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看宇宙2022-09-13 19:04:15

十三

丹妮母親對兒女的橫加干涉,無視於他們的自尊心或是否長大成人。在她眼裡,兒女就是父母的財產,付出必應得到回報。她母親極其希望孩子個個都能給她臉上"貼金"。丹妮的婚姻讓她倍受羞辱,以致於在鄰居面前抬不起頭來。這也是丹妮不敢回娘家的原因,結婚不光彩,有了孩子又離婚,更是丟臉了。

現在丹妮單身了,離開了那個無所事事的小男生,母親心如所願。丹妮的母親心氣儿很高,一定要自己的孩子高出別人一籌。當得知一位同事的兒子在日本,便委託幇丹妮在日本找個對象。其藉口是女兒婚姻不幸,希望能嫁得遠一些,抹去以往的痛苦。這也是事實之一。

出國是丹妮夢寐以求的理想。她總覺得雲兒嘰裡咕嚕會説幾句外文,將來出國不成問題,而她所學的專業,恐怕一輩子都沒有可能。但用結婚的方式卻可以實現。

有一天,丹妮興沖沖告訴雲兒,她母親幇她介紹了一位日本人,他們已經見過面了。

“說說長得什麼樣?他看中你了嗎?你們怎麼交流?” 雲兒急不可耐地問。

"典型的日本人,個子比我高不多少,黑不溜秋的,人很瘦,五官好像沒長開似的....。他能找我這樣的年輕貌美的女人,是他這輩子燒高香了。" 丹妮得意地説,"見面時是我媽同事的兒子幚翻譯,否則我們的交流如同鷄對鴨講,根本沒法溝通。"

“猜猜他年齡多大?” 丹妮顯出很神秘的樣子。

"又是比你小?" 雲兒有點“眩暈”。

“這個人比我大很多,你猜吧。”

丹妮當時已經三十六歲了,”那人應該四十幾歲吧?" 雲兒説。

“繼續猜。”丹妮鼓勵雲兒。

“五十歲?”雲兒使使勁兒説。丹妮還是搖頭。雲兒反復猜,都不對。不斷往上加碼,還是不夠。最後,丹妮看雲兒不忍心再"爬高"往上數了,乾脆自己報出數字:"六十二嵗"。

“什麼?太可怕了吧?比你爸的年齡都大,你爸怎麼稱呼他呀?” 雲兒實在難以想像。

"語言不通,有什麼稱呼不稱呼的。我爸是有些不高興,但是我媽相中了,很滿意,要我非嫁不可。能出國,年齡有什麼重要的啊。他是個裁縫,自己的生意,有房有車,人活著不就是為這些嘛! 我自己辛苦一輩子也永遠達不到這個生活水準,還挑剔什麼呢!"

雲兒無語了。丹妮在很多方面喜歡"與眾不同",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丹妮的想法也並沒有錯啊。人活著現實點嘛,不必把自己'懸掛'起來,好像活在真空裡,不食人間煙火。"雲兒這樣想,就順理成章了,沒有什麼不可理解。

”過兩天我們還會見面,他要帶我去國際友誼商店買訂婚戒指。" 丹妮接著説。

當時的這個商店是專供給外國客人購買禮物或紀念品的。國內人如果手持"外匯券"也可以進去光顧。

幾天後,丹妮來見雲兒,告訴她說:"那個日本老頭真是摳門,給我選了一個最小的鑽石,祇花他一萬三外匯券。" 丹妮表情顯出鄙夷的樣子,然後伸手給雲兒看戒指。是太小了點,套在丹妮胖短的手指上,不是很顯眼。

"這麼點東西竟然這麽貴啊?"雲兒是有些不識貨,對她來說,這麼一個小小看上去像個碎玻璃,竟然值那麼多錢? 鑽石有什麼價值,代表什麼,雲兒真的不懂。

“你對自己太苛刻了,自己做生意,又賺那麼多錢,為什麼不買一個?” 丹妮對雲兒説。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是啊,我是有點委屈自己了,賺錢幹嘛?吃穿住行能用多少? 為什麼把自己搞得很寒酸? " 雲兒原來那清潔而單純的心,被攪得渾濁複杂了,開始對自己的付出有些忿忿不平。第二天雲兒就跟老公説,”你找人幇我換點外匯券。"

