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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书院游学
冉琎冉璞用了近半个月才抵达衡州,刚到立刻被石鼓山的秀丽风景吸引了,见那书院奇峰秀水,鸟鸣山静,二人不禁流连忘返。有一深潭可直通湘江,湖畔山上有合江亭,登亭远眺,绿潭空灵,蓝波浅泛,令人心旷神怡。唐代韩愈曾在此亭吟咏“红亭枕湘江,蒸水会其左。瞰临渺空阔,绿净不可唾。” 百年古藤沿江底爬行,由西岸牵至东岸。山的东岩悬崖,每当太阳初升,金色早霞洒遍整片悬崖,眺望令人炫目。东西峭壁上,唐太守宇文炫分题“东岩”和“西谷”。远处书院读书声传来,声声入耳,令人遐思。
石鼓山位于湖南衡州,据北魏郦道元《水经注》记载:“山势青圆,正类其鼓,山体纯石无土,故以状得名。” 石鼓书院始建于唐,名士李宽见石鼓山林木郁郁葱葱,湘江、蒸水、耒水三江环绕,于是在山顶筑屋,读书其中,创建中国古代最早的书院。至宋代开始大兴,太宗和仁宗两位皇帝赐书“石鼓书院”匾额。众多儒学名师如周敦颐、苏轼、朱熹、张栻等曾经在此讲学,朱熹作《石鼓书院记》,张栻在合江亭中立碑,亲书韩愈《合江亭》诗和《石鼓书院记》。
冉琎二人带着杨钦的荐书进入学院,要找寻山长戴溪,谁料戴溪此时早已离开衡州,升任华文阁学士,现任掌事山长乃是程洵。程洵接了从事递进来的书信看后,说既是有书信推荐就留下吧。却并不接见他们,只是吩咐从事将两人安顿好住下,来日仔细告知学院规程,务得遵守,二人点头称是。
安顿好后,两人发现还缺不少物事,于是出门办理,顺便看看衡州城内风土人情。二人看那衡州最繁华的街面上人群熙攘,店面铺位鳞次栉比,与家乡风景自是大不相同。逛了一轮,又转到了合江亭,读起碑文来:“不有好古图旧之贤,孰能谨而存之哉?抑今郡县之学官,置博士弟子员,皆未尝考德行道义之素。其所受授,又皆世俗之书,进取之业,使人见利而不见义,士之有志为己者,盖羞言之。”
二人正聚神读到这里,有人突然拍了他们大笑道,“你们二位也来了。”二人被惊了一愣,回头看原来是过去的同窗好友杨文,不由欢喜起来,原来杨文比他们还要早来书院。这杨文是播州安抚使杨价之子,冉璞笑着说道,“你是迟早世袭播州的好命,为何这般辛苦来此读书?”杨文笑回,“就你等能来的吗?如今我也想早日进举,等我考时夺了你们的头名,看你们还这般小瞧我不曾。”三人对视大笑。
杨文告知两人他的兄弟杨声也来了书院,两人颇为惊讶,杨文杨声虽是兄弟,但性格非常不同,杨文好读书,最是尊重学问;杨声却是平日里最不喜读书的,只爱走马射箭,约人饮酒热闹的。为此他们的爹杨价甚为烦恼,趁着杨文央求要来书院求学,让他务必把兄弟杨声带走管好,杨文也是无法只好从命。冉璞哈哈大笑说,“你的确是讨了一个好差事。”
二冉和杨文三人见面,分外亲热,少不得饮酒庆贺一番。于是找了一个酒肆坐下,酒过三巡,杨文问二人对功名有何打算,冉琎答道,“现今只想入书院好好研读,暂时未有想法是否马上参加科举。”杨文说道,“你们来石鼓书院是非常明智的选择,如今圣上信奉理学,宰相史弥远也大力提拔理学官员,情势跟以往大不相同了。石鼓书院白鹿洞书院等都是朱熹等道学名师执教过的,真可谓天时地利人和俱全的好地方。”
冉璞问杨文有没有深入读过夫子的书籍文章,杨文说当然,对朱文公佩服至极。冉琎问为何,杨文得意地说,“除了道德文章可为读书人树立表率之外,你们可知夫子乃是个全才吗?”冉璞问,“你指的是什么?”杨文笑道,“我比你们早来书院,读过山长为文公立传的初稿,才知道朱老夫子少年聪慧,十八岁就中举乡贡,绍兴十八年他年仅十九岁就登科进士,任焕章阁待制兼侍讲,第二年回家乡省亲就能置回良田百亩,充作朱氏宗族的祭田。”冉琎不由心动,吃惊地问道,“朝廷给的俸禄如此之高吗?”杨文呵呵直笑,“夫子断然不是贪腐之人,且他那时寸权也无,如何贪腐?这就是我非常佩服的理财天赋,他那时这么年轻,就有如此的才能,如此的名气,难道不值得我们思索学习吗?”
