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凉2019-05-01 15:40:41


如果不是海伦每天软磨硬泡地逼着老公胡含赶时髦办技术移民,让她走上不归路,海伦今天的生活也许会有别样的景象,另外的模样。海伦出国前是一所大学的物理老师,给刚入学的新生讲大课,授课的内容她能倒背如流基本不用备课,工作不坐班,既清闲又体面。或许现在她也会像阔太太那样辞掉讲师的工作在家相夫教子做个全职太太,家务由保姆来做,她只负责逛街烧钱打麻将。至少她不会像现在这样一个人承担家里里里外外的大事小情,需要时连一个想要商量的影子都没有。洗衣、做饭、工作、睡觉,她就像一个毫无表情的机械人每天重复一样的劳作。
海伦不愿意也不想其实也没必要承认当初移民加拿大是她的错,战略方向性的错误。生活不能假设,海伦左右不了时间倒流,地球倒转。要是能倒流能倒转,她首先把自己变成个男人,顶天立地的男人,地地道道大摇大摆可以甩别人的男人。
现在想来当时胡含爽快地同意净身出户一定是移民前就蓄谋已久的阴谋。
海伦和胡含是同一所理工大学的校友。两人都是学校里出类拔萃的校花校草级学生,胡含高海伦一届。大学刚毕业两人就草草结婚,连个婚礼婚纱照都没有。海伦是满族,结婚没过一年就连生一儿一女。一家四口过得在外人看来是有滋有味幸福满溢。
在办移民之前,胡含已经小有成就,是国企单位的产品处副处长,可在海伦眼里这个不大不小的副处长是个费力不讨好的角色。活儿比别人干得多,责任比别人大,钱比别人拿得少,和妻儿团聚的时间短。胡含不在乎钱比别人拿得少,在他心里与周围同事左邻右舍相比,只要钱花得不那么紧巴巴就成。他活的是存在感,至少在自己的公司还有人对他点头哈腰送些微薄小礼把他当回事。他大学毕业不到十年就混上中层干部,多少也算同学们羡慕的人物,再努力个五年八年爬到公司级别的领导也不是不可能。
和胡含的忙碌相比海伦的工作算是轻松,因为没有发表过论文,混了九年还是个讲师。她向老公抱怨自己把青春献给了一双儿女和胡含,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家里鸡毛蒜皮的家务事,送儿女去幼儿园,陪孩子写作业,望子成龙般地送孩子去音乐班、绘画班、奥数班,还要买菜洗衣做饭。她也想在事业上有所建树,混个副教授的职位,可她只能马马虎虎地给学生上大课,没功夫钻研课题写论文。没有论文没有课题经费就没有评高级职称的资格。她在家里有功劳,可在学校只能算是个苦劳,再混个十年八年估计她还是个讲师,到退休的时侯还是讲师。海伦不甘心,她看到自己的同学、发小,原来比自己差的都一个一个相继移民去澳洲、美国或者加拿大,她也要横下心拼一把。
胡含对海伦的建议听而不闻,心不在焉,无动于衷,他该加的班照加,该应酬的照样应酬,公司的产品推销会他一场也没落下。他享受被人追捧的感觉,把海伦的催托当耳旁风。办移民的事他能拖一天算一天。他努力工作等到老处长后年退休,盼望早一天能被提拔成正处长有话语权,那时老婆海伦也许会峰回路转,回心转意。
海伦的热脸贴到胡含的冷屁股,她发现胡含对她施展拖延之计。海伦干脆给胡含下最后通牒,要么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要么办移民一起重新奋斗,两条道只能选择其一。胡含耐不住海伦的强逼利诱不得不妥协,他全权委托海伦去办理。两人约定,移民办成功,胡含随海伦出国,办不成,海伦呆在国内乖乖地和胡含过日子,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办不成不许再提。两人谈得像是一场签合同的买卖还为此写下字据签字画押。
过了两年,移民的事还真让海伦办成了。老处长那时已经退休,可胡含却没能如愿被提拔成正处长。干部提拔水很深,不只是靠个人的工作能力。胡含丈八摸不到头脑心里憋着一肚子火却没办法和领导发。胡含当不上处长,他兑现当初对海伦的诺言。他们把国内的房子和所有能变成现钱的家当都卖掉换成加币,带着儿子女儿漂洋过海来到加拿大的多伦多。
