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一夫2019-02-05 20:39:47

“招呼你小老弟捧上那卤兔子,到富春楼走一回。自打中秋节之后,就没去过。”说着,也不等大先生回话,便站起来,勒马停缰拔腿就要走。

“容我换身衣裳,”大先生也不留客。富春楼罗府上,与他是本家,也有一阵子没过去给罗老夫人请安了。

早上还在起云,过后还落了几滴雨水,待他们爷俩到得罗府时,天上还就亮裆了,洒开一缕缕淡白的太阳光。老夫人正站在第三进的院子里,就在花圃旁,就着几株迟迟不肯离场的墨菊,在逗着小孙女取乐。小丫头面色粉红,眉目灵动的,乐得老人家合不拢嘴巴。

“菊残犹有抱霜枝哇!”寒暄过后,大先生对着那菊,发出了连声赞叹,甚是感慨。

“院子里头暖和,加上今年太阳光足,花龄自然就长一些的,”老夫人说。

“老婶啦,您老这边厢如花如画,怀里抱着的是似玉似麒麟,如花似玉,如画麒麟!这是大吉祥哇!”大先生这是在逗老人家一个乐子。

“就听你贫嘴,不去好好的教你的学生,大白天的,跑过来蹭饭吃。”

“瞧您老说的。既然不乐意赏口饭,那就不吃饭,光喝酒。”大先生咧着嘴巴,一句不饶的。

“我大兄弟呢?该不会是还在后厨张罗着吧。”一句话,说的几个人都哈哈一笑。想起来去年的门对子:

上联是:

张罗四乡菜蔬聚一甕

下联是:

清蒸两水鲜活送百家

趁着都在笑,梁润泰打怀里掏出一件精致的玉器,笑吟吟的递给老夫人怀里的霞姑。口中说道:“送给霞帔姑娘。”老太太连忙给接过来,仔细的看了看,说:“稀罕的物件儿,别让丫头给摔了。”又说,“赶明儿让她老子,给配上挑丝镶金的银链子,才合适。这不是年不是节的,又瞎破费什么。”满是嗔怪的意思。

梁东家正要说话,大先生却先抢过话头:“干脆配上金链子得了,还闹什么镶金的银链子。金枝玉叶的,大吉大利的。”

老太太瞥了自家的大侄子一眼,说:“瞧,就不明白了吧。小不丁点儿的丫头,赤金的太过凝重,反倒有些欺主的意思。光用银链子呐,系这白玉,就未免太过淡泊了些。不瞒你们,像我们这样的人家,但凡行事,也还是讲究一些的,搁世面上的话,那叫‘门当户对’,对不,梁东家?”老太太笑容可掬的看着梁润泰。

“既然梁东家给霞姑姑娘改叫名字‘霞帔’,又送上这么贵重的礼物,那,今天,”大先生掐着手指头,默默地推算着,然后猛然的一拍大腿,差点就吓着了老人怀里的孩子。“今天是大吉大利的上好的日子!”一句话,说的老太太和梁润泰都会心的笑了。

二进的后门推开来,霞帔姑娘的老子罗守志老板匆匆的走进院子里。这罗老板高挑的身段端方的国字脸庞,眉毛漆黑的,眼睛神光四射,一眼看过去, 就知道是个干练的人。见得院子里站着客人,罗老板不好意思的搓了搓双手,“听说你们过来了,没防备来了几个日本人,”说着,他本能地扭过脑袋,朝人声嘈杂的前面猫了一眼。“日本人指名道姓的要喝那高粱烧酒。这不,到后房拿去,图个安生。”

“日本人?不给他们喝!”大先生愤愤地说。

梁润泰朝大先生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头。“息事宁人为好。咦,不就是东闸口只有两个鬼子吗?怎么?就多来了几个日本人?”他扬了扬眉毛。

“六个。好像是新来乍到的。”罗老板说。

“哦,晓得了。”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的,“得招呼五爷润初一声,也让他过来喝杯酒。顺便告诉府上我在你们富春楼,不回去吃午饭了。免得他们操心着急。”

管家梁五爷正坐在后厢房里,先是看着江裁缝飞针走线的缝他的羊皮大氅,一边海阔天空的东拉西扯聊天。见睡柜(乡下,五尺见方半人高的木柜,里头可以盛放被褥棉衣什么的,一对柜子合在一处,便是上好的木板床)上横七竖八的摞着好几件做好的衣服,等着上扣襻锁扣眼。见小琪姑娘低着头,板着个脸,一声不吭的忙乎着,五爷便搁下手中的茶壶,搓搓双手,拎起一件衣服,打簸箩筐里抽出针线,也坐下来正儿八经的缝起来。看他那身手,那密密麻麻的针线,还当真就是那么一回事。

“小琪今天怎么不高兴啦?”管家发问。

“哦,没什么,谢五爷问。”

五爷抬起头,对江裁缝说道:“江爷,看看那做夹袄的浅蓝花缎子,有没有富余的,给小琪做一件二五大氅。”

小琪抬起头,感激的看着五爷。

“还有富余的。不过就填棉花絮了。衬里也只能将就着用白洋布。”裁缝头也不抬的回道。

“不填棉花难道还给她雕皮袍不成?别折煞了她。”当地人,缝制皮衣,一般用‘雕’这么个动词。又补上一句,“谁要是碎嘴来问,就说是东家的意思。”

这时候,罗家的店小二推门进来:“梁五爷,大爷在我们富春楼,要你过去喝酒。还说了,他就不回来吃中午饭了,就不要为他备中午饭。还有,大爷要五爷从后院进去,不要走前门。因为,因为,”五爷嫌他说话啰里啰嗦的,就要打断他的话头。“因为前面有日本人。一共来了六个。”小二终于把要说的话说完,长长的嘘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