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之号2022-02-08 14:10:02

过了一天,我病了,就回到父母的屋子,无力地躺在床上。方医生来看我,说我发烧得厉害,看来是得了副伤寒,可能是淋雨和体力透支引发的,但她没有特效药。我妈留住方医生,在隔壁房间里与她简短地聊了几句。

我妈说:“方医生,你是不是该考虑个人问题哪?”

“你听到些什么了?” 她问。

“有些闲言碎语,说四眼和高大伟跟你走得很近,他们俩为你都快打起来了。”

“哦,四眼看上了我老大朵娜,可她还小,我只是盯他们紧一点。”

“你是不是觉得高排长不错?” 我妈又问。

方医生没直接回答问题,而是说:“他常来我家,主要是忙我家的抚恤金和救济的事。”

“那你还是多个心眼吧,他是有家的人,正在办理老婆和孩子来农场的事。”

“可他说他是单身,这英雄的嘴里也跑火车?” 方医生一定是很失望地走了,不知她认为我妈是多管闲事还是出于关心。

已经一个星期了,我还在发烧。不少同事和学生来看过我。朵娜也来过,她还是被我母亲挡在门外,我见到她的头在窗户边晃了一下。

在朵娜舅舅山寨的几公里外,有另一个寨子。寨里有个老师,是土生土长的山寨人,在县城读过中专。幸亏这位老师到我们学校做教学交流,他听说我病了,给了我几颗黑药丸,吃完病就好了。我问他:“老师,我怎么谢你?”

“你怕不怕爬山,小青年?” 他打量着我问。

“不怕,我经常到山里乱串。”

“那好。我跟你校长谈过,派个老师给我,教教学生的普通话。你知道,我说的不像话。我的学校山高路远,怕只有你行。”

为了感谢那位老师,我答应了他,每星期去山寨一次,教山上的孩子普通话。

无法说清那山寨在哪里,顺着上山的那条结着苔藓和植被的羊肠小道,穿林越溪,一直往高处就能找到。那里有三四十个孩子,不同年龄,来自附近的几个寨子,老师只有一个。孩子们学普通话的热情很高,对外面的世界很好奇。我尽我所能,我的普通话也不标准,只能说听得懂,对外面的世界我更是一知半解。

每去一趟山寨花不少时间,我还是觉得收获不小。有几个跟我年龄相近的男学生成了我的朋友,其中叫扎波的男孩还带我去打猎,讲他们的风俗给我听。

不过没多久,我不得不停止上山了。从内地传来消息,国家要在年底恢复高考,很多知青已在争分夺秒地复习准备,我在众多知青好友的鼓励下也打算一试,尽管我高中时几乎没学习什么数理化。

上完最后一堂课,学生们依依不舍地把我送出寨,问老师明年还来吗。

独自下山的感觉是那么侠意,想到也许很快就能走出大山和森林,到远方追寻自己的理想,我的脚便自己在跑,而心像放飞的翅膀,尽情地领略这千年依然的密林和它的故事。生命中很多疑问必将得到验证,为什么同样的事在山上和山下有不一样的诠释,那么在森林之外,在小县城之外,是否更有别样的故事,那许多的村庄,那许多的城市。

我走得口渴,知道不远处有个小瀑布,就穿过一片橡胶林去找水。在瀑布的水雾里我惊奇地看见了朵娜。

她站在瀑布里,摇摆着她的长发,身边水花四溅,身后是清泉和缓缓的溪流,有一道彩虹从她身边升起。她一丝不挂,赤裸的身影正如我想象的那样美丽诱人,硕健的双乳,婉曲的腰,半月形的翘臀。我藏到一片较高的水草丛后面,痴情地望着她在那里欣赏着山泉、阳光和自己。只见清泉流过她的脸颊,滑过她的指尖,便像是有了生命。攀悬的藤曼与瀑布一起共舞,献上蓝精灵的浪花。空气里似有一支若继若离的歌谣在回响。我拿出我的笔记本和铅笔,把这眼前的一切悄悄地画了下来,然后逃之夭夭。路上,我决定我高考的专业方向为美术,今后专门描绘生命的美丽瞬间。

我把我的打算告诉了我的师傅大曹,他否定了我的想法。他说美术的门坎很深,我将毫无胜算,他也只敢报美工而非美术。我听了他的话,确定了报考文学。我们那年在报名的时候就要填写报考的学校、专业和自愿。不知道考分如何填写呢?我就填北大,复旦,中广等等。

当教师的我应该比别人有更多时间复习,其实情况好不到哪去。下午放学后,教师必须上山开山辟地种橡胶树,直到晚上九点十点钟才回营地。只有星期天是自己的,但不能保证哪位领导不会心血来潮召集开会学政治。和我师傅大曹比起来,我是幸运的,至少在课堂上我手里握着书,课间我可以做点复习。至于大曹,他白天在山上伐木,晚上只睡三四个小时,拼着命挤出每一分钟来准备考试。也许是太疲倦,有天干活的时候,他把自己的腿砍裂了几寸口子,领导无赖,只好让他在家养伤,他正好有整天整天的时间复习。

最难准备的科目是数学,这里与世隔绝,找不到系统的教科书。即便从他人手中找到一些题型,也解不出答案。在最后几天的拼刺中,朵娜给了我一个惊喜。

我刚刚上完课走出教室,发现她在门外奇怪地向我招手,将手上一个笔记本递给我,我迟疑了一下,猜想里面会是什么,最先想到的是情书,然后是一本地下传阅的灰暗小说《少女之心》。如果是,我该如何。接过笔记本,才知道抄写的是六几年的高考数学题解答。朵娜爸爸一个老战友的妻子是团部的数学老师,她去她家呆了一个周末,抄了这个本子。我问她为什么不参加高考,她说她知道自己的水平,下辈子一定考,话中有些伤感。

回到宿舍,我打开手抄本,仔细阅读后才发现,因为抄写的数学符号的上标下标及其他特别符号的位置不当的缘故,多数内容无法辨识。我没有告诉她这点,她对我的一份感情全在数符之中。

从准备高考到高考结束,也就两个月时间。我们营有将近上千知青,开始几乎人人都要参加高考,真正去考场的人只有二十人左右。现在,大家静静等待。同时农场的氛围也在发生变化,团长被逮捕了,据说是四人班的人,我父亲即将调任更高职位,教导员不再那么骄横,曾经的地下歌曲《南京知青之歌》也可以公开传唱了。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

 

 

南瓜苏2022-02-08 15:24:41
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