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娜打消了逃走的念头,等待有天战事平息下来,如坎所保证的那样,他会把她送回中国。可是冲突不断,战事连连,朵娜和菩珞这些救护兵不得不跟着战斗部队东征西伐。
一次与邻邦的交战最为惨烈。本是友邦,突然兵戎相见,坎的队伍来不及组织有效反击,被对方追打了好几天,退到一个小河边做短暂休息。
朵娜,菩珞,还有其他女兵,衣裳褴褛,上面沾满了伤兵员血迹。她们无法忍受身上的气味,不顾劝阻跳下河去清洗。忽然敌方的炮弹袭来,正好落到河里,不少女兵倒在了水里,鲜血染红了河面。
菩珞及时把朵娜扑倒,用身体护着她。这是她作姐姐为朵娜做的最后一件事。她的腰被弹片划开了一个大口子。朵娜把菩珞抱在怀里,坎用自己的衬衣企图堵住菩珞腰间的流血。他们无助地看着她死去,太阳穿过高笋的密林,将一束惨淡的光线洒在她身上。
菩珞死后,坎沉默了许多。一天,他来找朵娜,把她带到他的宿舍,把门关上,让她在床边坐下,跟她说:“我对不起菩珞,是我让她死在这里,我不想看到你也死在这里,我要把你送出去。”
朵娜要回中国,坎回答说:“不行,去中国的路太危险。我在想,你去另一个地方。” 他问朵娜,“你希望读书吗?”
“当然,我最想上大学。” 朵娜回答,她曾幻想上大学将会是怎样的感受。
坎告诉朵娜,他有叔叔在纽约,她可以到美国去读书,他自己就是在那里读的书。朵娜问坎,这样的帮助有什么条件,并声明自己的心早已给了另一个男人。坎说当然没有,是他的良心要他这样做的,他要对得起菩珞。
不久坎亲自把朵娜送到泰国边境,把她交给他在泰国的人。坎跟那人说:“你必须保证毫发无损地把这位美丽的小姐送到美国,不然……”,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朵娜从泰国趁飞机抵达纽约,开启了她的全新生活。
朵娜与坎的叔叔登帕和婶婶琪米一起生活。登帕和琪米六十多岁,会说一点英语。他们的屋子很漂亮,前后院很大,围着高大砖墙,后院带有游泳池。登帕以前做点国际贸易,如今已经退休,常与妻子一起在院子里忙碌,种些花花草草。
朵娜的到来,给登帕和琪米带来了许多快乐,她很快成了他们的甜心。登帕教她学开车,琪米带她去注册成人高中课程。天气好的时候,三人一起去附近的公园走走。周末的时候,他们一起去商场买菜,去教堂坐坐。
朵娜兴高彩烈地给我发出一份信,告诉我她在补高中的课程,她要像我一样读大学。她的信寄往我原大学的地址,所以没能到达我的手里而是被退回。我转学的事,学校一直保密,以至于原班的同学都以为我被勒令退学了。大学不希望给学生一种印象,品德出了严重问题而不受惩罚。朵娜又写信给她二妹,让她下山去找我妹妹打听我的消息,她妹妹给她的回复是,小峰放假还回来过,通讯地址应该没变。朵娜又送出一份信给我,这次退回的信封上还写着“查无此人”。她相信,我一定出事了而瞒着所有的人。
朵娜来美国的第二年,登帕叔叔得到一个伤心的消息,坎死在一次战斗中。坎曾经对菩珞和朵娜说,他看得见自己将怎样倒在战场上,如果他死了,不要为他悲伤,而要为他庆祝,葬身在那片迷人的土地上是他期望的归宿。为了让菩珞和朵娜明白,坎还拔出手枪,对着自己的脑门扣动扳机,当然是没有子弹的,这可吓坏了两个女孩。坎做了一个倒地的慢动作,仰面躺在花丛里,然后像诗人一样的说:“想想看,倒在这片热土上,明日我身上就长出会唱歌的花朵,明年我身上就长出会跳舞的大树。所以,只有这肥沃的雨林是我的最爱。”
坎死后不久,登帕和琪米也出事了。一天朵娜放学回家,看见家门口被警用的黄色警告条围住,路边上停了几辆闪着灯的警车。警官告诉她,登帕和琪米涉嫌为犯罪集团洗钱已经被捕,该物业已被政府接管。朵娜被允许进屋拿了自己的衣物,在社工的帮助下找到个临时住处。
朵娜不愿放弃读书,只好边学习,边在中餐馆洗碗,洗到手指被油迹侵泡得不会弯曲,握笔都困难。
登帕叔叔一直反对朵娜出去打临工,他说每个女孩都是公主,应该无忧无虑做自己想做的事。朵娜不信自己有公主的命,事实如此。她曾暗想,只要那么一次,等登帕和琪米不在家的时候,到后院的阳光下玩一次裸泳,就这点机会老天都不给。
有时她独自来到海滩,遥望大海那边的故乡。将双手举到眼前,对着太阳,看着黑中泛红的手心手背,像放大的鸡爪子,泪便夺眶而出。多少次,想立刻回到妈妈的身边去,放弃一切努力,可是那个做一回大学生的梦想,总是挥之不去。海滩上,不知留下了多少她的歪斜的脚印,苦涩的泪水,和海风吹打的凌乱的身影。
一位来自北京的名叫安妮的女同学,不止一次地对朵娜说,英语不好和洗碗之间没有等号,女人漂亮就要有漂亮的活法。一天,她问朵娜对女人裸体怎么看,朵娜说,女人的裸体是一朵花,怎么看怎么好看。听了朵娜的回答,安妮说:“我给你介绍一个工作吧,最适合你这样的美人,语言要求不高,会几句就行。工薪不高,可是小费高。”
“正当工作吗?” 朵娜好奇地问。
“见得了阳光的工作,在成人舞厅当女服务生。”
“成人舞厅?” 朵娜不了解。
“就是一个合法的玩法,让女人脱光了让男人看。”
“女人都是自愿的吗?”
