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诉争
陈澜在网上搜了好多律师，最后选中了刚强律师，是因为他响当当的名头多，以前是华北法院的副院长，退休后成了律所的合伙人。陈澜四月中旬去国贸见他时，身材魁梧、目光如炬的刚强，令人莫名的有一种信任感。
“我买房子，合同约定的过户日期过了，卖方翔龙不配合过户，合同里有20%的违约金呢。” 陈澜先介绍着买房背景情况。
“我给你出一个律师函，要求翔龙做资金监管，看看对方的态度，再决定是调解还是起诉。”刚律师快速分析了案情后，言语里透着干练和老到。
律师函的内容是要求翔龙立即配合过户，否则承担违约责任，两天后刚强收到了翔龙签收的回执。四月底，陈澜也收到翔龙发来的一封信，打开一看她呆住了。
“叶青，翔龙信里说咱们没把资金打入资金监管账户，说咱们已经违约。” 她赶紧去和叶青说。
“ 看来翔龙来者不善，咱们得赶紧找刚律师再商量一下了。”叶青听了也有些慌。
陈澜立即赶去找刚强，问他该怎么办。
“你马上和中介一起到翔龙公司去发通知，要求5月3日共同进行资金监管。” 刚强指示着陈澜。
陈澜马不停蹄就去找中介了，可还没到中午，她又心急火燎地回来找刚强了。
“刚律师，钱红现在拒收我们的通知了，说话还特别横，不知道翔龙想干啥。” 陈澜很焦急。
刚强低头仔细看看翔龙说买方违约的信，又抬眼望向远方的央视裤衩大楼，沉吟片刻后说：
“现在关键是房价涨了，拿到房子最重要，别想违约金了！赶紧起诉要求履行合同、办理房产过户！”
“我就是想过户，没打算要违约金，可是翔龙不配合，怎么办？”她探寻地望着刚强。
“你说卖方不配合过户，卖方说没收到你的房款，现在中介是关键！”刚强稍加思索，加重了语气：
“中介方面的证据很重要，抓紧到中介那录音取证！”
陈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立即起诉？还要录音？
出于对刚强的敬重，陈澜当天下午就和刚律师去西区法院立案了。等叫号的时侯，一号窗口胖胖的的光头法官，非常抢镜！只见他揉着发黑的眼袋，用略带湖南口音打着官腔，声音刺耳：
“理由不充分！下次再来！”
“诉由不清！不予立案！”...他接连拒绝了好几个人的立案申请，效率可高了。
陈澜心里开始打鼓，想着千万别碰到光头法官，轮到她了，恰好就是一号法官。
“我诉继续履行合同！”她把诉状呈了上去。
“对方说不和你执行了吗？诉讼理由不充分呀！”一号法官随手一翻，眼皮都没抬扔了回来。
“他们是怕接案太多了，造成积压，找个法官乱拒绝，他拒绝的理由不对！你重新领一个号排，如果轮到一号法官，别上前。”见陈澜被拒了回来，刚律师小声嘱咐着她。
陈澜惊险地轮到二号法官，她用文件袋挡住左脸，避开一号的视线，上二号窗口前递诉状。
二号法官的北京口音很温和，她的心稍稍放松了，法官问了案子的背景情况，接受立案了。
“地址不清，不能立案！”旁边又响起湖南方言。
陈澜一哆嗦，原来是光头法官又拒了一个，她赶紧转身，绕开一号窗口溜了出来，接着一路小跑去农业银行交了诉讼费，又狂奔着赶在临下班前把底联交回法院，浑身都湿透了，4月30日惊险地立案成功！
中关村大街灯火阑珊，甜甜和扁担的中介们正在开会，陈澜和叶青在玻璃门外招呼她出来。
“甜甜，4月12号你电话说翔龙更名完了，但没说什么时候能去过户，你看怎么办呀？”叶青声音带着焦虑。