冉琎说还是没有明白,杨文笑道,“如今出名要早,早出名才可以好事皆早。临安曾经有一个八岁女娃,原是出身乐户,只因生的好,又会察言观色,唱曲颂圣,被圣上在茶坊听过后,龙心大悦。她后来在临安大热,花得了千金才可陪酒。圣上给她抬籍,出入的都是高门大户。人们都说她迟早嫁入豪门,人自己说,我就是豪门。”说到此,三人哈哈大笑。杨文道,“因为出了此等女子,如今临安人生了儿子都不高兴的,生了女子才得高兴啊。所以才有酒名‘女儿红’,从来没有‘男儿红’啊。”逗地二冉又是一阵大笑。
杨文继续道,“你们听说过临安一首‘墙头诗’罢,‘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如今京城建明堂,修太庙,宫殿楼观层层叠叠,且商户如云,楼价腾起,人称‘炒地’也。我推测朱老夫子在京城做官只一年多,就赚了如此多银钱,不会跟此有关罢?”
冉璞问道,“听你说地很是了解,莫非你去过临安不成?”杨文笑道,“可惜至今未曾去过,不过临安的邸报倒是看了不少,京城又常有客到我们府中饮茶清谈,所以晓得那里的情形。如今很多临安人不喜正经营生,却酷爱一个‘炒’字。临安除了有‘炒地’一说,还有许多商人热衷于‘炒茶’。一些名茶价钱之昂贵,令人咂舌,只一小块茶饼,便抵得过一个普通农户人家一年的开销!”冉琎好奇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杨文见他好奇,就说道,“你们可知道现在朝廷官方用茶都是哪些吗?”冉琎摇头只说不知。杨文说道,“如今朝廷的宫廷贡茶,大有讲究。总称‘龙凤茶’,或称“北苑龙焙”, 此茶极其奢华,共有十纲:第一纲叫试新,第二纲叫贡新,这两纲每年最为稀有,只供内宫,市面之上绝无踪迹。第三纲有十六色,具体有龙团胜雪、万寿龙芽、御苑玉芽、雪英、蜀葵、玉华、寸金等等,第四纲有十二色,包括宜年宝玉,玉清庆云、万春银叶、玉叶长春、瑞雪翔龙等等,其余各纲也都各有名目。如果按照品质划分,又分别名为龙茶、凤茶、京铤、的乳、石乳、头金、白乳等等。龙茶只是宫廷专用,凤茶赏给皇亲、宰相和将帅等,其它的则由官员按等级享用。大臣欧阳修在朝二十余年,也仅仅得到过赐茶一饼,可见它的珍稀。”
冉璞听了这里,不由地笑了。杨文继续说道,“你们想,这‘龙凤茶’跟我们播州之茶比较,品质又能高出多少呢?只因为这茶极其难得,又非常尊贵,如今临安市面上大兴‘炒茶’之风,尤其是稀缺品种,商人们不惜花费巨资收买,然后加价转手倒售,人称金可有而茶不可得。”
二冉听了饶有兴致。杨文又接着说,“因为能赚到银子,临安那里聚集了大量的豪商巨贾。西湖那里如今有了‘销金锅’之号,那是一片歌舞升平,分外繁华的气象。”
冉璞听到这里,却说道,“虽然繁华,但北方强敌环伺,这样的情势只怕不是吉兆啊。”杨文笑道,“你这样说,人家听了会说你我生在穷困边塞,又没见过那等富贵,由羡入妒,所以才有这样的想法啊。”二冉虽心中稍有不悦,却也不便说破,只呵呵笑散。
第二日,学院讲学,请的外省有名的儒士学究讲解“性理之学。”学究讲道,“性即理也,本心即性。内圣而外王,内圣之学在于自己,自觉作圣贤,作道德,完善自己之德行,然后推之而为学问也。”
学究然后问大家,“如何修德完善自身之德行呢?”
