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两旁高耸的老树枝盛叶茂遮掩黝黑的柏油马路和高矮不齐的住宅,除了警车闪烁的红黄蓝警灯预示着这里有些麻烦正在发生,黯然的夜空死一般寂静。矮房四周空无一活物,就连小动物都归巢息歇。如果不住在这里会有心虚瘆人的感觉。人对不熟悉的环境会有天然的警惕恐惧感,其实多半是自己吓唬自己。
洛林从公交车下来向家里走,在远处就看到房东海伦家门前的警车。
劳拉的儿子大了,不能总和母亲同居一室。劳拉租了一室一厅,厅里挂条帘子算是两室。劳拉搬出海伦家,洛林就住在劳拉的房间。
海伦家的客厅亮着灯,有三个人站在客厅中央。左面是洛林熟悉的海伦,她脸色惨白表情严肃,仰头双手交叉在胸前像是在防御保护自己。右边是年轻的学生样的中国男孩,两手贴在裤线神情有点紧张。中间是瘦高的穿黑色警服的警官。那警察左腰上挎警棍,右腰别着手枪,后腰挂手铐,手上端着记事本,双腿叉开,背对着窗户,好似在不停地记录什么。
洛林越过石块铺就的小路走向平房,她脚步沉重一步一步跨上正门的台阶,好像警察在等待她,要审问她似的。她在门口停顿一会,然后掏出钥匙打开门。
洛林路过客厅,三个人一齐看她。洛林没有看到胡倩和胡健。
海伦和男孩争执的时侯,胡倩和胡健曾神色紧张地探出房门。海伦不允许他们参与,她厉声把两个孩子撵回房间。两个孩子现在都在自己的房间里。他们用手机彼此传递信息。
胡倩:“妈会出事吗?”
胡健:“不知道。”
胡倩:“我心砰砰跳。”
胡健:“喝口水。”
胡倩:“我担心。我们要不要再出去。人多力量大。”
胡健:“呆在屋里。出去妈妈会生气。”
胡倩:“要不要打911报警。警察会帮忙。”
胡健:“别火上浇油添麻烦。”
胡健在桌子旁,桌子上放着书包和摊开的书本。胡健没心思再读书,他抬头看到远处一辆警车闪着灯光。
胡倩耳朵贴着房门,她想听清外面的声音,想分辨出海伦和那男孩在争吵什么。她想随时冲出去,保护妈妈。
胡键:“警察来了。”
胡倩:“嗯。我也看到了。”
看到警察胡倩的心安定下来。她不再胡思乱想。妈妈现在是安全的。
洛林也不想夹在中间凑热闹,她停下来向三位微微点头,然后走去自己的卧室。
海伦对警察介绍道:“她是我家的租客。”
洛林的闺房简洁干净,房间里没有几套件的家具,只有一张铁架子席梦思床,一张长桌一把椅子,一个床头柜和一盏台灯。洛林搬进来时房间就是这个样子,连个女孩子用的梳妆台都没有,壁橱的拉门是两面镜子全当洛林的梳妆镜。洛林在桌子上摆放一台笔记本电脑,床头柜上加一台电子闹钟。洛林不觉得现在过得紧吧凄凉,她知道像她一样的第一代移民都经历过这样的寒酸岁月。洛林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她只要照顾好自己就行。和海伦要照顾两个孩子又要工作相比,她这点辛苦算不得什么,她对自己的未来充满希望,一点不悲观不气馁。
洛林站在窗口,她目睹到又有一辆警车飞驰过来,停靠在海伦家门口。这次警车的警灯没有闪烁。一位华裔模样的警察加入他们。
老外警察嘀嘀咕咕给华裔警官交代情况,华裔警官用国语先对那年轻人说道:“我也是从中国大陆来的移民,我理解你的诉求和处事方式,但理解并不意味着认可你可以这样做。这里是加拿大,你在这里就要遵守加拿大的法律。私闯民宅是不允许的。这住宅是私人领地,屋主不欢迎你,你就该无条件离开。”
年轻人不服气,大声吼道:“她押着我的钱不给我,我只是来要属于我的钱,又没骚扰她。”
海伦没对警察抱怨男孩恶狠狠地威胁过她,但是为了警告那男孩,她还是不甘示弱地大声反击道:“不给你退钱是因为你违反租约。如果你再变本加厉就不是现在这样的结局。”
仿佛是谁的声音高谁就占理谁就占上峰。
警官说:“首先有理不在声高,你们俩都理智些。其次我也了解到你们是房东房客间的租约财务纠纷。”看俩人不再争吵,继续说道:“你们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道,你们之间的财务纠纷不应该由警察来调解。年轻人你来到这里即使没有出言不逊,只要她不欢迎你来她的家里就构成骚扰。在加拿大私人领地不容侵犯。”
年轻人还想辩解,他低声嘟囔道:“那等于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她明目张胆地抢我的钱没人管。”
“不是没人管只是不归警察管辖。加拿大有听你申述的地方,只不过那地方不是警察局。你可以去法庭告她。你可以请律师告,也可以自己提告。”
年轻人问:“哪里可以告?”
