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失月迷楼台津渡2022-06-03 21:02:55

 

圣诞节前我来到纽约H的小家,第二天我们乘灰狗长途汽车去了华盛顿DC。下车见到金和他的侄媳F。他们已经在车站等了一阵。金,身量很高,但是很瘦,长脸,两眼炯炯有神。他一见到我就说:欢迎新郎官。把我弄得很窘。F是美女,很热情,祝贺我们新婚。金说:你们来这儿算做是旅行结婚,旅馆已经订好,一会儿带你们过去。明天是大日子,晚上有一个大型婚宴,亲戚们都来参加。一切花费由我负责,等于我送给你们的结婚礼物。我说:太谢谢舅舅了,让您这样破费,不好意思。他说:哪里,40年前,我在上海,有美国的奎格教会,教友把个人收入全部上缴教会,然后个人的任何生活需要,全由教会负责解决。那些教友个个仙风道骨,活得轻松自在。现在我们也可以仿此,今天我有钱,我贡献,日后你们挣了大钱,你们贡献。

 

说着,带我们去了一家中餐馆吃午餐,然后去到订好的旅馆,把我们随身东西放下,就去附近的金家。那是一个名为水门大厦的高级公寓(不是尼克松下台事件中的那个水门大厦)。我们来到他的位于16楼的书房,就是后来联邦调查局探员造访他和逮捕他的那个地方。

 

他的书桌上有一个小奖杯,是在他退休时中央情报局对他30年出色服务的奖励。我问:这是不是一份极大的殊荣。他说,是的。

 

闲谈中他提到曾经在韩国的志愿军战俘营中做过一年翻译,引起我的兴趣,就请他讲讲在那里的见闻。他说:志愿军当官的在那里不受待见,以前这些当官的免不了会有得罪甚至苛待当兵的情事,现在当兵的人多势众, 开始进行报复,经常找碴打骂虐待当官的。美国是日内瓦战俘公约签字国,不允许这类事情发生的,但是总有你管理人员看不到的时候。有一次,一个原来当团长的被一群士兵战俘弄到一个死角去,对他动用私刑,幸亏被我们及时发现而解救下来。如果我们不干涉,他会被那些人折磨残废的。

 

我问:在两万余名志愿军战俘中,大部分都去了台湾,他们是自愿的还是被胁迫去的? 他说:应当说绝大多数是自愿的,有很多中立国的观察员在那里,就是为了保证没有胁迫发生。台湾在战俘营里会有一些影响,因为翻译和办事人员不少都是台湾支援去的,但是战俘营是美国人在管,劝说和个别谈话都是不被允许的,更别说胁迫了。很多志愿军战俘在身上刻上“反共抗俄”的刺青,是为了提高去台湾的筹码,因为不是谁想去都能去得了的,共产党员台湾就不要。

我心中一直有一个疑团,即关于中国驻荷兰大使馆临时代办廖和叔叛逃一案,于是提出来问金。廖案极富戏剧性。1966年在徐子才殒命荷兰事件中,正是廖和叔带领人马去医院把徐抢回中国驻荷代办处的。而到1969年一月廖自己又叛逃美国,并使得预定在当年2月 20日举行的第135次中美大使级会谈流产。然而4年之后廖又离奇返回中国大陆。看得我目不暇接。因此我问金对此案知道多少,有没有参加中情局对廖和叔的盘查询问。他说没有,但是此案当年在世界上极其轰动,因此他关注了所有关于此案的报道,他知道的情况是:

当时在徐子才事件中,身为政治秘书的廖和叔扮演了中国驻荷兰代办李恩求的忠实打手。李恩求,是那种只讲阶级斗争而不讲人性的典型中共人物,他并不在乎徐子才的死活,他关心的是徐不能落入外国人手中.于是廖和叔一马当先带领几个人, 以外交人员特权身份,假借入院探病名义蒙混进入医院,然后趁对方不备把徐子才劫出,再利用外交特权的车辆,把徐带回中国驻荷兰代办处,等到第2天荷兰当局前来询问徐子才下落的时候,徐已经死亡。徐子才“失而复得”廖和叔立了大功,他因此后来升迁为中国驻荷兰的临时代办。但是廖和叔在出身上有污点,当时正值文革时期,领馆里的造反派并没有放过他。在被多次批斗之后,廖忍受不了,而逃出跑到荷兰警察局,要求政治庇护,最后被秘密经西德送来美国,接受美 國中央情報局安排,定居華盛頓。他曾经在華府喬治城大學讀过一年研究班。后来廖思家心切,精神变得有些不正常, 終於在1973年左右,写了悔過书而返回中國大陆,從此不知所終。

我说,廖当年对徐子才的处置当然是奉命而为,但是他竟看不到中共对于动摇分子惩治手段之严酷,估计他回去后的下场也不会好。

 

