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lpenn2021-03-17 20:06:51

一九八四年七月六日,全台三大報《中央日報》、《中國時報》與《聯合報》,頭版標題都是同樣出自國民黨中央社「匪船多批騷擾金馬防區」與「匪蛙人劉陳寧在金門灘頭被捕」,當時兩岸局勢緊繃,引起世界注目,而在金門被俘的這個倒楣水鬼「劉陳寧」,大名與照片立刻傳揚全球,成為世界知名的戰俘。當時國防部軍事發言人王淼少將說:

「共匪為捏造謊言,在國際上造謠栽贓,最近不斷派遣帆、漁船及蛙人對我金、馬外島前線騷擾挑釁和滲透。六月十二日淩晨,一名前來滲透的水匪劉陳寧,為我金門守軍在金門灘頭捕獲,現正由金防部偵訊中。」

王淼少將還說:「據香港《工商日報》報導,共匪前福州軍區司令員楊成武,於六月一日視察褔建沿岸圍頭、角嶼等地時,曾指當地共軍派遺蛙人滲透金鬥及帆、漁船騷擾金門。根據金門防衛司令部的報告,從六月一日到三十日,共有匪帆、漁船一○四批三○八艘次,闖進距離金門防區八百公尺到四千公尺的警戒水域中。」

王淼少將結論:「共匪曾多次說謊栽贓,四月二十二日於美國總統雷根訪匪前夕,製造我馬袓守軍射擊外國商船的謠言;六月十一日於趙紫陽訪歐、張愛萍訪美期間,製造我金門守軍射擊匪帆船的謠言;六月二十九日竟造謠我金門守軍炮擊匪踞的角嶼島,誣指我製造台海緊張情勢,企圖混淆國際視聽,希望國際間能認識共匪的這項陰帧!

坦白說,國共雙方軍事發言人都有一個共同特點,那就是謊話絕對要比真話多。至於王淼少將口中的「六月二十九日竟造謠我金門守軍炮擊匪踞的角嶼島」,竟是因為國軍要射殺金東師企圖泅渡叛逃的士兵莊輝亮,卻使用了射程太遠的一○五榴炮。偏偏國軍這些來自二次大戰美軍報廢而軍援台灣的一○五榴砲,因為裝備老舊、裝藥潮濕,「大炮打逃兵」的結果,竟然是一○五榴炮的炮彈沒打到海上的逃兵,反然射到了對岸共軍駐守的第一線離島角嶼,落彈造成傷亡後,共軍也發砲還擊,才引發了這次兩岸最後一場互有傷亡的烏龍炮戰。

一九八四年夏季,我剛從金門的一○五砲兵營移防台灣不久,正忙著在南台灣參加二九二師與三三三師對抗的「長順演習」,在金門的國軍卻於六月二十七日上午,與對岸共軍爆發了炮戰。當時也是砲兵的我們也很擔心,會不會又要移防金門了。而這場金門國軍砲擊角嶼引發的烏龍砲戰,也就是「角嶼事件」,或被稱為「六二七事件」。

這次烏龍砲戰的起因,是金門離島草嶼的三一九師五營三連,配屬支援的一○五榴砲隊無預警的對共軍最前沿的炮陣地角嶼,發射一百餘發榴炮,造成共軍一死二傷;而共軍還擊也造成國軍一死。雙方砲戰不到一小時後,國軍忽然停止射擊,而共軍也同步停止。次日台灣國防部宣稱,炮擊原因是「反擊大陸水鬼(蛙人)的滲透」。但真相究竟為何?當時還是一介小兵的我,根本無從知悉。

解嚴之後,軍事強人郝柏村在《八年參挚傞L日紀》(天下文化,二○○○年出版)裡,依然說:「顯因我二十七日射擊角嶼東北一千五百公尺處竹筏而意圖造謠栽誣。在國際間尤以對美國造成我好戰形象。今日特指示發布新聞予以反斥,並繪出我驅離射擊海域,以正視聽。中共近派漁船接近外島警戒水域,誘我驅離射擊,然後栽誣。此種詭計必須拆穿。」

郝柏村的日記與老蔣的日記很類似,總是不斷指責共匪「造謠栽誣」。但事實勝過雄辯,到底是誰在「造謠栽誣」,還原歷史就一清二楚。當天共軍駐紮的角嶼,究竟有什麼「竹筏」會往東北移動一千五百公尺,讓金門國軍來炮擊?郝柏村的書裡並未說明,但軍方既然已經把砲戰原因定位成「共軍挑釁」,媒體當然不能閒著。果然到了七月六日,《中央日報》、《中國時報》與《聯合報》全都配合「此種詭計必須拆穿」,在報紙頭版標題發布軍聞社「金門守軍捕獲水匪劉陳寧」的「舊聞」。就這樣金門逃兵引發國軍砲擊的「角嶼事件」,就被搞成「捕獲水匪」。