警官解释道:“安省民事小额法庭。只要金额不超过25000元就可以到那里去立案。”
华裔警官在纸上写好安省民事小额法庭的网站地址递给小男孩,说:“这是安省民事小额法庭的网站地址,在网站上有诉讼程序资料,比如在哪里可以告,然后去哪个法庭填写相关表格。”
警官又提醒男孩:“房东不欢迎你在这里,你现在必须离开。”
华裔警官看小男孩没有离开的意思,警告道:“如果你不自己走,我会请你出去。”
男孩重复一句:“请我出去?”
华裔警官对男孩郑重地说道:“对。就是给你戴上手铐坐我的车去警局。”
年轻人狠瞪海伦一眼不情愿地离开。
送走警察,海伦就像臌胀的气球被一个尖物戳刺一下,怦然一声满地是碎片,她如一团烂泥四肢敞开瘫在沙发上。她歪头躺在那里不愿意再起来。
警察也许又接到类似的纠纷,原来停在路边的两辆警车朝道路两边不同的方向离去。
洛林裹着宽松的睡衣,脸上敷着面膜,一脚套上一只不一样的拖鞋走出自己的房间来到厨房倒两杯水,然后回客厅把一杯水递给海伦。她不声不响地坐在海伦旁边,眼看海伦有气无力地咽一口白水。
看着海伦疲惫的样子,洛林问道:“还没吃饭吧。”
“我吃过晚饭后那孩子才过来。”
洛林担心地问:“有麻烦吗?”
“没什么。”海伦接着提高嗓门回答道:“大不了上法庭。”
洛林好奇地问:“到底是什么问题,怎么还把警察招过来。”
海伦不满地说道:“那孩子还以为这里是在中国,想要以耍无赖的方式逼迫我,以为软磨硬泡我会服软妥协,可那样根本就不能解决问题。我给他苦口婆心解释半个多钟头,他仍然赖在这里,还说我不给他钱他就不走。我警告他要是再不走,我就叫警察。他以为我是狐假虎威吓唬他,扬言他在加拿大也不是一天两天我欺负不了他。他用激将法逼我,以为我不敢叫警察。我一天忙得上气不接下气 哪里有功夫和那孩子闲磨牙,所以我只好如他的愿打911要警察过来赶他走。”
“是这样。”
“如果他提前和我说他要搬家,搬完家以后把房间收拾干净我也不会扣他的押金,闹到这样的地步。我这里又不是难民营,无家可归人的收容所,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洛林担心地问:“他还会再来吗?”
海伦毫不客气地说道:“警察警告过他,应该不会。再来他会给自己惹大麻烦。”
海伦又有点不屑一顾地说:“这些小孩给脸就上鼻梁,我对付的租客也不是一个两个,还和我玩这套小儿科。”
洛林疑惑地问:“有这么严重?”