"換外匯券幹嘛?"老公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買鑽石戒指。你不給我買,我自己給自己買!” 雲兒對老公有些怨氣。

老公一愣,這完全不符合雲兒的個性。當年選擇嫁給他,沒有嫌棄他的家境差,也沒有看不起他住在"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他們結婚沒有西裝婚紗,也沒有辦婚宴,衹到南方度了一個星期的“廉價”蜜月。婚後生活雖然常常拮据,但從未為此吵過架。在他眼裡雲兒是一個"不俗"之人,今天怎麼會冒出這些話來。

老公明事理,仔細想想,是對老婆是有些虧欠,所以,二話不說就照辦了。雲兒一拿到外匯券就去了“友誼商店”,老公也一起陪同。

"把那個大一點的兩萬多的南非鑽戒拿給我看看。" 雲兒儼然一個“土豪"的樣子。

雲兒對珠寶一竅不通,只看價格而已。那個年代萬元戶的不多,一下子兩萬金額買個小小的東西,還是第一次,有些不甘心。可是話已經說出去了,不能“出爾反爾”。拿在手裡時,問售貨員是否可以折扣。

”這種店沒有打折,不是'街攤'。" 服務員老大不高興的樣子,然後接著解釋道:“這是南非鑽石,其他也都是白金做的。”

見此情景,還是老公比較靈活,馬上給他部門的一個同事打電話。過了一會兒,經理從裡面出來,跟老公打了個招呼,然後對售貨員説:"給她優惠15%,是熟人。” 

減掉三千多,心裡平衡多了,雲兒戴在手上覺得值了。第二天馬上拿給丹妮看。

"我說嘛,幹嘛不厚待自己。" 丹妮對雲兒説,“我這個小點就小點吧,他有房子有車,也不錯了,還要養我和胖胖兩人。” 丹妮很知足。

"我和胖胖最近在辦理出國手續。也許下個月就可以走了。這個週日,我們會在國際大酒店舉辦訂婚宴。酒店價格太貴了,他請不起太多人,也就兩桌。這樣,我們自己家親戚就坐滿了。抱歉,就不能邀請你了。"

“沒關係,” 其實正中雲兒意,因為這種人多場合本來就不是雲兒喜歡的。

丹妮對雲兒衹說了赴日日期,卻沒有告訴雲兒航班時間,直到她離開彼此都沒有見到。或許丹妮太忙,無暇告訴雲兒;或許她不希望雲兒去送行,免除離別的難過? 人已經走了,什麼原因不是很重要了。

丹妮到日本後,寄給雲兒很多她在日本的生活照,在家門口,在海邊,在車上..... 。丹妮的裝束也完全變了,一個十足的日本貴婦人,打扮得有模有樣的。雲兒心裡真的替她高興,她總於有了理想的歸宿,也給她母親臉上增光,滿足了父母的心願。她母親逢人就說:“我女兒移居國外了。” 不但丹妮父母臉上有光,她的弟弟妹妹也都有機會出國一遊。

 

十四

初到日本語言不通又很孤獨,丹妮幾乎每週都跟雲兒通電話,儘管電話費很高。一晃兩年過去了,丹妮的日文大有長進,兒子小,很快適應了那裡的環境。

有一天,雲兒告訴她説,她也要出國了。出乎意外,丹妮竟然大哭起來,直白地説:“你為什麼處處都超過我呢?你去的那個國家是我最想去的! 看看我來的地方,所到之處根本看不出是出國了,每個人臉長得都和我們一樣!” 

丹妮的反應讓雲兒心裡極度地不舒服,也一頭霧水。那次的電話讓她們彼此之間的友情也就暫時擱置了。

雲兒為什麼好好日子不過,一定要'"折騰'呢?其實雲兒自己也想不明白。她幾乎每兩年換一份工作,到了最後沒得換了,自己做了老闆,錢賺了很多。老公的事業也是如日中天,像雲兒這種"公私結合"的家庭,是令人羡慕的。兒子的小腦袋瓜也非常聰明,不但提前一年上學,還跳了一級。然而,雲兒不知為什麼始終沒有開心過。

"你的臉為什麼總是陰陰的,像別人欠了你什麼似的。我們什麼都有了,房子,錢....,還要什麼?別人都羡慕我們不得了。出國豈不是自討苦吃麽?我不是沒去過,哪有自己的家鄉好!” 丈夫對雲兒的決定非常生氣。"你出國後如果又想換地方,再到哪兒?還能到月球上嗎?" 