到了二○○四年,國安局長退休的丁渝洲(事發時的金東師參珠L),口述《丁渝洲回憶錄》裡(天下文化出版),才說出六二七事件裡大部分的「真相」:

「金西師有個被關禁閉的士兵趁著勞動服務時,由東海岸下海逃亡。當時我們所有的浮水工具都嚴格管制,他是從一處正在整建的據點拿了塊模板,趁著退潮時漂游出去,直到游出八百公尺,才被海岸哨及觀測官發現。敵前逃亡是很嚴重的違法事件,經報到師部後,開始對目標不斷射擊。

師長指示我在師部指揮所坐鎮,他則到第一線據點瞭解狀況。我們先是用輕兵器及戰防武器射擊,但因目標太小且緊貼海面,難以擊中;防衛部隨即指示改以一○五炮射擊,電話一個接一個打過來下達射擊命令。當時的海流速每小時約二點五公里,目標已從東海岸漂到馬山與角嶼之間的海面,潮水已開始退潮,正往對岸漂移。

當時有位國外貴賓在金門參訪,司令官宋心濂將軍送他到機場之前,突然來電指示我立即全面停止射擊,因為有兩群炮彈意外打到角嶼的共軍陣地並造成傷亡,才緊急喊停。宋心濂送完貴賓後又打電話給我,問我四、五種兵器的射程,我未經思考就一一回答,說明曲射武器要打海面移動中的點目標是很難擊中的,最好不要再開火。

由於情況急迫,司令官下令把兩棲部隊的快艇從南海岸叩奖焙0叮?x定距目標最近位置,由副營長帶領六艘快艇下水,一聲令下全速朝目標駛去,快接近時,突然發現前方也有四艘共軍小艇出現,正向逃兵接近,不過我們的小艇比較靠近目標,搶先到達後迅速把人撈起,對方小艇因失去先機就停了下來,眼看著我方將人帶回。

我覺得宋司令官當時的決定與處置,果斷而適切。這個兵被押回來後,我們發現他僅在頭部受了輕傷,是八一炮彈的小碎片造成的,其餘無礙。他原來就是考管份子,後來送軍法審判。

這個誤擊事件很嚴重,我們監聽到福建軍區司令員定鈞以電話向中共中央報告此事,而且角嶼共軍已把炮衣脫掉,幸好他們沒有還擊。至於怎麼會誤擊角嶼,事後查明是因為我們一向把金門周邊海域全部劃上方格座標,每個方格都有個代號,那天是因為炮兵指揮所在下達射擊命令時,炮陣地聽錯代號,才造成兩群炮彈落到角嶼共軍陣地上。

以後中共在國際間大肆渲染,對國軍形象造成了傷害。金防部一度決定邀請國際媒體到金門來,要我做簡報;但我思考後向上級報告,這個簡報如果據實講而不提叛逃士兵,則為何發射這麼多炮彈,就很難回答;如果說是訓練,是什麼課目需要發射這麼多發炮彈,而且還打到對岸去,更難自圓其說。我建議,如果不能有個圓滿解釋,邀這麼多國際媒體是否恰當,宜慎重考慮。最後這個案子打消了。」

感謝《丁渝洲回憶錄》把六二七事件大部分的真相給還原了,雖然我們早已聽說,但他老實招了,也省得我花太多力氣說故事。然而丁渝洲為了替自己與三一九師師長郭達沾(據說是台籍上將警總司令陳守山的女婿)護短,依然隱瞞了最重要的部分。尤其是把自己金東師(三一九師)的逃兵莊輝亮,說成是金西師(一二七師)的逃兵,是否要藉以逃避他自己當時是金東師參珠L的責任,就請大家自由心證。

莊輝亮在金門碧山靶場被槍決時,為了殺雞儆猴、喝阻叛逃,有數百名國軍基層士官兵被拉來當觀眾,還寫了心得報告交給政工,眾目睽睽下難道大家都會搞錯?況且金西師的士兵要叛逃,為何要跑到金東來「下海」?這一點丁渝洲更難自圓其說。

