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5-05 于洪君 新视角NPF
新视角NPF按：
近期，由于中美在解决朝核问题上的共同努力，中朝关系出现了一定程度的紧张。继朝鲜多次用“邻近国家”等措辞间接批评中国之后，5月3日朝鲜官方新闻机构朝中社近年来首次点名批评中国，称其的对朝制裁已越过中朝关系的红线。对此，《环球时报》和“侠客岛”（《人民日报》海外版微信公号）立即发表了回应文章，承认“中朝关系已经恶化”，并“奉劝”朝鲜，“最好别让中国失望”。凡此种种，令人深思，中朝关系会向何处去？如何切实有效地解决朝核问题？
本文为2月26日于洪君教授在《中日学者对话：朝鲜半岛核问题》研讨会上的发言，于洪君系全国政协委员、中国人民争取和平与裁军协会副会长。此研讨会由美中新视角基金会、钝角网、笹川平和财团、笹川日中友好基金会共同主办。
今天我纯粹作为一个学者，以私人身份讲一讲自己的看法。
我对半岛核问题的前景持悲观态度，我看不到有什么解决这场危机的现实出路。
在朝核问题上，过去国际社会可以说犯了两种错误，包括参与六方会谈的各大国在内。首先是“三个低估”：
第一，国际社会低估了朝鲜开发核武器的能力和水平。刚才大家都讲到了这一点。2002年、2003年前后，我参加了很多会议，当时很多人都讲，朝鲜就是胡闹。美国人大张旗鼓地到伊拉克去搜查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萨达姆一再表白他们没有。那时候朝鲜却非常高调，一再说我这有。很多人认为，朝鲜就是为了吸引注意力，为了引起国际社会的关注，弄点利益而已。当时，这个看法在中国专家学者那里比较普遍。后来发现，朝鲜真的在研制，但还是有人说，他们至多是搞个脏弹，吓唬人而已，没法达到实战水平。现在看来，国际社会低估了朝鲜开发核武的技术水平和潜力。
第二，国际社会低估了朝鲜发展核武的坚强意志和决心。朝鲜一开始确实说了些假话，遮遮掩掩。我们也觉得朝鲜可能就是开发核能源，以解决电力问题。对于朝鲜真的就是要开发核武器，就是要成为有相当威慑力的有核国家，就是要不惜一切代价成为拥有弹道导弹和洲际导弹的有核国家，这样的意志和决心，当时各方都没有充分估计到。美国人的认识和判断，也没有完全到位，现在国际社会终于弄清楚了。但有些人至今还抱有幻想，特别是某些对朝鲜怀有善良愿望的亲朝人士。
第三，低估了朝鲜抵抗国际制裁、领导人维持政权稳定的意志和能力。国际社会对朝鲜采取了多种制裁措施，越来越严厉，到目前这种地步，不可谓力度不大，但是这个国家依然很顽强，依然在搞先军政治，依然在不断加大开发核武器的力度，不断改进并频频试射导弹。2016年，朝鲜竟然进行了两次核试验，很有可能今年进行第六次核试验。制裁没有起到遏制朝鲜的应有作用。反倒是围绕对朝制裁问题，经常引发中美俄之间的矛盾和分歧。
另外，在朝核问题上，国际社会也犯了“三个高估”的错误。
首先，美国和它的盟国，主要是日本和韩国，高估了军事威慑的作用。朝鲜人连打核战争都不怕，难道还怕军事演习？美国和韩国以很高的频率进行军演，甚至动用战略武器，效果怎么样呢？事与愿违，频繁进行军事演习，反倒刺激朝鲜在拥核自保的路上越走越远。
第二，美国和它的盟国高估了经济制裁对朝鲜的作用和影响。这种制裁当然会影响它的经济，但制裁同时也会影响它的民众，这是双刃剑，而我们又不愿意看到朝鲜因为遭受经济制裁而发生严重的民生问题，引发社会灾难，所以制裁不可能是全面的、彻底的和持之以恒的。而朝鲜对抗国际制裁已经积累很多经验，决心可以说是不可动摇的。
第三，美国和它的盟国高估了中国在核问题上对朝鲜的影响力。我们自己也常讲，中国在半岛问题上有独特的影响力。但是，在朝鲜开发核武器问题上，我们的影响力到底有多大？大家已经看得很清楚。如果美国和它的盟国仍然把解决朝核问题的期望寄托在中方身上，我觉得大家都会犯错误。
“三个低估”、“三个高估”，导致半岛形势变成今天这样不可收拾的局面。朝核问题，现在已经变成一场深刻的地缘政治危机了。