“我带你去看看,你就知道呐。这是人家的文化,就像北京的茶馆。”
裸体还是文化,朵娜有些好奇。
晚上,安妮带着朵娜来到舞厅见老板。老板是个二十几岁的男青年,留着披肩的金发,像个艺术家。
他问朵娜满十八岁了没有,她点点头。老板先带她去地下室看看,那里有几个女人在换衣服,有的光着身子,都是身材姣好的年轻女孩。老板跟她们打招呼,对朵娜说:“舞女和员工都在这里换装,每人有自己的带锁的衣柜。”
他又带着她到一楼的舞厅,那里音乐震耳欲聋,烟雾弥漫,一个舞女在台上绕着钢管,做着撩人的性感表演,台下坐满了男性观众,他们在喝彩吹口哨。老板让朵娜看几个手上端着盘子穿梭在人群里的女服务生,说道:“这就是你要做的,很简单。客人给的小费都是你的。” 朵娜见那些女孩身着比基尼,腰间围着小红兜,扭着屁股穿梭在男客中间,乐滋滋地兜售着烟酒和饮料。
朵娜问老板:“客人不会碰女孩子吧?”
“不会,舞厅的规矩,客人对女孩只准看不准碰,” 他轻轻地挽住朵娜的肩,摇晃了两下,笑眯眯地回答,“我看你适合这份工作,怎么样?”
朵娜犹豫不决。舞台上裸女的夸张表演,墙壁上充满性暗示的图画,观众的痴狂,刺鼻的烟草味,让她有点晕眩。可是,和堆积如山永无止境的杯盘碗碟比起来,这女招待的活看起来轻松得多。
她告诉老板:“我要想想。” 便出了舞厅。
安妮正在停车场昏暗的灯光下抽着烟,见到朵娜,急切地问她:“确定了吗?” 如果她成功地介绍朵娜,老板答应奖她一百美金。
朵娜长长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回答道:“我还是觉得洗碗踏实。”
“你至少试一试,” 安妮说,“你不会少了一块肉。明天晚上我有班,你跟我一起来吧。”
朵娜在安妮的激励下,真的跟着去了。她的新面孔,格外引起常客的注意,他们一个劲地喊她,从她那里买酒买烟。当她从他们身边过的时候,有人故意用腿挡住她的路,她不得不擦着他们的身体挤过去。到了夜深的时候,甚至有人暗中捏她的屁股。多娜向安妮抱怨,可她的同学说,“这是他们喜欢你”。
多娜在换工装的时候,发现三角裤上有涟糊糊的东西,她猜出是什么,立马把裤子扔进了垃圾桶。她到停车场找安妮,准备一起回家,发现安妮和一个老男人正抱在一起。
多娜觉得自己做的这件事够荒唐,已致第二天没有心思去上课,而是来到中餐店,跟老板说,今天想加班。她一直洗碗,直到傍晚才歇工。
路过教堂的时候,顺便进去坐一会,听唱诗班的女孩子们在唱圣歌,“告诉他给我做件麻布衫,没有接缝没有针线,那他会是我的真爱”。 那婉约的小曲给了朵娜不少慰籍,让她想起自己好久不唱山歌了。为什么不呢?就连上帝也需要听歌,以后要用山歌给自己提气。朵娜起身往家走,嘴里哼着,“我有山歌千千万,莫怕山路寂寞多…..”
她的同学安妮正在宿舍大楼的门口等她。她见到朵娜,将手里几张纸递给她,说:“这是今天的课堂笔记,我复印了一份给你。”
朵娜接过纸张,问安妮:“你心里有爱的人吗?”
安妮回答:“有,可是他在万里之外,什么也帮不了我。”
“为我所爱的人,我愿意继续洗碗。” 朵娜说完,没有告别,径直往大楼里走。
安妮企图抓住朵娜,她还有话没说完。她要说,昨晚,她只是和那个老男亲了几下,没做过分的事,便得到了两百美金的小费。
朵娜完成了高中课程,顺利拿到大学入学通知。她立马给妈妈写信,“亲爱的妈妈,我上大学了,我选择学教育学,拿到学位后我会回到您身边,在山寨里当一名称职的教师。” 她母亲十分为女儿骄傲,等待着女儿学成归去。
朵娜的聪慧很快在学业上表现出来。凭借优异的成绩,她拿到了好几个奖学金,自己也说不明白是哪些,加在一起,有一份工作的收入。她不必为房租和饭钱犯愁,有了更多的时间阅读自己喜欢的书,也能为自己买点漂亮的衣裙,还学会了给自己化妆。她有时浪漫地想,“要是小峰再见到我,他一定被死死地迷住,就像蜜蜂被花蜜缠住的那样”。
朵娜无论在咖啡厅里或图书馆里,总会有男孩子向她递出橄榄枝,可是他们没有机会和远在天边的“小峰”交手,就败下阵来。因为每当有人要与朵娜约会,她就举起左手让他们看,她手指上套着订婚戒指。那戒指看起来像是用宝石镶嵌出来的,闪亮华丽,让人想到一个没有学识刚刚挤进新贵的公子哥,用臭气熏天的财富套住了一位仙女。其实那是朵娜花十几块钱在超市买的,自己给自己带上的,她的用意自不待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