另外丁渝洲在回憶錄裡還說:「這個誤擊事件很嚴重,我們監聽到福建軍區司令員『皮定鈞』以電話向中共中央報告此事,而且角嶼共軍已把炮衣脫掉,幸好他們沒有還擊。」這一段話更加離譜。

共軍的前福州軍區司令員皮定鈞,早在一九七六年七月七日,乘坐直升機視察東山島演習時飛機撞山,機上十三人無人生還。丁渝洲難道是會「觀落陰」,否則怎能聽到七年前已死的「皮定鈞」說話?天下文化已經算是台灣最頂尖的出版社了,但軍事回憶錄照樣會出現這樣爭議,可見華文世界要找適任的文史編輯真的很難。因為文史編輯待遇低又沒地位,有點能力的人早就往學術路線發展了,只有像我這樣的「小瓜呆」才會樂此不疲。

引發六二七事件的逃兵莊輝亮,根據同連士官的回憶,他是桃園平鎮人,沒戴眼鏡,身體瘦弱單薄,那時剛從訓練中心結訓,下部隊被分發到金門東海岸的狗嶼灣連第一排。每天早上,他與同梯次的其他六名新兵,都由第一排綽號「嚴重」的下士班長林×仲,帶隊從狗嶼灣連到鵲山的九五五旅旅部,參加新兵銜接訓練。如此早出晚歸,平常表現尚屬正常,絕不是丁渝洲所謂的「考管份子」。

狗嶼灣連的正確番號是三一九師九五五旅一營二連,連長是官校專科班的張×成,輔導長是官校正期的趙國輝,而莊輝亮是在莒光日被送去鵲山旅的禁閉室。國軍把星期四稱作莒光日,這一天所有部隊都會停止一切軍事操課,只上政治課。莊輝亮等新兵那天都留在連上,沒去鵲山新兵隊,與連上其他士兵一起,早上在中山室看電視播放的政治教學,下午開榮團會。莊輝亮那天被安排與另一名大專兵張正烽,站一排一班的雙哨衛兵,結果莊輝亮利用站衛兵時抽菸,好死不死又被剛步出中山室的輔導長趙國輝看到。莒光日是政治日,這一天部隊裡就是政工最大,趙國輝堅持要將莊輝亮送到鵲山旅部關禁閉,張連長也不敢置喙。

不料被送禁閉後心有不甘的莊輝亮,竟然趁機從禁閉室逃跑,金門全島發動雷霆演習搜捕也沒找到他,而他卻利用工兵工程用的模板下海,企圖循林正義(林毅夫)的叛逃路徑游往中國,結果引發雙方互有傷亡的六二七事件,他自己被捕後也遭槍決。據說國軍誤擊角嶼時,郝柏村恰巧就在金門接待外賓,當時外賓還以為這是國軍的歡迎禮炮,而砲兵出身的郝柏村自知有異,非常憤怒,就跳過金防部高官,直接將各觀測所的基層軍官找來問話。

這些觀測官或限於專業不足,或是職業軍人剛下部隊,都不敢直說整個從觀測回報到下達射擊指令的過程。一位台大物理研究所畢業的金東師預官,因為快退伍了,而且老爸也有點背景,據說還是郝柏村岳父的直系晚輩,才敢直陳金門各觀測所與戰砲隊之間的配置不合學理,砲兵連長官外行領導內行,而且編制疊床架屋,因此會有多頭馬車的亂象。郝柏村想知道到底莊輝亮頭上的傷,究竟是被國軍哪一種炮彈打到的;這位待退預官說用材料分析彈片,就能解開謎團。郝柏村於是令他私下帶回台灣去驗,結果驗出來竟是俄製鋼片,證明金門國軍砲擊了一百多發都落空,反而是被匪砲擊中的,這結果只怕比誤擊角嶼更尷尬吧!

莊輝亮叛逃被槍決,還可說是咎由自取;但六二七事件卻害慘了另一個從廈門游泳來金門「投奔自由」的反共義士。當時兩岸關係已經出現重大變化,共軍在中美建交後,停止對國軍駐紮的金馬各島砲擊,而福建沿海的漁民為了生計,也紛紛湧向金馬。由於金馬長期的軍事管制,附近海域的漁場因此逃過漁民的濫捕,魚群多得不得了。雖然國軍不斷砲擊掃射,依然阻擋不了前仆後繼的中國漁船。中國漁民甚至為了金門海灘礁石上附著的野生石蚵,不怕遭射殺的危險,冒死上岸來刮沒多少錢的蚵仔。