“是啊，没法通知你们过户，他们没说哪天能过户，感觉是有点怪。”甜甜答道。
“那你也没通知我们办过户手续吧？”陈澜捏着在包里的录音笔，手心都湿了，像考场作弊般紧张。
“没法通知呀，你说他违约，他们也不配合办呀！”甜甜双手一摊。
“甜甜，那如果走法律程序，要求他们配合过户，请你一定帮我们证明一下。”陈澜热切地望着甜甜。
“您放心，我们会证明的！”甜甜回答得恳切。
回到公司，叶青把录音笔的声音导到计算机里，发现虽是隔着皮包录的，但听着还比较清晰，就刻成了光盘，并打印了录音文字稿。
陈澜苦等着开庭的通知，先等到的却是5月15日翔龙律师的特快专递，声明称陈澜没有按期付款，已违约，翔龙据此解除合同。
“好险！原来无耻的翔龙想先下手为强！”陈澜倒吸了一口凉气。
“要是再晚起诉几天，咱们可就被动了！看来翔龙发这个通知时，还没接到咱们法院的起诉通知，幸亏刚律师有经验，立案后一切已归司法，翔龙再单方解除合同就无效了！” 她庆幸着，由衷地佩服刚强的老练。
“刚律师，翔龙想毁约，他们要是转移房产怎么办？”陈澜不放心，马上去找他问。
“可以请求司法保全，禁止被告交易诉争房产，但要抵押些资产。” 刚强略做思考后说：
“翔龙要是在诉讼期间转移房产，不等于先自认理亏了吗，上策是先在庭审中和对方协商，让对方同意过户。”
“翔龙既然想毁约，他们把房产转移了就麻烦了，可他们敢吗？”陈澜回家忧心地问叶青。
“他们不敢吧，要不你去问下法官，能不能做个司法保全？”叶青应着。
第二天一早，陈澜心里总觉得不安，于是她第一次来到法厅，法院大楼的国徽庄严而肃穆。人们排着队，把打火机、手机、相机和所有的电子设备都掏出来，安静地通过严密的安检。她从一层立案室打听到主审法官姓裘，在三层第三法庭。她在三层楼道里等着，来回溜达了好多圈，直到裘法官审完一个案子的间隙，她闪身溜进了第三法厅。
裘法官四十多岁，五官棱角分明，浓眉大眼，一副不怒自威的表情，正对书记员交代着。
“冯娇，你把庭审纪要，给原告打一份。”
“裘法官，立案室说我诉翔龙一案归您管，您看能否做个财产保全？”陈澜赶紧走走到审判席前，一边递上诉状，一边毕恭毕敬地说。
“你去找房地局呀，我们这么多事，哪顾得过来！”裘法官铁青着脸，瞟了一下案由，两道浓眉往上一提，边说边收着桌上纷乱的文件。
“听说房地局现在不管财产保全了。”陈澜坚持着。
“那你打印一份物权法，去仍他们桌子上，都拿纳税人的钱，怎么就不干事！”裘法官的大眼睛透着威严，仔细打量了眼前的陈澜一眼，透着一副不容侵犯的神圣感。
陈澜心里想着刚律师说的庭审中先看看的话，就不再坚持了。
6月17日是开庭的日子，陈澜凌晨就醒了，脑子里以她缜密的逻辑，反复推敲着案情。
“叶青，你说翔龙打官司的底气是什么？咱们的风险主要来自哪儿？”她推醒叶青问。
“我琢磨他们会耍赖，不承认收到了咱们的催告和过户通知，可惜没通过EMS签收，咱们没回执，法院不一定会认。”叶青转着眼珠。
“刚律师的那封律师函，有回执，他们赖不掉的！”陈澜说。
“我特别担心的是合同有效性，咱们是和翔龙签的合同，那时房产证在霸龙名下，我怕他们说不是自己的房子，往合同无效去辩。”叶青接着说。
“今天拭目以待吧，看刚律师的了，咱们得起床了，我赶早去接甜甜。”她睡意全无。
虽然前些天甜甜已答应来作证，陈澜还是一大早专门开车去请她，见甜甜和同事们晨会正喊着口号：
“奋发图强，扁担无敌，冲刺百天，业绩冠军....”