雲兒心如止水,懶得多說一句話,因為丈夫無法瞭解雲兒的內心空虛。難道她不知道背井離鄉的艱難和辛苦嗎?她不就是想換一個環境,試圖以從起點開始打拼來平抑自己的彷徨和痛苦嗎?雲兒想,自所以她感到人活得沒有意義,是因為她什麼都有了,只等著老了死了的結局。人活得有指望,是因為人想要的東西還沒有得到。

雲兒的人生跌宕幅度比較大,由“驚恐”到“空虛”。後者更糟,更使雲兒幾乎絕望。雲兒不知道人在世上幾十年活著是為了什麼? 人既確定不了自己的壽數,也不曉得人死了去哪裡,被動地學習,被動地上班,被動地嫁人,被動地吃飯,被動地睡覺。總之,她從落地的那一刻起,就是被動地活著!一切出於被動的那種痛苦,很折磨人。想“死”,卻被動地被"親情”捆綁,欲死不能! 生命被動地被他人“消費”。人生的空虛 ,像癌細胞吞噬著她的靈魂;又似乎陷在又窄又黑的深井里,緊緊被箍住,動彈不得。

"我送你出去好了,否則你會瘋掉!" 丈夫無可奈何地説。

雲兒走了,沒有一點留戀和不捨之情。丈夫慍怒之中蘊藏著絲絲憐愛。他幇雲兒把行李整好,帶著雲兒上路了,對未來的景況,他們的關係,都充滿了迷惘和未知。

丈夫將雲兒安置好後,便離開了。他是一個有擔當,勤勤懇懇,熱心工作的丈夫。而雲兒是一個情緒不定,我行我素,沒有責任的太太。他對雲兒無所適從,娶她代價太大,實在很苦很委屈。

住處是安定了,可心被懸空,眼前一片陌生:小小的屋子,祇有一個單人床,一個簡易写字檯,一把椅子。白天幾乎沒人,靜悄悄的,祇聽見雲兒自己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身處荒無人煙的孤島。雲兒有生以來從未經歷過:一人吃飯,一人走路,一人睡覺,一人工作。雖然她喜歡獨處,但並不喜歡孤寂。

“週末你休息,我買東西我做飯,你陪我一起吃好嗎?”雲兒跟對門的女孩子説。她叫蘇珊。

“好啊,” 說的也是,白吃白喝的機會誰會不要呢!

週末吃過早飯,她們倆一起坐公交車逛百貨商場,買些簡單東西。初來乍到花錢,不能像在國內不看價格,隨便"大手筆"出去。這裡很多東西相比國內貴很多,雖然口袋裡有點錢,但還是需要精打細算,何況生意起步到處是花錢而不賺錢。為了幫助入睡,雲兒買了一個袖珍半導體收音機。起初沒有生意,總不能坐吃山空,狠狠心,擲出近兩千美元,買了臺電腦和鐳射打印機,以便平時幫人翻譯打字,賺點外快。

如此打發時間,並未消除寂寞帶來的恐懼,使得雲兒幾乎每天不計成本地跟家人聯絡,也給遠在日本的丹妮打電話。

“你去的地方多好啊,千萬不辜負自己,要善待自己。” 丹妮仍一如既往地關心雲兒,説:"人一輩子只跟一個男人過,有點太委屈自己,在那邊找一個外國人,經歷一下也不後悔。想想你那位,很枯燥乏味,一點也不浪漫..." 

雲兒想丹妮的話不無道理。人幹嘛只跟一個人過一輩子,實在不值得把自己一生犧牲給一個人。尤其,她打電話給丈夫,盼望能聽到一些安慰和體貼的話,希望感覺到丈夫在情感上的依戀,非她不可。可事實想反,祇有刺耳的數落和埋怨:“我有自己的事業,不可能放棄去陪你。我知道你很孤單,但是這是你的選擇,不是我逼你的。好好日子不過,搞得你我都不開心....。”

婚姻本來就是蒼白沒有顏色的,硬是人用畫筆沾著“染料”塗上去的;愛情原來也是沒有味道的,也是人按照自己的口味把"調料"添加進去的。由此而逐漸形成一種"格式",使一代又一代的人陷在“謊言”中。

丹妮的”好心相勸",雖然雲兒初覺良心不妥,但很快被“罪”說服:“幹嘛把夫妻感情看得那麼認真,世上哪有至死不渝的愛? 太幼稚了!” 

