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我自己也面临毕业了,何去何从,我没有多想,反正是国家分配工作。去画院、杂志社、大学都有可能。意外的是,我们的外教帮我争取到一份奖学金,获得到美国洛杉矶一所艺术大学做博士的机会。
我匆匆打点行装启程,来不及回家看望父母、家乡的大山和森林。再说即便回去后睹物思人,只会给我心中增添更多的伤痛。朵娜消失在丛林里,雅兰去了繁花的大世界,我现在像失去了舵的帆船,只是随着流水往前驶去,不知道港湾在哪。
临行的前一天,我和田雪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店坐了许久。我们聊起在一起度过的充满笑声的时光,我还拿她做过的那些荒唐出格的事逗她,我希望我和她的关系就在这欢快的气氛里永久封存。
而田雪却比往日沉静许多,她最终对我感叹道:“看来我真地得跟你说再见了,我承认我对你有过小小的期待,很遗憾让你这样温暖的男人从我身边溜走。”
“我注定是你身边的过客,” 我真诚的回答,“因为我的心早就失落,只剩下躯壳了,你真正要爱的人也许正在路上。”
“你是不是和雅兰说过同样的话?” 田雪问。
“怎么可能!在她面前,我都没提起过朵娜。”
“是吗?看来雅兰比我还傻。”
“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追问。
“我答应雅兰不说的,不过现在说出来也没事。” 田雪又加了一杯咖啡,继续说:“那天晚上,我和雅兰睡一张床,我们谈到你的很多事,她后来忍不住哭了。她以为,她睡在你怀里的时候你会吻她,她说去香港的时候你会叫她留下。”
启程的那天,田雪到机场为我送行,有一个帅哥陪着她,我想这是男友吧。告别拥抱的时候,田雪靠近我的耳朵悄悄地说:“我应该跟你上一次床。” 她总是这样出其不意,我想她的新男友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到达洛城国际机场后,我取了自己的两个行李箱,呆在大厅里,等我的指导教授勒菲德先生来接我。仿佛刚刚来了一次穿越,进到一个不同维度的世界,将熟悉的人和事远远地抛在脑后,眼前的一切恍若梦境。我穿着厚厚的棉外套,生怕在异国他乡被冻着,没想到当地人已经短袖短裙,春意安然。到处是嗡嗡响的英语,没有一句听得真切,这才知道自己的英语还差得远。口袋里只有两百美金,是我卖画攒下的钱,必须坚持到在学校注册后经费才能接上。
大厅里人流越来越少,不像有人接我得样子,看来我得叫出租车,准备牺牲一张二十美金的票子。就在我犹疑之际,有个金发年青人不知不觉地出现在我边上,对我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只好回应他:“Pardon?”
“你好!” 他又说了一遍,原来他说的是中文。他接着问:“你是克里斯唐吗?”
我赶紧回答“是的”,像等到了救星。
“我叫杰克,勒菲德博士让我来接你。” 他笑着,上前给我一个拥抱,顺手接过一个行李箱,我跟着这位看起来开朗的小伙子去停车场。他高高的鼻子,深蓝眼睛,高我半头,长袖花格子衬衣整齐地系在仔裤里面,上领扣开着,胸部的金毛像穿了毛绒衣。在车上,他自我介绍,他在勒菲德博士麾下读硕士,这是他最后一学期。
我好奇地问他:“你的中文真好,在哪学的?”
“我在台湾住过两年,一边教英语一边学汉语。很高兴认识你,克里斯,今后跟你练习中文。”
他又问起我准备住哪儿,我说教授建议我住学生公寓。他听后大叫一声:“什么?” 他说学生公寓太贵,他要带我去一个地方,又便宜又方便。我跟他来到学生合作公寓,一种学生自营的公寓楼。楼管见我是新学生,要我缴纳八十块押金。
杰克见我面有难色,问了我的现金情况,叫我拿出我的入学通知书,递给楼管看奖学金的部分。后来楼管同意只收二十块押金,给了我一个两人合租的单间,半个小时搞定了住处。那是一幢两层楼的大屋子,就在校园边上,里面有许多小小的单间,住着的多是国际学生,地库是厨房,可以自己做饭。
杰克又开车把我送到艺术系楼下,告诉我系秘书会帮我见到勒菲德博士。我下车后等他离开,他开的是手动车,我见他先是一只手挂挡,没拉动,又两只手一起使劲,车才像一只愉快的小红兔子一溜烟地跑了。
见过勒菲德教授,他建议我补修几门本科生高年级的课,头两年以修课为主。
记得第一次去课堂,走道里多是女学生,也许是艺术专业的原因。在我眼里她们个个是美女,我那时就是个脸盲。快上课的时候,我见一个女生匆匆走过,钱包从口袋里掉到地上,我正在搜索英文准备叫住那女生,这时另一个女生捡起了钱包放到自己的口袋里,进了一间教室。我追上掉钱包的女生,她让我带她到教室里指认谁捡了她的钱包。我站在门口,朝大教室望去,满屋子的女孩长得一模一样,无法辨别,只好说声抱歉离开了。
我的室友来自菲律宾,做访问学者,白天很少和他见面,晚上躺在床上和他聊聊天,多数时候听他谈他的年轻的妻子和一岁的女儿。每个周末他会跟着他的老板,也就是他的课题教授,去乡村,在老板的农场里帮帮忙,拿点现金报酬。问他具体干什么,他不愿说。直到有一天,他盯着寝室墙角上的一片片黑斑点发呆,我问他怎么啦,他说:“我看着怎么像猪粪的斑迹!” 原来他在农场里做猪粪和牛粪的清洁工作,开始有点粪便过敏症。
杰克住在乡村,来学校单程要花一个多小时,他只有上课或见教授才来一趟。他时常带一小筐自己种的蔬菜到我的宿舍来见我,我不在的话,就放在门脚边,里面有胡萝卜,芹菜,甜菜等。
如在校园里碰到他,有空的话他邀我一起去喝杯咖啡,用中文聊天,不过我心疼买咖啡的钱,后来就说我不习惯咖啡,更喜欢在户外坐坐,阳光不花钱。其实他明白我的经济状况,说那样更好,他喜欢坐在草地里享受春光,和观望来往的女学生。
杰克比我大两岁,算是同时代的年青人。他成长的故事与我大不相同,一切都是他自己选择的,自己挣来的。他自修学会弹钢琴,高中的时候靠它做家教挣钱。上完大学,到台湾挣了一笔钱,回来后从奶奶手里买下一个在乡村的百年小屋子,已花两年的时间自己在做翻修。他一边在读研究生,一边在一个监狱里兼职授课,他说老师和学生之间隔着铁珊栏。
他问起我有没有女朋友,我说:“有的,只是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几年没消息了。”
“克里斯,那就是没有。” 杰克听着笑了,“女人不在你身边,等于没有。你要是喜欢西方女孩,我倒是有几个,可以介绍给你!”
“不,杰克,我等她的,她也会。” 我回答他,为了掩饰自己的伤心,我反问他:“你呢,女朋友在哪?”
“喔,她是狱警,a hot babe!我们相当相当地爱,再过两月我们就结婚。”
两个月后,杰克邀请我去他家,参加他的告别单身晚会。我买了一瓶威士忌,坐上他的小“红兔子”。途中,他发现车的引擎太热,把车停在路旁歇一会儿。我问他:“你要结婚了,还不换好车,新娘不介意吗?”
“不会的,她有自己的车。”
“晚会要做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一帮男性朋友聚在一起,疯一疯。到底干啥,全看他们的。你不会失望的,克里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