“甜甜，十点开庭，我开车带你去吧！”陈澜站在门口，姿态谦恭，像中介对客户的态度似的。
“我们大区要开会，要不我就不去了吧，或者您想让我说什么，给我录个音吧。”甜甜突然开始退缩，似乎预感到什么，陈澜敏锐地感到了甜甜的一丝惶恐。
“也就一小时！你们是重要的中介方，有义务澄清事实，再说解决完争议，还得请你们牵头过户呢！”陈澜坚持着。
“我们经理说会陪我去，开完会我们自己过去，不用你们接。”甜甜不再推脱，但脸上没了平日的喜气，看来她们还是做了去的准备的。
陈澜和刚强进了第一法庭，在原告席上小声商量着。这是陈澜平生第一次出庭，她既感到紧张，就像新兵在大战之前，她又感到兴奋，因为她已经做足了准备，她在刚强写的讼词基础上修改了好几版，还特别打印了详细的背景过程和双方行为的时间表。
“首先，由原告方宣读诉讼理由和要求。”裘法官瞟了一眼原告席。
“本案中，原告诚心要买房，被告没说不卖房，后来原告发了共同做资金监管的通知...”刚强抑扬顿挫地开始读，毕竟年龄大了，他读得有些慢。
“原告律师说话清楚简单点，不是让你讲故事！”裘法官不客气地打断。
刚强涨红了脸，使劲咽了一口唾沫。陈澜赶紧把讼词接过来读，叶青看书记员冯娇在记录，就悄悄把副本递给她，想着这样书记员就可以连续录入，能把原告方的理由多记录一些...
“原告是诉继续履行合同，还有违约金是吧？！”裘法官看着陈澜。
“因为要继续履行合同，也涉及违约金的情况...”刚律师抢着回答，正想接着说。
“我让你说话了嘛！”裘法官厉声打断，厌烦地看着刚律师，法庭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了似的。
“开始质证！”裘法官的声音很洪亮。
陈澜望着被告的全权代理律师马大奔，觉得这人长得很有喜感，有点像茶馆的跑堂，头发乱着，一件花布夹克与法厅的肃穆氛围十分不搭。可她心里却加了小心，人不可貌相，能人也往往不修边幅！
“对合同和补充协议认可。”马大奔呼啦呼啦翻着资料，大剌剌地说。
“收到原告的履约催告了。”马大奔接着说。
“收到原告的资金监管通知了。”马大奔晃晃肩膀，补了一句：
“因为他们没付钱，所以给我们发通知。”
听到这句，裘法官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想着这是什么逻辑呀，让法厅紧绷的气氛轻松了一点。
陈澜事先一直担心被告不认这些证据，但马大奔对原告方的各种证据都认可，显得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令她既释然又诧异，为什么卖方承认这些证据这么轻松呢？
接下来裘法官传中介公司代表作证，于甜甜神情紧张地走到法厅中央站好，脸上没了她的标志性笑容。
“于甜甜，你需如实作证，否则承担做伪证的不利后果，听清了吗？”裘法官威严的声音。
“听清了。”甜甜手足无措地站着，嘤嘤的小声答应。
“4月12日，你是否通知了原告做资金监管或过户？”裘法官望着甜甜问。
“被告通知我们房产证好了，我就通知了原告，说看什么时候办手续，原告说还有问题没解决完。”甜甜背书似的回答，眼睛望着墙角。
陈澜听得头皮发麻，心里惊诧这怎么和甜甜一直沟通的不一样呢？
“你看下我们给法厅的两份录音资料，是卖方与中介方于甜甜的电话录音。4月12日我们通知你房产证下来了，你也说通知过买方了，于甜甜你看看对应的文字是否属实？！”马大奔厉声问甜甜。
“这是我说的话，有一句是问买方，你看什么时间去过户？”甜甜低着头，漠然地说。