有学生回答说,“遵‘仁、义、礼、智、信’。”
学究道,“好啊,但三纲是在前,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无所逃于天地之间。以首者为重中之重,一切之根本。先师孔圣人以等级名份教化社会,就是要正名,做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今夫子程颢说:‘人心,私欲,故危殆;道心,天理,故精微,无私欲,则天理明矣。’ 所以人应该革尽人欲,才可复尽天理。有三纲五常,当有节义。程夫子说‘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
有学生问“何为私欲,何为失节?”
学究说问得好,“比如寡妇要再嫁吗?这是私欲,这是失节,当然不行的。”
冉璞听了这话,登时联想到幸苦劳作的老母,不就是孀居后再嫁给父亲的吗?可那是生活窘迫所需的,而且父母相亲相爱,哪里是什么私欲?心里登时大怒,想要发作,又想起冉母临行前的交待,只好强忍按下心里的怒火。冉琎知道冉璞不高兴,摇摇头使了个颜色给他,意思是不要计较他们。
这时有学生问道,“女子不准再嫁,那男子为什么可以再娶?”
学究回答道,“大夫以上至于皇帝,自有嫔妃妾小不需要再娶。大夫以下,为了侍奉公婆及主持家内事务,也可再娶的。”
又有学生问,“那男子也没有失节一说?”
众学生哄堂大笑。学究也笑道,“有的。比如君臣大义,做臣的不可叛节投降敌人。”
这时冉璞突然问道,“先生,就是说‘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对吗?”
学究说,“对的,无论何种情况,为臣者都须牢记守节,此乃节之大者。”
冉璞继续发问,“那么靖康之时,大臣们都该殉节才是了。”
学究听了这一说,登时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众学子也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据史料记载,靖康之难中,金军总共俘虏徽、钦二帝和太子,皇后,后妃、皇子、公主、赵姓宗室、贵戚等六千多人北归,这些皇族、贵妇受尽了金国侵略者的强暴侮辱,仅一个月就非正常死亡了一半多。宋朝皇室的金银、宝玺、舆服和礼器等也被搜罗一空满载而归。北宋从此灭亡,这就是所谓的“靖康之难”,也称“靖康之耻”。天会六年八月二十四日,北宋宫廷的皇后,妃嫔、皇子、公主们,包括宋高宗赵构被掳的母亲和他的妻子们经历了她们北迁以后最耻辱的一幕。作为战俘,金朝皇帝命令宋徽宗、宋钦宗、两位皇后、皇子和宗室妇女改换金人服饰,拜谒金人的祖庙。史载“后妃等入宫,赐沐有顷,宣郑、朱二后归第。已,易胡服出,妇女近千人赐禁近,犹肉袒。韦、邢二后以下三百人留洗衣院。”洗衣院就是官办妓院的意思。
因此,“靖康之难”是南宋人难以启齿的耻辱,也激发了南宋人对金人的仇恨,激励了南宋人抵抗金兵的动力,名将岳飞写下了“壮士饥啖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雄壮词句。
但此时学究想到的是很多大臣都逃到了临安,那些大臣的后人,很多现在都是大权在握的当权派,难道他们的祖父辈当初都是失了臣节吗?难道当年那些被虏走的皇后妃嫔公主们都没有守节义吗?想到这里,心慌地手脚登时有点凉了,头上涔涔地直冒冷汗。
这时冉琎看学究十分难堪,赶快打了一个圆场,“靖康落难之时,只有保全尽可能多的大臣和宗族,才可能积蓄力量在将来报仇雪恨,此时殉节乃是不智的,争取报仇才是大节大义。”
学究一听这样四面光八面净的说法,知道这是给自己台阶下了,感激地冲冉琎点了点头,赶紧宣布下课。
下课回馆舍的路上,学员们依然议论纷纷,显然这番对话引起了大家深深的思考。这时,几个人拦住了冉璞。为首的就是杨文的兄弟杨声。
