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而2020-12-02 05:53:47

平时闲着没事,我会用一张纸,与孩子一起折纸鹤、纸球、纸船。。。现在比较流行的折纸艺术叫“origami”,花样繁多,引人入胜。
而我想说的一个故事和故事里的那个人,是我童年世界里,一起折纸而结缘的。

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月莉每周一都会准时上家敲门,肩上挎着个大布包。父亲开门的时候,她就立刻后退两步,从包里抽出一份报纸,90度弓着身,毕恭毕敬地双手呈上,嘴里还口齿清晰地念道:“《人民日报》!”
待爸爸接过报纸,她又退后退两步,再从包里抽出一份报纸,依旧毕恭毕敬地双手呈上,嘴里还口齿清晰地念道:“《每周文摘》!”
“《法制文摘》!”
“《小朋友》!”
。。。。。。
等到所有的报纸都一一送上后,她再90度弓身,退回两步:“这个星期的报纸都在这里,请书记慢慢阅读。”
“恩,好的,谢谢!”只见父亲一挥手,她就转身疾步离去,肩上的布挎包被紧紧地揶着,转到楼梯口的时候,已是近乎小跑了。

偶尔在饭桌上听到父母说起过月莉,我知道她是省里分来的仅有的两名女大学生之一。后来好像是婚姻出了什么状况,和先生分开了,而腹中的孩子也因小产没能留下。月莉受了很大的刺激,行事变得怪异孤僻,思维也混沌不清了。单位里原是打算把她送回家去的,但她是乡下苦出生的孩子,在那个年代能考上大学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家里还有一对年迈的父母需要她供养,于是父亲说,留下来吧,我这里还缺一个人送报纸。

父亲是一个严谨沉默的人,负责技术方面的管理,他对工作非常专注,投入,对下属的要求也很严格。以至于月莉即使在精神失常以后,依旧对他心存敬畏,诚惶诚恐的。
其实,父亲已经告诉她好多次了,把报纸一次性递过来就行了,那样弓身弯腰的很尴尬的。她却一如既往,严格按照先后顺序,一份一份地,双手奉上,从不含糊。

当然,这些都是我长大后慢慢收集到的整个故事线索,当时,我是不知道那许多的,只觉得她特滑稽,特逗。
所以偶尔父亲不在家的时候,我就会踮着脚,挺着胸,笔直直地站在大门口,憋着笑,接过她弯腰一份份地递上报纸,特好玩。

那年夏天,周六的下午,父母都上班去了,留着我们一群孩子在山里田间地疯玩。大家在山坡上看到月莉一个人站在池塘边,于是“哄”地冲过去,打算逗弄一下她。虽然大家都知道她是疯子,但她从来不伤人,反而经常被一群野孩子撵着四处逃串,惹着大伙“哈哈”狂笑。
“月莉,你在干什么?”一个大点的孩子高声喝问她。
她非常紧张地用一支竹棍在水塘里挥舞着,仿佛想要把什么东西赶走。
“月莉,水里那个是什么东西?”几个男孩已经迫不及待地脱鞋准备下水去捞了。
月莉紧张地加快挥舞的动作,想把那个东西赶远些。
“哈哈,你们看啊,她急成那样啦,哈哈,哈哈!”那个高个子男孩笑着说,“快,快去捞上来看看是什么东西!”
月莉非常紧张,弯着腰急速地挥着竹棍,整个人都差点要掉下去了。
我也急了,不晓得哪里来的勇气,突然站出来大声说:“你们在干什么呀!欺负人啊?小心你们爸妈被开除!”
“她是神经病啊,你要跟神经病一伙吗?那你也是神经病啦!哈哈” 那时我大概7、8岁吧,具体也不太记得为什么那群大孩子就这么走了,或许记忆中有些细节的片断丢失了,反正后来,就剩下我和月莉,蹲在池塘边。

月莉赶的那只纸船后来又飘回来了,依稀记得那是一封信,信上写着很多字我也不认识,但记得她的字写得很工整,蓝色墨水,好多地方已经被水化开了。。。
月莉从布包里取出一张信纸,对折,对折,斜翻,,,一会儿功夫,竟叠出了一只小船。我很高兴地捧着纸船,连声说:“再叠一个!再叠一个!”
她点点头,于是一个又一个地叠,后来,我也跟着她学,对折,对折,斜翻,,。她还会做带盖盖的小船,双盖盖,单盖盖,特别有趣。
夕阳中,她的目光专注,闪着灵气,手指轻盈翻飞,指甲莹润亮泽,桔红色的池塘里飘满了大大小小的纸船,好美。她盈盈地笑,阳光包裹着她的整张身影,金彩亮丽的。

后来的每个周六下午,我都会去池塘边找她,有时候她正好在,我们就坐在草地上折纸,她教我折纸鹤、纸球、纸船,,,好多好多,还有小衣服,尖脚裤,电话,菠萝,项链。那段时间特别快乐,她也一直笑。叠好了,我们就放到水里,让它们漂走,偶尔,它们也会飘回来,我们再挥挥小竹棍,把它们赶开。。。

我经常会很高兴地说:“月莉,你看,你的大球又回来啦!快赶走,快赶走!”
虽然她比我大许多,但所有的孩子都是跟着父母一起叫她“月莉”的。
直到那一天,她突然抓着我的手,结结巴巴地说:“妈妈,叫,,,叫‘妈妈’好吗?”
我瞪着她,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叫,,叫‘妈妈’,叫。。。”她捏着我的手,因为用力太大,疼痛无比。
我尖叫了起来,我突然想到她一定是精神病发作了,她的手力大无比,指甲都快要陷进我的肉里了。
“咿呀,放开!快放开!你这个神经病!”我哇哇地哭了起来。
她听到“神经病”这个词后,迅速放开我,我立马一跳脚,跑掉了。

后来,她依旧每周都来送报纸,我总是躲在屋里,不再见她。有时候会在窗户里远远看着她诚惶诚恐的身影,象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屏足小跑,我的手里,也经常把弄着她教我做的纸飞机,纸扇子。。

后来大家都要回城了。
我却再也没有见到月莉。
听父亲说,最后一批职工离开的那天,大家都找不到月莉。父亲派人走遍了整个厂子,宿舍区和学校,都没有看到她,为了不耽误行程,大家只好走了。
再后来听说月莉被送回老家去了,她的病越来越重了。

一晃,那么多年了,月莉妈妈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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