陈澜感到震惊，原来被告的杀手锏在这！是要翔龙证明通知了原告进行资金监管，而自己没有付款到资金监管账户，那岂不是原告违约了！被告在诉讼中就可以直接秒杀原告了！好狠！怪不得在质证时马大奔认可原告的证据那么轻松。
陈澜脑子里电光火石般地分析着，甜甜也许是让被告算计住了！甜甜似乎知道被告握有她的录音，所以不敢在法厅里否定自己，中介习惯讨好两边说好话，被翔龙抓住了把柄！
陈澜瞄一眼裘法官，见他正仔细地看着马大奔提供的录音文字。她不能等了，直接大声说：
“原告也有一份于甜甜的录音证明，证明中介未通知原告资金监管和过户！”她走上前，把文字证据分别递给裘法官和于甜甜。
“甜甜你看一下是否属实？”裘法官边看边问。
“属实，这是我说的话！”甜甜明确地回答，声音比刚才大了。
陈澜发现甜甜的神色不像刚才那么丧气了，似乎也一点不怪自己私下录她的音。
裘法官抬起了头，表情变得鲜活，好像终于在闷局里看到了精彩的东西。
陈澜心里感激着刚律师的老道，自己的证据能完全对冲被告录音证据的不利影响。叶青转头看一眼甜甜，觉得小姑娘真可怜，被双方私下录了音，自相矛盾，还得在庭上接受法官的质问。
“中介操作不规范、不尽责，还有误导，应承担责任！否则原告和被告就不用录音取证了！”马大奔恶狠狠地盯着甜甜说。
裘法官很快就宣布休庭了。庭后，按刚律师的嘱咐，陈澜等着没走，交了十元钱，找书记员打印了庭审笔录，好研究下一步怎么辩。
“叶青，咱们提交的大部分内容都在笔录上，案情描述很清楚，我真没白准备！”回家后，陈澜欣慰地说。
“甜甜开始作证时真惊险，咱们差点就输了！她开始的证词对咱们极其不利，你觉得被告做什么工作了？”叶青困惑地问，有点后怕。
“我感觉甜甜在作证前知道翔龙给她录音了，才被迫那么承认的。我倒觉得翔龙一味地威胁中介，要把中介扯进来承担责任，中介总被威逼着，怎么会愿意帮他们。”陈澜思索着说。
第二天，浩哥来串门看看凡非，陈澜和他念叨了打官司的事，浩哥听完有点激动：
“打什么官司呀！我帮单位打过一次，那里边水很深，能折腾你好久，让你掉层皮！”
“可我们就需要这个房子呀，就指着这学区房让凡非上中关村小学呢。”陈澜无奈说。
“听我的，给对方让点步，能协商了事最好，现在房价猛涨，拿到房子最重要！”浩哥劝说：
“别惹麻烦事，抓紧买房，我最近还准备再贷款买两套呢！”浩哥接着劝。
“我们也不想打官司，可陷在这个官司里，没别的钱买房了！”陈澜说。
“你们贷款买呀，货币发行量多大呀！”浩哥不以为然。
“昨天我和水利系统的一帮干部吃饭，我就不客气地跟他们说，别看你们人模狗样的，你们一圈人的资产加起来，也没我的多！得有视野！.....”浩哥说得兴奋，脸上泛着光。
“表哥表嫂都在央企上班，普通中层，收入情况远不如咱们，以前还挺羡慕咱们创业成功，想出来闯来着...” 叶青听得很困惑，浩哥走后，跟陈澜接着聊。
“至少人家有房了，还是七套！咱们拼了这么多年，不是一套也还没有吗？”陈澜不爱听。
“咱们是实打实干出来的，不欠债，心里安稳。”叶青辩解着，心里开始不安稳。
“你说是什么原因？让浩哥这么狂热地去买这么多房子？负担这么多贷款？”叶青接着问。
“浩哥不是说了嘛，每年高校留京这么多人，外地进京这么多人，现在其他都是瞎掰，只有买房子是好投资！”陈澜不耐烦地应着。
陈澜看着一天一涨的北京房价，就像叶青那时盯着每天跌跌不休的股价，淡定不起来，又茫然不知所措。
8月26日第二次开庭是两个月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