那杨声带了几个仆人四下里围住了冉璞,上前说笑道,“我以为是哪个在刚才多嘴多舌,原来是你这厮。”冉璞住了脚,问你待怎样。杨声威胁道,“你刚才没规没矩,胡乱插嘴,刁难学究,丢了我们播州人的脸。你该不是仗着我兄长杨文的势罢?”冉璞心里大怒,忍住了问,“又待如何?”杨声说那就要教训你了。正要动手,杨文和冉琎边聊边走了过来,连忙喝住杨声,将众仆驱散,不住声地向冉璞道歉。
回到房间,杨文立即厉声责怪杨声。原来那杨声见冉家兄弟难住了学究,以为他们得了意,同样来自播州,自己和杨文岂不被灭了威风吗。杨文说“你糊涂,且不说他二人跟我至交,真要动了手,他们两个从小一直练武,你们几个人加起来休想近得了他身。”让杨声再不许纠缠冉家兄弟了,杨声只得诺诺。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几月过去。一日冉琎发觉盘缠渐渐不够了,就跟兄弟商量个办法。冉璞说不如我们择个日子到街上摆个摊位,你会测字算命,我可以替人写个讼状对联,好歹赚几个银子。冉琎说啊,赶日不如撞日,就今日罢。于是两人各自在街头摆了摊位。
冉璞在街上等了半天,也没什么主顾来看看他的生意,忍不住喊了几声,希望能有人过来看看热闹。也是冤家路窄,结果喊来了杨声几个人。那杨声一看是冉璞在街头兜揽生意,忍不住得了意,过来奚落几句,几个仆人扑哧地哄笑。“这样吧,今天爷高兴,你给我题个扇子罢,写的不错爷我就多给你银子,写的不好就不要怪爷砸你的场子了。”说着递过来一把纸扇。冉璞打开一看,一面空白,另一面却画的一个标致的美女在赏花。原来,那时流行这样制作纸扇,画了一面美女,另一面却空白不题字也不写诗,且留着给那些风流才子买了走自己题词。冉璞说“你当真吗?”杨声反问“几时骗过你?”“好,没问题。”
冉璞提了笔想了想,飞笔写道,“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终须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原来那冉璞写的一手好行书,加上词也工整,众人忍不住地喝彩。这回杨声倒是对冉璞刮目相看了,就要兑现诺言给银子。冉璞说你是我第一个主顾,且我们是播州同乡,该送你的。杨声道了谢,不再找他麻烦。街上行人见了冉璞的本事,口口相传,冉璞的名气一天天就大了起来,居然有很多人来找他。
杨声拿了扇子高兴地回到住处,还给同舍的学员一同观赏。别人不看还好,看了忍不住地想笑,有城府的不愿意拆穿,只当不知。可扇子题词的事就传开了,大家都把这个当作笑话谈资。
原来这个词实在是大有典故,据传是当时一个有名的女词人严蕊作的。事情的缘由是这样的:理学名儒朱熹巡行台州,因为同僚唐仲友反对朱熹的理学,两人长期争论不和。老先生上疏弹劾唐仲友,用同僚那里听来的事情,告发唐与台州营妓严蕊有风化之罪,并下令抓捕严蕊,施以鞭刑,逼其招供。那严蕊宁死不从,并说道:“身为贱妓,纵合与太守有滥,科亦不至死;然是非真伪,岂可妄言以污士大夫,虽死不可诬也。”
这事情朝野议论,孝宗认为是“秀才争闲气”,于是将朱熹调任,转由岳飞的后人岳霖继任。岳霖问严蕊是否真有其事,严蕊严词否认。岳霖有点为难,听说严蕊颇有才名,就让她以自己的身世写一首词,严蕊就写下这首《卜算子·不是爱风尘》。岳霖看了后被感动了,于是就释放了她。
事后,大家都觉得朱老夫子这么难为一个弱女子,有点太过了。还有人说,这词根本不是严蕊写的,而是唐仲友他们写了教给她的。不管怎样,总是老夫子一件不太体面的事情。而书院现在就是大兴理学的时候,那杨声整日里拿着有这首词的扇子,在书院里走来走去,不知道原委的都认为他是别有用心,恶心道学讲师们的。其实杨声真没有听过这些事情,着实地被冤枉了。终于一日被兄长杨文看到,气地一把夺过去扯了。有了这几件事,冉家兄弟在书院里算是有了一点名气,连书院山长都知道了他们。
终于有一日,来了一位达人来微服私访这冉家兄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