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爵王先生2022-06-02 18:33:05

       我去过重庆很多次,重庆在我心中留下的印象,每去一次都很不一样,尤其是2013年那次,感觉重庆完全脱胎换骨地变了个样,成了一座非常有现代感非常气派漂亮的大城市。不过,要说留下了刻骨铭心印象的,还是要数少年时期第一次去重庆的那次,有些人和事记忆了一辈子,特别是重庆的黄角树。

       1954年秋天, 我第一次从成都坐火车去重庆, 到菜园坝车站出站后, 眼前和成都完全不同的奇特城市景象,让我惊讶得目瞪口呆。房屋修在半山腰上,房屋上还"重叠"着房屋,汽车在挂在半山腰的马路上奔跑。前方不远处,一辆公共汽车正从山脚缓缓地爬上山去。汽车怎么能爬上那么陡的山坡? 后来才知道,那叫缆车,是重庆独有的一种交通工具。

       我到重庆后,住在北碚的澄江镇,那是一个偏僻宁静的小地方,再往北去十几里,就是合川县的草街子了。嘉陵江从小镇的脚下流过,是小镇所有精彩和活力的来源。我家租住楼房的背后有一条溪沟,一下大雨,雨水在沟里汇集起来,哗啦啦地奔向三百米外的嘉陵江。溪沟的堡坎上长有一颗高大的黄角树。

       那株黄角树高有十好几米,胸径大约七十公分,树冠散得很开,罩着一大片地面。最奇的是它的根,粗粗细细横七竖八在地上延伸得很远,有的暴露在地面上,有的直接伸进岩石缝隙中。之所以是这样一种生长方式,我猜想一是为了提高树的稳度,让它能够支撑粗壮的树干和硕大的华盖,二是尽可能多的吸取地下养分,为树的生长提供充足的营养。

       黄角树本名黄葛树,为桑科黄葛树属高大落叶乔木,喜温暖湿润气候,环境适应能力强。在重庆那种多山的地带,土壤很是宝贵的,很多时候,黄角树只能盘曲在岩石上艰难生长,这造就了黄角树坚韧不拔的顽强生命力。从黄角树的特性,我想到了重庆的山和水,以及重庆的天气和重庆的路,尤其让我想到了重庆的人。和黄角树一样,重庆独特的自然环境磨练了重庆人,造就了重庆人率直、刚强和坚毅的性格与品行。

       比起成都人来,重庆人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都更为艰辛一些,让人生畏的天气便是一个方面。1968年夏天,我应朋友之邀在重庆杨家坪小住几日。八月下旬的天气,“火炉”的高热余威尚在,早上一起来,发射着耀眼光芒的太阳,已经在天上“恭候”大家了。 我这个经不住风雨的人,那几天几乎要崩溃了,每天起床后,都感觉得口鼻干燥,还破天荒地流起了鼻血。反观我周围的重庆人,情况却完全不一样。不到七点钟,街上的人群已经熙熙攘攘,匆匆忙忙地在赶路上班,让人难受的这种天气,他们似乎见惯不惊,看不出有半点的畏惧和退缩。

       上世纪九十年代之前的成都公共汽车上,前车门左边的一个平台是售票员的专座,上车的人都从那里购买车票,即便是从后车门上车后来不及购票的乘客,也是由乘客们从车的后部把钱一路接力传递到售票员那里,然后再把车票和零钱原路传送回到乘客手中,售票员是坐着不动的。但是,重庆的公共汽车就完全不一样。虽说车上也有售票员专座,但售票员总是要下来走到乘客面前售票。酷热难耐的天气下,车厢犹如一个大蒸笼,站着不动已经汗流浃背了。那个售票员,多半是二十多三十岁的女性,围一根有两个大篼的长围腰,拿着车票夹板,在乘客中间挤来挤去把车票送到乘客手中。不怕酷热,态度友好,她们的这种吃苦耐劳的敬业精神,真让我佩服赞叹。