然而,當雲兒真正“實踐”了一次,不但沒有改變心境,卻更加重了她內心的浮躁和痛苦,想"死"的念頭又跳了出來。“一死可以百了嗎?” 雲兒在問自己。"母親的晚年誰來照顧?哥嫂嗎?豈不是把母親往火坑裡推?我自己不是發過誓,不可以虧負母親的辛苦嗎?自殺對她是不是太無情了?....." 

雲兒每天周而復始地想,夜不能寐,已經第四個晚上沒睡了。雲兒下意識感到,再有一天失眠,她會瘋掉,一定會被送進精神病醫院。

雲兒突然想起第一次有人帶她去教會參加他們團契時,有人分享説:"當你在急難無助的時候,開口跟上帝禱告,祂會幇你。因為人的盡頭,是認識上帝的起頭。"

最初聼這些話雲兒覺得可笑至極,可是,眼下她已經快瘋了,"還不放下那不值一文的'身段'嗎?我算個什麼啊,連想睡一覺都不成。說不定哪天我連呼吸都不能。向這位我不認識的上帝禱告吧!” 雲兒突然對自己有了新的認識。

雲兒不懂得禱告,也不知道如何禱告,衹是躺在床上,像一個無助的小孩子求救: "上帝啊,求你幫助我睡覺,好嗎?如果今夜我再不能睡,明天我就看你進醫院了。如果我出了什麼狀況,母親怎麼辦?......"

雲兒喃喃自語,不清楚這是不是禱告。等再睜開眼睛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早晨,陽光從窗戶外面照射進來,無比溫暖。恍然發現,鬱悶的感覺消失了,心情特別地舒坦,好像被污泥遮蓋很久的大地,被一陣大雨沖洗得乾乾淨淨,異常清新涼爽。其實雲兒頭一夜什麼時候睡著了,她自己也不知道。

”不可思議,看來他們説的上帝是存在的,祂聼了我的呼求。" 雲兒在想。

是的,上帝的普遍恩典是給世上每一個人的。"祂叫日頭照好人,也照歹人,降雨給義人 也給不義的人。”(聖經/馬太福音5:45b) 儘管雲兒不認識這位上帝, 祂同樣施恩於雲兒,為的是將來有一天,祂要拯救她的全人:身、心、靈。


十五

雲兒租的房子比較新,樓下有兩居室,面積都不大,一間租給她,另外一間租給了一個打工攢錢、準備留學的女生,名叫蘇珊,樓上是房東租給兒子一家三口。房東來自香港,只説廣東話和英文。

“他們有半年不住在這裡,到東南亞宣教。” 蘇珊手指著樓上告訴雲兒,"房東兒子非常好,每次都笑眯眯跟我打招呼。有一次我有急事,想聯繫朋友卻沒有電話,他們就借給我電話用,而且給電話費也不要。太太是菲律賓人,英語口音很重。"

“什麼叫宣教?”雲兒孤陋寡聞、好奇地問。

"就是給別人傳講耶穌,讓人信上帝。"她解釋得很簡單,雲兒摸不著頭腦。

“那你信了嗎?你是基督徒嗎?” 雲兒問。

"應該算是吧。以前朋友帶我去過教會,我受洗了。後來打工,時間衝突,就很少去了。"

雲兒曾從西方小說裡讀過"教堂"一詞,覺得有些莊重和神秘感。現在身在此地,教堂到處可見,何不身臨其境去"嘗試"一下?

“如果你禮拜天休息,我倆去附近找一個教會怎樣?” 雲兒考慮到沒有車,想步行去。

"好啊,我知道有一個美國人教堂,步行大概半個多小時。它附近還有一個超市,我們可以順便買點東西。" 蘇珊來得比雲兒早幾個月,情況比較熟悉。

“半小時還好,咱倆就當做健身了。” 雲兒很高興。

禮拜天雲兒一早起來,做了早餐和蘇珊一起吃,然後就出發了。雲兒帶了一個從國內捎來的雙肩背包,裡面可以裝很多東西。

這裡的早晨,空氣異常清新;所見草地樹木,綠油油的;天空清澈明亮,沒有一絲雲彩遮擋,似乎緊貼著地面;早晨的陽光,照在皮膚上,幹幹爽爽的,令人心曠神怡。

"早晨出來走走,真好。" 雲兒情不自禁地説。

也沒計算時間,兩人說著話,不知不覺就到了教堂。教堂外觀看上去像一個倉庫,如果不是屋頂上有一個大大的十字架,沒人知道是間教堂。它座落在一個空曠的商業區,卻與四周的商店相距較遠。