自从海伦出租房子以后她很关注法律方面的信息,她说道:“加拿大有个《移民和难民法》。如果在加拿大有任何被公诉的违法行为,一旦定罪就会被取消签证,驱逐出境。当然不威胁到我的人身安全我也不会指控那孩子。将心比心谁都不容易。我只是让那孩子知道不能乱来。人情是人情,生意是生意,法律是法律。”
洛林附和道:“也该是这样。要不然全乱套。我也赞同一开始就把问题摆在桌面上讲清楚的做事方式,不喜欢那种万事开头总是好,把问题都隐藏在最后,结果一遇到问题全不好,理不清道不明全是一笔糊涂账。”
海伦无可奈何地说道:“不过我是利害关系人,他以为我在吓唬他欺骗他,大人欺负小孩。我心知肚明他不会相信我的话,只好请警察告诉他。警察的话他总该相信。”
海伦忽然意识到洛林也是她的租客,她刚才不该这样失态在洛林面前以房主的姿态只顾着自己泄气。
她不再多抱怨,转移话题问洛林。“最近工作还顺心吧。”洛林刚辞退一家奶茶店的工作,现在一家酒吧当调酒师。
“酒吧里的工作还顺心,就是有点要熬夜。”
“我记得你说你在中国是会计师。”
“对。我正好要问你这事。你最近见过劳拉吗?”
“见到啊,你找她有事?”
“我正好想要向劳拉咨询考注册会计师的事。她没在这里上过学,对不?”
洛林记得劳拉说过她在一家小的会计师事务所上班,同时为了移民她也在一家教堂做义工会计。
“没有,她是在中国学的会计。但她好像在这里只修了几门课,然后参加几次考试。具体的我不太清楚。”
“我也是在网上留意到这种信息。”
“我把她的电话号码留给你。你要是着急直接给她打电话。”
“好的。”
洛林摘掉敷在脸上的面膜揉成一团从沙发上站起来,她走到卫生间扔到垃圾桶里,然后开始洗涮自己滑嫩的脸。洛林没关卫生间的门,她一面洗脸,一面大声问海伦:“星期天我们徒步俱乐部有活动,有心情一起去走走吧。别一天老闷在家里。”还没等海伦回答,洛林接着诱惑说:“徒步比跑步好处多,典型的和大自然零接触。进入荒郊野地大森林,一切烦恼全部抛在九霄云外,你想够也够不到。”
海伦也想去野外散散心,忘却身边这些鸡毛蒜皮的烦心事,问:“什么时间?”
“下午。”
海伦遗憾地说:“星期天上午我得去教堂,下午送儿子去比赛。”
“我们徒步俱乐部是不定期活动,下次有安排我再通报你。”
洛林从卫生间钻出来。听到有人从正门进来,洛林好奇地侧头用余光瞄一眼。进来的是一位带着鸭舌帽长得白净的男士,不像是她熟悉的人。洛林快步走进客厅,小声问海伦:“谁啊?不像是你儿子呀。”
“我儿子不会这么晚回来,他在他的房间里。”
海伦整理一下散乱的头发从沙发上站起来,又说:“那小孩搬走后,房间空出来,我就又贴出广告招来一位越南华裔,在这里住了有一个月。我想一定是托尼。”
“我这一天到晚忙叨叨的真是一点没注意。”
来人路过客厅看到客厅里有人就大方地走进来。
好似二人是好久未见的老朋友,那人用英文和海伦打招呼:“海伦。”
海伦也用相同的语调回应:“托尼。”
托尼看到洛林,他俩眼放光,热情地向洛林伸出手,说:“我是托尼。您是——。”
洛林礼貌地手指轻轻触碰一下托尼的手,然后迅速收回来。托尼似乎不愿意松开洛林纤弱细嫩的手指。
“洛林。”
托尼兴奋地说道:“很荣幸认识你。我是这里的租客,住在地下室。”
洛林敷衍地回答:“我也是。”
托尼以为只有地下室的房间出租,他压根没在地下室见过女士。问:“你也住地下室?”
“我住楼上。你们聊,我妈在等我的电话。”洛林找借口离开客厅。
托尼闹了个没趣,听到洛林房门关闭声,他问海伦:“这女孩在这里多久了,我怎么从来没注意到。”
海伦取笑托尼:“现在不是遇到了嘛。是不是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托尼连忙摇头:“不不。我哪里会有那份桃花运。”
海伦斜瞟眼托尼。“我看也是。洛林是朵鲜花。你不能打歪主意。”
托尼凑近海伦。“我歪主意在这。”
海伦推开托尼:“哪里风凉快哪里去。别在我这里刷贫嘴。我不吃这套。”
海伦已经烦了一晚上,她没心思再和托尼斗嘴玩。说完,转身回到自己屋里。
托尼在两个女人这里都讨了没趣,闷闷不乐地走向地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