       说到这里,必须要说几句重庆的妇女棒棒军。在重庆的解放碑和两路口一带,我曾经见过不止一两次吧,在二三个男人棒棒军中间夹杂一两个女人,大多是半老徐娘,“嘿--嘁,嘿--嘁”喊着号子抬着货物,从望不到头的石阶上艰难地攀爬上去。男人们都赤膊上身,汗水顺着光溜溜的颈背不断线地流下来。女人不好坦肩露背,她们把家里男人穿旧的多半是蓝色的中山装翻过来,剪掉两只袖子当汗背心来穿。她们脸上蒸腾着热汗,整个上半身浸透了汗水,“背心”原本褪了色的浅蓝色已经变成了一片深蓝。她们做着本该男人们做的事情,表现出的那份刚毅和力量,又丝毫不在男人之下。没有幽怨,也不会矫情,她们不在乎路人投来的惊疑目光,只在乎如何稳稳地走好脚下的每一步。那一刻,我心里五味杂陈,我不知道是应该赞美这些女人,还是应该为我们这些男人感到愧疚。

       重庆的交通,也是富有满满的山城特色。要在原本是一片起伏跌宕的群山中建起一座城池,道路必然会像房屋一样,依山而开,出行中爬坡上坎就成了生存的必然。我少年时期住在那个小镇上,平时喜欢和几个小伙伴下到嘉陵江边去玩耍。江边有捣衣的妇女,有靠一只竹筏生发黄豆芽做买卖的小贩;江面上,还能见到重庆民生轮船公司的小火轮,嘟嘟嘟地拉着驳船溯江而上。大家玩耍时兴致勃发,快乐得忘乎所以,等到玩够了要回家时,才会感觉到从江边爬上那几十上百级石阶的辛苦。可是,我们的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小镇上就住着一群人,专门为商家或住户挑水并以此养家糊口。他们每天要从这条石阶路上上下几十次,终年如此,从不停息。重庆人的辛苦劳累,是我们这些生活在平原上的人无法体会得到的。

       到过重庆见识过老朝天门码头通天石阶的人,一定能够想象出重庆人是如何吃苦耐劳,如何与环境抗争而又和环境和谐共生的。晚清著名诗人赵熙有一首描写重庆的诗,不仅描绘了朝天门码头,也把整个重庆城地势的巍峨雄奇与市井生活的繁华富足描绘得十分到位:

          万家灯火气如虹,水势西回复折东。

重镇天开*****国,大城山压禹王宫。

楼台市气笙歌外,朝暮江声鼓角中。

自古全川财富地,津亭红烛醉春风。

       我住的那个小镇的嘉陵江有一年发大水,整个小镇都浸泡在水中,嘉陵江仿佛一夜之间向两岸扩展了许多,使江面变得更加浩渺旷远。派出所刘户籍带领几个警官,连夜把一批又一批的居民转移到高处。第二天白天,水势减退了,我们回到了所住的小楼,发现屋后那条溪沟中,湍急的溪水还在咆哮着冲向嘉陵江,溪沟沿途的不少树木和对岸几间房屋,都被洪水卷走了,但是屋后的那颗黄角树依就巍然地耸立在那里。它的树干下面,原先被土壤和小石头覆盖的表层树根已经裸露出来,显得有些“瘦骨嶙峋”,枝叶经过雨水的冲刷,“臃肿”不见了,只剩下了树的精干壮实。

       那棵黄角树凭着它的刚强和执着,经受住了大自然的多次“选择”存活到今天,成为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其实,重庆人又何尚不是如此呢? 每一条路的开凿,每一栋房屋的修建,重庆人肩挑背托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汗?这样一座让世界惊羡的美丽山城,又是经过了多少代重庆人胼手胝足流血流汗才建造起来的?我要高声赞美重庆人!必须的!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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