当年胡含技术移民来多伦多,他的英文口语打个招呼还能勉强说得过去,话说不过五句他就会傻眼不知道对方口里吐出的是什么,所以也就难能找到专业对口的工作,更别说过把官瘾管理一票人马。胡含当了多年的副处长,专业技术上已经生疏荒废,不是一天两天说捡起来就能捡起来的。技术本来就不是他的强项,胡含没有这样的毅力更缺乏这样的想法,他根本就没打算在加拿大长期逗留混日子。他与大多数技术移民一样数着带来的钱花一张少一张心里发慌。为了养家糊口保持收支平衡,胡含不得不屈尊找些拼体力的工作让老婆孩子先不要为饭碗担忧发愁。
胡含的第一份工作是在离家50公里外的温室农场摘蘑菇。采蘑菇要像雨天一样穿上雨鞋,戴上薄胶片手套,拿一把剪刀就像村姑在蘑菇架子间走来走去,算下来胡含一天徒步要走几十里的路程相当跑一次马拉松。胡含每天工作超过10个小时。
胡含有了工作,海伦督促胡含在靠近地铁站的老区买一处老旧残破的平房,又在靠近市中心的中国城买公寓楼花。他们用国内带来的一部分钱支付房屋首期,又托朋友在银行借贷房款。按照胡含的收入和信用等级他们不可能从银行贷到需要的数目,为此他们还不得不交给贷款经纪一些额外的佣金搞定银行的贷款。真是银行有银行的政策,经纪有经纪的对策。走阳光大路不顺畅,经纪们就绞尽脑汁拐弯抹角走小路,一样能到达终点。
海伦终于拥有自己的房产,她坚信多伦多是热线城市,适合居住,移民越来越多,房价只会涨不会跌,只要房子到手海伦就有办法对付未来。海伦才不担心还不上贷款,有句俗话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她不偷不抢用别人的钱生钱是生财之道,大不了还不起按揭银行把房子收回去。
老区的街坊多有把原来的老房子推倒重新盖起来的漂亮房子,房子一挂牌售价就要翻两三倍。海伦让胡含投资在这里就是期待将来有一天被哪位地产商看中他们这块地。海伦清楚,房子价格的升降主要是地价的涨跌。其实他们投资的不是房子而是那块地。海伦让胡含买平房就是因为平房的占地面积比同样面积的多层房子占地面积大很多。同时房子又可以是一家四口的固定居所,算是投资实用两不误。海伦和胡含给自己留一间主卧房间,儿子和女儿各住一间不足10平方米的小房间,另外楼上的一间用来作为书房。海伦可以在书房里复习课程以备将来再回到大学里读一个正儿八经的学位。在多伦多,没有加拿大大学的文凭很难找到好的工作,只能去工厂餐馆农场打累脖工。
这样不情愿地在采蘑菇的农场当苦力半年,胡含觉得自己就像刚进城的农民工一样,他是在糟蹋作践自己。这片世界的上空天很蔚蓝透明,土地很空旷肥沃,但他水土不服,他看不到自己的出路和前程,在加拿大他永远盼不到黎明,根本没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他的未来在这里不会有梦。胡含的养分在中国,混得再不是人模狗样儿也比在加拿大强十万八万倍。中国才是胡含的家,才是他插上翅膀能飞翔的地方。胡含下定狠心与海伦摊牌一定要回流,回到中国去。这回是胡含占据主动,他给海伦下死令,要么和他一起回国俩人还是夫妻,要么各自给对方留出一条生路,因为他实在忍受不了天各一方的牛郎织女般的生活。海伦也不是省油的灯,她狠心一咬牙,口口声声教训胡含,出国就是吐出去的唾沫星子是咽不回来的。她就是死也死在加拿大。国她是一定不回的,离婚不是天大的事,她扛得起放得下。
海伦对自己发誓,没有胡含她的生活照样转,而且要比没有胡含转得好。她对胡含要挟道:“你一个人走,我拦不住,不过你不能把孩子带回去。让孩子在加拿大受教育是我们当初移民的初衷,绝对不能改变。你要走,请便,但你必须自己夹着铺盖卷净身出户,愿意去哪去哪。”
海伦本想以孩子和净身出户吓退胡含,没成想胡含却顺着海伦给出的台阶爬上来,说:“在中国学习孩子压力大,孩子留给你,留在加拿大,我放心,一百个放心。家产都留给你我也心甘情愿。男人就有一点好处,拿得起放得下。”
“你也不用拿得起拿得起地挤兑我,我也放得下。世界没谁都照样转。”
胡含懒得与海伦争高低,他不再多言语。
胡含不再与海伦争辩,海伦便失去了与胡含再重新讨价还价的机会。她不是死皮赖脸无理取闹的人,她哭不起来,她闹不起来,她没有办法对胡含服软。胡含都已经放弃到这样的地步,她再没有对付胡含的筹码。她挽不回来胡含的心,阻止不了胡含离开她,离开孩子,离开这个家。
海伦没有额外的请求,她只是提醒胡含他们之间的事不能强加在孩子们身上,警告胡含别对孩子们说他们分开的事,以免影响孩子们的情绪。胡含答应说:“反正我在中国的时候孩子们已经习惯我经常走南闯北,说走就走,我就和孩子们解释说我回国出差。”
