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霞Li2020-09-22 09:38:04

一生情不变
文:晓霞
2020.5.13(多伦多)

一路漂泊,坐车两天两夜,从河北小村庄,来到了东北省城哈尔滨。正是寒冬,哈尔滨比河北冷多了。

从火车站出来,虽然疲惫不堪,拖着沉重的脚步,跌跌撞撞,外面一个崭新的世界,吸引了我的目光。长辫子有轨电车、参差不齐的楼房、布满大街小巷的电线杆子、袒露在空中的电线就像蜘蛛织的网,这和我的家乡万里天空,一览无余,有天壤之别。新奇,让我忘掉了寒冷,忘掉了饥饿,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父亲领我们先到姑姑家,姑姑是一家大型企业的党支部书记,是我李家走入仕途,最大的官。

姑姑家,住在一幢苏式、老建筑房里,和别人家共用厨房。也就十几平方米,但空间利用紧凑,一间屋,上面搭了一层大的阁楼,人可以住在阁楼上,整体干净利索。早餐时间,我们的到来,给姑姑家增添了不少麻烦。

我姐弟四人,第一次见到亲戚,不太适应,虽然亲人们对我们很友善,姐弟四人还是很拘谨。但父亲不一样,表哥表姐对父亲极度的喜欢和亲昵。特别是二表哥,懒惰还没有起床,看到我的父亲,穿戴不整齐,跳起来和我父亲勾腰搂背,还狠狠地亲我父亲,舅甥之间的亲昵,令我父亲开心不已。我从没有见过父亲如此的笑容,我们做儿女的,没有这待遇。这种欢迎方法,太别致,也让我们大开眼界。

姑姑和我的父亲商量,落户在哈尔滨,我父亲一人工资,三十几元,无法养活一家六口人。姑姑单位正好有一名师傅,派去边远小镇,在那里支援工作,我们可以去那里落户。父亲工资六十二元,那是七十年代末,工资属于最高的。

(这可害惨了我,解决了温饱,坐井观天,要想回城,必将付出惨痛的代价,这是后话不提。)也许冥冥之中,要磨练我的棱角,我必须去那个不熟悉的地方,经受磨难,才会破茧出蝶。

已经决定好,住一宿,就去小镇安家落户。我的父亲心疼我,去一个新的地方,定有诸多的不方便,父亲让我先留在姑姑家,安排好了再来接我。

父母弟弟们走了,留我一个人在姑姑家,陌生的环境,天不怕地不怕、野性十足的性格,大大收敛。

姑姑一家对我都挺好,每一个人慈爱的笑容,让我感觉家一样的温暖。大表哥和两个表姐工作了,二表哥还小,大我一岁,是学生。正是寒假,姑姑怕我人生地不熟,走丢了,就把看守我的任务,落到了在家无所事事的二表哥头上。

我的二表哥活泼俏皮、对人友善。穿一身藏蓝色夹克外套,配一条黑色裤子,戴一顶黑色貂皮帽子,城市的阳光少年,帅气翩翩。我以前接触的所有男孩,都和我的二表哥不一样,二表哥太洋气了。而我,才从河北农村过来,十四岁,穿的是花棉袄、大裤裆的花棉裤,一路风尘,蓬头垢面,和他们相比,真是天上地下。这样的条件,姑姑家没有人嫌弃我。

在家乡的农村,听父亲形容过城市,高楼大厦。我以为高楼,就像西游记里,定海神针一样,可以高到直擎青天。却原来,也就是平房上面,又接了几层平房。

那我也喜欢,常常跑到楼上,站在二楼铁制护栏边上,扶住护栏,往下看,四周高低楼宇环绕,虽是楼房,不通上下水,自来水要到一个固定的地方去拎,还有,家家一个煤棚子,里面放满了烽烟煤和点火用的木柴,正中间是一个通下水道的污水井,刷锅洗碗的脏水,拎到下面,倒进污水井里去。

二楼行走的过道一米左右宽,我站在护栏边上,后面有人来来往往,提清水上来,倒脏水下去,我妨碍别人出行,别人也不出声。

不到吃饭时间,我是不下楼的。每次,都是二表哥来叫我吃饭,我还耍赖,自顾自乐,根本不听二表哥的。二表哥也不生气,会跑上来,拉起我的手,轻轻的说:“回家吃饭了。”

这么靓的男生,牵着我的手,我屏住呼吸,动也不敢动,乖乖的跟二表哥走,途中,有一个邻居拎清水上来,二表哥急忙让路,嘴里不停的赔礼道歉:“对不起,我表妹才从关里来,不懂这里的规矩,请原谅。”

邻居笑一笑,说:“了解了解,刚从关里出来,正新鲜呢,没事。”

那时候,每周只休息一天。姑姑礼拜天休息,便领我去澡堂子洗澡,长这么大,第一次去公共浴池洗澡。在农村的时候,夏天热,村中大水泡子就是浴场,天冷了,没有地方可以洗澡,也不讲究干净。