她倆到時,大大的停車場已經有很多車,但不見一人。她倆走進去,看到門口有一個人接待她們。

“歡迎來教會!” 那人笑眯眯的、很熱情地用英語打招呼。"我們現在是主日學時間,看你倆的年齡,可以去我們的青年組。" 說著,就帶著她倆去了那裡。

“她們是新來的,” 招待一進門就向裡面的人介紹。大概有十幾個美國人,都很年輕。他們見有新人,都站了起來,跟她倆握手,非常熱情。之後,有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年青人説:"十點半查經結束了,我們要做禱告。你倆有什麼要我們代禱的?” 他很真誠地問。

"沒有,沒有,我倆就是過來看看 。" 雲兒有些慌張。

“好的,那現在我們手拉手一起禱告。” 那個人說著,便拉起坐在他旁邊雲兒的右手開始禱告。

霎那間,雲兒的眼淚像噴泉一樣直泄而下,留個不停。她很詫異自己為什麼會這樣。之後,他倆就被帶到敬拜堂,裡面已經坐有近百人。她倆找了空位坐下。雲兒的眼淚好像斷了綫的珠子,流個不停。旁邊一個女士遞過來一盒紙巾給雲兒。

"哎,你怎麼啦?想家了嗎?" 蘇珊看著雲兒問。

“不是,我也不知道。” 雲兒説。講道時間多久,都講了些什麼,雲兒一概不清楚,衹是一個勁兒地擦眼淚,無法停下。"有什麼委屈嗎? 想家了嗎?” 雲兒問自己,好像都不是。這不像她的個性,她平時不易被激動。

敬拜結束後,禮拜堂門外的大廳,有幾張桌子擺滿了飲料、咖啡和點心。雲兒和蘇珊沒有留下來跟他們認識或交流,衹用盤子裝了一點甜點就離開了。

"這個教堂離得太遠了,我們還是找一個近一點的比較好。好像附近有一個教堂很漂亮,也就幾分鐘路程,也許下個禮拜天去那兒看看。" 雲兒對蘇珊説。

"好。" 蘇珊平時比較安靜,話不多,從不會公開拒絕別人的建議。所以,雲兒説什麼,她都會依從。

蘇珊長得瘦瘦小小,比較精幹的樣子;後面扎了一個"馬尾巴",看上去像個小女孩。實際上,她年紀比雲兒還大幾歲,但從未結過婚。她眼睛大大,臉龐瘦削,雙頰上有幾顆淺淺的雀斑,膚色有些蒼白,看上去很不健康。也許為了攢錢留學,平時吃得太簡單有些營養不良。

接著一個禮拜天,她倆吃過早飯就奔附近的那個教堂去了。這間教堂與第一次去的大不相同,不但建築華麗宏偉,也別具一格:哥德式典雅古朴的造型,遠處看,像幾座"塔”連在一起,頂部都有一根尖尖的”天線" 直沖向上,不知道代表著什麼。他們的穿戴也不同,男人西服革履,女人裝飾華麗講究。他們清一色白人,個個面部表情嚴肅莊重,不苟言笑。她倆進到教堂裡竟然沒人理會她們,即使門口有招待的。她倆自己進到禮拜堂坐下,環顧四周,發現除了她倆以外,沒有一個帶色人種。她倆像“奇葩”一樣被冷落在座位上。敬拜沒有牧師講道,衹是幾個年青人輪流上去比比劃劃,說的什麼,她倆根本聽不懂。

結束出來時,雲兒問他們是否有查經,主要想借機增加一下英語知識,也跟他們有些認識。

"我們可以安排周間晚上到家裡給你們講解好嗎?" 有一個年青人回答。

“當然可以,” 聽說親自登門拜訪,雲兒有些受寵若驚,趕忙答應。"什麼時候? 幾點?" 

