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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年国庆后,学校开始招收工农兵大学生,我参加了我们学校招生组的工作。因为新生需要入学体检,卫生科也派了人参加招生组,其中就有王承德医生。王医生给我讲了很多有关金盼兮的家庭和感情方面的情况。金盼兮的家庭情况,庄以真过去给我讲过一些,我只是对她的近况不太了解。
金盼兮的祖父原是清朝嘉庆帝后裔,姓爱新觉罗,镶黄旗人,原来住在北京腊库胡同。祖父育有三男二女,金盼兮的父亲在家中排行老三。辛亥革命后的1923年,祖父家道中落,带着她大伯和她父亲到四川,投奔一个远房亲戚,这个亲戚早年在四川总督锡良手下担任过钱粮师爷。到金盼兮父亲辈时,家中除了现居住的成都窄巷子52号这家公馆外,已经财产尽无。金盼兮的父亲,解放前曾在四川省政府担任会计主任,解放后在日杂公司当会计,几年前因病去世了。母亲解放后任小学教员,金盼兮有两个哥哥,都在外地工作。大哥解放前读大学时秘密入党,1948年被组织派遣到宝鸡,后跟随解放军第十八兵团南下解放四川,文革前担任川北某地级市劳动局副局长;金本人1960年从成都市卫生学校毕业后,分配到我们学校卫生科作护士。
王医生说,不久前,金盼兮给他老婆讲了一个她自己经历的故事,有些诡异。今年上半年,金盼兮的大姑姑过七十大寿。她和她母亲去了一趟北京为姑姑祝寿。 在她们拜完寿准备回成都之前,拜访了几家远房亲戚。此外,她们还找了一个好天气,去附近的景山公园玩了一趟。小时候,金盼兮在大姑姑居住的腊库胡同家里住过几年,景山公园离腊库胡同就几条街远,她跟随大姑姑去过很多次,这次再去算是旧地重游。
她们两娘母在公园内玩了一大圈后,便在一处堢坎处歇息。金盼兮发现堢坎上有一种花开得很灿烂,她爬上去拍了几张照片。没想到,上去容易下来难,金盼兮试了几次,终究不敢跳下来。 就在他们万般无奈之际,从对面走过来一对年轻夫妇。见此情形,男的赶忙把手套脱下来交给女的,然后爬上堢坎把金盼兮搀扶下来。穿得厚,捂得紧,谁都看不清谁,等到他们两人下来站定后,金盼兮才猛然看清楚,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庄以真。这个时候,庄以真也看清楚了金盼兮和不远处站着的金盼兮的母亲。除了庄以真的老婆文慧茹之外,其他几个人都像被电击了一般,霎那间愣住了。庄以真和金盼兮对视了片刻,庄以真惊愕得只“你……”了一声。文慧茹走过去,问:“你们干吗都楞住了?你们认识吗?”这时候,金盼兮才立刻警醒过来,对庄以真生硬地说了一句:“同志,谢谢您”,说完,走过去拉起母亲快步离开了。
回到腊库胡同,金盼兮脑子里还想着景山公园的情景。吃完晚饭后,她独自坐在床上出神,自言自语地说:“七年了,又瘦又黑了”,一边说一边还像是在抹眼泪。她母亲走进来,问她:“你说谁又瘦又黑了?” 金盼兮也不搭理母亲,自顾自地看着地板沉思发呆。景山一幕,让金盼兮越想越感到伤感。触景生情,也让她回想起她和庄以真曾经有过的一段经历。
一次,庄以真和她去成都人民公园游玩。在一处假山,金盼兮只顾往上爬,爬到很高的一处地方下不来了。她惊恐地对下面的庄以真大声喊道:“以真,快来呀,以真,我下不来了!” 后来,庄以真上去背起她小心翼翼地走了下来。金盼兮匍匐在庄以真宽厚的背上的那一刻,感觉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踏实和幸福。她以为,从此以后,她有了庄以真的强有力呵护,什么事情都不用担心了。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如今……,金盼兮不愿再想下去,也不想在北京再呆下去了。她和母亲很快结束了在北京的逗留,几天后乘火车回了成都。
回学校上班后,金盼兮为了忘却那些不愉快的过往,也不想再让男女之事再来烦恼自己,她强迫自己忙起来,为自己制定了一个义务进修计划。她希望自己,通过自学和出外进修,能在四年内达到医师水平,主攻口腔学科。那个时候,正值文化大革命,学校的运动搞得轰轰烈烈,开不完的会,写不完的标语大字报,无论你是哪一派,但是都必须置身其间。不过,卫生科是个业务单位,每天还得有人上班,所以金盼兮抽点时间看点业务书籍学习业务,并不显得太过打眼。
周末时间比较集中,金盼兮自然不会放过。此外,值下班晚十二点下班,第二天可以有较多的学习时间,因此她总是争取多上下班。第一年,她给自己安排学习几门口腔基础课程:《临床医学》,《人体解剖学》,《口腔解剖生理学》,《口腔组织病理学》,《口腔生物学》和《口腔材料学》。教科书不是很好找,学校图书馆因为运动已经封馆,只能找私人借用,好在卫生科的周医生和他妻子曾医生是川医口腔专业毕业的,平素关系不错,可以找他们借一部分,其他的到时候再想办法。
虽说是自学,也不会完全不找老师问学,她在这方面有个得天独厚的优势。她家隔壁有位叫赵华之的先生,是一家知名医院口腔科的科主任。金盼兮的母亲曾经教过赵医生的大孙子,和她家有些往来。她母亲曾告诉赵先生,她女儿想自学口腔学课程,希望得到赵医生的指导。赵医生表示金盼兮有什么专业方面的问题,可以随时来问,需要什么书籍,只要他有的,可以随时来借。
金盼兮克服了很大的困难,坚持刻苦自学了三年,除了上面几门课程顺利学完之外,还学习了《口腔颌面外科学》,《口腔修复学》和《牙体牙髓病学》等课程。实际上,金盼兮学得相当辛苦,最主要问题的是在时间的把握上。她除了上班,还要抽时间参加部分政治活动,学习全靠挤压自己的休息时间。有时候,值完夜班下来,她仍然要强迫自己完成今天的学习章节,不学完不睡觉,下三四点才睡觉是稀疏平常的事情。但是,她的自学活动,虽然比较隐蔽,大多安排在周末和下半夜,还是被科里造反派中几个和她关系不睦的人发现了。造反派组织的头头批评她说,都什么时候了,还想坚持走资产阶级白专道路,随即没收了她的两本专业书,而且要求她那两天下夜班后,跟随造反派上街刷大标语,直至天明。当然,这些麻烦都难不倒她,之后,她的自学照样进行,只是更隐蔽更巧妙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