洗完澡,浴盆里黑乎乎,我的姑姑笑吟吟的说:“诶呀,洗出了半斤泥。”羞怯的我低头不语。

出了澡堂子,姑姑领我去商店,从里到外,买了我穿的衣服,丢弃了棉袄棉裤。扎上两只羊角辫,穿上新衣服,我也像个城市小女生了。

时间久了,和姑姑大院里的孩子们也熟悉起来了,一群和我差不多的女孩子,每天都来找我玩,无论去哪里玩,不出几分钟,二表哥总会在我附近出现,有时我想去远一点的地方玩,二表哥不让,拉过我的手,领我回家。这羡慕坏了大院里的女生,有一个叫小凤的女孩,在无人的情况下,把我叫到一边,跟我说:
“晓霞,你帮我转个话吧,我给你好吃的。”
“转什么话?”
“你跟你二哥说,我喜欢他。”
我愕然,心里想,我才不说呢,我也喜欢我二哥。
我跑开了,才不让小凤抢走我二哥呢

又过了几天,小风追问我,“晓霞,你跟你二哥说了吗?”
我说:“没有,我也喜欢我二哥。”
小风急了,说:“不是那个喜欢,我想和你二哥结婚。”

我的娘呀,太胆大了吧?这就是城市农村的区别吗?结婚?感觉是丢人的事情。

要开学的时候,父亲来接我,回新的家。到家以后,我偷偷和我的母亲说:
“我长大了,想嫁给我的二哥。”

大字不识的母亲,想都没有想,就回答我:“姑舅兄妹,是可以结婚的。只是,你爸和你姑夫性格不合,你姑父不会同意的。”
听到这话,我伤心了一阵子。

生疏的环境,一口河北话,让我与这里格格不入。特别是,附近的小孩子,一帮一帮的,追着我姐弟四人,欺凌我们。因为语言不通,我还手反击,可人多势众,聚集了更多的小孩子。无奈,只能任他们欺凌。我常常央求父母,不在这里住了,回河北小村庄吧。都是农村,虽然在河北吃糠咽菜,但快乐,现在解决了吃穿,精神备受打击。每次,父母推脱,家乡太穷了,挣够了钱,就回去。

家乡的房子,还在呢,父母也想有一天,攒些钱,荣归故里。等呀等,等了半辈子,直到现在,也没有回到故乡。

多亏有姑姑家,有省城哈尔滨,每当放寒暑假,我都会跑去姑姑家,躲避别人的耻笑。头几次,父亲送我,天晚了,姑姑会给我父亲五元钱,让我父亲住浴池,将就一宿。

父亲因为我,一定和衣躺在浴池里,无被褥,忍饥挨饿。(不孝的女儿。)长大一些,我会自己坐火车,来哈尔滨,父亲就不跟我遭罪了。

在姑姑家,玩到要开学了,我才会恋恋不舍的离开。这又辛苦了我的大表哥,通往乡镇的火车,都是晚上一两点钟的班次,每次回家,劳累了一天的大表哥,睡到半夜,会重新穿衣服,睡意朦胧,也要骑自行车送我去火车站。大表哥的笑容,像极了我的父亲。

一路上,大表哥载着我有说有笑,关心我一家在小镇的生活,了解了我不喜欢那个地方,劝我说,好好学习,如果有机会,一定想办法,让我回到哈尔滨生活。

我在东北的小镇,一呆就是十二年,这十二年无数次来姑姑家,每次都是大表哥半夜骑自行车送我去火车站。后来知道,我在姑姑家的日子,二表哥就会去邻居家借宿,和邻居的男生,挤在一张床上,无怨无悔。

还有我的大表姐,休息就领我去商场购物,也领我去和她的好姐妹聚会游玩,大表姐总在她的姐妹面前,夸奖我,兴致勃勃的和人家显摆:
“漂亮吗?我表妹。和我家二妹长得多像。”
大表姐骄傲的介绍,让我徒生荣耀,丢弃自卑感。

姑姑家成了我的驿站。也成了我另一个娘家,直到八九年,根据政策,我真的返回了哈尔滨。其中,还有个小插曲,因为一些曲折,我的返城关系拉后,已经截止了。是我的二表哥托人找关系,才让我返城成功。从河北到东北十四年,从东北乡村小镇返城哈尔滨,十二年。漂泊,让我啜饮人间冷暖。九零年,我结婚的时候,又有一个新环境等着我,会不会有欺凌,会不会被人嫌弃,能像在姑姑家一样,护我周全吗?有些害怕了。

那天,我的二表哥,给我找朋友做新娘发髻,我突然跟我二表哥说:“我跟我娘说过,我要和你结婚。”

我的二表哥一愣,马上爽朗地笑出了声,整理了一下我的新娘发髻,认真的说:“傻丫头,我们是近亲,不能结婚。我是哥,你是妹。”无知的我,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匆匆时间,已经过去许多年,当初那个翩翩少年,和那个无知的小丫头,都已经两鬓斑白。

我越走越远,从南到北,由东向西,从中国走向北美,聚少离多。偶尔的相聚,二表哥会嗔怪我,是不是把二表哥给忘了?表哥表姐呀?没有你们的付出和关爱,何有晓霞今天的开朗豁达?我爱你们,一生情不变。

无论天涯海角,就是到了八十岁,也会想到表哥表姐,想听你们对我独有的称呼,“霞。”

写完这篇文章,微信我的二表哥,告诉他,我写的文章,里面有他的影子,可否?二表哥说:“支持,因为我们是家人。”
我逗他:“里面可能会丑化你。”
二表哥说:“随便,我相信我的妹妹。”
我又说:“写完,请示你看过以后,我再投稿。”
二表哥说:“不用请示,你尽管投稿。”
有我的二表哥,何时都倍感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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