败坏,他相信“老金”天明后就会知道他王大侠没走成,然后会再次给予安排的。

这一等,时间不长,但等来的却不是好消息——先是4月23日海口解放,然后是朱老四被杀。当天午前,唐癞子突然来访。这小子跟李力靖去广州出了一趟差发现自己在李郎中眼里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属于不受待见的对象,所以跟李力靖也热络起来,一口一个“李爷”。然后,取出一纸便条递过来,也不说来由。李力靖阅读“老金”的密函时,他找了个借口回避了。这倒是一个善于察言观色手脚勤快的主儿,趁这空当儿,把厨房、天井给打扫了一遍。

这回“老金”给李力靖的密函出乎他的意料——这是“老金”转达的“保密局”本部一份密电的抄件。确切地说,这是一道命令,大意是:据可靠情报,共党方面已经指派组建不久的华南特案组开赴海口,侦缉“无名行动”的主持者要犯“袁太”。经查,华南特案组系元月间在广州破获党国潜伏组织致使“保密局”遭受重大损失的原班专案人马。局本部高层认为,这班人马的反谍业务能力不可小觑,如果任由其活动,将对“保密局”在华南地区的地下组织造成极大破坏,故应乘其羽翼未丰予以翦除。高层决定,该任务由“袁太”执行,“保密局”在海南的潜伏人员将提供协助。任务完成后,即可安排“袁太”赴台去美。

李力靖是一个老江湖,马上意识到不论之前“老金”所说的“保密局”已经将其吸收为“团体”成员之语是真是假,他走到这一步,已经不可能再有什么选择了,只好乖乖地听从人家的摆布。这道来自台北局本部的命令,他必须执行,就像当初给陈炯明当卫士时一样,如果遇到有人向陈大帅开枪行刺,他明知必死,也要舍身扑救挡子弹。否则,如果大帅中弹不治,他也活不了,这是军中纪律。“保密局”隶属“中华民国国防部",也是军事单位,他拒绝接受命令,也是死路一条。以他的历史和现行罪行,人家也毋须派人前来执行密裁什么的,只要往公安部门寄一封检举信,他就得上法场。

如此,李力靖只好认命。

这时,唐癞子已经打扫好厨房天井返回诊室了,说:“李爷,往下兄弟就归您调遣了,这是金爷的命令。”

因为之前的广州之行就是由这唐癞子做伴当的,李力靖料想这主儿是个小特务,当下并不觉得奇怪,想了想,问:“你接到的命令是怎么说的?你知道我要执行什么任务吗?”

“这个……倒是不清楚,金爷只是命我一切听从您老的吩咐,叫横就横,让竖就竖。如果金爷对徒儿另有差遣,还得请您老给假放行。”

李力靖沉吟片刻:“那也好,这样吧,你给我去捎个话,就说我要跟这边主事的见个面,有些问题要当面请教。”

直到稍后横死的那一刻,李力靖也不知道这份所谓的密电其实是“老金”伪造的。但是,对华南特案组进行暗杀行动的命令的确来自台北“保密局”本部,2月间,华南特案组成立的消息很快就被潜伏广州的特务密报台北,诚如“野牛”(即化名“老金”的潘樵翁)伪造的台北密电所述,毛??

信笔由墨2021-03-12 01:52:46
未完待续。
borisg2021-03-12 05:05:38
你这故事没头啊。
信笔由墨2021-03-12 05:38:10
有啊,待明晚把一至七再发来一次。
通州河2021-03-12 07:47:10
好故事,等待续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