半岛局势最近又骤然紧张起来，源于朝鲜最近进行的一次导弹试验。这是朝鲜精心做出的时间选择。他们知道，美国新总统特朗普是个强人，但没有国际斗争经验，没有处理外交问题的经验，甚至连一个完整的外事团队都没有。就在这个时候，朝鲜铤而走险，发射了导弹。
所以，可想而知，朝鲜的勇气有多大。大家刚才讲到，恰恰是蒂勒森访问韩国和日本、日本首相安倍在美国与特朗普总统讨论日美关系和半岛问题的时候，朝鲜“出手”了。这时，朝鲜也看到，中美关系这艘大船摇晃得非常厉害，特朗普某些越格行为使中美关系跌入危机边缘。朝鲜就选择这个时候发射导弹，用心险恶啊。在这之前，我们国内许多人，包括驻朝鲜记者，都说近期朝鲜方面不会有大的举动。这下打了脸，打了我们这些日日夜夜观察半岛局势的专家和学者的脸！所以，我们要充分认识到朝鲜人的意志和决心才行。
我对朝鲜核问题的解决很不乐观。刚才平岩俊司先生的讲话，有些看法我还是比较认可的，他对很多问题的分析也很好。但平岩先生希望中国在这方面发挥影响力，我还是不太认同。现在让朝鲜自己放弃发展核武器，无异于与虎谋皮。那么剩下的“选择”或者说“选项”，似乎只有一个，这就是美国采取极端措施，运用武力手段。所谓的武力手段，无非是对朝进行全面的军事打击，摧毁这个国家；再一个是搞所谓“斩首行动”；另外，也许还有袭击重要军事目标、轰炸核设施等方面的内容。
美国搞“斩首行动”能成功吗？“斩首行动”展开以后，那个国家领导人就会像南联盟米洛舍维奇那样，最后到海牙去自首吗？朝鲜是绝对不会的。在半岛对朝鲜实施全面打击，那就是局部战争，韩国、日本都会搅进去。中国虽然不至于再次“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去帮助朝鲜抗美救国。但事态的发展，可能最终是无法预料的，所以美国也未必敢于发动对朝战争以解决半岛核问题。
剩下的选项就是轰炸朝鲜的核设施，但后果是什么？核扩散问题，美国能够保证解决好吗？最终谁是受害者?整个半岛、整个东北亚，包括中国、俄罗斯。我想特朗普要是有点理智的话，他也会反复考虑这个问题，他未必会妄动。
特朗普上任后，现在看，他的“三板斧”都抡空了。所谓的“特朗普冲击”也没有像人们预想的那样可怕。首先，他挑战了美国两百年来形成的制度，以及美国人的传统理念，因而在美国遭到了强烈的抵制。其次，他挑战了整个国际社会、国际规则和秩序，但他说得多，动得少。刚说完要修建美墨边境墙并且要墨西哥付钱，随后又派国务卿到那里去和稀泥。第三，他挑战中美关系和中国核心利益，但对中国放了两炮之后，现在也是想方设法地往回收，特别是与习近平主席通电话后，口气明显有变化。这说明，特朗普“头三脚”踢得都不怎么样。特朗普现在也要“攘外先安内”。朝核问题是大问题，但毕竟并不是他的第一要务。他要处理的对外事务也挺多，哪个是当务之急，哪个有待观望，哪个要适度放弃？刚才有学者已经提到“忍耐”。平岩先生讲的是“一面对话，一面施压”。美国对朝鲜政策，恐怕还是这个老路子。
朝鲜拥核到底谁是最大的受害者?或者说，哪个国家面临的威胁最大?我想，受到威胁最大的还真不是美国，受到威胁最大的就是我们东北亚的这几个国家。在这一点上，我们拥有共同利益。所以，东北亚国家之间要加强沟通，加强对话，加强协调，包括同美国的协调。还要共同向朝鲜施加外交压力，这才是目前最现实的办法。
我们反对用军事手段解决半岛核问题，因为它不会成功，其后果是不可收拾和不堪设想的。我们也反对用部署“萨德”导弹这种方式，用强化美韩、美日或者美日韩军事同盟这种方式来应对朝核问题。这样只能造成恶性循环，而要制止这个循环，大家就要采取缓和局势的具体措施，采取善意的姿态。一方面，我们现在要在政治上对朝鲜施加压力；另一方面，还是要表达这样的意愿：只要你暂停核试验，或者冻结核武器开发步伐，我们愿意与你方共同研究，维护地区稳定。
当然，现在要恢复我们喊了多年的“六方会谈”很难，但这个口号不能丢，这是我们的良好意愿。我们可以在中美之间谈起来，也可以在中美俄之间谈起来。中美日俄韩各方都可以谈起来，既是多种形式，也有多种渠道，用多边对话形成的共识，来压制朝鲜，促进它逐渐回到对话轨道中来。这就是最好的选择，我们不希望半岛局势生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