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 《“红太阳”照耀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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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风骤起
(1) 爸爸回来了
1957 秋开始的“赶英超美”的大跃进,导至了农业颗粒无收,全国规模的大饥荒持续了三年之久,统计说全国有三千万人死于饥饿。就在那个时期,我迎来了离乳期,开始伸着舌头寻找吃食。
虽然有了“翎羽”这么漂亮的名字,但是,我不仅没能自由翱翔,反而一直徘徊在生死线上。我记事的时候,已经不用“翎羽”了。
姥姥不认为“翎羽”是享受自由的翅膀。她觉得那是离开本体的、漂浮不定的、一口气就能吹跑的没有生命力的鸿毛,不吉利。要救活这孩子就得加上新的生命力,于是给我改名叫“新力”。
我家亲戚好几十口,没上过学,大字不识的就姥姥一人。因为她给我起了这么个响亮的名字,我一直觉得她是亲属中最最最聪明的,只是没有生在好时代而已。
妈在石家庄百货供应站工作。百货供应站顾名思义是筹措、供应百货用品的国营商业机构。负责向市内大小百货公司及该市所属的 8 个县的百货商店提供货物。
妈这代女性是新中国成立后最先在社会和家庭都获得平等的女性。也是最先享受男女同工同酬待遇的女性。同工同酬在制度上是了不起的进步,但它让女人牺牲了女人应该享受的东西,也让孩子们从小就饱尝了孤独。女人争气要强,拿了跟男人一样的工资,就得跟男人一样出差、加班、上夜班。
有这样的妈妈,我刚刚勉强能自己往嘴里送饭就开始住长托了。星期一早上去,星期六晚上回来,要是赶上妈出差,园长便把我带到她家过周末。人们常说:你干脆管园长叫妈算了。
那所幼儿园里有长托和日托两种,我虽没有感到幼儿园有什么不好,但每天晚饭后,看着白天一起玩儿的小朋友拉着大人的手高高兴兴地走出去的时候羡慕得不得了。
傍晚,幼儿园的门总是大敞着。一天我夹在出出进进的人中溜了出去。走了一会儿就来到了大马路,路边有家大邮局。那时大邮局门口都坐着替人写信的老人,一张小桌,一把椅子就能开业的代笔爷爷。那爷爷让我在他身边坐下,以为我是跟大人走丢的,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找。他还从旁边烤烧饼的那里给我买了一个,我坐在他旁边啃烧饼。路过的行人一定认为我们是享受天伦之乐的爷爷和孙女。
天黑了,他问我:家住哪儿?
我回答说:幼儿园。
第二天,我站在滑梯顶上看到幼儿园的后门开了,进来了一个女人,我高兴地冲她喊:“妈妈,我在这儿呢!”然后顺着滑梯冲了下去。
大人有时很难搞懂,我自己发现了这么个有大院子,又有滑梯的幼儿园,妈不替我高兴,反而泪如雨下。
那天我牢牢地记住了“不能跟不认识的人走 ! ”
一天上午十点来钟,老师给我换了干净的衣服,拉着我一边往门口走一边说“新力、你爸爸来接你了。”
我不是不知道“爸爸”这个词,但是我没有爸爸。这点老师也知道,我觉得一定是她搞错了。再说了,谁家这个时候来接孩子呀?你什么时候见我爸爸来过?
平时紧关着的大门,那天开着。门口站着一个健壮的男人,个子很高。我得把脑袋向后仰 90 度才能看到他的脸。
怎么看都是我不认识的面孔。
“嗯,这就是新力的爸爸”,老师说着要把我的手递给那人。
我紧紧抱住老师的腿:“我妈说了,不能跟不认识的人走!”
“可他是你爸爸呀!”老师也找不出更合适的话来说服我。
“来、新力,爸带你去公园”说着那人俯下身子把我抱了起来。
那是一张充满慈爱、可以信赖的面孔,“去公园”这句话更有吸引力。可我还是一个劲地重复着“不能跟不认识的人走”。
那天在门口执拗了很长时间。
爸爸的胸膛比妈妈宽,比妈妈抱我时牢靠,但是没有妈妈松软舒适。特别是他老来亲我,每次我都感到恐惧和不快。时不时就哭着说“我妈说了,不能……”
这就是我和爸爸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那时,爸已经从石家庄劳教所转到黄壁庄水库工地,跟被判了刑进了监狱的右派们一起修水库。爸那时在食堂做饭,被解放到可以每周休息一天的境遇了。爸把休假攒到一起,尽可能地多创造出时间来幼儿园接我。
等我幼儿园毕业的时候,爸爸从水库工地彻底解放,回到石家庄了。
( 待续 )
我和父亲都忘不了那天的情景,都非常珍爱这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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