"明晚八點。" 對方回答。

雲兒欣然把地址給了那個年青人。蘇珊準備申請學校,恰好請了幾天假,週一她也在。八點準時,門外有人敲門。透過門上貓眼,看到兩個很英俊的年青人,身穿白衣黑褲。因為已經“預約”過,所以,沒有遲疑就開門讓他們進來,直接邀請到了雲兒的房間。考慮到他們是男生,雲兒有意識把門敞開。他們一坐下,就遞給她倆一人一本中文版的"摩門經"。雲兒以為就是“聖經”。接著,他們便把一幅帶架子的畫像擺在前面,跟她們哇啦哇啦地介紹。那時雲兒腦子一片空白,沒有注意聼他們在講什麼,衹是不懂裝懂地點頭,甚至還指著畫像對那兩個年青人説:”我知道,我知道,這是耶穌。我聽說過...." 這兩個人面面相覷,顯然看出雲兒和蘇珊糊裡糊塗,根本搞不清楚。儘管如此,他們還是嘰裡呱啦地講。這時雲兒突然看到蘇珊的臉色變了,眼睛一個勁兒地向門外看,她也順勢注意了一下,聽到走廊洗衣機轟隆轟隆地直嚮,好像是有人故意搞出的聲音。

”應該是房東兒子,可能不高興了,我出去看看。" 蘇珊説。

不一會兒,蘇珊回來,神色很緊張,用中文跟雲兒説:“讓他們走吧,房東説他們是邪教,不許他們在這兒。” 

雲兒的心呼啦一下被提起來,覺得事情很嚴重,馬上對那兩個年青人説:"對不起,我們租人家房子,不可以帶外人進來。" 這個藉口很充分,雖然不是真實的理由。

“那我們明天晚上八點再來。” 其中一個年青人說。

"請你們不要再來了。如果你們教堂晚上開門,我們可以過去聼你們講解。" 雲兒想用謊言制止他們。

他們一離開,房東兒子便過來問:“你倆是想去教會,對嗎?”

雲兒和蘇珊都點頭。

“不要自己隨便找。剛剛來的那兩個年青人,白衣服黑褲子,是摩門教,他們是邪教。我可以幫你們找一個華人基督教會。” 房東兒子説。

"好啊,” 雲兒爽快地答應,沒加思索。"但是我們沒有車,不能去太遠?”雲兒説。

"不用擔心,教會會安排人接送你們。告訴我你電話號碼,我聯絡好了,他們會打電話給你。"

果不其然,週四晚上就有人電話雲兒,説週五晚上六點過來接她去教會查經。有地方可以消磨時間,而且車接車送,雲兒當然願意去。遺憾的是,蘇珊打工去不了。

來接雲兒的是一對夫妻,年齡和雲兒差不多,開了一兩嶄新的紅色奔馳。

“哇,怎麼捨得用這樣新的名車接送人呢?而且還是不認識的人。” 雲兒真想不通。她雖然不是很懂車,但奔馳車的“logo”她是認得的。

他們接雲兒之後,又去其他地方接了兩個女生。車子坐滿了。到了教會,她們三個新來的被帶到一個大屋子,裡面有三四十人已經坐在那兒,每人手裡捧著聖經。有人帶領先唱詩,然後低頭禱告,再分組查經。見此情景,雲兒心裡覺得有些好笑,因為這種形式"似曾相識":唱紅歌;一天三餐向毛主席請示;手裡拿毛主席語錄,不過是紅色封面,不是黑色的。參加聚會的人,個個喜笑顏開,彼此關係似乎很親密,對新來的人非常熱情。雲兒心裡有些懷疑:這些人是不是在表演?人戴假面具本來就是習以為常的事。他們唱歌"忘我"的勁頭,雲兒實在不能忍受。”怎麼會如此感動呢?" 雲兒心想。尤其分組前,他們的感恩見證分享,更是覺得有些神經兮兮。

雲兒分到的小組,帶領查經是個女生,據說是數學博士剛剛畢業。雲兒有些困惑,學數學的人通常比較“理性”,怎麼會"迷信"呢?她講的聖經和其他人的分享,雲兒一點也聽不懂,覺得他們好像是另外一個星球上的人。結束後有各種甜點招待,都是他們從自家帶來的。有一個姐妹幇雲兒拿來一碗臺灣米線粥,真是美味,雲兒從未吃過。雲兒有意跟那個組長聊些家長里短的,想試一下她是不是神經有些偏執,羅輯思維有些問題? 結果相反,她很能聊,知道的生活常識遠比雲兒懂得多。

