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鱼2019-11-11 14:39:49

时光转到了西历1903年末,阿韶还在苦苦地等待着远方的消息。檀香山没有冬天,温暖的日子从早到晚,日复一日,仿佛都没有变化,唯她的内心却是越发地焦灼不安。终于,在圣诞前夕的那一天,阿韶收到了梦寐以求的洛兰的来信!

“亲爱的Silk:我终于可以确定一个万无一失的相见方案了!明年五月,你亲爱的大儿子奎威尔 (Hewitt, 晖儿的英文名字) 将在耶鲁法学院毕业啦!他邀请了我们全家去康州纽黑文参加盛大的毕业典礼!我和先生都特别兴奋,准备带着儿子同去观礼。自我父亲去世之后,我已经多年没有回过康州老家了,很是期待!五月正是东岸花开最美之时,我将约上你的女儿爱丽丝一同前去。机会难得,你一定要来哦!我查过了,从檀香山到三藩市的船期只需一周,你只需买好四月初抵达三藩市的船票,我到时和你会合,一起坐火车去我家,再去东岸!期待你的回信!我们在三藩市见面再详谈!---- 想你的洛兰。”

 阿韶收到来信,高兴,期待,真是太兴奋了!也是碰巧,麦哥和阿文他们此时正在夏威夷避难,来年准备深入美国大陆,寻求更多华侨的帮助。阿韶知道后,跟麦哥商量道:“还记得曾经救过我的洛兰么?她说明年四月初会到三藩市,很想和我见上一面呢,这么些年了,我也挺想她的。听说你们过完春节后也要去三藩市?我们一起坐船去?到了埗后我有洛兰陪着到处去玩,等你们办完了事,又一起坐船回来,不是刚好么?”麦哥早就听她讲过洛兰的故事,又想船程寂寞,有阿韶作伴也不错,也就点头同意了。

此时夏威夷已归属美国领土,阿韶以美国公民配偶的身份办理出入境手续,很快就拿到了签证。海仔得知母亲要远航,高声哭嚷着:“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嘛!”

 海仔其实已年满十三,不再是爱哭的小孩子了。可能是从小缺乏玩伴,父亲又常常缺席,他虽则表面合群乖巧,性格其实非常内向敏感,而且对母亲有着一份异乎寻常的依赖和亲近。从小他就知道做人要有两副面孔:对父亲和舅父叔伯们,他要摆出一副叻仔乖仔勇不怕事的模样;唯独对着母亲和外公,他可以撒娇,撒赖,喊叫,流泪。。。他其实多么想继承外公的遗愿,当一名不问世事却能治病救人的中医。可是尚武的父亲不让,说男子流血不流泪,要想保护女人和弱者,一定要练一身硬功夫。偏偏他最不喜欢就是练功。。。

   阿韶对这个儿子,开始是爱管不管,后来见他性格软弱又孤单,又不禁心生愧疚。她挂念远在天边的一双儿女,不知不觉就把爱心倾注在这唯一在身边的孩子上。她暗中也很希望他能成为一名医生,中医也好,西医也罢,只是他还小,期待又太远,儿子的未来更由不了她。此刻分别,也只好搂着他柔声说:“阿仔乖,路途遥远易生病,你大一点再去。阿妈给你带好礼物回来哦!”

  她终于又出海了!  在三月早春的海轮上,海风吹拂,浪花飞舞。阿韶好久没有如此放松的好心情了。大清早,她一个人站在甲板上观海,忍不住轻轻哼起了粤曲:

 

               满庭花雨

                   蘸水烟芜

               鸳鸯隔南浦

               花枝外,影踟蹰

               倚片玉生春乍熟

               受多娇密宠难疏

               行不得,话提壶

               乡泪回穿九曲珠。。。

              

“阿嫂好兴致啊,唱的是什么曲子呢?”阿文独自在甲板转圈散步,听到阿韶哼得好听,就顺步走了过来。

“见笑了!”阿韶不好意思,“好久没唱过了,词都忘了,应该是《紫钗记》里的一段唱词吧,讲的是一对古时恋人被迫分离的故事。”

阿文敏感道:“阿嫂又想起故人了?”

阿韶不想隐瞒:“嗯,那都是在认识麦哥之前的事了。。。”一五一十,把她和钟凌和韦伯的前尘往事,还有这次回美想见孩子的事,都讲给阿文听了。

阿文叹道:“真是难为阿嫂了,这么多年,真不容易。。。你是怕麦哥知道了会寻仇?确实,他那么着紧你,除了我和大哥当是自家人,别的男人恐怕多看你一眼都不行。。。阿嫂别担心,麦哥那边我是不会透露的。我这一路,其实也是打算从西往东横穿美国大陆,不过要一站站地停,一个个城市地去访,到东岸时可能要到夏秋之交了。本来我只需要麦哥陪着我到三藩市入境,听你这么一讲,我自会请他跟着我到芝加哥甚至远到波士顿,他自然就管不了你了。”

  阿韶笑了:“多谢你啦,真是话音未落,你反应可真够快!”

  阿文却已然想到下一步了:“阿嫂这次去康州,还可以替我去探访一个老前辈呢,他就住在耶鲁附近,说起来还是我们香山县的乡里。。。他名叫容闳,他比我厉害,居然能说服曾国藩李鸿章,送了百几个幼童过海去康州留学。学童们学了西洋本领回国,文理双修,个个都已成为国之栋梁,思想开明,大有作为。我认识他们中的不少人,全都很支持我们的革命事业!这些年我自己历事不少,也曾败投李中堂,现在更是真心佩服容老先生,常和他书信来往。他用一己之力,奔波几十年,散尽家财,潦倒异国,却能做成为国育才之大事,真是我辈之榜样!我想好了,大不了也如他一般,用一生的力量做成革命这一件大事!即使到最后客死他乡,甚至未捷先死,我也是认了。。。容老现在跟我一样,被清廷通缉,回不了国,恐怕心里也不太好受吧。如果有乡里去探他,估计他会很开心的!”

   阿韶听得直点头:“好!我一定会找机会拜访这位乡里,转达你的敬意。听你这样说,我觉得也应该让海仔去他那边留学,多学些真本领再回国!”

   此时天已大亮,麦哥出舱寻妻,见阿韶和阿文在甲板上相谈正欢,神情愉悦,不禁薄生醋意。他大声道:“早晨啊!你们在谈什么呢,这么高兴?”

     阿文笑道:“麦哥早!我们在聊粤曲呢。阿嫂原来很能唱的!你们慢聊,我先回舱了。”说完就转身走了。

   “粤曲?你会唱大戏?”麦哥奇道。他本身是个戏迷,常常哼个小曲小调什么的,却从未听过阿韶唱过歌,当下就垮下脸,更不悦了。

      阿韶好笑:“你这人真小气,少听几句歌仔都可以颌醋。。。好吧,你想听,我就唱几句给你听。”调整身姿,又轻轻唱了起来:

               既是美梦佳话

               望断天边烟霞

               慕君美年华

               慕君美才华

               鸳鸯帐  同梦也

               天边有  明月挂。。。

 麦哥听出来了,这正是粤剧《牡丹亭》里男欢女爱的一段唱词,顿时听得眉开眼笑,愁云尽去。他搂着阿韶的纤腰,恨不得就要吻她爱她。他不明白自己:都一大把年纪了,阿韶也跟了他十几年了,孩子都长大了,他还是那样不放心她!好像他一个不察,或者她一个不愿,她就会从他的世界里消失,把他打回原形,不对,是打到地狱的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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