除了中國漁船的不斷越境,讓金門守軍更頭痛的是,政工依然不斷透過廣播與空飄海漂傳單,對中國軍民鼓吹「投奔自由」;但台灣的政策已改成除非中國軍民是駕軍機或劫持民航機,個別游泳來的無論軍民都不收。郝柏村《八年參挚傞L日紀》與《丁渝洲回憶錄》也都曾提到,這些人即使游到了金馬,根本連台灣都還沒去,就直接用漁船遣返了。

至於國軍發布新聞裡的「水鬼」劉陳寧,現在定居上海,當年他根本不是什麼中國蛙人,只是笨到聽了台灣的廣播,想游來金門當反共義士,以為可以領賞。劉陳寧更倒楣的是六月十二日淩晨在金門海岸登陸,向駐軍表達要來投奔自由,參與反共大業,卻被送去神秘的「政戰特遣隊」裡毒打刑求,確認不是共軍的水鬼後,本來要擇期遣送回中國,不料六二七事件卻在這時爆發。

砲戰之後,老美極度不滿,因為八一七公報簽訂後張愛萍訪美,這是共軍將領第一次訪美,中美正開始近一步軍事交流以對抗蘇聯,金門卻在這時發生互有死傷的砲戰。因為是國軍先開砲的,老美就認為國軍是故意搗亂,所以軍頭們趕緊把「劉陳寧」老案新辦,在七月五日發布新聞,栽贓他是共軍蛙人,藉以逃避老美壓力,證明是共軍挑釁。

劉陳寧被送到台灣後,關在台東外海的太平洋上,專門集中監禁政治犯的綠島監獄。那時恰巧台灣的軍事情報局局長汪希苓,因不滿筆名「江南」的華裔作家劉宜良,撰寫出版《蔣經國傳》,就找了竹聯幫幫主陳啟禮,在情報局陽明山的訓練基地松竹山莊受訓五天,再化名為「鄭泰成」與吳敦和董桂森二名竹聯幫殺手,在十月十五日上午以手槍射殺劉宜良。為了怕被軍方滅口,陳啟禮錄製了執行江南案始末的錄音帶,交由竹聯幫份子「黃鳥」等人在海外保存。

陳啟禮返台後不久,老美已經掌握了案情,小蔣恐怕案情曝光,會把傳說中真正指使汪希苓的蔣孝武扯出來,於是先在十一月十二日執行名為「一清專案」掃黑行動,逮捕陳啟禮送往綠島,其他數百名外省幫派份子與本省角頭,隨後跟著被捕送進綠島。陳啟禮靠著保命錄音帶而留著一命,所有外省掛與本省角頭卻都陪著管訓。大家被特務莫名其妙的抓來綠島,管訓也不知期限,當然恨透了小蔣;但他們自己是流氓大哥,社會形象也不好,喊冤也得不到社會同情。大家就決定找本土報紙與黨外雜誌,一起炒作劉陳寧案,突顯「一清專案」的荒謬。

被大哥們這麼一鬧,劉陳寧立刻被軍方釋放。出獄後他很想留在台灣,因為回中國也會被關,搞不好還性命難保。但軍方高層深恐夜長夢多,就將這燙手山芋直接押解到香港,轉交給中國紅十字會,並且直接解送上海。據他現在的鄰居說,劉陳寧在上海入境時,國軍給他折合約二百萬新台幣的「美金封口費」,全都被大陸方面沒收;但他原本去金門時帶的二萬人民幣則還給了他。這過程也很可笑,有共軍蛙人來金門摸哨,還隨身攜帶二萬元人民幣?可見駐軍抓到他時,也是把他當偷渡犯處理。何況軍聞社發布的照片,劉陳寧明明就是西裝頭,共軍何時出現過這麼「潮」的兩棲蛙兵?

劉陳寧回中國後,共產黨實現了承諾,沒有追究他的刑責,還安排他回上海,在上海某街道食品廠工作。那時兩岸關係是蜜月期,劉陳寧的遣返,讓兩岸紅十字會有了來往,中國官方大概認為他也有「苦勞」,所以不追究他的叛逃。劉陳寧後來在陳啟禮、楊登魁、周迺忠等綠島大哥同學的協助下,出來自己做點優酪乳配送的小生意,也有了妻子兒女;但當初與他一起關在綠島的大哥同學們,如今在台灣卻死的死,跑的跑了。

信笔由墨2021-03-18 01:00:36
在那儿当了五年炮兵,当时,厦门以西一个岸炮连,一个陆炮团,对大金门100多门105,155榴,155加,203,和240。平安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