回家後,雲兒感觸很深,心裡很困惑,不知道這些人哪來的喜樂?後來,那對夫妻週五週日都固定來接雲兒,雲兒也從來沒有拒絕或缺席過,因為那裡的人和氛圍很吸引她。不但如此,周間有另一對夫妻常給雲兒電話,噓寒問暖,親自上門探訪,並帶給雲兒一些他們種的蔬菜和釣的魚。他們對陌生人的真誠是雲兒不具備也從未有過的。

"他們大多數人事業有成,有房有地,週末不去宴樂,卻花時間和精力帶人去教會,他們圖什麼?人人皆知'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這句話,那他們的行為如何解釋?”

雲兒不得不開始思考。

十六

出國前,雲兒的老公考慮到太太"背井離鄉"、獨闖天下做生意會比較艱難,所以,就替雲兒找了一個當地合夥人。人家願意合資也是考慮到雲兒曾做過一點生意,而且有客人在手,不擔心自己會吃虧。合資公司的地址離雲兒住的地方較遠,剛來不會開車,上下班衹能讓合夥人接送。但是好景不長,生意幾個月下來並沒有顯著成果,資金只出不進,對方不敢再拖下去,提出分手,清算餘額。接下來雲兒不得不“單幹”,自己租辦公室。教會朋友建議雲兒搬到大約七八十哩以外的城市,那裡公交車比較方便,可以不必開車。主意可取,雲兒便查看廣告,很快租到辦公室。這樣,雲兒居住的地方不得不同時遷移。這時,雲兒的租房協議還差一個月到期,而她需要馬上到新的辦公室上班。于是,雲兒跟房東兒子說了情況,希望可以得到他父母尤其他媽媽的同意,允許她提前一個月解除合同。

" 因為我不得要離開,需要提前解約,所以,我的押金就不要了。” 雲兒對房東兒子説。

房東的兒子非常通情達理,便安慰雲兒説:”你的情況特殊,我跟我媽媽解釋一下,應該沒有問題。 " 房東兒子好像胸有成竹的樣子。

然而,結果並非如此。房東太太第二天一早就來敲門, 對雲兒說: “如果你未屢約, 除了押金外, 你必須再繳一個月的租金作為罰金。” 

雲兒聽了, 非常生氣, 說: “我已同意把押金給你,作為給我未屢約的罰金, 你想再多要一個月的租金, 實在太過份。我絕不會給你的!”

“不付罰金, 我就找律師告你違約!” 房東太太不客氣地説。

雲兒也不示弱: “OK, 你去告吧!” 

房東兒子聽到樓下吵架,便急切下樓來,。他一直勸他的媽媽,對雲兒網開一面, 勿為此雙方產生仇恨。 可是他媽媽執意不肯。 

“媽媽,這個房客因為有困難需要提前離開,而且她的一個月押金也不要了,你就讓她走吧,不要找律師,彼此產生仇恨。如果你真的要罰她一個月的話,我來替她付,因為錢對我來說不算什麼。” 兒子幾近祈求的口吻對媽媽説。

"我罰的是她,是她違約! 我不要你的錢! 她不付,我就走法律程序!" 房東太太不依不饒,聲嘶力竭。

房東兒子越勸,他媽媽就越激動,吵鬧聲也越來越大。房東兒子無奈,撲通跪到地上, 指著廳裡的椅子說: “Mom, could you sit down and we pray together right now?”( 媽媽, 您能坐下來我們一起禱告嗎? ) 房東兒子說著也讓雲兒坐下。 

看到房東兒子謙卑虔誠的面孔, 雲兒瞬間沒有理由再吵下去了。房東太太在兒子的一再請求下,也安靜了下來。他握著雲兒和他媽媽的手低下頭, 為她們禱告: “Dear Father, you love all of us and ask us to love each other. Lord, mercy on us, we are all sinners. Please help us to understand each other, love each other, not to hate each other… . (親愛的父神, 你愛我們, 也要我們彼此相愛.。主啊, 請憐憫我們, 我們都是罪人。 請幫助我們彼此理解, 彼此相愛,不要彼此為仇….)

雲兒當時全臉蓋滿了淚水,雖然不明白房東兒子為什麼能如此禱告, 但他那謙卑輕聲柔語的聲調,大大地震撼雲兒的心靈。

禱告還真起了作用。房東太太沒再繼續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