海伦和胡含都是有主意的人,都觉得自己有理自己对。他们都憋着要给自己争口气,证明自己是没错的。他们心里扭着劲,看谁活得滋润笑到最后。俩人谁也不待见谁,谁也不退让一分一毫,谁也不和谁先说一句话,最后顶牛成冤家死对头。
海伦与胡含在孩子面前貌合神离,虽然装起来别别扭扭,可两个人都想为孩子好,所以就必须把苦果子吞到肚子里,还得小心翼翼不能弄出不耐烦的响声。当然,如果孩子们快乐,她们俩也觉得装下去值得。
时间会冲淡一切,时间能消磨一切,海伦期望孩子们长大以后会自然而然地适应,自然会理解她们。

胡含是铁了心的要回国,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他向朋友借钱买回国机票。周末的机票要比平日的机票贵几十元。胡含没买周末的机票,他买了一张周二从洛杉矶转机到北京的机票,比多伦多直飞北京又节省几十元。
在胡含离开的前一天,胡健和胡倩和往常一样吃完晚饭后不声不响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海伦跟到女儿的房间,对胡倩说:“你爸明天要回国,一会你和你爸道个别,说一声一路平安。”
女儿一面把耳机塞到耳朵里听音乐,一面推海伦出来。说:“妈,我作业明天就是截止日,忙得心烦,你别再火上浇油。”
海伦到胡健的房间,重复说给胡倩的话。胡健正躺在床上玩游戏机。还没听海伦说完,他已经转过身背对着海伦。
晚上睡觉前,两个孩子谁也没来海伦他们的房间。
胡含临睡前先到胡健的房间与胡健道晚安。胡健问:“妈说你要回国出差。”
“是。我要在中国工作一些日子。”
“很久吗?”
“现在还说不好。”
“答应我照顾妹妹,别让你妈妈操心。”
“爸,你怎么也婆婆妈妈的。你以前出差可没这个样子过。”
“那说明你现在长大了,爸爸现在老了。”
离开胡健房间,胡含又去跟胡倩道别。女儿是胡含的最爱,他在胡倩的房门口停顿会,平复自己的情绪。胡含轻叩房门:“胡倩,爸爸可以进来吗?”
“爸,我睡了。祝你一路平安。”
胡含没敢推门进去,他脸贴房门仿佛是贴着女儿,他只说一句:“爸爸爱你”。
胡含转回身朝卧室走,他刚要进入他们的卧室。胡含听到身后有开门声。胡倩伸出头喊道:“爸,回来的时侯别忘记给我带南宁芒果干。”
胡含还没有来得及回头答应,胡倩已经关上门。胡含还是轻声嗯了一声。
即便胡含舍不得女儿,他也得回国。人生苦短,他经不起在加拿大的煎熬。
海伦早上送儿女们上学,胡健刚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就开始玩游戏。海伦心里不爽,对胡健喊:“睁开眼就知道玩。”
胡健不情愿地将游戏机塞到书包里。
“爸爸出远门,以后你要多照顾妹妹。”
胡倩在后座伸过头问:“爸爸要去多久?”
海伦回答:“也许很久。”
海伦回家的时侯,胡含已经把行李放到门口,一个人在客厅里朝外面张望。海伦回到自己屋里没有再出来。胡含没与她道别,她也抹不开面子主动去机场送胡含。海伦听到大门关闭,她走到窗前,站在百叶窗的后面,目不转睛地朝外面看。
火已经烧到眉毛,海伦还是不愿意妥协。海伦的内心期待胡含能回头,期待胡含别走。但她不愿意去追,不愿意去求,更不愿意生拉硬拽。
胡含与来接他的朋友寒暄几句,朋友打开车的后背箱,胡含放进行李。胡含拉开乘客边的车门,弓腰钻进去,他竟然没有仰头看一眼家的方向。
汽车消失在远处的车海里,海伦跑出房门。她向汽车消失的方向凝望,知道她以为再也看不到那辆车。海伦坐在门廊,望向天空。看到每一架掠过头顶的飞机,她都希望飞机上没有胡含。海伦目视前方的石板小路,她盼望有一辆车停在路旁,小路上走过来的是胡含。
突然有辆车速度放缓,海伦注视着它在边道停下。走过来的人手拿一打信封,是送快递的邮递员。
海伦的心就像窗外树上泛黄的叶子,被风一吹,就会脱离树枝在空中飘荡,不论如何挣扎最后还是残落在地面。只要日子久了,落叶就会自然而然地被泥土覆盖,自然而然地在泥土里腐烂,自然而然地成为土的一部分。
太阳已经斜挂在海伦头顶,海伦慌忙地返回屋里。她赶紧从冰箱里拿出四片面包放入烤炉,又拿出火腿、西红柿和生菜。现在任何事都打扰不了海伦,任何事也没有儿女们的三明治午餐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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