金说,就像那些当年回国的志愿军战俘,返回大陆之后,在历次政治运动中都是整肃对象。共产党好像是,你只要离开过它的视线,你从此就完了,再也别想取得信任了。

 

当时我自然无从知道,金是潜伏在美国的中共特务。若论他的生活作风,思想观点,感情色彩,他几乎无一不是西方的,而且和我这个从大陆叛逃出来的,对中共格格不入,思想反动的,申请政治庇护的人,却是谈话十分投机,甚至是有相見恨晚之感,彼此总有说不完的话。他这些都是自然流露,没有伪装的痕迹。在我们这些晚辈面前,他也没有作假的必要。在我看来,他虽然是在给中共做事,但是他本人的思想感情却是完全西方化的。

 

天渐渐黑下来,他说,你们回酒店休息吧,明天一天会很紧张。 他把他的福特汽车给我,让我这几天里用,他自己则开妻子周谨予的车。他又送给我们一部录像机和几盘成人录像带回去看。来华府的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天上午H去做头发,金就带我去逛卖二手货的旧货店,我买了一个鹿皮夹克。下午5时婚宴开始。H在华府的亲戚真不少,宴席开了三桌。金,我们俩个,F和她先生(金的侄子),还有几个近亲是一桌,而另外两桌的人我几乎全不认识。落座之后,大家就用筷子敲击碗碟。我茫然不解,H面露羞怯。金说,这是大家要你们接吻呢。哇,原来在美国结婚的新人也得给宾客做余兴表演,我和H就照办了,互相亲了一下。那天,就再没有人难为我们。然后是大家祝福:喜结良缘百年好合。这些礼数终于过去,才开始用餐。

 

在一次上菜的间隙,金突然站起来,这时坐在旁边的F拉了他一把,说:三伯,别--。但是金一付不管不顾的样子,清了清喉咙,就说了起来。他说:今天是H和SHERMAN大喜的日子,大家都为他们高兴和祝福他们。今天借这个机会,我要特别讲一下H,她勤劳善良,对人真诚,和大家关系融洽,这是你们每个人都知道的。她一个人来美国读书打工,很不容易,应当得到大家的帮助爱护。但是在过去几个月里,她却受到很不公平的对待,受到骇人听闻的迫害,有人甚至造谣说,她不是处女。这一点,现在已经由她先生检验过,这谣言也就不攻自破。

 

金的突兀言论着实让我吃了一惊。我注视H,她低着头,面无表情。我听得一头雾水,但心里有些生气:话,怎么可以讲得这样粗俗,这又哪里有绅士风度呢!就我来说, 我没有处女情结。在这样隆重的场合,金作为长辈,竟然用这样粗俗的话来撇清H,让我莫名其妙,也让我的心里特别不是味道。

 

现在回过头去看,特别是读了周谨予《我的丈夫金无怠之死》一书,就清楚了:他也许太过急于要洗刷他和H的不伦之恋的名声,所以讲话才会那样失态。这是:对一件特定事情的强烈欲望,会让灵魂看不见其他一切。

 

周在书中讲到,H那时在华盛顿的语言学校学习英语,周末回去金家。有一次周撞见金和H在房间里看成人录像带,让她醋海生波,宣布H为不受欢迎之人,从此不许踏进家门。

 

金和H的关系不一般,逾越了世俗常人的雷池这一点,是无法否认的。美国联邦调查局对金的电话进行了两年监听,而拥有金的电话通话的所有记录。美国联邦调查局监听到的金的私密谈话,在金案公开之后,自然泄露给媒体,并且被大加渲染,以达到丑化金的目的。把金妖魔化,在美国是一件政治上正确的事,自然被做得不遗余力,和乐此不疲。

 

 

 

金在婚宴上说,H受到骇人听闻的迫害,却也有些根据。 周谨予对H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一方面在亲友中对金和H的关系大加渲染,另一方面又雇人一再半夜打电话去对H辱骂骚扰,使得她不得不数度改换电话号码。周还收买H在纽约的二房东(华人)故意对H进行多方刁难, 让H的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周谨予绝非善类,后文我会述及。我从与H相处中知道,她是一个弱者,不会打架,不会骂人,不会动粗。H 显然不是周的对手,如果没有金的帮助,她是保护不了自己的。金可能觉得再不为H 做点什么,再不替她主持公道,以后就没有机会了,所以才在婚宴上做了那样不计代价,不惜跌份的发言,来替H洗脱。也许可以说,金是护花心切吧,他是做给H看的,别人怎么看他并不在乎。

 

但是他忘记了,我是一个男人,他的话不可能不让我诧异惊骇。可以说,他那天席间的话在我心里播下一粒毒害的种子,后来我和H 婚姻解体,就是这些话发酵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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